正文 第 七 章 文 / 奇儒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
當然同名而不同姓的人更多。
如果你不信,隨便在街上抓一個人問問,一百個裡面就很可能有一個和你同名,可以試試。
但是和武斷紅這種名震天下的人同名,而且名氣也不見得比他小的人,這可是一件很特殊的例外。
簡直是例外中的大例外。
但是真的有一個叫董斷紅的人存在。
提起董斷紅,在巨盜巨寇間的名氣就如同武斷紅在八路英雄間的名氣一樣。
一樣的名震天下,人人聞之色變。
幸好這世界上還有不信邪的人。
李嚇天!
李嚇天是個年輕人,一個充滿英雄氣息,卻又滿是熱情和親切的人。
他的一生就像是為了追捕董斷紅似的,最少他這五年來最精華的人生只為了一件事,緝捕董斷紅問斬!
囗囗夜。
有雲的夜。
哈啾!
好冷的天。
真他奶奶的,那沉厚甸甸壓下的雲片簡直是跟自己過意不去。
李嚇天的肚子在罵,也在歎氣!
冰冷的街道,如果還有什麼活的東西,大概就只剩下李某某我這個凍得剩下半條命的捕頭。
捕頭?
捕頭不是挺威風的?
屁!
你可以在「大寒」這種鬼撈子天氣的三更夜裡窩在「鬧花樓」的後巷試試看。
人家在裡頭把酒高笑,左摟右抱,你卻得蹲在牆角讓抖顫的膝蓋一路震上了牙根。
「咯啦咯啦」響著,連骨頭都快散開了似的。
威風?
李嚇天在苦笑著,讓面部的肌肉不至於太僵硬。
他是有一肚子火,這點由著猛搓那一雙青筋透玉的厚掌如此用力中看得出來。
董斷紅!
哥哥我非把你丟入天牢問斬不可!
囗囗阮天步和簡笑山是兩個很有名的人。
不但有名,而且可怕。
黑龍寨在八年前是武林禁地。
因為那裡面有四隻龍爪和一個龍頭。
誰提起「黑龍一頭」秦大霸,誰的手腳就冷冰如凍。
終究掌當六府道綠林的總霸子爺是每個人心頭裡的夢魘。
直到董斷紅派出了「六步笑山」。
據說這是江湖上八年來最津津樂道的傳說,阮六步和簡笑山兩個人用轎子抬了一尊十八斤金子打造的大壽桃到秦大霸的壽宴上。
金光閃閃的壽桃放下了,秦大霸得意已極的大笑。
「據說」的結尾是秦大霸笑第三聲的時候,阮六步的劍和簡笑山的拳已經割斷了他的喉嚨和打碎了太陽穴。
那天道賀的人絕對不少。
卻沒有任何一個有出手的想法。
沒有,一點點也沒有。
阮六步和簡笑山離去大笑時,每個人的心中只想到一個問題,出手必死的事何必由自己來充英雄?
「死了的英雄有什麼用?」阮六步大笑著,在冰冰冷冷的大寒天裡特別的凍人,道:
「你大概在這兒等了兩個時辰?」
他從鬧花樓的後門一出來,就感覺到前面一丈處那個窩在牆角下年輕人的氣機。
「這小伙子不錯!」簡笑山點了點頭,眼眸裡有一份欣賞道:「大寒三更夜裡能耗住兩個時辰,武林中已經不太常見。」
能讓「六步笑山」同樣誇口的人並不多。
李嚇天在笑,邊笑邊站了起來抖撣著一身外氅上的積雪,道:「你們果然還不差,能從積雪中判斷出哥哥我在這裡有多久了……」
他笑著,眼眸子裡充滿了頑皮道:「現在你們認為可以走得出多遠?」
兩邊相距,如今只剩僅僅五尺,李嚇天可說得認真。
阮六步和簡笑山這剎那好像聽到一個很荒謬的笑話。
因為太荒謬了,所以阮六步反而慎重起來道:「據我的耳朵告訴我,這十丈內好像沒有什麼會家子的貨色?」
簡笑山也一股兒的搖頭道:「小兄弟,是不是大寒天蹲太久了,有點兒神智不清?」
李嚇天一樣的表情,每個字都說得誠懇極了,道:「我保證你們能走的距離只有從這裡到天牢這一段……」
阮六步和簡笑山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絕對不會是因眼前這個年輕人認真的表情而動容。
絕不是因為他們經過了太多的大風大浪。
而是因為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京師大城裡三年來最有名的人。
「我覺得爹娘取給哥哥這個名字太好了。」李大捕頭將阮六步和簡笑山重重摔到雪堆裡的時候,大笑道:「嚇天,哈!連老天爺都會被哥哥我嚇壞了腦子,更何況是人?」
「李嚇天!」阮六步苦著一張臉貼在雪堆中,大大歎一口氣道:「這小子就是「連老天爺也敢嚇」的李嚇天!」
囗囗一個連老天爺也敢嚇的人會是怎樣的人?
