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五 章 文 / 上官鼎
這時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動靜更可清楚看見。漸漸地,三船距無極島主之船愈來愈近,相距大約還有二三十丈時,船首大漢一聲號角,立刻卸下了帆,頓時速度慢了下來。
無恨生見這海盜船果真是衝著自己來的,不由冷笑一聲。那品字形三船為首的一隻船頭,又是一聲號角鳴響,船舷兩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從艙中緩緩走出一人來,只見此人年約四十,面如黃蠟,一襲黃衫及地,更顯得怪異,無恨生見眾水手對他執禮極恭,心想這人必是三船中首領人物。
繆七娘卻冷笑道:「一個海盜也有這麼多臭排場。」
那黃面漢子走在船首,向無極島主這邊抱拳一揖,開口道:「黃子沙總舵主成一青奉命問候無極島主儷安。」
這時船已出江,海上風濤漸大,相距二三十丈遠,那成一青所發之聲音仍極清晰地傳到無極島主船上,足見他功力深厚。
無恨生冷哼一聲,揚聲道:「就請成舵主回上貴幫主,我東海無極島主久仰大名,只是無暇拜會。」
繆七娘卻見以成一青這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來那「玉骨魔」必然甚是不凡,心中輕視之意頓滅。
那海盜船上水手見無恨生仍坐原處動也不動,未曾動容,顯然甚怒,那成一青回首略一揮手,眾盜立刻安靜下來。
那成一青又道:「敝幫主曾命在下略備粗酒為島主接風,敬請島主過來一敘。」
無恨生心中暗奇,但仍回道:「貴幫主美意,敝夫婦心領了,只是尚有要事必須回島,就請閣下代向貴幫主致意。」
以無極島主之身份,竟客氣地和這海盜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勢可想而知。
成一青卻道:「即是如此,還待成某敬島主夫婦一杯,略表敬意。」
說罷自身後拿起三隻水晶酒杯,又拿起一隻翡翠壺,倒滿三杯,先一手持著一杯,雙手一揚,兩隻酒杯竟平平穩穩飛出。
那酒杯玲瓏透亮,酒更是碧綠如玉,兩道綠光穩穩飛到無極島主船上,竟然一滴未傾。
這時兩方船隻雖又近了一些,但少說仍有二十丈許,成一青一揚間,竟將兩杯酒穩穩送了過來,無論勁道,內力都臻上乘。
那無恨生卻是冷笑一聲,長袖一拂之間,一股柔和之力掃出,那兩隻酒杯竟似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緩緩落在桌上。
這一手上乘氣功立時將群盜看得目瞪口呆。那成一青卻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道聲:
「請。」一飲而盡。
無恨生面雖露出不屑之色,心中著實為難,他知那「玉骨魔」不僅武藝高強,尤其精於百毒,莫要在此酒中下了什麼奇毒。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綠,分明是極佳醇酒,正沉吟間,見成一青,已一口飲下,無極島主何等身份,豈能示弱,暗忖繆七娘或會功力不足,自己內功修練已過金剛不壞之地步,任他什麼毒物必能逼出,當下揚聲道:「拙荊不善飲酒,老夫一併飲了。」仰首將兩杯飲下,雙手微揮,兩隻空酒杯如箭飛回,成一青等只覺眼前一花,兩隻水晶杯子「噗」「噗」兩聲,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沒於底,卻是完整無缺。
無恨生喝聲:「請讓路。」船上帆槳齊舉,加速向前開動,成一青一揮手,三隻海盜船立時向旁一轉,讓開水路。
那知就在此時,忽然震天一聲暴響,無恨生的大船突然由中斷裂,大股水龍噴入船內,桅桿也轟然斷倒,碎木飛中,一股極濃酌硫磺煙味瀰漫滿天,顯然船身是被炸藥所毀。
船上水手血肉橫飛,慘呼聲震天,無恨生繆七娘坐在船首,也是險些跌倒,呼呼兩掌排開濃煙,瞥見那三隻海盜船已全遠去。不由大喝一聲:「鼠輩敢爾!」一把牽著纓七娘,奮身躍起,竟在海面上展絕頂輕功趕了上去!
海風不小,三隻盜船帆槳並舉,去勢極速,無恨生夫婦竟在鯨波上踏波飛行,鞋面上都未沾濕!
三隻海盜船去勢雖速,無極島主夫婦卻憑一口真氣在波濤尖兒上疾縱,竟然漸漸趕上。
無恨生的輕功真型了爐火純青地步,繆七娘功力雖然略遜,但在丈夫扶持下,也是速度驚人,眼看與那三隻在船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繆七娘忽然想起菁兒還在船上,急忙中回首一看,只見此刻大船已經逐漸沉沒,一個少女卻似踏在一片木板上隨波起伏,正是自己愛女,心想菁兒輕功極佳,必然無事,當下放心急趕。
成一青見無極島主夫婦踏波而行居然速度驚人,不由大駭,一面命手下努力加速,一面命那一批黃衫漢子各站有利位置,打算乘無恨生夫婦上來就地打一個措手不及。
那批黃衫漢子個個都是特選武士,又久經訓練,雖見無恨生來勢駭人,但各就各位,絲毫不亂。
無恨生見大船炸毀,心中急怒,猛提一口氣,一拉繆七娘,藉著一個波浪打上,奮身躍起,宛如兩隻大鳥飛撲下來成一青剛佈置好,回首一看,無恨生夫婦已撲下,心中大驚,見兩人撲向船尾左方,那裡三個黃衫漢子幾乎同時由三個不同方位遞出兵刃,顯然訓練有素。
那知無恨生雙袖一捲,只見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呼呼幾聲,三般兵刃齊齊飛起,噗噗之聲中,三個黃衫漢子飛落海中,身體猶未沾著海面,已自死去!
成一青哪料到無極島主如此威勢,不由膽怯,卻見船尾右方五個黃衫漢子按著五行位置,互相掩護下圍擊過去,心中一動,向其他二船下命道:「繼續加速回舵!」一面抖起手中長劍躍向船尾。
「黃子沙」海盜幫在未歸服「玉骨魔」前,就素以海底功夫稱霸東海,及歸入「玉骨魔」麾下,潛水訓練更是特別注重,那炸毀無極島主坐船必是成一青的手下潛水夫的傑作,只是連無恨生這等人物都未發覺船底被做了手腳,這些潛水夫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且說成一青見那五個黃衫漢了乃是舵下一流好手,所結五行的方位奧妙無比,心想必能一阻無恨生氣焰,哪知無恨生哼然冷笑,雙袖拂處,兩股疾勁無比的內力將五劍一齊震開,繆七娘身形一圈,一聲慘號,一個黃衫漢子已倒斃地上,五行陣一破,兩三個照面間,近在尺處的成一青連插手都沒有機會,其餘四人都分別被無極島主夫婦掃人海中。
無恨生猛提一口真氣,忽感胸中一塞——雖然是那麼輕微,但無恨生這種不壞之身居然有此現象,他立刻知道必是那酒中之毒開始發作,同時又想到玉骨魔即用來毒自己,一定用的是最厲害的毒藥,自己坐船已毀,要想脫此茫茫大海必定要在毒發以前將對方盡數消滅,奪下此船才好,當下一拉繆七娘玉手,雙雙撲向艙內。
當前一人正是成一青,無恨生雙掌呼地推出,直襲對方胸前,繆七娘卻凌空躍起,越過成一青頭上,落入艙內。
成一青見對方掌勢太速,只好拚力擊出一掌,「碰」地一聲,成一青當堂退後數步,胸中一陣血氣翻騰。
成一青在未歸伏玉骨魔手下就是是『黃子沙』的首領,一身武藝馳譽東海,後來雖為玉骨魔收服,仍然是玉骨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時一照面就被無恨生打得血氣翻騰,必中自然驚駭之極。
事實上,無恨生不過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此時他又是冷笑一聲,單掌微揚,一股更強勁風向成一青擊去,眼角卻飄向左面將圍上來的另外三個黃衫漢子,成一青此時勢成騎虎,只好硬起頭皮打算再硬接一招。
只見他頭髮根根直豎,黃衫像是由內被風灌滿一般,張得有如大帆,聲威端的神猛。
其實他內心卻正暗懼不知自己拚力一擊能否擋得住人家輕描淡寫的一下呢?
那知他的掌力才遞出,那無恨生單掌竟微微一縮,成一青立感自己千鈞掌力被人吸住卻收不能!
無恨生單掌向左一揮,把成一青拚命發出的掌力硬硬粘向左邊,迎向衝上來的三個黃衫人。
成一青眼睜睜看見前面是三個自己人,卻無法收回自己掌力,急得他汗如漿出,仍然無濟於事,只聽得轟然一聲,正衝上的三人立刻被成一青拚力發出的一掌擊倒地上!
無恨生這招上乘的「移花接木」內功,真妙到極處,右面其他海盜本來準備圍將上的,一時目瞪口呆,呆立不知所措。
船艙內形勢又自不同,繆七娘施開絕頂輕功,配合著獨門點穴手法,在群盜中如穿花蝴蝶般,左一掌,右一掌,打得群盜不亦爾乎,往往一招發出,連攻四五人,任那群黃衫海盜也都是經挑選出的好手,那見過繆七娘這等絕頂身手,一時一連幾個漢子相繼被點倒甲板上。
且說辛捷在船身炸斷的時候,被震得摔出小房,一個大浪就將他卷人大海中,他穴道被制始終是一個捲著身驅的尷尬姿態,不能動彈絲毫。這時眼見波濤一個接著一個,全身卻絲毫使不出力,眼看就得葬身鯨波。
他感覺到自己在逐漸下沉,雖然偶而一個掀浪又將他舉出海面,但尤其難受的是腥鹹的海水從鼻中、耳中、口中不由控制地灌人,他似乎感覺到渾身都在腫脹——漸漸,他愈來愈感窒息,眼前宛如死神出巨靈掌緊捏著他的咽喉,而且漸收縮——一霎時間,腦海中比閃電還快地浮過一些影子,父母受人凌辱而死的情形,梅叔慈愛的臉孔,甚至那侯二叔悲愴的表情都一一飄過。最後金梅齡的倩影佔據了眼前的一切「她現在在哪裡?」他這刻竟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但忽然,這一切都消失了,他眼前是一片墨黑,死神已在降臨了忽然,又是一個巨浪從底下打來,把下沉中的辛捷的頭部舉出了海面,但他連掙扎的企圖都沒有,因為那被制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難行。
這時一聲驚喜的呼聲穿過巨濤洶湧的聲響傳入辛捷的耳中,接著他感到脅下被一重物猛敲,痛徹心肺,但立刻他意識到穴道已經解了,他雙臂一振,水淋淋地躍身出海,見前面一人踏板凌波而行,正是菁兒。
他再低頭一看,那被菁兒擲過來解開自己穴道的「重物」,不過是一小片木板!
