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文 / 上官鼎
仲春時節!隴西草原的夜,卻仍似嚴寒未解!
春風呼哨,刺骨生寒,原野上人獸絕跡,遺下的祗是尚未萌芽的衰草斷梗瑟瑟作響。
淒迷的月色,映著巨浪山湧的疏勒河,翻起萬道銀輝,波濤與上流激沖而下溶碎的冰塊撞擊聲,彙集演奏出雄壯的交響樂曲,聲傳數里!
岸邊樹影稀疏,像是寂然無人,但突然南岸草叢裡站起一人,黯淡月光下,祗見他身高逾丈,黑袍單體,像一根竹竿,雙手兩腿,像煞是「人」。
祗是奇怪,他肩上頸項分叉,每個頸項上,都斜斜頂著一顆腦袋!
這………這是人嗎?人那有兩顆腦袋!是「鬼」?抑是「怪物」?
然而無論他是何物,他竟然開口說起話來!
「唉!」是右邊那顆腦袋的歎息,他聲調尖潤,垂頭閉目,作傾耳諦聽之狀:「老二啊!看來今晚別想清靜垂釣了!」
他說給誰聽?這時四野無人!老二!老二又是誰?
少頃,左首的腦袋、霍然扭頸張目,凝注南方,祗見他雙眼睜處,亮光閃現,雙瞳血也似紅,映照著他的面孔,竟然也紅似-血,十分獰惡怕人!
他簡短的自唇角綻出一絲諷笑,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道:「來者七騎,看來都是武林人物,以我想,八成又是仇殺劫奪的事件,我說老大,反正「狗,咬狗」都是「一嘴毛」,有關武林中事,永遠是怨怨相報,分不清誰曲誰直,咱們且藏在一邊看看熱閘,不必惹火招災的多管閒事,老大,你說對不對?」
啊!原來這左邊的腦袋,就是老二,那右邊的,不用說自然是老大了!
奇怪嘛!人生雙首,互有稱謂與思想意見,那老二竟滿腹牢騷。這若是讓人瞧見,十有八九準得嚇死!
右邊的腦袋,霍然也抬頭睜眼,頓時那兩眼中顯現出似電精芒,光暈如炬。
這是付清瘦而蒼老的臉龐!與老二大不相同,不僅膚色如玉雪白,也隱顯慈愷,若無左邊那副猙獰的面容襯著,定必予人以善良可親之感!
他注視南方。此際南方,正傳來陣陣急驟蹄聲,祗是在河流澎湃聲響下,卻是微翡之極!
這雙頭怪人,竟能聽辨真晰,若非稟賦,有異常人,其內功修為,必已達巔峰!
「快來啦!」老大說:「咱們藏到對岸去吧!要不等會若讓他們發現了咱倆,拚命不成,反先嚇個半死,豈不罪過!」
老二冷冷的用鼻子哼了一聲,又搖搖他那顆左斜的腦袋,長歎了一聲,罵道:「媽的,世上俗物,以貌取人,視我等為罕世怪物,畏惡如見蛇蠍,其實,那真正惡毒的,雖有一付討人喜愛的面孔………」
他這篇牢騷,顯然乃因他為世人所目為怪異而發。老大見他說個不停,霍地噓了一聲,右臂一動,拍在左臂之上,道:「走吧!人來啦!」
說著,兩頭共有的身子,雙袖一揮一振,翩翩飄起,快如風馳電掣,投入對岸樹叢,一閃不見!
何等的絕世輕功啊?除卻快捷不算,什麼人能在這一縱之下,躍過這十數丈寬的河?南岸,方纔那怪物立處,倏忽馳來兩騎健馬,那兩馬,噴氣如雲,汗落如雨,若那樣子已跑了許多路程!
馬上人一男一女,若年齡均不過卅出頭!
那男子武士勁裝,英挺俊拔,磊落不俗,雙目明如期星,顯示有一身不凡武學。
女的秀髮披散,雖是秀麗若仙,只是此際面色青白,腹部凸張如鼓,秀眉緊皺,纖手撫腹,,似所懷身孕,已然發生變化,已似待產光景!