你當然不會相信像李嚇天這種英雄在拿著鏟子炒菜時那份汗流滿背,手忙腳亂的樣子。
但是他們的神情可得意極了。
今天中午炒出來的兩盤青菜兩盤肉,終於沒有焦味。
不但沒有點焦味甚至還有那麼一些些的香。
這對李嚇天來說已經是不得了的大神氣啦!眼兒眉兒都笑了起來,敞開喉頭叫道:「文兒,吃飯了!」
文兒的本名叫李全文,李全文是李嚇天的兒子。
有兒子當然有妻子,李嚇天李大捕頭的妻子呢?
李全文從外頭跑進屋裡來的時候,全身幾乎沒有一處稱得上「乾淨潔白」。
泥巴由頭髮一路染到褲腳,連那雙布鞋都開了囗,「嗒啦嗒啦」拖著地上響著到了他爹的面前。
「打架了?」李嚇天瞅了一眼問。
「嗯!」李全文用力的點了點頭,露齒一笑道:「阿牛和阿財他們四個人要去搗鳥窩,我很生氣……」
阿牛已經是十三歲的大孩子,是這一帶自稱孩子王的頑皮鬼。
李全文卻只有八歲。
八歲的小孩子有慈愛的心腸敢挑四個比他大的「惡人」,李嚇天滿意極了。
「贏了沒有?」
「當然!」李全文的小臉上充滿了光輝道:「爹爹常說「邪不勝正」,爹爹是英雄,文兒也是英雄……」
李嚇天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一定會贏。
打從娘胎開始,自己便花了多少心血用真氣奇藥來引渡這孩子的天生質骨,又再每一個辦案的閒暇費心砥礪的教導搏擊之技。
他珍惜每一次和兒子相處的時光。
因為過了今天很可能明日就隨時會橫死在京城裡的某一個角落裡。
李全文放下了碗筷,露出稚童的笑容,洋溢道:「吃飽了,爹爹跟文兒一起洗澡。」
李嚇天笑了起來,用食指點了點兒子的額頭道:「爹爹不在時,你住在阿姨家是不是也叫阿姨幫你洗。」
「沒有。」李全文可一付大人樣兒,道:「男女授受不親,私塾裡的老先生說的……」
李大捕頭可大為滿意了。
「只會用武的人是蠻,知文用武的人是俠!」
這是他教兒子最重要的一句話。
囗囗墓前風小寒。
縱使是三月了,斜陽乘風的味道還是有點兒冰涼意。
墓碑是「愛妻何悅珠之墓」。
「姊姊已經過逝三年了!」一道聲音輕渺渺的在空氣間迴盪道:「三年來,每一回你有生死大案要辦的時候一定會到她墳前祭拜……」
聲音悠悠一歎道:「姊姊真是個幸福的人!」
死的人是幸福的人,活的人呢?