菁兒渾身幾乎濕透,紅透的臉上現出無限欣喜之色,呆呆望著躍在空中的辛捷,那一頭秀髮隨風亂飄拂著,卻益發增加了一種說不出的美。
這時辛捷上躍之勢已盡,開始緩緩下落,菁兒俯身撈起兩塊木板向前一扔,辛捷正好落在上面,他猛提一口真氣,也以上乘輕功立在木板上隨波而浮。
兩人都沒有說話,辛捷原就是一個極端的人,這時他胸中對菁兒的憐愛真超出方才生死掙扎所留在心靈上的荷負何止十倍。
兩人隨著浪濤所沖,距離愈來愈近,周圍的一切對兩人來說,真是不睹不聞。
那邊海盜船上,無恨生對一批批湧上的群盜痛施殺手,掌風呼呼中,又是數名海賊被擊落海中,成一青也被他一掌震傷內臟。
但就在他奮力揮掌的當兒,他胸中開始一陣寒悶,他不由暗驚這毒藥好厲害,居然不受自己內功控制,抬頭看時,其他二船的群盜也不斷躍向自己所立之船,顯然是加入增援,而繆七娘那邊雖然佔盡上風,但要想將群盜盡殲滅,亦非一時可能,而自己似乎中毒已發,當下又急怒,力貫雙掌,招招擊出,當前一人被立斃掌下,屍身被帶出幾丈以外!
這一掌無恨生施出了真功夫,登時把其他兩個海盜嚇得怔了——怔,無恨生呼呼又是一掌推出,兩人連忙合力拚命一擋,卡擦一聲,兩人手骨登時折斷,痛得昏死過去這時一種宛如萬馬狂奔的聲響從東方傳了過來,一大片黑雲勢若奔馬般飛壓而至,宴時天色昏暗,巨濤湧起,忽然幾滴豆大的雨滴斜落下來這海上暴風來得真快,那黑雲還沒有飛到頭頂上,狂風已經開始怒號,海浪被欣起數丈高,直捲上船上甲板,桅桿上的中帆更是吃得滿滿的——這不下萬斤的力量使得船速驟增而桅桿也斜傾欲折。
成一青久處海上,豈有不知這東海颶風的威力之理,他知道只要拆下帆來,就能減少一半以上的危險,當下強忍住內傷,大呼水手設法下帆。
但這被颶風漲滿的巨帆,抗力何止萬斤,豈是十幾水手所能拆下,眼看大船就得危險,那邊無恨生更是拚力施威,一連幾招,擋者不死即傷,一時慘號聲連起,夾著雷霞萬鈞的狂風聲,把這海上老手的成一青也急得手足無措。
這時嘩啦的大雨也開始傾盆而瀉,轟然一聲巨響,船首觸了暗礁,這正急速而行的大船撞擊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將船頭整個撞碎,接著卡擦一聲,主桅折斷,大船立刻傾倒,一個滔天巨浪掃過,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捲入無情大海!
但其中有一個——就是無極島主無恨生——沒有被捲入大海,他雙手十指深深插入甲板內,仍留在傾斜得不成樣子的甲板上。
他乘著一浪剛過,二浪未至的時候,四目一望,白茫茫的一片,連他的目力也不及十丈以外,繆七娘的影子不見,甚至其他相鄰的兩船都不見了!
任他無極島主神功蓋世,修練致不壞之身,這時也不能與自然之力相抗衡,他只有憑著十指的功夫,不被捲人巨濤而已!
但那風暴卻愈來愈大,浪濤也愈打愈高,本已斜倒的船軀終於經不起巨浪的猛力沖打,又是轟然一聲,被整個翻了過去,巨大的船身再次撞在暗礁上,立刻支離破碎,幾經衝擊,木板粉散,那消片刻就被吞入浪中。
且說辛捷與菁兒對面飄在波尖上,藉著波濤愈來愈近,兩人心中都充滿著柔情密意,但是忽然間,天色一暗,巨濤平地高昇數丈,接著狂風大舉,白浪掀天,辛捷施出最上乘的「暗香浮影」輕功,仍然不能立穩,忽見菁兒一聲尖叫,一個巨浪來,將她衝倒向後——辛捷頓覺熱血沸騰,忘記了自己的危險,也忘記了是在波濤千丈的怒海上,雙足猛點,雖然全身盡濕,仍然讓他掀起數尺,向菁兒撲去——驀的又一個滔天巨浪擊來,辛捷在洶湧的浪濤上借力飛起,力量本就脆弱,那經得起這巨浪一擊,浪花中只見菁兒也被巨浪圈去,不由大急,但此刻那由得他思索,他只覺耳中、口中、鼻中全是鹹鹹的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隨著波浪起伏,但他倆可覺辨出自己是在漸漸下沉,因為他已漸漸聽不見那怒號狂風;他漸漸深沉入海底狂風暴雨依然肆虐,滔天巨浪洶湧著,大自然的怒吼聲震徹底垂的天穹……
這種颶風來得快,去得也速,曾幾何時,黑雲遠去,日光普照,海浪也平靜下來,撞毀的船身也露出海面,遠處一道七彩虹光彎在水平線上。
辛捷緩緩睜開了眼晴,他立刻發現自己躺在一帶黃沙灘上,浪花輕輕拍他的腳躁,他腦海中一時空空,什麼也記不得,他用左手捏住右腕,依稀能感覺到微微的脈跳——
「對了,這就是生命的搏動——人生的鐘擺不也正是這樣悄悄地動盪著嗎?不過沒有人察覺罷了,而人的生命就完全淹沒在此遲緩的搏動中,其餘的——」他忽然在腦海中思索著這個問題。
「其餘的只是幻夢罷了;一些不成形的幻夢,蠢動的,片斷的夢,令人可恨的可笑的影子……如隨風飄蕩的棉絮一般的喧鬧聲音,奇形怪狀的痛苦,歡笑、夢、夢……一切全是夢景。」
這時兩隻白鷗低低飛過,對地上躺著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後互相驚奇似地對鳴一聲,凌空而去。
「但是——但是在這渾昏的夢裡卻有些值得捕捉的影子,有無窮的真,無窮的美—
—」
奇怪的是,此刻他只能想到真與美,卻想不到「善」!
漸漸他空洞的腦海充實起來,麻木的思想也敏捷起來了,他能記得一切。
他想到可愛的菁兒葬身海底,還有自己所受的凌辱,「這一切都是那可恨的無恨生夫婦所引起的!」他不由咬牙切齒。
但立刻他想到無恨生超凡入聖的武藝,自己苦練十多年連人家一招也接不了,他忽然覺得七妙神君所傳的武藝真是太不中用了。
但事實上不容他永遠這樣躺著胡思亂想,終於他站了起來。他四目一望,顯然地這是一個小孤島,他相信這島小得圓周不出十里。但島中間卻是一根根石筍般的山峰,光禿禿地寸草不生。
他還記得若不是自己在返前硬提氣逼住內穴,此刻早已被水泡死,但縱然如此他也疲累不堪。
他掙扎著往島中間走去,當他勉強翻過一根石筍峰時,忽感一片天昏地暗,四面景色,似虛還真,宛如置身海底。
而且他實在也走不動了,他只好坐下用那被認為「毫不中用」的內功來企圖恢復一些真力。
等到真氣運得一周之後,他覺得真力恢復不少,但他卻更驚異地呆坐在地上,原來他發現這群石筍中仍然是一片天昏地暗——他先還以為是自己疲累眼花的錯覺所致。
回首一看,自己方才進入的路也找不到了,四周只是昏暗的一片,一切山石樹木都似真還虛,辛捷盡得七妙神君七藝真傳,端的是九流三教的功夫無所不精,此時立刻發現是陷身於一個陣圖中,由此推想,這小島上必住著世外高人。
七妙神君的棋藝在七藝中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功夫,他的棋藝與一般棋士大為不同,乃是先行研究各種陣法,窮通相剋之理以後,才用到棋盤上來,是以雖日精於弈棋,其實更精於天下百陣。
辛捷盡得梅山民真傳,略一過目,便知此陣乃天生石筍所布成,似乎類似中原所謂的「奇門五行陣」,當下略一盤算,起身從左面「金門」走入。
辛捷按奇門五行陣的變化左右盤旋了一會,暗忖再一轉彎,便可由土門出陣,那知一轉彎,竟回到原來的地方。這一來令辛捷驚異不已,心中暗思不知此陣究竟是何陣?
正潛心沉思時,忽然一陣錚聲傳了過來,那錚聲音調激昂之極,似乎不是尋常弦簧所能發,辛捷不禁側耳傾聽,那錚聲鏗鏘高昂,暗暗有金戈鐵馬之聲。再聽一會,錚聲益發振人心弦,似乎彈錚人愈來愈憤,錚聲也愈來愈急,彷彿那彈錚人恨不得一舉毀掉整個地球一般。
辛捷從那古怪的煙霧中依稀可辨出錚聲乃是發自石筍陣的中心,於是他憑聽覺往中心走去。
也不知白繞了多少路,但終於那錚聲愈來愈近了,最後辛捷爬過一個石峰,發現錚聲就發自石峰根下。
這全陣的中心煙霧反倒甚是稀薄,辛捷可清晰看見一個紅光滿面的老和尚坐在石上彈錚,那錚金光閃閃,竟是純鋼所鑄,難怪聲音如此激昂。
那老者看來錚藝不甚精湛已必須全神貫注才不致彈錯,但起指拂袖之間,竟帶獵獵風聲,氣度威猛之極。
辛捷看那老者由自變黃的鬍子,看來總該有百歲以上的年齡,但他的威猛氣度卻似五六十歲人,而且紅光滿面,健壯與常,不由大奇。
這時錚樂已奏到高潮,急急錚音中透出陣陣海嘯山崩之聲,令人膽顫心驚。驀的,鏗然一聲,似乎曲終音止,但那老者卻似愈憤難止,拍地一掌擊下,竟將一具純鋼的大錚打成一塊扁扁的鐵餅,接著反手一拍,立刻將身旁巨石筍擊成石粉!辛捷看了,心中大吃一驚,心想:「這若者功力之深,端的平生未見,只怕那無恨生也不能輕輕一掌將石筍拍成細粉,想不到這小島上竟有如此人物,難道——」
這時那老者忽然抬頭向自己藏峰處一招手道:「小娃兒,聽夠了麼?還不與我下來?」
辛捷躲在上面自以為甚是穩妥,那曉得人家頭都不抬,就知道自己所在。當下只好硬著頭皮,一躍而下。
那老者睜眼對辛捷望了一眼,笑笑道:「吃點東西吧。」隨著在地上拾起兩隻青色果子送過去。辛捷見老者眼光凜然有神,但突然對自己一笑,請自己吃東西,不禁又驚又喜。
原來辛捷自海上遇難到現在仍是空著肚子,方纔還不覺怎樣,這時被老者一提,立覺餓得不得了,看那青色果子晶亮可愛,不由垂涎,忙伸手接過。
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極為可口,但忽想到:「他怎麼知道我餓的緊?」不免抬頭看那老者一眼,那老者對他一笑,辛捷只覺得這老者慈祥之極,但方纔錚聲中卻是一片憤怒之音,不知什麼事惹怒了老人?