二人倏一勒韁,「唏來來」兩聲長嘶,雙騎齊齊頓住。
那男子霍一長身,未待坐騎停穩,人如飛燕掠波,搶下地來,將女子接放地上,迅速自胸前掏出一物,放入女子懷內,又摸出幾顆藥丸,餵她吞下,語帶悲聲,急促的道:「倩妹,日下時機迫促,愚兄只得出此下策,請你由此潛泳過河,以求尋得生路,設若萬一得脫,你可隱姓埋名,好生教育你腹中骨肉………」
那女子服下藥丸,疼痛稍滅,聞言雙臂一張,抱住男子雙腿,斷續抽泣,哭道:「麟哥……麟哥你忘了當年誓言?我……我們誓為同命鴛鴦,怎能分離?………」
那男子雙淚交流,蹲下身只手撫著她的秀髮,歎息道:「倩妹,「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請記取斯言,愚兄縱遭不幸,魂魄常依倩妹身側,庇佑你母子兩人,但等幼兒成長,那時………那時你再追隨愚兄於極樂……但此時望倩妹以羅門血仇香煙為重,暫忍小別,順變珍重。」左掌托住女子後臀,猛往河中送去!
最後一語未了,突見追騎已欺近數十丈之內,倏然住口,一把抓住女子右臂,大喝:「倩妹「倩妹」顯然也是個會家,身在空中,陡然拳腿擰腰,振臂抬頭,飛掠數丈,向河心一塊巨冰落去!
那「男子」推出愛妻後,「嗆啷」一聲,反臂抽出長劍,疾向來騎撲去!
敵騎共有五人,一個黑色勁裝,頭部以一袋狀黑巾罩住,祗露出兩個眼孔,手執爛銀青鋼長劍,「潑刺刺」閃電般馳馬衝近岸邊!
當前一人,瞥見「倩妹」意圖越水而遁,驀地大喝:「那裡走」,雙臂一振,離鞍上拔三丈,力竭將墮之際,式化「魚鷹入水」,越過「麟哥」頭頂,疾逾奔雷般向河中追落!
另外四騎,齊聲暴叱,收韁勒馬,飄風般搶下坐騎,向「磷哥」包圍上去!
「麟哥」瞥見有人追向愛妻,心中悲憤難抑,怒火憤焰,自雙目中暴射而出。
祗見他霍然仰天長嘯,聲沉刺耳,嘯聲中左手一抖,將一把小銀鏢甩將出去,鏢勢奔若流星,「嘶嘶」破風,幻化五溜白光形成徑丈梅花,向空中那人打去!
岸上四人,一瞥這五鏢勢急力猛,大吃一篇,不由得身形一頓,齊聲告警,「老大小心暗器」。
「麟哥」銀鏢出手,看也不看,掌中長劍猛震,劍身「嗡然」,顫幻出十數朵斗大劍花,身形展處,龔向丈外四人的要害。同時口中暴喝:「惡賊欺人太甚,納命來吧!」
那四人猝不及防,一見劍光打閃,襲上身來,頓時大驚失色,紛紛暴退,閃避不迭!
那追躡「倩妹」身懸半空的漢子,因河水浪聲太大,麟哥嘯聲又強,故而未聽出身後銀鏢破風之聲!
及至勁風襲體,警語入耳,心知不妙,急切間真氣下行,猛使一個千斤墜,沉身下垂,落向一塊浮冰!
同時間,左掌後揮,打出一股勁風,撞向來鏢,另一掌滿扣暗器,猛然撤出一片針影,襲向二丈外即將落在冰上的女子「倩妹」!
在他自己想來,這沉身避鏢龔敵身法手法,運用得妙到毫巔,時間拿捏得又准,滿以為萬無一失。
但誰知他引以為豪之意甫生之隙,身後小銀鏢,卻也追蹤致至!原來那上方三隻,雖因他身形驟墜,而告落空。但下方二隻,只被勁風牽動,緩得一緩,斜斜向下,勁烈打倒,齊巧全打在他的肩後,入肉深及二寸。
這錐心刺骨巨痛,使他忍不住慘「哼」出聲,真氣因之一窒,再也隱不住身形,「噗通」一聲,跌落河內!