活的人最可悲的一件事,就是完全沒有辦法和死去的人有比較的機會。
何悅玨望著李嚇天的背影,寬闊的肩膀充滿了男人的氣概,挺直的腰脊有如山嶽頂立天地。
是的,這道身影是這一景紫丁香盛開中最美的部份。
小徑中隨時會有這麼一個人站在盡頭。
站在盡頭,何悅珠愛妻的墳前和天地合而為一。
沒有任何人,任何生命可以介入其中。
她的心有一點點在輕痛著。
「文兒又要托你看顧一陣子。」李嚇天看著墓碑,沉吟了良久後,聲音凝重的滯人氣息道:「或許……永遠……」
何悅玨心神一震,震動了臉色,震動了聲音,更震動的心情道:「你會有生命的危險?」
她明知每一次墓墳前的拜祭就是一次的生死關頭。
但是她從來沒有看過他如此的凝重。
更沒有看過他如此的沒有把握。
「不!你一定要回來!」何悅玨激動道:「為了文兒,為了我……姊姊,你一定要活著同來。」
她喘氣著,胸口大大的起伏,眼淚,女人最珍貴的珍寶不斷溢出,隨著哽咽的聲音道:
「答應我像往常一樣,辦完了案子以後,拿著酒拿著菜,帶我和文兒到姊姊的墳前笑談你如何把惡人伏法的英雄事!」
她看著他垂然不語,心中更是一抹恐懼道:「你……沒有把握?天下有你沒有把握能致伏的惡人?」
紫丁香的氣息和夕斜的最後一道光暈融合、飄蕩。
「是的,這次的對手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誰?是誰會讓你京城第一名捕一點把握也沒有?」她幾乎已不把這個男人看做姊夫,而是用一種妻子對丈夫才有的口氣在說話。
每一個字都充滿著愛慕和信任,道:「沒有人可以難倒你!」
是麼?李嚇天在苦笑。
如果你知道董斷紅是怎樣的一個人,絕對不會說出這句話來。
三個月前捕獲的「六步笑山」顯然在天牢裡還可以接到董斷紅的指示。
終於阮六步在昨天充滿譏誚的對他說道:「就在初夏的時候,董大先生會來京城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終於要見面了。
問題是見面了以後呢?
每個人都知道董斷紅不喜歡的人,尤其是那些想對他不利的人,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能活著走動吃喝。
只要他不想讓你活著,連閻羅王想拒收都不行。
「閻羅王的爺爺」就是董斷紅的外號。
囗囗「紫玉齋」在京城裡的名氣絕對不小。
雖然它的店面擺了七、八件不怎麼起眼的陶器和字畫,但是識貨的人一眼也估量的出每件最少上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不過和裡頭的「器王房」比起來又差上一大截。
單單是隨便放在黑檀桌上那一小玉杯,盈盈高度只有食指長短,咱們李大捕頭可一點也不敢輕看了它。
「侯門老顧客也要千兩金子!」沈大老闆笑嘻嘻的晃了過來,朝眼前這位京師第一名捕笑道:「如果是李爺想要,就依這個價錢讓了。」
「咱們養不起這玩意兒。」李嚇天笑著,直看向這位大老闆,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不過天牢裡倒是可以多養一個人沒問題。」
沈大老闆的臉色還真沉著道:「李爺是來辦案的?」
他說著的時候,眼眸子裡可是充滿譏誚。
誰不知道他沈通天在京城王公將門裡是號熟客?
莫說是小小的捕頭,就算是御林軍統領也得賣臉給面子。
「沈大老闆是生意人。」李嚇天開始嚇人道:「生意人談的是交易,特別是不賒本的生意對不對?」
他說的時候五根指頭不斷在玩那一座小小的玉杯。
玉杯在指間翻來滾去,好幾回都「差點」摔脫掉下。
沈通天的一顆心也跟著吊上落下的,渾身不自在極了。
「我警告你,京師城裡沈某人可有不少的朋友。」沈通天看著姓李的左手又拿起一塊玉如意在耍著,聲音都有點變道:「我保證他們其中隨便一個都可以讓你後悔一輩子。」
「是嗎?」
李大捕頭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好像用盡了全力。
喉嚨用盡了全力,手上當然就松啦!