吃完了兩隻果子,忽聽那老者道:「我這仙果非同凡品,看你步履凝穩,倒是有幾十年內功在身一樣,你用功運氣一番就知這果子的好處了。」
辛捷不知怎的,覺得這老人說話中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雖覺這兩隻子果子難以果腹,但當下依言坐下,猛提一口真氣,用功打坐起來。
真氣透過全身經脈以後,辛捷只覺渾身舒泰無比,飢餓全消,真有說不出的受用。
那老者此時卻驚咦一聲,原來辛捷此時盤膝端坐,寶相莊嚴,頭頂陣陣白氣冒出,這分明是最上乘的內家功夫,而且非有四五十年功力不能達此境界,眼前這少年看來最多二十歲,卻具一身上乘內功,不由大奇。
辛捷行功完畢,一躍而起,對老人一揖到地,道:「謝謝老前輩厚賜,晚輩受益非淺。」
老者欣然一笑道:「娃兒現在才知道好處吧!」
辛捷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老者又道:「娃兒,你的內功可真不錯呵,看你運功情形不會是無極島主的門人,更不是小戢島的路子,難道除了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天下還有其他如此精奧的功夫?」
辛捷何等聰明,立知對面這老人就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大戢島主平凡上人。忙恭身道:
「晚輩辛捷拜見平凡上人。」
辛捷受梅叔叔叮囑,不可以師承告人,只好道:「晚輩這點末學哪能與世外三仙相提並論。」
這句話倒是由衷之言,因為他此刻對自己本門功夫實在信心盡失。
那老者臉色一沉道:「小小年紀就言不由衷,我知你心中定自以為你師傳功夫能勝過世外三仙是不是?」
辛捷忙辯道:「晚輩確是由衷之言,方才晚輩窮一生所學連無恨生的一招都接不下…
唉……」
辛捷想到這裡就懊喪的歎了一口氣,但聰明的他卻不明白這平凡上人何以如此看重自己這點「微末」本事?
他原是高傲無比的人,被無恨生三番兩次擒住後,灰心得近乎有點自卑,是以見了平凡上人不禁對他份外恭敬,甚至有點害怕。
那平凡上人聽他如此說,嚷了一聲道:「你和無恨生交過手?」
辛捷茫然點點頭。
平凡上人仰首想了一下,忽然左手一伸直點辛捷「乳下穴」,辛捷驚叫一聲:「前輩你——」但本能的反應使他用出「暗香浮影」的功夫,只見他雙肩微聳,身形滴溜溜一轉已閃過來勢,那知平凡上人左手忽然轉彎,從旁邊繞了過來,仍是直點辛捷乳下穴,辛捷足下用力,退後數民才避開此招——所謂避開,不過是平凡上人坐著不再追擊而已。
辛捷呆瞪著眼,回憶方才平凡上人那招不可思議的點穴功夫,因為他揮手變招時,他看得分明,竟像是由臂上不是關節的地方變過來的,這種點穴手法若是真正施展開來,豈不令人防不勝防?
平凡上人卻也仰首默思,似乎有什麼不解的事困惑著他。一會兒他的視線又移到辛捷臉上,忽地面露笑容,臉上疑雲盡除。
辛捷被搞得莫名其妙,那平凡上人卻笑道:「且不問你師承,我倒要問你,那無恨生點你時是否使的是『拂穴』手法?」接著只見他右手向前微抖,一片袖影中,小指己然在辛捷「曲池」穴上。
辛捷一想那無恨生一招點住自己的正是這麼一記怪招,但卻想不到這就是武林失傳已久的「拂穴」功夫,當下點了點頭。平凡上人臉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無論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來你必是太過緊張,才被無恨生一招得手的。我先還以為無恨生這傢伙十年不見功力竟精進如斯,原來他還是『拂穴』這手老功夫。哈哈,他這『拂穴』雖是不凡,卻也算不上什麼真正絕妙的功夫。」說時臉上神采飛揚,威猛之極。
辛捷對無恨生雖說恨之人骨,但對他的武功著實欽佩不已,這時見平凡上人輕視無恨生的拂穴絕技,雖有一股說不出的高興,但心中也著實有點不能置信。
平凡上人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雙手忽然一錯,左手突地下沉,只見五指曲張,疾如鷹爪。
辛捷何等聰敏,見他這一招比劃出,立刻悟出這乃是解破拂穴功夫的一記絕妙招式,一時手上一面依樣比著,心中一陣大喜。
平凡上人微微點首,似乎暗讚孺子可教。
停了半晌,平凡上人又道:「娃兒你可知道老衲的年歲?辛捷從他那威猛氣度及黃白長髯上實在無法斷定他的年齡,又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當下茫然搖了搖頭。
平凡上人又道:「便是老衲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總之大約廿多年前無恨生他們曾以此錚贈我,說是祝老衲三甲子大壽——呵,這錚竟給我打毀了——-倒也算得上一件上古珍品呢!」
辛捷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大驚,聽他說竟有二百歲之高齡,難怪功力精湛如斯,想到這裡,不由恍然大悟——原來內功要想練到駐顏不老的地步,至少要有百年的功力,否則無論內力如何苦練,也至多做到不易衰老而已——當然也有例外,譬如說無極島主無恨生,仗著曾服仙果,始終保持三四十歲中年的形態,而平凡上人雖持三甲子的功力,己臻不壞地步,然其能做到駐顏不老乃是百齡之後,是以看來儘管神采飛揚,仍比無恨生顯得蒼老得多,這也是無極島主唯一能勝過大戢島主的地方。
辛捷正在想這些時,平凡上人又道:「無恨生不過仗著一顆仙果而已,否則憑他那點功力,豈能名列世外三仙?」
要知平凡上人功力超出無恨生不下百年,是以此言絲毫不為過。但事實上無恨生曾食仙果,人又絕頂聰明,是以年齡雖遠較其他二仙年輕,卻能與其他二位曠世仙人並駕齊驅,輜珠並重!
辛捷每聽平凡上人低貶無恨生,胸中就有說不出的快感,但尋即想到人家那身武功,立刻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不明白何以平凡上人頗為注意他的本門功夫。
平凡上人像是長久不曾與人談話,又似對辛捷特別投緣,興致勃勃地又接著道:
「四十多年前,咱們世外三仙在無極島上互相印證功夫,無恨生仗仙果之功,駐顏不老方面自然勝過老袖,但論到真實功力,那無恨生也自認欽服老衲的,卻只有這小戢島主慧大師,不肯認輸口,想我老衲這大年紀了還會和她真正動手,那知老尼婆著實可惡,竟擺下這古怪陣法,將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說來這陣也著實古怪,十年來老衲仍未悟得破法,明天子時就是咱們賭賽期滿,說不定老衲只好拼了一甲子功力將這小島給毀了。」
辛捷恍然大悟,原來這平凡上人是和慧大師在鬥氣,怪不得那錚聲中滿是憤怒,心想他雖說這大年紀不與人拚鬥,其實卻好勝得很,以他二百年修為尚如此,可見「嗔」
念是如何難以堪破了。想到他最後說拼著一甲子功力也要將此島毀掉,心想這島雖小,卻是自海底伸出,豈能以人力毀去,不禁甚是不信,忽然又想到他說「這小戢島」,難道這是小戢島而非大戢島,抬頭一看,前面那百陣中心最高的石筍上赫然「小戢島」三個大字,卻不知慧大師何以不見。
平凡上人可不管辛捷在想什麼,只像是憋了十年的話好不容易遇到可傾述的人,不斷地談自己的英雄往事,這時見辛捷始終靜靜地在聽自己吹,不覺有點不好意思,忽然誇道:「你老弟年紀輕輕,功力卻如此之純,實在難得,想不到中原還有如此人物能調教出你這樣的人才。」
若是常人聽了世外三仙之首如此讚賞,一定振興萬分,無奈辛捷已對自己功力信心盡失,臉上仍是木然。
平凡上人對辛捷似乎十分投緣,此刻竟索性稱他「老弟」,若以輩份算來,平凡上人做他高祖也有餘,此刻竟以「老弟」相稱,豈不滑稽?
