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上官鼎
辛平脫口呼出「何宗森」三個字,突然記起這老怪物平生最惡人提他姓名,人若犯了忌諱,必以歹毒手段殘殺無赦,嚇得連忙住口! 
誰知那何宗森一直冰冷的臉上,卻反而展現出一抹微笑,緩緩說道:「唔!你的膽量,可算不小!」 
那一笑,非但絕無絲毫和藹之意,更似在冰山之上,再籠上一股寒流,使人不期然從心底冒出一股強烈的寒意,就像一個待決囚犯,在刑場上見到劊子手的冷酷笑容一樣。 
辛平心裡一寒,不由自主向後疾退數步,道:「老前輩,我不是有意直呼你的名諱……。」 
何宗森跨近一步,陰冷的笑道:「不要緊,你便是存心直呼老夫姓名也不要緊,老夫何德何能,焉能禁止人家直呼我那賤名呢。」 
他一面說著,一面緩緩向辛平欺近,言談之間,又近了三五尺。 
辛平自知一句錯出,禍患已生,何宗森笑容越是舒暢,出手也越是毒辣,可憐他身受毒傷,所餘的求救呼援的時間本已不多,廬鈞更在谷中奄奄待救,偏巧一出谷口,便撞上這難纏的老毒物。 
脫身既不易,動手也無法取勝,命運之神好像早已替他安排了惡運,不容他再作掙扎! 
何宗森面含毒笑,業已緩步欺到他身前四尺以內,辛平只覺死亡的陰影,也一步一步緊迫著他,使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畏怯地向後又退了兩步,叫道:「你……你準備把我怎麼樣呢?」 
何宗森揚起右手,掌腕之下,隱隱閃著一條碧綠色的細線,吃吃笑道:「我能把你怎樣呢?不過叫你小小吃點苦頭,嘗嘗那目無尊長的應得報償。」說著屈指一彈袖口,但聽「嗖」地輕響,掌中已多了一條慘綠色的猙獰怪蛇。 
他兩手分握著那綠色小蛇的頭和尾,一面不住地扭動揉弄,一面陰笑道:「我要讓它在你肚湯之中,漫遊七天七夜,一口一口咀嚼爬行,歷盡胃臟肝肺,最後攻心,方才要你性命。不過,有一點你大可放心,你我既無大仇深怨,我同意在你死去之後,內腑縱已潰爛,卻留你一個完整的全屍。」 
辛平聽得毛骨驚立,步步後退,兩手手心緊握著兩把冷汗,目不轉睛瞪著那醜惡的小蛇,雙腿都忍不住有些顫抖。 
那綠色小蛇被何宗森不停地揉弄,彷彿似有怒意,毒芯頓吐,發出一陣輕微的「虎虎」之聲。 
漸漸地,那綠色曲扭的影子好像越來越大,鮮紅的舌尖,更逐漸移近辛平面前,他眼裡儘是那醜惡的綠色影子,耳際不絕地充斥著何宗森那可怖的笑聲,綠影,笑聲,綠影……這些恐怖的色彩和聲音,不停地旋繞著他,在他腦海中交織成一曲令人毛骨驚立的「死亡之曲!」 
辛平秉承著父親的堅毅個性,年紀雖小,傲骨天成,生死之事原不在意中,但如今當他面對著世上最毒的綠蛇,想到那七日七夜鑽心蝕骨的痛楚,也不由一陣陣感到無法自制的顫抖。 
這一剎那,他忽然想到爹爹和媽,林汶和林玉,高大哥,以及那向來疼愛他的梅公公……。 
這些可親可愛的人,他將永遠再難相見,而且,當他悄然死在這荒山野谷之地,他們甚至永遠找不到他的屍體,讓他寂寞地隨著泥土而風化! 
十餘年短促的生命,像一個渺小的泡沫,只是那麼輕微的一聲,便從此隨風而散……。 
同時,他也想到了谷裡待援的廬鈞,山洞中負傷的何琪,還有開元寺的雲老前輩……這些,他已經無能為力,是思是怨,剎那間便將一筆勾銷。 
何宗林已經站在他面前,陰冷的笑聲,在他耳邊蕩漾,他黯然抬起頭來,觸目一驚,原來何宗森正緩緩舉起左手,那碧綠的蛇頭,距他鼻尖已不到五寸! 