「叮!」好輕脆的兩響。
沈通天的一張臉好像要哭了出來道:「那龍涎杯一千兩金子,百福玉如意三千兩價值。
你……一輩子賠不完……」
李嚇天笑的可愉快了,道:「既然是一輩子耗上了,多幾樣又有什麼關係?」
他沒關係,人家沈大老闆可大大的有關係。
「你到底想怎樣?」
「問一個人的行蹤。」
「誰?」
「還會有誰?當然是姓董的傢伙……」
囗囗王百茶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得不有幾分注意。
百茶莊能撐掙得今天的名氣,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十六年來,百茶莊在大江南北能打下一片天地,手下當然有不少的好手。
現在那些好手一個個躺在外面,而這個年輕人卻是站著笑嘻嘻走了進來。
你說,王百茶能不謹慎?
「這張臉我認得。」說話的是那位山羊鬍子一撮,人稱「管人一流」的管大事道:「京城名捕李嚇天。」
「原來只是個小捕頭。」王百茶繃緊的臉皮放鬆了下來道:「李爺不上京城裡幹事,到我們百茶莊來做啥?」
「做啥?你以為哥哥我閒著出來吹風?」他同頭看了一眼門外那些哼哼哈哈一地躺的漢子輕笑起來,道:「是那位沈大老闆介紹來的……」
「沈通天?」王百茶的表情又緊了起來道:「老夫和他素少來往……」
「當然不能多啦!」李嚇天笑得很可惡,可惡得讓王百茶渾身不自在道:「頂多是董斷紅那小子要犯案時叫你知會沈老頭一聲而已……」
王百茶這下反倒笑道:「你相信他的話?」
「相信!」李嚇天的表情讓人不得不信,道:「因為沈通天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當然不願意自己的窩叫人家翻掉。」
連窩都翻了那還有本?
沒本做什麼生意?
咱們李大捕頭不過又不小心「碰倒」了六十七件東西而已,沈大老闆的嘴巴能閉到什麼時候?
王百茶的眼珠子閃了兩閃,沉嘿嘿著每一個字道:「你怎麼知道沈通天是董大先生的人?難不成三個月前「六步笑山」在鬧花樓消失是你下的手?」
「跟聰明人打交道總是省力多了。」李嚇天大笑道:「現在我只想知道董斷紅什麼時候來京城,從那一路來?」
管大事的眼睛亮了,忽然間笑道:「你沒有把握對不對?沒有把握讓董大先生入京之後阻止他犯案?」
所以李嚇天必須在董斷紅還沒看到京城的城門以前將這個人制伏。
「不錯!」李大捕頭承認道:「阻止姓董的犯案只有一個法子。」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人,輕輕笑道:「那就是董小子必須是手鐐腳銬的由哥哥我押入天牢問斬!」
王百茶不信李嚇天有這個能力。
在他的估計裡,天下沒超過三個有這個能力。
甚至他樂觀的認為,眼前這小小的捕頭只要自己伸伸腿揮揮手就得躺下。
王百茶真的這麼想。
而且是立刻付諸行動。
撥動挑彈的十指靈活而有力,簡潔俐落的出手便知是行家的風範。
甚至到了身前五寸處猶有一個小小的變化,兩肘間稍稍一曲一拱,整個角度和方位呈現難以置信的殺機。
李嚇天好像被嚇了一跳。
王百茶的功夫又好像比自己估計的高出許多。
他手忙腳亂的應付,足足到了第八手才喘一口氣。
「小子還不錯!」王百茶的嘴角有一絲得意道:「可惜第九手變化你只有躺下的份!」
王百茶揉身上前,兩臂以風輪轉起。
無聲無息中驀地右掌拍向李大捕頭當胸而來。
這一掌神出鬼沒,王大莊主簡直是他媽的得意極了。
掌是拍實了,人家李嚇天卻沒有躺下去。
不但沒躺下,而且還衝著自己一笑。
王百茶的一張臉立刻變得像豬肝似的,剎那間紅腫了兩倍有餘。這當然是我們李大名捕正正反反大巴掌的結果。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出手?」
王大莊主不知道。
「因為方纔那位管大事在身旁。」李嚇天很愉快的嚇著對方道:「以你的身手來看,比「六步笑山」那兩個老小子還差,而且你自己也知道。」
王百茶真的苦下一張臉道:「那又怎樣?」
「阮六步和簡笑山都不是哥哥我的對手了,更何況是你這位白胖胖養尊處優的大莊主?」
李嚇天咧嘴一笑,好像在等什麼事兒發生。
兩三個呼吸後,這位李大名捕才將雙手一鬆讓王百茶重重有力的跌到地板上,對人家歎氣道:「所以你的出手是靶子。」
靶子是讓人家練習用的。
當然,靶子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讓第三個人來鑒定。
鑒定對靶子出手的人殊勝成就如何?