這時平凡上人見辛捷失魂落魄的樣子,立刻道:「你或以為輸給無恨生就自認功夫太差嗎?其實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辛捷抬頭問道:「晚輩忘了什麼?」
平凡上人道:「你可忘了『功力』兩字,無恨生曾服仙果,再加上近百年修練,豈是你廿幾歲娃娃所能敵?」
辛捷本是冰雪聰明,只因輸給無恨生輸得太慘,才對本身武功信念盡失,這時被平凡上人一語道破,立刻明白自己確是忽略了「功力」兩字。
但他想到比人家差上百年以上的功力,只怕今生難以及得上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陣失望。
平凡上人又道:「你看這石頭怎樣?」說著指著前面塊巨石。
辛捷看那石門乃是極硬的花崗岩,正奇怪何以平凡上人問這石頭,那平凡上人忽地單掌微揚,呼的一聲拍出,那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辛捷看他用的乃是極普通的「五行掌法」,但平凡上人打出,威力至斯,這就給了辛捷對「功力」兩字最好的答案。
平凡上人得意地說:「這你可信得過老衲的話了吧!老實說,你別把無恨生看得那麼高,我老和尚不用傳你一招半式,只要略為成全你,以你的本門招式,與他接個百來招,保管沒有問題。」
辛捷雖然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但此時由衷地搖了搖頭,表示不信,他心中暗思:
「雖說無恨生是藉仙果之力,但他掌上功夫已臻『玄玉通真』的至高境界,平凡上人功力量高,要想片刻之內令我能與他對拆百招,而且不授我一招一式,這只怕萬萬不能。」
平凡上人見這年輕人居然搖頭不信自己的話,不禁怒道:「你膽敢不信老衲所言?」
辛捷道:「老前輩雖然功力蓋世,無奈晚輩功力與人家相差太遠,自知絕不可能。」
平凡上人似乎極易發怒,當下滿臉怒容地道:「此話當真?」
辛捷見這怒氣勃勃的老者臉上,流露著一股蠻橫的神色,口上答道:「晚輩確信如此。」心中卻暗笑這平凡上人三甲子的修為,性情仍然如此,他年輕時的驕狂可想而知了。
平凡上人道:「好,咱們賭上一賭,你且過來。」辛捷見他一臉正經,依言過去,平凡上人忽然雙掌一翻,扣住辛捷雙手脈門。
他這一招疾似閃電,辛捷全力施為亦不易躲過,何況毫無防備的情形下,立刻被他牢牢抓住,全身登時軟綿綿的,絲毫用不出力來。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熱流從雙手脈門緩緩流人體內那熱流專從穴道中流過,全身雖然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無比,有說不出的受用。
漸漸那熱流愈速,迫得他運起本門內功來引道那熱流進入正道,他一運起內功,立即熱流與本身內功融為一體,極其舒爽地周轉全身。
偷眼一看那平凡上人,此時面上一片肅穆,嘴角微帶一絲得意的笑容,剛才那股怒容一掃而空,而紅光煥發的禿頂上陣陣白氣冒出,辛捷何等慧話,立刻知道平凡上人哪是和自己生氣,不過藉故成全自己罷了。
過了片刻,平凡大師雙掌一鬆,笑道:「現你可再運功一周後,對這百筍發一掌試試。」
辛捷依言運功一周,猛一提氣,單掌一記「二郎開弓」拍出,只聽得轟然一聲,一方堅硬無比的花崗岩巨石竟隔空擊成粉碎。辛捷對自己功力精進如斯,驚得呆了。
平凡上人乃是以「糊提灌頂」的絕頂內功將自己二十年功力打人辛捷全身穴道,以平凡上人的二十年功力,若讓辛捷自行修練,至少也要一甲子的光陰,難怪辛捷自己也要驚得瞪口呆了。
辛捷連忙翻身拜倒,平凡上人雙袖一拂,將辛捷抬起,呵呵大笑道:「娃娃你莫謝我,就是老衲也從你運功時得到不少內功妙絕,哈哈,你那師父果是一代奇人,要知雖是以我的功力打外你穴道內,但如你本身沒有一種精妙與老衲內功相當的內力引導,也是徒然,現在你總該相信你本門內功精妙不在無恨生之下了吧!」
辛捷抬頭看著那紅光滿面的慈祥再目,胸中熱血上湧,此的叫他立刻為平凡上人死去,他也情願。
平凡上人又道:「由你的內功上猜想,你師門的拳劍功夫必亦精奇,你且施一兩招給我老兒看看。」
辛捷暗道:「原來你也嗜武得很。」心中不禁一樂。又思自已施出師門絕技,若有缺點,平凡上人必會指正,這正是千載一逢的良機,他如何能放過,當下隨手在地上一摸,拾起一枝枯竹,猛然提氣,斜斜一劍劈出,輕脆枯竹尖上竟帶絲絲風響,正是七妙神君所傳劍術「梅花三弄」。
辛捷這招「梅花三弄」乃是七妙神君平生絕學「虹枝劍式」中的第三式,這時他又是全力施為,劍尖所生尖銳之聲驟起,意然隔空將地上劃開半寸深的石痕。
這一下辛捷又是大出意料,當時梅山民曾對他說,「虯枝劍式」雖然精妙,但若能練到將真力任意逼出劍尖,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但要想練到如此地步,非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不成,任你天資絕頂,小小年紀絕不可能達此境界,這時辛捷見自己居然能夠達此,當然驚喜不已。
只見他一招「梅花三弄」還未施足,手腕一翻,枯枝呼地一聲化成一片枝影,遠看過去,卻可分辨出枝尖圈成一朵朵梅花,但突地一聲輕嘶,一片枝影中竹尖竟己刺出。
這一招劍走偏鋒,端的詭妙已極,對方若有故人,必然正忙於應付那一片劍影時,突覺劍尖已到了喉前,躲無可躲。這正是七妙神君的得意傑作「冷梅拂面」。
七妙神君酷愛梅花,有一天發現一枝隱藏在路旁山路旁山石後面的一棵梅花,那棵梅花似乎生怕自己生處隱蔽,不易為人發覺,所以特長出一枝斜伸出路面,路人一不注意就被樹枝拂面。
梅山民當時靈機一動,立刻創出這樣一招專走偏鋒的絕妙招式,也只有梅山民這種偏激而聰明絕頂的人才能創出這一招。
平凡上人對這青年甚是欣賞,這時看他面帶悅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復信心,不禁拈鬚微笑。
及見辛捷施出這一招「冷梅拂面」來連他也不禁吃了一驚,要知平凡上人武學己入化境,任何劍招只要一出手,立刻能預知它的招式及利弊,但這招「冷梅拂面」卻大出他意料之外,豈能不驚。但他乃是一代宗師,何等眼光,立刻看出這招的妙處,當下大喝一聲:「若我施一招『吳剛伐桂』,你怎麼辦?」
辛捷正將這招「冷梅拂面」使滿,忽聞平凡上人這一句話,登時枯竹垂地,呆呆怔住了。「吳剛伐桂」這招極平凡的招式,從腦海中如閃電般流過,這極普通的招式卻剛好能將自己這招封住,只是這極普通的招式在此時用來,端的神妙無比,七妙神君當初創這招式時,曾把武林中一切上乘劍法都考慮過,專門對付那些名門劍招,那知竟被平凡上人以這一記普通招式正好封住,就是梅山民本人也必料不到的。
忽然辛捷單竹再挽,左足微跨,右手上竹枝卻由下而上斜斜撩上,正是「虯枝劍式」
中的第六式「踏雪尋梅」。
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我用一招『橫飛渡江』。」
辛捷又是一怔,暗思那「橫飛渡江」正好又能化去自己這一招,不禁好勝之心登起。
「橫飛渡江」雖也十分精妙,但仍算不上最上乘的劍招,梅山民的劍法多是專為對付各大門派而創,招式雖然神妙無方,但卻反而沒有顧及一般普通的招式,平凡上人武學已上通下達,憑深厚功力,一眼就看出辛捷招式中的特點,是以盡用一些普通招式來化解。
辛捷好勝之心一起,刷刷刷一連數劍,具是「虯枝劍式」中精奧之招,平凡上人雖然笑口吟吟地一一化解,但心中己暗驚辛捷劍法的精奇了。
這樣兩人,一個用竹枝,一個用口舌,一招一式互拆起來,到了廿招後,辛捷施出的「虯枝劍式」不能以普通招式相拆,平凡上人雙手也開始比劃,用他畢生得意絕學「大衍神劍」和「虯枝劍式」對拆起來。
「大衍神劍」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個變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數,是世外三仙之首畢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無方,任「虹枝劍式」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但碰上平凡上人雙手微微一比劃,立刻威力頓失,辛捷一面盡力施為,一面暗中體味「大衍神劍」中的妙處,他本就聰明無比,更加劍術基礎極佳,而那大衍神劍雖然變化精奧無比,招式卻是極為簡單易記,一時雖仍有許多妙處不能理解,但招式卻一一硬記住。
這時「大衍十式」已使完一遍,平凡上人似乎有意依次一招招施出,讓辛捷便於記憶。
平凡上人愈拆愈感辛捷之師父的才華蓋世,心中已知其師父必為中原武林盛傳的一代鬼才「七妙神君」。
「虯枝劍式」也己到了最後十式,這十式乃是梅山民真正畢生心血所在,第一招「寒梅吐蕊」就如千劍萬影灑下,令人防不勝防。
平凡上人若要化解以求自守當然易如反掌,但要想守中帶攻地回他一招同樣佳妙的絕招,卻一時不能,這一代宗師竟被一時怔住。
辛捷也停竹不動,凝視平凡上人出何妙招。大約兩三分鐘後,平凡上人左手一揮,右手一圈之間緩緩遞出。
這招不知名的招式,卻正好化去辛捷絕妙的「寒梅吐蕊」,而且反擊辛捷肩上穴,無論時間空間都配合得天衣無縫,確是妙絕人寰的一式。
辛捷正一面感歎,一面籌思化解之策,忽然一聲極為怪異的笑聲發自高處:「名和尚變相授徒,大概是怕一身功夫葬送此陣,想找衣缽傳人是不是?」
辛捷抬頭一看,依稀可見一個老尼端立在石筍頂處,對平凡上人冷笑道:「還剩一個時辰了。」
平凡上人正自得意自己這一招,一聽老尼之言,臉上笑容頓斂,立刻化為一臉怒容,仰首道:「老尼婆休得猖狂,還有一個時辰呢!」
那老尼長笑一聲,宛若老龍長吟,冷冷道:「貧尼略布小陣就令你十年無法破解,還有你說口的份麼?」
平凡上人似乎被他激得怒火萬丈,大喝一聲,竟用的是上乘內家佛門獅子吼,震得辛捷心神俱動,端的動人心魄。只聽他狠聲道:「老尼婆且不要得意,惹得老神性起,就拼了一甲子功力也讓你這小島陸沉。」
那老尼聞言似乎一怔,但隨即冷笑一聲道:「告訴你也不妨,這陣乃是喚著『歸元四象陣』,你若把它當『奇門五行陣』,那就大大錯了!」又是一聲冷笑,身形一晃,立失蹤影。
平凡上人心中暗道一聲慚愧,原來他十年來始終把此百筍陣當作「奇門五行陣」來研究,自然無法破解,想到這裡,不禁輕歎一聲。
辛捷何等聰慧,當然知道那老尼正是這小戢島主慧大師。他聽慧大師第一句話,就知是慧大師與平凡上人賭鬥此陣,以十年為期,現在只有一時辰即將期滿,而平凡上人無法破陣,心中著實替平凡上人著急。
他初上此島,乍人此陣時,也以為是「奇門五行陣」而著了道兒,及聽慧大師說出此名為「歸元四象陣」,心中猛然一動。
當年七妙神君對他解釋棋理時,曾將天下各陣要訣一一告知他,但獨有這「歸元四象陣」,梅山民說乃是前秦傳下的古陣,現已失傳多年,梅山民但憑一些零碎資料,憑自己蓋世奇才,竟將此陣參悟了七八分,自思與古法相去不會太遠,是以他曾傲然道:
「天下除我之外,只怕再無別人識得此陣——儘管它是不全的。」
當時辛捷只大概研究了一下,因七妙神君本人也只省得七八分,是以此時辛捷對這陣法要決甚是模糊。
平凡上人思索著這個從未聽過的陣名,茫然不知所云,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辛捷—
—此時也正仰首沉思,聚精會神。
一時倒靜了下來,只海風不時將不遠處的浪濤聲有節拍地傳送過來。
時間是不停留地過去,平凡上人從沉思中覺醒時,仰首觀天,陡然發覺只剩半個時辰了。
「名」之一字,乃是人類生而具有的慾望,浩翰人海中,有幾人真能不為「名」所動——即使包括那些修練多年的出家人。
平凡上人雖有三甲子的修為,但他只知在武學上研究,對於佛門一些高深道理,卻從來不曾思索過,他想到半個時辰後,在慧大師面前認輸的情形,不禁陡然躍起,這時,他才想起那個「青年人」——
辛捷仍然呆呆沉思,手上卻持著一枝小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劃著,一會兒又用腳把它擦去,一會兒又仰首不語。
平凡上人忽然對他道:「喂,娃兒,你趕快設法離開這島,半個時辰內,愈遠愈好,咦?」
敢情他發現辛捷對他所言宛如不聞的情形,不禁大奇。等到他想起辛捷又如何能走入這陣的時候,不禁暗笑自己湖塗了。