前面的「倩妹」,差不多與他同時,也中了他那針形暗器,她祗覺背臀各處驟起麻疼,腳下浮冰一滑,微一疏神,僅尖叫了半聲:「麟……」竟也跌下河去!
這其間時光極暫,岸上的「麟哥」才攻出一劍,聞得河中「倩妹」的半聲尖呼,不由得分神,回頭去瞧!
這一瞧正瞥見倩妹,手舞足蹈跌落水中,他目睹此狀,心知她必已中了暗算,否則以倩妹的輕功,既便不能藉浮冰之力,越渡河面,也決不至如此忙亂!
他因之心頭大震,一切的希望,剎那間亦隨「倩妹」墜河而失去,傷心悲憤的痛淚,奪眶而出,使得他渾忘身在何處!
那四人躍退一丈,避開了長劍奇幻的一芟,目睹「老大」中鏢落水,頓時又驚又怒,急紅了眼睛,適巧瞥見「麟哥」也失神回頭,忙各自囊中悄悄摸出一把毒針,四掌齊揚,針影漫空暴襲,緊跟著兵刃並舉,「力劈華山」、「三環套月」、「橫掃千軍」、「怨鬼纏腳」,四人四式,風雷並發,疾逾飄風般搶攻「麟哥」,分上、中、下三路砍劈過去!
「麟哥」心痛愛妻之失,悲憤過度,耳目早已失聰,再加雙方距離又近,毒針襲至,竟無所覺!
及至那凌厲劍風將他驚醒,想避時先機已失,剎時間針、劍齊至,但見那銀輝閃處,連聲都未出,便自斷頭、裂胸、腰折、腿斷,慘被分屍而死!
四人想不到這般容易得手,均是一怔,霍然散開,兩人奔近河邊去察看他們「老大」的下落,另兩人卻蹲下身子,摟查屍身衣物。
那「老大」水性甚佳,雖然中了兩鏢,仍能掙扎著游近岸邊。
二人將他拖起,拔鏢上藥,「老大」躺在地上,冷痛交作,週身顫戰不休!
但他還是強忍著開口問道:「老三,東西有嗎?」
那二人將死者身上遺物,以及馬上行囊翻了個遍,卻並未發現他們的目的物,聞言罵道:媽的,沒有!我想八成在賊婆娘身上,老四你下河去找找這婆娘屍體。」
另一個幫他搜查的想是「老四」,他見「老大」從河裡上來那股子哆索樣兒,心知這河水乃是祈連山積雪所化,冰寒徹骨,非人所能禁受,否則以老大功力之深,決不會凍成這樣!
因此他見「老三」支使他,心中大為不滿,冷然回道:「找什麼!水這麼疾,早衝跑啦!………」
老大經裹創後,傷勢較好,挺身坐起來,長吐了兩口氣,顫抖著道:「算啦!媽的這水真冷,明兒再說吧!今晚咱們得先找個地方暖暖,要不然我非被凍僵了不可。明晨向下游去找找,說不定還能找著。唉!他媽的,走吧!」
說著,強掙著爬上馬背,揮鞭領先疾馳而去!
對岸隱伏的雙頭怪人,又自樹叢中閃出,暗影裡但見四點赤烏光芒,閃爍在丈許高的高空中,似是鬼火一般。
「唉!」老大又失聲一歎道:「媽的,這五塊料真壞,若在以前,我………」
「算啦!算啦!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世上的是非,原無定論,老大你怎能以眼見之事,而妄下論斷呢?」
老二沉聲的回駁,顯然他不滿老大之言,同時也被老大的「若在以前………」勾引起滿腹牢騷,道:「想當年,咱們懷抱壯志,步入江湖,自問是行端履正,孰料世人不諒,以怪物視我等「哈,哈,如今哪!………」
老大目注河中,此隙霍然打斷他老二的話:「浮釣動矣。有魚入網!」
說著,那丈餘之軀,霍地飄向南岸,右臂一伸,在樹巔取下一根黑線,猛然一抖,五丈外河中水花翻騰,「嘩啦啦」水聲響處,突飛起一口黑忽忽的巨物!