王百茶的一張臉紅得變黑,嘶啞的聲音是夠難聽了,道:「你故意讓管大事判斷錯誤?」
「姓管的在你出手第六招被哥哥我躲過後就曉得敗的是你!」李嚇天搖了頭,歎氣道:
「但是他認為夠了。」
夠了,是指管大事已經放心了。
不管最後李嚇天在第幾手打敗的王百茶,他必然不是董斷紅的對手。
不但不是對手,甚至連一點點的威脅性也沒有。
「所以他那個時候就可以走了。」李嚇天低頭看著,一副很惋惜的樣子道:「當然是用飛鴿傳書之類的通知董小子,叫他放心大膽到京城來犯案。」
「閻羅王的爺爺」顯然也是有點忌諱這位「連老天爺也敢嚇」的傢伙。
所以他先派出「六步笑山」來探路。
「阮六步和簡笑山落入哥哥的手中,那個姓董的大概有點不安。」李嚇天蹲了下來,湊臉在王大莊主面前嘻嘻笑道:「所以打了個彎兒又洩漏了沈通天那老小子找到你這兒來。」
王百茶終於聽到最可怕的結論。
「管大事才是真正明白董斷紅行蹤的人。」李嚇天的眼睛在發光道:「你曾經聽過由主子打先鋒賣命出手的事?」
沒有!
自來大當家都是最後出手的。
方才王百茶搶著出手只證明一件事。
管大事的地位比王百茶王大莊主高得多了。
囗囗「爽快賭坊」是那些朝中貴人、公子少爺們常常聚集的地方。
這裡一應俱全,美人、醇酒,還有最重要的賭。
管大事絕對相信那個李嚇天會追到這裡找到他。
他現在已經打算把董大先生的來路行蹤告訴這小子,只不過事先要辦一點事而已。
唐憶公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爽快賭坊分為內外間,外廳擺了六十六桌檯子是一般人財神用的。
裡頭那八大間可是有學問了。
朝廷的專當然不是一般人能聽的,所以在內八間出入的人也都不是尋常的角色。
唐憶他爹是有名的「鎮南王」唐追潮,坐到了內八間並不曾讓人意外。
管大事在各方面都有關係,所以進來內八間也不令人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唐憶今天的手氣似乎太背了一點。
這點除了欠條字據之外,就數臉色看得最清楚。
原本唐大公子一張俏臉兒算是清爽有神,現在可是通紅燒脖子,一雙眼兒盯瞪著手上的牌搭,好像是翻白的死魚眼。
看來這一把又是吃本的手氣。
管大事笑著,三兩下便拖了唐大公子到後苑亭裡。
他聰明,先塞了五萬兩銀票才說道:「唐老弟今天的手氣有點不順?」
唐憶看了一眼手中的銀票,感覺似乎好了一點道:「虧得管兄現在來照顧,還能挺一陣子。」
他當然知道人家不會把白花花的銀子送上門來。
更清楚明白送上手的銀子數目越大,講出來的話可是越讓人吃力。
「我有兩個朋友在三個月前到籠子裡窩著。」管大事笑了笑,閒話似的道:「這可要請唐大公子照顧一下。」
唐憶可不笨,五萬兩的籠子一定很大很重的那種。
「是那一號?」
「天字號。」管大事拈捻著那一撮鬍子,淡淡笑道:「這個月應該是由「南王爺」當值。」
唐憶的臉色可難看了,五萬兩銀票捏在手中終究是退遞過去,道:「天字號的籠子恕兄弟無能為力……」
管大事笑了,而且是笑的很親切道:「唐老弟別誤會了!管某只是要送點藥丸給他們「補補身」,順手的很……」
唐憶的手可沒那麼堅持了。
只要不是由天牢裡放出人來,什麼事都好商量。
就算管大事送進去毒藥毒死兩個人也不礙事。
反正從天牢裡出來的唯一一條路就是刑場。
早死和晚死會有什麼差別?