青蛇頻頻吐動的舌頭,眼看便要碰著他的鼻頭,他甚至已經可以聽見那蛇芯捲動時發出的「獵獵」聲響……。 
然而,辛平突然拋棄了畏怯之心,淡然笑道:「你不必再裝模作樣了,要殺便殺,我早該死在你徒兒手中,現在被你殺死,說來也是一樣的!」 
何宗森陡地笑容一沉,叱道:「你若能說出琪兒所在,老夫破例讓你橫劍自刎,落個。快俐落!」 
辛平道:「她現在一個山洞裡,身負內傷,正在調息……。」 
何宗森臉色頓變,厲聲喝問:「那山洞在哪裡?是誰打傷了她?」 
辛平道:「誰打傷了她,這個恕我不能奉告,至於那調養的山洞,在下倒可領你前往!」 
何宗森左臂一伸一抖,毒蛇「嗖」地縮回袖裡,飄身退了半丈,叱道:「姑且饒你多活半日,還不趕快帶路!」 
辛平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條命總算暫時從鬼門關拾了回來,他雖然明知等見到何琪,老怪物仍然放不過自己,但至少多一刻光陰,總多一分脫身的機會。 
他一面盤算,一面向黑龍駒走去,何宗森陡叱道:「你倒很會享受,命在旦夕,還要騎馬?」 
辛平道:「那山洞離此不近,若要快些,自是乘馬方便。」 
何宗森奸滑地晃身上前,冷笑道:「很好,咱們就同騎一乘,大可省些力氣吧!」大約他也知道黑龍駒是匹千里名駒,怕它一旦放開腳程,自己會追趕不上。 
辛平剛登馬鞍,那何宗森身如鬼魅掠身也上了馬背,探出一隻手掌輕搭在辛平腰際,冷冷說道:「乖乖駕馬,不要胡思亂想,老夫舉手投足之間,均能令你挫骨揚灰!」 
辛平心裡一陣涼,滿臉希望都不禁煙消雲散,輕歎一聲,磕馬上路。 
他深知何宗森這話半點不假,單只他那一身奇毒,坐在自己身後,自己任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脫逃之念,豈不成了泡影了? 
黑龍駒仍是那樣快捷,不消多久,便奔回山洞之外。 
何宗森坐在馬背上凝目打量那山洞片刻,突然冷哼一聲,道:「好小子,果然在我老人家面前要起花槍來,這洞裡死寂沉靜,那會有人?」 
辛平忙道:「一點也沒有錯,你瞧那洞前一滴滴紅印,便是何琪姑娘負傷回來時,滴落的鮮血,她必定是傷情轉重,昏迷過去了。」 
何宗森道:「那麼你去喚她出來,老夫在洞口等你。」 
辛平無奈,只得下馬,何宗森又將他叱住,吩咐道:「無論她在與不在,限你即刻出來,若敢故作遲延,別怪老夫要痛下毒手。」 
辛平應聲走向山洞,心裡卻禁不住也有些奇怪起來,按說何琪傷勢並不太重,不久前還跟自己談過許多話,然後沉沉睡去,莫非是自己離開之後傷勢轉重,怎會聽不見蹄聲人語,睡得這樣深沉? 
懷著滿肚狐疑,行到洞口,他不禁猶豫起來,忖道:要是何琪已經離開,我進洞去尋她不到,那可怎麼辦才好?難道束手退出洞來,領受那毒蛇鑽心的慘刑……?即使她仍在洞中,見了我這三番兩次偷偷離開她的人,不知將會如何傷心和痛恨?她雖然手段毒辣一些,但對我一片真情,那卻是永遠無法抹滅的事實! 
他一想到何琪那幽幽的容顏,癡癡的目光,心裡便愧然生悔,遲疑了好幾次,才鼓足勇氣鑽進山洞洞口——洞裡火堆早就熄了,窒人的青煙,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辛平放眼搜索,果然看見洞底壁角下,有一四卷臥的人影。 
他輕輕叫道:「琪妹妹!琪妹妹!」 
那人靜臥不動,也沒有回答,就像是一具死屍。 
「難道她死了!」這個念頭在辛平腦中閃電般掠過,頓時令他毛髮悚立,駭然失措,連忙騰身撲了上去。 
但當他方要觸摸到那人的身體,卻突然一驚縮手,敢情那人並非何琪,竟是個氣絕多時的中年和尚。 
那和尚濃眉大眼,相貌極是猙獰,身上僧袍松敞,露出一身橫肉,一隻手握著褲頭,一隻手仍作撐拒之狀,手裡還緊緊捏著一塊紅色布條,毗牙裂嘴,死狀份外恐怖。 
辛平又駭又詫。暗想這和尚怎會死在此地?何琪又到那裡去了呢?難道說是這凶憎趁何琪傷重之際,意圖不良,才被何琪弄死在這兒? 
他不由俯下身子仔細檢視一遍,果然在那和尚屍體之上,發現了四五處紅腫的傷痕,傷口遍佈在胸腹手足等處,卻沒有一處是在背面的。 
這證明他的猜想極為可能,他不知從那裡冒出一臉怒火,抬腿一腳,狠狠將那和尚的屍體踢得連滾了好幾滾,啐罵道:「呸! 
下賤的東西,死在這裡,連山洞也污了。」接著又飛起一腿,將那和尚踢出洞口! 