那老二咦然道:「是人,哼!是那死女人。」
語音未落,左臂輕舒,輕巧地將之接住,果然見細網之中,兜著適才落水的女子倩妹。
雙頭怪人雙手並用,翻開漁網,老二左手抓起女人,要將她丟下去!
老大急阻:「不可」,右臂一伸,將女人搶了過去,輕放地上,道:「咱們雖不願多管世人閒事,卻也不能見死不救,這女人尚可有救,老二你怎能將她投下河去,置之死地呢?」
說話間,伸手將女人翻轉身來,如炬目光,一瞥女子後背,針尾無數,不由霜眉皺起,唉聲歎道:「活不成啦!」
老二冷哼,道:「這是蘇卅五虎有名的「青松追魂針」,中人必死,這妞兒雖則功力不弱,早已住要穴,但若無獨門解藥,誰也救不活她。噢,他夫妻到底為啥?………」
說著,左手伸出,在女子胸前虛空一抓,懷中頓時飛出一物,落在他巨掌之上!
「老大」在「老二」說話之時,一心替女子把脈,雖然瞥見,卻不問他所取何物,逕自道:「大人活不了,到是這腹中嬰兒已然足月,尚可活命,我說老二,咱們行行好,把他給弄出來吧!」
老二垂目注視左手皮巷,搖頭答道:「要弄你弄,我不管!」
老大歎息一聲,不再多言,右手搔了搔腦袋,霍地道:「好!」
祗見他右手駢指如戟,朝仰躺地上昏迷不省人事的「倩妹」虛空連劃,「哧」「哧」兩聲,竟活生生將她肚皮劃破,鮮血四溢!
一陣「哇哇」兒啼,亦應指而作,但見在血流腸溢之間,一個浴血的嬰兒,手舞腳踏的啼叫不休!
己注視著手中皮倦,正看得入神,一聞啼聲,皺眉聳鼻道:「臭死人,臭死人,老大快點走吧!」
老大垂頭注視胎兒,一臉喜容,右手兩指虛虛一剪,絞斷了臍帶,接著一把抓起嬰兒,用地九老,八上散落的布衣一里,以指沾血,在而上寫了「羅門之孤」四字,抱起嬰兒道:「老二,快拿點東西給這小子吃,你看他餓的直叫,多可憐人!」
老二左手將皮卷放入懷內,順手摸出一粒豆大的黑丸,異香撲鼻,踟躇著不捨得給,老大催促道:「唉!別這麼小氣好不好,這玩意雖然製煉不易,可正是用來救命的呀!你………」
老二扭頸望了老大一眼,將丸藥送入嬰兒之口,那嬰兒頓時止了哭聲!
老大見狀,喜悠悠的,嘖嘖贊說:「真乖,真乖,嘖嘖,老二咱們………」
老二冷「哼」一聲,打斷了老大興頭,說:「咱們不能養他。」
老大聞言一怔,旋道:「好,好,咱們為這小子找個人家去養好了,將來,他若是才堪造就,至時到不妨指點他一條明路,否則………唉………」
老二血紅的雙目,盯著嬰兒,片刻忽咦然奇道:「這小子頭角崢嶸,到像個可造之材,祗不過,命兒太苦,他父母這一雙同命鴛鴦,懷璧召災,死於非命,咱們又不能養他,就祗好看他的造化了!」
說話間,雙腿邁動,去勢如飛,剎時便失蹤跡。
河岸邊,一切重歸寂然,陣陣刺骨寒風,呼嘯大作,並臥的一雙慘死遺體,血凝髓凍,卻已永遠不再會感覺冷了!
時間流轉著,如同疏勒河中的流水,滾滾不停!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疏勒河與兩岸的草原,隨著時間的變遷,時衰時瑩,人們也依著自然的習慣,耕牧與休息!
一切亦如正常,但誰又曉得,在正常而平凡的日子裡,正孕育著一個不凡的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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