但他還是緩緩走到辛捷身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玩意。只見他正用樹枝在地上劃著一些不規則的線條,那些線條少說有數十條,是以雜亂不堪。
平凡上人茫然不知所云,但不禁好奇地彎腰下去看個仔細,長長的白臂,拂在辛捷的頸上,他居然毫無感覺。
忽然辛捷呵了一聲,用腳把那些線條全部擦去,側頭似乎在努力記憶。
平凡上人也陷於極端的矛盾中——
本來他早已決定了的,這時卻因這自己對他極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斷地考慮,他知道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將石筍陣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筍齊根毀去,這小島就得立刻為之毀沉——這是他認為對慧大師不示弱的最好辦法,至於後果,他是不計的。
但如果現在開始行動,辛捷勢必要陪上一條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雖然我是武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沒有權利要他自送一條命啊!但是,但是我豈能示弱於老尼婆?」
如果別人,一定在考慮能否將這高聳人云的石筍齊根毀去,而他卻考慮著應不應該動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兩遍,那麼不但他會覺得沉島之舉是無聊,而且也許他根本不會和慧大師作這十年賭鬥了,說得更遠些,也許他在佛門道行方面也會和他的武學同樣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這時他只能想到到底干與不幹。
他的心裡似乎停頓在那裡不能決定,辛捷仰首追憶,似乎也停頓不前,但時光卻迅速地飛馳。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發覺剩下時間,正只夠他毀去石筍的了,但那矛盾仍然無法決斷,這時,忽然有如電光一閃,他心中的死結頓時被打開了——
「為什麼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擊沉全島?我如拼著同樣的功力足夠將所有石筍全部毀去,除了中間這特高的一根,這樣老尼婆的陣法豈不毀去而島並不致擊決?然後——然後我老和尚可顧不了什麼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實他一直就沒有顧及到什麼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長嘯一聲,紅光滿面的臉顯出龍騰虎躍的神采,黃白長臂無風自動,顯然他已將那超凡人聖的功力遍佈全身。
只見他對準左面一根石筍緩緩一掌拍出,砰的一聲,震聲響澈雲霄,百層紛飛中,龐然一根天生石筍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緩緩推倒,落在地面時,又是一聲巨響。
他有點得意地回頭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對這兩聲巨響仍若末聞,手上枯枝又自開始擊動。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見地上己有不下百十餘線條,顯得更是雜亂,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在正確的線條上重劃一遍,石地竟被枯枝劃下半分深的線條。
然後他揮袖一擦,一些不正確的線條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線條。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轉身對後面一根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輩且慢——」辛捷陡然一陣而起,他見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叫止。
平凡上人轉身一看,只見辛捷面帶喜色地叫住自己,當下停住,靜待下文。
辛捷這才緩緩道:「晚輩總算將這『歸元四象陣』的要訣記了起來——」
平凡上人更是驚訝地瞪著辛捷,怎麼樣他也不信這二十歲的青年能在短短的半個時辰之內滲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門徑的陣法。
這時月亮已正當長空,顯然平凡上人與慧大師約定的時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樹枝在地上的線條上指著最外的幾根道:「從干位進入,按左三右四之則,就能進人陣心,但出去時,卻不大相同——」說著指著左面一些零亂的線條道:「從陣心向左轉進,兩次迴繞後,應該有一人為的假筍——」
須知石筍陣雖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許多是人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聽到這裡忽然躍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從這條路繞去,正是有一人為的假石筍——看來你還真有一套,咱們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來,差不多每條路平凡上人都試著走過,雖不能走出此陣,但陣中大概情形卻甚是清楚,這時聽辛捷所說果然不錯,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輩對此古陣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陣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們且試它一試。」
辛捷站起身來,辨了辨方向,從東面第三根石筍走了進去。
平凡上人緊跟在後面,一面隨著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竟識得這遠古遺陣,而且恰巧在十年將滿前帶自己出陣,豈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囑聲點頭,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樣子,於是毫不猶疑的從正確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見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這時兩人己走出將近五里,說這島也不過方圓十里,但在陣中卻似有走不完的路,盤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屢次試著摸索,無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處,這時居然走出了這許多路而未回至原處,心中不覺對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從兩個石筍中間穿出,對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筍看了一回,向平凡上人道:「請前輩將此筍毀去。」
平凡上人見這較小石筍分明不是天生者,想來必是慧大師佈陣時添設的,心中雖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毀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氣,雙掌緩緩拍出。
一股純和無比的掌風准出,力量卻大得驚人,一根巨石竟應聲而毀,百屑飛出數丈,有的鉗入其他石筍中,聲勢驚人!
辛捷暗中讚道:只怕當今世上絕無第二人有此功力。
這時他見石筍已毀,細細在石筍根部觀察一番,果然發現一條極隱蔽的小徑,若不是將石筍毀去,實在無法發覺。
二人從小徑繼續走入,每逢人為的石筍,就由平凡上人發掌擊毀,辛捷又繼續帶路。
平凡上人見愈走愈對勁,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見他面色如同罩上了層凝霜,嚴重之極,不由大奇。
再繞過兩座石筍,眼前忽然開朗,走了好一會,才碰到石筍,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陣邊緣了,但再一看辛捷,臉色更是緊張。
繞過前面的百筍,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卻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遠處白浪滔滔,顯然已出了百筍陣。
但辛捷卻咦了一聲,向後仔細看了半天,臉上緊張之色頓消,吁了一口氣道:「看來這慧大師對此陣功夫也沒有學全,否則晚輩也無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陣中十年,滿腔怨憤之氣,此時一旦走出石陣,不禁仰首長噓。
天上皚月當空,明星螢螢,遠處浪聲瞅瞅,帶著濃厚鹽味的海風陣陣吹來,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時間,被困十年的怨憤之氣竟然隨著那一縷海風,化為烏有,頓覺心曠神怡,榮辱皆忘!
平凡上人雖然從不修練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為,自然而然養成一種淡泊的性格。這時把一切看開了,笑對辛捷道:「對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麼奇門五行的鬼門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無策於陣中,此時仍稱奇門術數為鬼門道。
辛捷道:「晚輩這點末行,實在難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長笑一聲道:「娃兒休要假謙虛偽,倒是我老兒方才施給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細記住?」
辛捷點頭道:「晚輩正要感謝前輩以不世絕學相授——」
辛捷這樣說倒是由衷誠懇之言,這時他又接著道:「只是晚輩一時有些地方還不能完全領會。」
平凡上人見辛捷說得極為誠懇,笑了笑道:「老衲對這幾招劍法自認還有幾分滿意,那最後三招你須好好研究,若是發揮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無幾呢!」
說到最後,臉上揚溢著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這句話倒底是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劍」實在神妙無比,自己得此奇學,正可和本門劍法擇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聲長笑劃破長空,那笑聲好不驚人,初聞聲時,尚在島之中心,笑聲甫落,一條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處,這等輕功若是傳到武林中,只怕無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覺心折不已,一種直覺告訴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師到了。