唐大公子覺得這件事一點也不愧對良心,甚至可以說做了件有益陰德的事。
殺魔伏妖本是英雄所為。
「管先生那兩位「朋友」如何稱呼?」唐憶在說話的時候,手上的銀票已經揣入懷中穩噹噹的貼身藏著。
「阮六步和簡笑山。」
「是這兩個賊頭?」唐憶覺得更理所當然了,笑起來的表情不但輕鬆,還有點討好的意味道:「他們敢得罪管先生,敢情定借錯了膽……」
敢情錯了的是唐憶唐大公子。
那天晚上他就把「藥丸」滲在菜餚裡,第二天早上就傳出線林巨寇「六步笑山」
破獄而出的消息。
這是怎麼一回事?唐大公子可是只敢想,不敢講。
囗囗「你聰明!」李嚇天花了三天三夜終於找到了管大事這裡,是誰也想不到的「丁香窟」。
丁香窟是京城裡最廉價的窯子館;只有苦力販夫才會來這兒用少許的代價換取一時的「快樂」。
管大事這種身份的人怎會到這種地方來?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些事都是有關聯的。」李嚇天翻了翻眼,揮了兩下手趕走那些沒啥姿色不像女人的窯子們,笑道:「六步笑山到天牢裡的目的是要跟一個人取得連繫,那個人當然是「天下寶主」江別酒江老頭子?」
「天下寶主知天下寶」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當今皇上之所以不將他斬首,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在此。
每個月這老小子總會有辦法說出那一座山那一窟洞裡藏了幾件奇珍異寶。
偏偏每一件又令人愛不釋手。
這個江別酒也聰明,一套程偷天的「三十六金龍杯」每一回就出那麼一隻。
到如今已經是兩年零三個月還沒收集完成。
皇帝老兒被搞得心癢癢的,卻又是軟硬恩威都無效,反正江老頭抱定主意,一個月說一句話。
李嚇天最幹的是那老小子在天牢裡的生活可比自己舒服的多了。
是皇帝老兒關照怕他早死嘛!
「董斷紅這回入京,當然是要表現一下他天下第一盜的本領。」李嚇天的眼睛在發光道:「最有可能的一件就是要程偷天的那些金龍杯。」
管大事的表情不變,只不過是抬了抬眉在笑道:「然後呢?」
「嘿嘿!能夠鑒別金龍杯真偽的只有江別酒這老小子,不過他只要把一些竅門傳了出去,沈通天大概也弄得清楚。」李嚇天的表情很認真道:「後面的事就更嚴重了。」
沈通天可以先弄出一套假的來偷天換日。
董斷紅得手後當然可以輕鬆的遠走他處,隔個三兩月後才宣佈天下真的金龍杯已經由皇帝老兒的枕邊盜走。
接下來的事可要鬧大了。
大內禁宮叫人自由來去,不但是天下笑柄,皇帝老兒玩物喪志更是人心大失。
更可怕的是,聖詔必傳江老頭入殿辨證龍杯真偽。
誰也沒把握在那麼近的距離內江別酒會做出什麼事來,尤其當他手中拿著的是由沈通天製造出來的金龍杯。
管大事的眼中有一絲譏誚,聲音好冷道:「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沈通天一了百了?」
這是李嚇天的苦處,也是他令人尊敬的地方。
因為法律還沒判決一個人該死以前,他不能搶在判決以前就殺了那個人。
這是他的原則。
辦案的方式有許多「通權達變」,但是殺人例外。
因為生命是永遠補償不了的珍寶。
「你既然不能殺人,怎麼會有把握可以從我這裡知道董大先生的行蹤?」管大事大笑道:「你是不是很笨?」
李嚇天竟然在搖頭,而且還會笑道:「你相不相信除了殺你以外。我還是有辦法讓你說出口。」