藉著月光看去,來人是個老尼,一襲憎衣破舊不堪,但卻一塵不染,安祥地對著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島主慧大師。
平凡上人見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卻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計要佔我老兒上風,可是老天有眼,偏偏總不如你意,哈哈!」臉上神色得意之極。
慧大師壽眉一揚道:「老尼活到現在才第一次聽說打賭要靠小輩助拳的。」
慧大師以為這句話必能使好勝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
「咱們當年打賭時可沒有規定不准別人自動進來帶我老兒出去吧?」
慧大師哼然冷笑一聲,轉向辛捷道:「看不出你這小娃兒居然識得我這古陣,須知你未經許可,擅入本島,已是犯了重規,復又擅大石筍陣,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膽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內。」
辛捷本就倔強之極,更兼慧大師狂態逼人,當下將那原有一點敬畏之心放開,抗聲道:「晚輩擅入貴島,本為無心之過,若是前輩定要以此為由教訓晚輩,晚輩不才,卻知頭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陣衝動之情將這對世外三仙的敬畏之心壓過,這時侃侃而言,不卑不亢,兩足挺立,氣度竟然威猛之極。
慧大師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聲長笑,那笑聲初時其低,漸漸愈來愈響,似乎無數聲音相合,震得地動山搖。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覺耳中有如針戮,又覺有如錘擊,漸漸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聲,登時將慧大師笑聲打斷,只見他朗聲笑道:「老尼婆這小島也有許多臭規矩,今日若不是這娃兒即時趕到,你這小島此刻怕已在萬丈海底了。」
慧大師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對辛捷道:「你既能經得住我『詫陽玄音』,想來必有幾分功力,你有膽接老尼三招麼?」
辛捷雖覺這慧大師功力委實高不可測,但這時就是刀架在他頸子他也不能退縮,一時一腔熱血上湧,當下抗聲道:「晚輩不自量力,就接前輩高招。」
慧大師更不答話,也不見她雙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飛起,單袖一拂之間,一雙袖化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雖則早就真氣遍佈全身,但對慧大師這極為其飄忽的一招竟感束手,這感覺正如同上次和無極島主無恨生對招時一樣,但辛捷此時功力大非昔比,急中生智,對敵勢力不聞不問,左掌一立,右拳運式如風,呼地一聲,反擊慧大師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這一拳掏出,慧大師大可旋身直迸,如無恨生那樣輕而易舉擒住辛捷脈門,但此時辛捷拳出風至,隱隱暗含風雷之聲,慧大師咦了一聲,不待招式遞滿,灰袖再拂,一雙破布長袖竟如一雙鐵棍般橫掃過來。
破布柔不著力,慧大師不用換式,僅借勢一拂,就把柔輕的一片袖影收成鐵棍般橫掃出,比之「濕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見慧大師這一拂之勢雖強不可當,但招式卻似武當派的「橫掃千軍」,對這中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習了幾千遍,這時毫不猶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輕功中的絕招「香聞千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師袖勢以外。
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專門對付武當拳招的妙著,慧大師這等拳勁,也被輕易躲過,而且是很漂亮地。
平凡上人在旁呵呵大笑,連聲稱妙,慧大師不由驚上加怒,呼的聲一把抓出,五指箕張帶著五縷疾風,閃電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經驗,膽氣一壯,右手以指為劍,施出本門絕學「虯枝劍法」的絕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師這抓乃是平生絕技,其中暗藏三記殺手,這時見辛捷右掌似指似劍地斜斜劃出,暗道你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無以復加地橫抓去,那知呼的一聲,辛捷右掌也是一翻,也是快得無以復加地指向慧大師脈門,慧大師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三個絕招又已施出,只見五指如鷹,離辛捷肩頭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幾乎是同時,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一弄」也己施出,中食二指並立如戟,問上疾點,正中慧大師「曲池」——只聽得砰的一聲,慧大師一翻之間,兩條胳膊碰在一起,慧大師穩立不動,辛捷卻蹌踉退後三步。
辛捷驚於慧大師的功力深厚,慧大師卻驚於自己連環三招正好被對方連環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卻不住大叫妙極。
慧大師冷哼了一聲,兩袖一撲,身形似乎藉著一撲之勢,陡然飛起兩丈,升到頂點,兩袖一張,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盤旋,才忽地疾比勁矢地撲勢而下,身形美妙之極。
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師的真火,這一撲下施出了她平生絕技「蒼鷲七式」,雙袖也用上了八成內勁——
連平凡上人都閉上笑口,緊張地看這「娃兒」怎生應付這最後一招。
辛捷只覺那掌力像是從四方八面襲來,甚至身後都有一股疾風襲到——這正是「蒼鷲七式」神秘之處,他一剎那間實不知怎樣招架。
一宴時間,所有學過的招式海浪般湧過辛捷頭腦,竟似無一能適應此招,急切間,忽然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在他腦海中一晃只見他兩臂平伸兩側,同時向中一合,合至正中時,忽地一翻而出,萎時滿天掌影,迎擊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傳授的「大衍十式」
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師忽覺對方雙掌一合一翻之間,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層層,宛如日光普照,無一不及,毫無破綻,自己招式竟遞不進去——只見她雙臂忽然一振,竟不再擊下,復又拔起尋丈,輕飄飄落在丈外,對平凡上人冷哼一聲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息』!」
平凡上人見辛捷將自己絕學運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聞慧大師之言,裂口笑道:「是又怎樣?」
慧大師轉對辛捷道:「咱們有言在先,只對三招,你現在可以走了。」接著又對平凡上人道:「老尼不識相,還要領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兒我也覺手癢的緊,咱們走幾招殺殺悶正好。」
慧大師更不打話,身形一晃,左右手齊出,雙足一霎時間速換七種架式,卻始終不離方寸之間,同時手上也一口氣連攻了廿
這七招每招都精絕無比,辛捷見了無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藝,以為天下奇學盡於此矣,那知慧大師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奧妙,當下渾忘身之所在,凝神觀看著這兩個蓋世奇人的拚鬥。
平凡上人更是雙足牢定不移,上身前後左右的晃動之中,將慧大師七招攻勢一一化去,同時左手抽空還出五招。
辛捷仔細觀察慧大師的身法,只覺她拳掌功夫雖妙,卻似不及步履間的神奇。那一跨一躍之間,實在精奧無比,連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覺出十分神妙而已,仍不知其所以然。
每當慧大師出招時,他必捫心自問,如是和自己對敵,自己當如何招架,想出以後,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許是上天安排的好機緣,否則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雖則傳給辛捷,但這「大衍劍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劍術上窮畢生精力所率,其中變化精微,任辛捷才智蓋世,如果自行參悟,窮三十年也不見得能完全領悟,這時目睹兩個奇人的拚鬥,不知不覺間,已將許多意料不到的精微處悟了出來。
一眨眼間,兩人已對換了數百招,身形之快,發招之速,就是傳到武林中去,也不會有人置信。
但從開始到數百招間,平凡上人始終是守多攻少,這時想是打得興起,長嘯一聲掌上變掌為指,以指為劍,一晃之間,從三個出人意表的絕妙方位攻向慧大師,一時指上疾風大作,妙絕天下的「大衍劍式」已然施出。
這「大衍十式」端的堪稱天下無雙,施出的人又是平凡上人,那威力可想而知,一剎那間,形勢大變,慧大師掌上奇招妙式都似乎大為減色,守攻之勢大變。
但一眨眼又是數十招過去,「大衍十式」雖搶盡攻勢,卻也傷不得慧大師一根毫毛。
辛捷見平凡上人將「大衍十式」施展開來,威風凜凜,神威之極,不由感同身受,在一旁手舞足蹈,不知不覺間,又領悟到不少精微變化。
這時他發覺慧大師能全守不攻地在這「大衍劍式」中安然無忘,完全是那神妙步法所致,但仔細研究那神妙步法,卻又似毫無法度。
他哪裡知道這乃是慧大師平生得意之作「詰摩神步」,其中奧妙艱深之處,慧大師本人也是從一本古遺書上費了無限心血才領悟出來的,辛捷豈能領悟?
這時雙方己互拆千招,各種神奇招式端的層出不窮,把旁邊的辛捷看的渾忘一切。
這時,忽然一聲清亮的嘯聲從遠處傳來,那嘯聲尖而細,但卻遠超過海濤巨聲,清晰地傳入島上每一個人的耳中,尤其是那嘯聲一入耳中,立刻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和平恬靜,一種舒適的感覺,使人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連平凡上人慧大師那等功力,居然都咦了一聲,各自住手,側耳傾聽,辛捷更是又驚又疑。
慧大師面上神色透出驚奇之色,平凡上人臉上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古怪表情,仰首望天。
辛捷也仰首朝平凡上人看處望去,只見黑沉的天際,幾顆疏星散佈其上,哪有一絲異處。但那嘯聲卻是低細而清晰地不斷傳來,但聞其聲不見其影,益發顯得怪異。辛捷奇怪地回頭看了平凡上人,只見平凡上人臉色更是奇怪,忽地撮口長嘯和那嘯聲遙遙相和。
初時兩種嘯聲頗不一致,似乎平凡上人在向那發嘯人申訴不同之意見,但漸漸那嘯聲愈來愈近,平凡上人的嘯聲也逐漸和那人一致,似乎已被說服。
辛捷再看平凡上人,臉上一派和平之色,兩種嘯聲都是一片安恬之氣,慧大師也肅然立於一旁。忽然一聲鶴唳,辛捷忙一抬頭,只見遠處一隻絕大白鶴飛來,飛近時,只見鶴背上坐著一個瘦長老僧,嘯聲正是他所發。
那老僧身材極高,坐在鶴上仍比常人高出半個頭,而且瘦得有如一根竹竿,但額下銀鬚卻是根根可見。
慧大師見了他臉上驚疑之色不減,顯然不識得此僧,平凡上人卻臉色平和肅穆,緩緩走近那巨鶴。
巨鶴略一盤旋,緩緩落了下來,兩翅張開,怕不有兩丈闊,撲出的風吹得黃沙卷卷。
那老僧手執木魚「篤」地一響,也不知那木魚是什麼質料所做,聲音傳出數里之外,清亮之極。
平凡上人對估瘦老僧一揖,又轉身對慧大師一語不發,爬上鶴背,對辛捷略一點首,那鶴雙翅一展,騰空而起,那枯瘦老伯對辛捷看了一眼,臉上透出驚色,對辛捷再三打量後,忽然低聲吟道:「虎躍友騰飛黃日,鶴唳一聲瀟湘去。」
白鶴巨翅撲出,眨眼已在三十丈外,但那兩句卻清晰傳來。
慧大師竟呆呆望著這騎鶴「擅人」小戢島的奇僧施施然而去,仰首呆望,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當她眼光緩緩落在辛捷臉上,臉上卻露出一絲笑容。
只見她忽然地雙袖一舞,在沙灘上走出那套妙絕人寰的「詰摩神步」,四十九中步法施完,身形一拔,竟拔起十丈,飄然而去。
辛捷趨前一看,只見沙地上留著一片腳印,深達數寸,不禁心頭大喜,知道慧大師有意將這套神奇無比步法傳授自己,一時興奮得有些病了。
遠處卻傳出一聲:「詰摩神步傳與有緣,半個時辰內能不能領悟,就要看你的天資了。」慧大師內力何等深厚,一字一字在海濤聲中傳出老遠。
辛捷雖不明白她說什麼「半個時辰」,但立刻向島心跪下,喃喃祝謝。
但是,立刻他就心神沉醉在沙難上那片神奧無比的腳步印中了。
以辛捷的功力智慧,竟然看得十分吃力,如不是他曾目睹慧大師親身施展過幾次,根本就無法領悟。這「詰摩神步」端的堪稱獨步天下,辛捷愈看愈覺艱深,也愈覺得高興。
半個時辰轉眼即至,辛捷仍然沉醉其中,不知外界事物,而不遠處的海潮已起,只見遠處似乎從海平線上一道白線升起,勢如奔雷般直滾過來,愈滾愈快,也愈沖愈高,那消片刻已成了數丈的浪牆,浩浩蕩蕩地湧將上來。
辛捷正躬身苦思「詰摩神步」最後五個步法,這五個步法乃是全部神步中最精華所在,尤其難奧無比,他正全神貫注,那滔天海潮已到身後海邊,猶自不覺。
辛捷索性雙足踏在慧大師腳印上將那最後五式試行一番,這一躬身實踐,立刻將方纔苦思不得的疑問解消,心頭不禁一陣狂喜,正要躍起,忽覺腳上一涼,一回頭更是大吃一驚,只見白茫茫的一片浪濤湧到面前,一急之下,施出「暗香浮影」的輕功絕技,身形一蹤之間,飄出六七丈遠,但當他身形才落,腳下已是白茫一片。
潮水湧上何等迅速,辛捷一躍之勢,竟不及水漲得快,辛捷身在空中,猛然再提一口氣,腳尖在浪面上一點,身形又拔起丈餘,但那海潮一卷而上,他身形方才一拔起,下身自膝以下已是盡濕。那知身形下落時,辛捷低頭一看,腳下又是一片浪潮,辛捷不由一咬牙,身形微一點水,又復躍起,施開上乘輕功,拼著下身濕透和海潮搶快。
辛捷此時何等功力,「暗香浮影」又是極上乘的功夫,幾個起落之下,竟將勢若疾風的海潮遠遠拋在身後。
一直奔出二十丈遠,辛捷才停身回望,只見遠處白潮掀天,方才立足之地早已淹沒潮中,那慧大師留下的「詰摩神步」腳印,不消說一定被沖洗無蹤,難怪慧大師要說「半個時辰之內」的話。
辛捷目睹海潮奇景,只覺得心胸為之一闊,一時胸中豪氣勃勃,雄心千丈,不由自主地振袖高歌道:「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唱到此處,辛捷不禁想到,一天以前自己還困束於兒女之情及灰心頹廢之中,此刻卻豪氣干雲,雄心千丈,他暗中下決心,一定要創下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才能談到其他。
怒潮澎湃,夜色漸褪,天邊露出一絲曙光,霎時金光四射,紅波翻騰,一輪紅日昇了上來。
辛捷漸漸不知不覺間已從島東繞到島西,他心中正在暗計如何離開這孤立大海的小島,但當他一抬頭,只見海面平靜得很,天空一望無雲,千里晴空,但最令他注意的卻是海邊沙灘上擱著一隻小型帆船。
辛捷連忙快步上前,只見船前沙上寫著一片大字:「由小戢島西南行,此時海面西風甚強,揚帆一日可達大陸。」顯然是慧大師之筆,那船自然也是她預備的了。
辛捷看罷吃了一驚,暗道:「只需一日航程即可到達大陸,這小戢島離大陸如此之近?」不禁極目遠眺,果然瞧見遠方水天相接處依稀可見一帶極淡的山影,那天邊是乳白色,山卻是淡藍色,是以勉強可以辨出。
辛捷再次轉身向島心祝福,啟帆人海。
西風甚疾,卻甚是平穩,小船又很輕快,那帆吃得飽飽的,那消片刻,已遠離小島。
辛捷回首望時,小戢島已成了一小點黑影,只有那島上最高的一根石筍仍可辨出,高矗晴空。
長江至武漢一帶,向東北方分出一條支流,稱作漢水,和長江成之字形隔開武昌、漢口、漢陽三地,自古為江鄂一帶重鎮,行人熙攘熱鬧之至。
自從七妙神君再現江湖,在武漢一帶辦過幾件驚動武林的事後,武漢更是群英畢集,各派高手相繼趕到,都想察知七妙神君重現江湖之傳聞是否屬其。
尤其是當年參加圍擊七妙神君的五大派更是急欲偵知事實,故此武漢一帶空氣登時緊張起來。
時正夏末,武漢一帶天氣雖仍不能算得上涼爽,但卻有金風送爽的氣氛了。
這天,江上駛來一隻小舟,這小舟似是要向岸頭行攏過來,是以行速甚慢,加之江水逆流,看起來好像小舟根本行不動的模樣。
這時江上帆船何止數十條,這小舟在穿梭般的船林中緩緩靠到岸邊,船上卻走下來一個年約廿左右的青年文士,身著灰青色布衣,緩緩走上岸邊,行動十分端莊。
這青年似不願被那往來不絕的行人所阻,上得岸來,急步穿過馬道,沿著道兒向漢口城門走去。
如仔細觀察一下,便可看出這青年神色間,似乎充滿著一種莫名的神采,但氣色卻又煥發的出奇,一張秀俊的臉兒配上高度適中的身材,再加上行動瀟灑,確是一表人才。
唯一的就是他臉兒上微微有點顯得蒼白。
這青年步行確是甚快,不消片刻便來城中。
這時正是午後時分,天氣微微顯得悶人,尤其是風兒飄得甚大,城中還好,城外馬道上卻是塵沙漫天。那青年走進城來,卻見他一身衣服清淨如常,似是一塵未染,實在有些兒出奇。
迎面便是東街,那青年不假思索打橫裡兒走向東街,朝新近才開舖不久的山梅珠寶店走去。
走到近處,那青年似乎面微帶驚奇之色,腳步微微加快,口中喚道:「張大哥——」
珠寶店中人影一晃,迎門走出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精幹的漢子歡然對那青年道:「辛老闆,你回來啦,小的望你回來都等到眼穿啦——」
說著,神色間似乎甚是悲忿。
那姓辛的青年詫然問道:「怎麼?張大哥——」
那姓張的漢子已黔然道:「侯老他……他死去了——」
那辛姓青年似乎吃了一驚,身形一動,已來至那姓張漢子的身前,這一手極上乘的移位輕功,如果有識貨的人看到,不知會吃驚到什麼地步了。
那青年來到張某身前,一手抓住張某的衣領,顫聲問道:「什麼!你是說——你是說侯二叔已經去世……」
那姓張的漢子冷不防被那姓辛的抓住,一時掙不脫,聽他如此問,忙答道:「此話說來甚長,容小的進店再告——」
那辛姓少年似乎甚急,厲聲打斷插嘴道:「侯二叔到底怎麼樣啦!」
那張某吃了一驚,顫聲答道:「他死——」
話聲方落,那辛姓青年放手便問後倒下,登時昏迷過去。
姓張的漢子大吃一驚,急忙扶起那青年,半拖半扶走進店中,急忙喚二個夥計抬人那青年,自己急忙去燒一碗薑湯,準備喂辛姓少年吃下去。
一陣忙亂,薑湯尚末煎好,那青年反倒悠悠醒來,爬起身來,厲聲問旁邊的夥計道:
「侯二叔是怎樣死的?」
書中交待,這青年當然便是山梅珠寶店東辛捷,他自離小戢島後,急忙趕回武漢,不料聞到自小待他甚好的侯二叔竟已死去,一時急哀攻心,昏迷過去。
且說辛捷問那夥計,那夥計道:「十餘天前,張大哥在凌晨時在廂房天井中發現侯老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先還以為是一時中風致死,但後來見他背上似乎有內傷傷痕,這才知是被人擊斃,張大哥急得要死,以為辛老闆和武林人物交往而招致大禍,又怕匪徒再度來臨,當時人心惶惶,曾一度準備解散店務,昨日才送了侯老的喪,好在今日老闆回來了!」
辛捷聽後,心中微微一怔,悲憤的一跺腳,站起身來,問張姓的漢子道:「侯二叔葬在什麼地方呢?」
張某微歎一聲:「小的平日素知辛老闆甚敬重侯老,所以擅自主張動用厚金葬了侯老,墓地就在城外不遠的西方一個山崗上。」
辛捷微微點頭,走出廂房,張掌櫃急走向前想阻攔,怕他尚未復元不能行動,辛捷對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緩緩走去。
不消片刻,來到城外,依張掌櫃的指示,找到山崗,果見一個大墓就在不遠處,忙一轉身子,撲在墓前。
須知辛捷幼年喪父亡母,唯一的親人便是梅山民梅叔叔和侯二叔,及長,稍通人事,對梅、侯二人視若父叔輩,尊敬之極,這時突聞噩耗,哪能不傷心欲絕,剛才還努力克制住不流淚水,這時見墓碑在前,觸景生情,哪能不痛哭流涕,悲傷欲絕。
但他到底是身懷絕技的人,雖然極重感情,倒也能及時收淚,呆立墓前。
這時辛捷的心情可說是一生中最悲哀的時候了,在幼時辛捷夜遭慘變,但年紀究竟尚幼,只被心驚嚇至呆,哪有此時的如此傷心斷腸!
辛捷呆立墓前,仰首望天,目光癡呆,臉上淚痕依稀斑斑,此時他一切警覺已有如全失,如果有人陡施暗算,他必不能逃過。
他喃喃自語,心中念頭不斷閃過,卻始終想不通是何人下的毒手,更不解何以侯二叔如此功夫竟也會被擊斃!有幾次他都想掘出侯二叔的屍身查看究竟是誰下的毒手,但卻遲遲不動。悠地,他冷哼一聲,伸手拍在石碑上,仰首喃喃說道:「我若不把殺侯叔叔的兇手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誓罷,反身便向山下走去。
突然他眼角瞥見約在左方十餘丈一個林中好像人影在動,這時他滿懷悲憤,對每一個人都抱有懷疑之念,於是冷哼一聲,閃身飄過林中。
人得林來,只見前方約五六丈開外有二個漢子正在拚鬥,辛捷輕功何等高明,這一進來,二人一方面也打得出神,竟沒有被發現。
他於是隱身一株老樹後,閃眼望去,只見迎面一人生得好不魁梧,滿面扎臂,正手持一柄長劍攻向對方,對方那人背對著辛捷,看不真切面容,但見他左手僅持著一文長約一尺半的樹枝片和那大漢搏鬥。
那手持樹枝的人似乎週身轉動有些不便,尤其是右手,有若虛設,腳步也有些兒呆滯。
反觀他的劍法卻精妙絕倫,二人迅間便對拆了約有廿餘招,但卻未聞兵刃相觸過一次。
二人緘口苦鬥,那手持短枝的漢子因身手不靈便吃了極大的虧,此時已被逼到林邊。
那虯髯大漢驀的大喝一聲:「呔,看你再想逃——」說著一劍點向那手持短枝人的眉際。
辛捷觀戰至此,尚未聞二人開過口,這時聽那大漢狂吼,中氣充沛之極,不由暗吃一驚,再看那背對著自己的人時,只見他身子一矮,也不見他著力,身子突然一滑,竟自擺脫出那大漢致命一擊。
他掉過頭來,準備再接那大漢的攻擊。
辛捷這時才可見清他的面容,只見他年約廿一、二,相貌英挺之極,不覺對他心存好感,尤其對他這種帶傷奮鬥的堅毅精神更感心折。
那青年饒是閃過此招,但臉上再也忍不住作出一種痛苦的表情。辛捷何等人物,已知他是被點了穴道,半身周轉不靈,是以用左手持劍。心中更驚他竟能用內功勉強封住穴道為時至久,心中一動,隨手折下一段枯枝。
卻見那虯髯大漢仗劍回首又是一劍刺來。
那少年突然左手一揮,但見漫天枝影一匝,竟自在身前布出一道樹網,尤其用的是左手劍,更顯得古怪之極。
他使出這招,那大漢一擊數劍都被封回,就是連辛捷也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辛捷張手一彈,一截枯枝已閃電般彈出。
辛捷用的手法,勁道巧妙之極,只聽得「噗」的一聲,擊中那少年的右脅下第十一根筋骨——「章門穴」上。那少年陡然覺得身上一陣輕鬆,左手一揮,絕技已然使出,但見漫天劍影中,一點黑突突的樹影飄忽不定的擊向那虯髯大漢,那大漢急切間揮劍劃出一道圓弧,哪知青年這一劍乃是平生絕技,只見樹尖微微一沉,微帶一絲勁風竟在森森劍氣中尋隙而入!
眼看那大漢不免要擋不住樹枝——別看這一枝樹枝,如點到了身上,照樣是洞穿—
—辛捷在一旁本不欲出手,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他如飛般閃出林中,洪聲道:「兄台請住手。」說著抖手劈出一掌。
那少年待見有人穿出,且攻出一掌,不求傷人,但求自保,身形一錯,退後尋丈!