管大事雖然無論如何到了最後總會說出來,目的當然是要這小子在董斷紅面前好好吃一頓苦頭。
但是他現在倒想知道李大名捕如何「逼」自己說出口來。
管大事篤定道:「你可以試試!」
李嚇天試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拳腳並出。
出的目標並不是人,而是牆壁。
就像是要拆房子似的,沒兩回眨眼已經坍了六面牆,而且看樣子還要繼續下去。
忽然管大事從心裡爬出一種恐懼的感覺。
李嚇天這小子比自己想像的要恐怖太多了。
「你雖然是董斷紅手下的一號人物,但是董斷紅的東西還是董斷紅的。」李嚇天拆掉第十面牆後,踏在瓦礫飛塵間晃到了管大事面前,自信的道:「只有這間窯子例外!」
因為這是董斷紅賜給管大事的封地。
就算董斷紅來這裡狎妓還是得付錢。
「縱使丁香窟是個不入流的地方……」李嚇天的每個字果真會嚇死人,道:「但是卻實實在在是你管大事的東西,所以你一定不肯讓它只剩下一片廢墟?」
囗囗何悅玨的心情很複雜,複雜到連女人自己也不明白。
李嚇天是她心底深處所愛的男人。
雖然他已經娶了她的姊姊,而且也生了一個兒子。
但是這完全不稍減她對他的感情。
三年前的亂蹄中奪走了親愛姊姊的生命,是不是老天爺可憐她的癡情讓她有這個機會來照顧李全文?有這個機會來安慰郎君?
她常常為自己有這個想法而覺得罪過。
可是女人的心是什麼?她問過自己好多次。
她自己也不明白,真的,完完全全不明白。
就是現在她倚窗望出,後園裡郎君來看兒子,一對父子在暮薄夕斜中有無限的溫馨。
自己能加入他們之間?
「我知道你喜歡你姊夫。」慕容玉樓在身後輕歎道:「但是我會等,等到有一天你回心轉意願意做我們慕容世家的媳婦……」
聲音非常的誠懇,誠懇中還是有一絲的妒意。
因為伊人的眸子一恁的投向外面,背對著他。
「多謝公子抬愛。」何悅玨的聲音輕淡淡的,回答的有如規矩中的範本,道:「小女子何德何幸!」
她謝的是以慕容世家在朝廷和江湖中的威望,竟然這位未來的主人會如此垂青自己。
很有禮數的回答,卻是正式的有如拒絕。
慕容玉樓當然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
他的一雙眼眸子盯向了窗外,窗外正和兒子嘻笑的李嚇天身上。
「整個京師城裡都流傳著他要去抓董斷紅。」
何悅玨仔細聽著,因為這是有關李嚇天的事。
更因為她不知道董斷紅是個怎樣的人。
「但是每個人都在下注一件事……」慕容玉樓的聲音有一絲的譏誚,冷聲道:「李大捕頭會在第幾招丟了命?」
何悅玨終於回過身來,眼眸和聲音中同樣有著恐懼道:「那個叫董斷紅的真的那麼可怕?」
「你說,一個被稱呼做「閻羅王的爺爺」這種人可不可怕?」
何悅玨全身顫抖了起來,忽然間她覺得好冷。
只覺得冷,冷到連慕容玉樓走了,李嚇天到了面前還沒清醒過來。
「阿姨。」稚童的叫聲驚醒了她,道:「你怎麼在哭?」
皓腕輕抬,不是拭淚。
而是忘情的抓住身前郎君健壯有力的手臂,問道:「你來的時候說要出京一段時間,是不是去找一個叫董斷紅的人?」
李嚇天有點訝異,也由對方的神情中有一份感動。
「那個人在那裡?」她又逼問了一句。
他看著她,良久良久,目光由感動而愛得堅定,堅定如山似岳,道:「不管他在那裡,一定曾在該等我的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