辛提拱手對那虯髯大漢道:「兄台可是號稱中州一劍孟非的?」
那虯髯大漢死裡逃生,怔怔的點了點頭。
辛捷微微一笑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那中州一劍長歎一聲,打斷他的話頭,答道:「罷了,罷了,自此——唉!」
說著抖手擲出長劍,向那青年擲去,轉身如飛而去。這時那長劍正擲向那少年,那少年待劍子近了,突然身子一拔,頭下腳上,俯身一掠,便將長劍接著。
辛捷微微一笑,開口讚道:「兄台好俊的輕功——」接口又道:「呵,對了,兄台可是姓吳?口天吳?」
那少年微微一驚,隨即答道:「在下正是姓吳,兄台怎麼得知?」
辛捷答道:「不知兄台可是威震中原的單劍斷魂吳詔雲的後輩?」
那吳姓少年大吃一驚,答道:「正是——」
辛捷道:「果然是吳兄,在下姓辛名捷,家師梅山民和吳老前輩以前要好得很哩!」
那姓吳的少年臉上突然一喜,欣然道:「原來辛兄竟是梅叔叔的高弟——」敢情他也叫梅山民作叔叔。
原來這少年正是早年死在五大劍派圍攻之下的吳詔雲的兒子吳凌風。他自家逢慘變,被一異人收留,教他武藝,但所教的卻全是吳氏留下來的「武功秘籠」,是以吳凌風的功夫和乃父仍出一轍。
最近吳凌風出道行俠,風聞武漢一帶七妙神君再度出現,梅山民乃是他父至友,他登時趕來察看,但巧逢侯二叔出喪,他自小便和侯二叔交往甚好,當下來墓前祭拜,正傷心間,不防身後一個虯髯漢子,也就是中州一劍孟非,突施暗算,點了他右肩的「肩胛穴」且拔去他的佩劍,吳凌風遭逢慘變,正悲哀欲絕,哪防有人暗算?他只有運氣閉住穴道,勉強折一根樹枝和那孟非搏鬥,想是孟非自己也覺得自己行動太過卑劣,便將他逼至林中動手,他先還有力招架,後來到辛捷上岡,那孟非想是不願外人得知,於是緘口默鬥,而吳凌風也是一口真氣閉住傷穴,更不能開口出聲,於是二人默默苦鬥,若不是辛捷眼快,必不會發現二人。
吳凌風真氣越來越微弱,被那孟非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突被辛捷用暗器撞開穴道,是以奮力使出單劍斷魂吳詔雲的絕招「鬼王把火」。吳凌風功夫本遠在孟非之上,此時含忿出手,孟非一時招架不住,倒是辛捷出手解了危。孟非本於心有虛,此時見另有人參與此事,不好再停留片刻,是以掉頭提前走。
吳凌風草草說完自己的遭遇,辛捷聽了微微點頭,開口說道:「這孟非乃是天下五大宗派中峨媚派山下,想當年五大宗派謀害令尊之事,必也告知他們的後輩了。這孟非大概是路見你身後的佩劍而突下毒手——」
吳凌風聽到這裡,早已淚如雨下,恨聲道:「剛才實在不應放那小子離去,只怪小弟不知他是峨嵋派的,否則必讓他碎屍萬段。」
辛捷點了點頭,說道:「小弟不過是讓他逃去,借他口告知天下武林,單劍斷魂和七妙神君的後輩要他們償還十年前的血債!」
兩人講了幾句,彼此都心折對方的風度、武藝,立成莫逆,十分投機。
吳凌風笑道:「呵!對了,剛才用枯枝撞開小弟穴道的必是辛兄吧」辛捷微微點頭,阻住吳凌風拜謝之禮,口中卻道:「小弟今年二十歲,不知吳兄——」
吳凌風答道:「小弟廿有一,如不嫌棄,稱你一聲賢弟好嗎?」
辛捷本有此意,歡聲答應,登時二人感情又加深一步。吳凌風突然想起什麼,開口道:「賢弟,江湖上盛傳梅叔叔出現武漢一帶,此事是真是假,梅叔叔好嗎?快帶我去拜見!」
辛捷黯然答道:「小弟這就告訴大哥——」
說著將七妙神君在五華山上受傷的經過一一說出,且連自已的任務也說了一遍,吳凌風聽梅叔叔竟為自己父親而受創殘廢,心中更是一陣難過,二人相對恨聲發誓定要為梅、吳二人復仇。
這樣一來,後來果然使得江湖上遭臨一次浩劫,此是後話不提。
二人再談了一會,一同走下山去,臨行時一起又對侯二叔的墓碑哭拜一番。
二人商量之下,覺得目前首應察出殺侯二叔的兇手是誰?吳凌風猜測必是五大宗派所幹,以便引出梅山民後代哭祭,是以派孟非在墓旁等候施以暗算。辛捷則知自己行藏並沒有被武林人物探知,知侯二叔必不會是五大宗派門人所殺,況且以侯二叔的動力,就是五大宗派任一掌門人親自來臨,也未必能夠將之擊斃。
二人邊走邊談,一時便來到了山梅珠寶店前。
張掌櫃早已迎至店外,見辛捷伴著另一個英俊的少年,且背上一柄長劍,以為又是些武林人物,忙道:「辛老闆回來了。」他絕口不提侯二叔的事,乃是怕辛捷再度傷心。
辛捷微微擺了擺手,便招呼夥計安頓吳凌風住處。一邊問張掌櫃道:「這幾天來,江漢一帶有無什麼重大的消息?」
張掌櫃急點了點頭道:「有,多得很哩,小的剛才一時心急還不曾說。」頓了一下又道,「據說是什麼七妙神君再現江湖引起許多人物注意,最轟動的還是三天以前,銀槍孟伯起老爺子的鏢店被人掀啦,孟老爺子當場身死,而兇手在臨走以前卻留言講是『海天雙煞』所幹,當下全城震驚——」
辛捷聽到這裡已是神色大變,開口道:「好!難道這兩個魔頭竟千里迢迢入關了,想東山再起嗎?」
張掌櫃接口道:「這個小的不懂,倒是江漢一帶的武師都談虎色變,一些五大宗派的人物也有的噤不敢言,也有的出言要教訓這二個敗類——」
辛捷此時心中大亂,微微擺手道:「知道了,這樣江湖上有得大亂了!」
說著便囑人叫吳凌風出來一同用晚餐,並告訴他此一消息。
吳凌風想是久居深山,並不知「海天雙煞」是何等人物,也不十分注意,辛捷不再多言,心中卻想定了另一個計謀。
次日清晨,辛吳二人起身後,辛捷建議道:「大哥最好是扮作一個文人,這樣也好行動。」
吳凌風頗覺有理,於是改換裝束,藏起惹目的「斷魂劍」,和辛捷一同出去。
辛捷一連月餘離開江漢,一些相熟朋友都不免起疑,是以決定去拜訪一下,隨便編一個理由去圓謊。
走到城東,但見成名最久的「信陽鏢局」已是一片淒涼,大概是出喪不久,門前仍掛著一些兒白布白燈,更覺淒蒼。
轉過道兒,打橫裡預備到「武威鏢局」去拜訪金弓神彈范治成。來到門前,但見鑲局內忙忙碌碌,走人局中,問一個夥計道:「范鏢頭可在麼?」
那夥計點了點頭,隨手一指,辛捷、吳凌風二人隨著他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范治成正和二個年約四十左右的人物站在一起,這時范治成也已看見辛、吳二人,微微點了點頭,走了過來。
辛捷見他滿臉疲倦,嘴角上雖帶著笑容,但神色卻顯然充滿著憂慮,辛捷心中瞭然,卻故作不解問道:「范兄好久不見,小弟昨晚才從四川回來——」
說著故意頓了一頓,看那范治成似神不守舍,心中暗笑,改口道:「真是天大不幸,孟兄竟追奸人殺害而去世,小可不曾參加葬禮,心中好生過意不過。」
范治成微微一歎道:「那海天雙煞也恁地太狠,他們想再揚名,竟找上咱們這兩家鏢局,想能殺一以儆百,唉,說不得,今明二晚愚兄性命不保啦!」
辛捷故意詫聲道:「什麼?海天雙煞竟還要施暗算於范兄?」
范治成微微點了點頭,伸手人懷,摸索一陣,摸出一張白色的帖子對辛捷說道:
「天殘地缺的追魂令已送到,這二個魔星不出十二個時辰必然趕到——」
說著將貼兒遞給辛捷。辛捷一看,只見貼上畫著一隻令箭,下端署名處卻畫著一對老叟,二個都是殘廢不全的,不用說定是「海天雙煞」了。
辛捷看了心中一陣激動,神色微微一變,口中卻說道:「這就是所謂追魂令?」
范治成點了點頭,答道:「這追魂令既到,愚兄特地請了二位高手來,想請他們助拳,他們倒是爽快的很,立刻答應下來了。辛老闆,來,我替你們引見一下。」
說著指著那身材略高的中年漢子道:「這位是點蒼高手卓之仲英雄,這位是新近成名的生死判陸行空。」說著,又將辛捷介紹一下,倒是辛捷先將吳凌風介紹大家。
寒暄一陣,辛捷再胡謅一番,便和吳凌風離去。
一路上辛捷對吳凌風道:「大哥,你現在才知道『海天雙煞』不是好惹的人物吧,小弟倒有一個計較——」
說著便將計謀說了出來,吳凌風連聲讚道:「妙計!」於是二人沿街隨意逛了一回,便回到「山梅」。
吃過晚飯,二人挑燈閒談一回,齊人房準備。
時人深夜,山梅珠寶店中突然響了一聲拍掌聲,悠地二條人影如狸貓般穿上房屋,兩人略一張望,便會合在一起、這時天上月亮雖渺,蒼穹卻明,藉著星光一看,只見二人臉上均包以布巾,只露出二隻眼晴。
悠地二人身形一動,一齊飄落在黑暗之中。
時已深夜,漢口全城燈光全黑,只有東街上「武威鏢局」中燈光輝煌,在黑夜中益發顯得光明。
驀地,「武威鏢局」房上一陣怪嘯,一個奇異極的聲音喝道:「范治成——」
語音方落,悠見西邊房上一陣響,一條人影沖天而起,直上升至三、四丈勁道才失,在空中微微一停,滴溜溜一轉,斜掠而下。
這一手露得高明之至,無論是身法、姿態,均曼妙已極。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影兒已落在屋面上。
那人才到屋上,便向左方喝道:「焦家兄弟,大名鼎鼎,竟是見不得人的東西麼?」
話音方落,左面一陣怪笑,「刷」的縱出二人。
當先一人喝道:「好小子,你就是范治成請來的高手麼?」聲音怪異之極,且夾帶著金屬鏗鏘之聲,刺耳已極,且二人似是有意賣弄,中氣充沛,宛如平地焦雷。
哪知對面那人不理不睬,僅冷冷答道:「憑金弓神彈就能請得動我?」
那人再度怪聲說道:「小子既非范老兒幫手,還不速退,待我們兄弟處置他以後—
—」
話未說完,那對面的人卻沉聲喝道:「廢話少說!」
那二人似乎怔了一下,驀的為首一人哈哈一笑道:「看不出來!哈——-」
笑聲有如鬼叫,更是刺耳已極!敢情他動了怒,想用「攝魂鬼音」來傷倒對手。
笑音越來越高,對面那人身子微微一動,顯然是忍受不住!驀地黑暗中又有人斷喝一聲道:「住口!」
雖只僅有二字,出口之後,卻清晰已極,有若老龍清吟,平和之極,那發笑的怪人微微一怔,停下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