何宗森正在洞外守候,忽聽洞裡傳出喝罵之聲,剛一錯顧,陡裡一團巨大的黑影直飛了出來,他未及細想,掌勢一翻,便向那黑影劈出一掌! 
但聽一聲暴響,那黑影兩個翻滾,直向樹間斜坡下滾去,何宗森忽然心中一動,暗想:別是那姓辛的小子吧? 
他側耳傾聽,洞裡又無聲息,一驚之下,更起疑心,一頓足,人如箭矢般向那黑影滾落之處撲去……。 
辛平踢飛了和尚的屍體,黯然步出洞外,但他一見何宗森竟向坡下追去,忽然心念疾轉:這時不走,更待何時! 
這念頭才如電光石火般掠過,辛平猛一頓足,早掠上黑龍駒,兩腿用力磕著馬腹,急叫道:「龍駒!龍駒!還不快跑!」 
那何宗森本是疑心生暗鬼,及待認出那黑影不過是具屍體,沉聲大喝,人如巨鳥又掠了回來,叱道:「小子,想往那裡逃!」 
老毒物身法可說夠快,叱聲一落,人也搶回洞口,怎奈這時黑龍駒業已起步,昂首疾衝,早奔到十餘丈外,任他何宗森銜尾窮追,也已經來不及了。 
何宗森氣得暴跳喝罵,盡力展開身法,流星趕月似的一路緊迫下來,眨眼間,人和馬都遠遠奔離開洞口,消失在亂山荒嶺之中。 
太陽已高高爬上山巔,泰山腳下,迷濛著一層清晨特有的濃霧。 
濃霧像雲層般包裹著山腳,好像將這聳立的東嶽浮在雲端裡,旭日照射著霧氣,幾經折射,化出許多燦爛的色彩。 
謎一般的霧,謎一般的山,謎一般的世界。 
晨霧中,從山上星丸飛瀉似疾奔來一條矮小的人影,一身灰衣,滿沾晨露,這人急急地向山下奔著,臉上遺布著氣憤怒容! 
他一面在濃霧中放腿疾奔,一面口裡不停地喃喃罵道:「他媽的,天下和尚全不是好人,我老人家這大年紀,偏偏又上了和尚一次惡當。和尚!和尚!我抓住你要叫你好看……。」 
這人狀類瘋癲,一面罵一面跑,不消片刻,已到了山腳下的小市集上,毫不猶豫地便竄人那家唯一的酒店,猛拍著桌子,叫道:「水煎包子!來兩籠!越快越好!」 
店裡夥計還揉著惺忪睡眼,喏喏連聲應著! 
「老客!務請耐心等一等,天剛亮,爐裡火還沒有生呢!只是耽待一會,不久就好!」 
那矮於探手一把,將夥計揪了過來,厲聲叱道:「我問你,大戢島在那兒?你趕快說!」 
夥計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哭喪著臉道:「大戢島? 
小的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蠢物!蠢物!」那矮子推開夥計,又拍著桌子:「水煎包子! 
越快越好!」 
那夥計一面咀咒起來得太早,撞上凶煞餓鬼,一面揉著被捏痛的手臂,匆匆起火揉面,忙著做包子。 
矮子見等不及,推桌而起,罵道:「我老人家還要趕路,你不能快一些嗎?」 
夥計道:「老客,東西得現做,怎能快得了,這可不比屎脹了上茅坑,一用力就能屙出來!」 
那矮子不再言語,手起掌落,「逢」然一聲,將一張桌子拍得粉碎,大步便向店外跑。 
但他剛走出酒店,忽聽一陣驟雷似的蹄聲,由遠而近,剎那到了面前,有人大聲叫道:「閃開!閃開!馬來了!」 
那矮子陡聽這呼聲,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喜之色,低聲道:「咦!怎會是他?」 
心念才動,肩頭微晃,人已掠到街心,這時候,一騎快馬由北向南疾衝而至,待那馬上的人瞧見街上橫站著這矮老頭,收勢不及,奮力一提絲韁,那馬兒「唆」地騰空躍起,竟從矮子頭上越過! 
矮子低喝一聲:「站住!」左臂一伸一縮,快擬雷閃般一把扣住那馬兒尾巴,「嘿」地吐氣開聲,腳下定樁一沉,竟活生生將一匹狂奔中的駿馬一帶而住,那健馬引勁長嘶一聲,四蹄頓止,馬上一個男孩卻被前衝之力拋了下來,「叭」地跌落地上。 
霧氣迷離之中,那小孩從地上一滾躍起,急聲叫道:「求你快放了我,姓何的就要追來了! 
矮子笑道:「姓何的是什麼東西?有師父在,你還怕誰?」 
小孩仰面一看,嚇得連退了三步,失聲道:「啊!是……是你?」 
矮子道:「正是我!娃兒,什麼人追你,你快跟師父說,我替你出氣。」 
原來那小孩正是辛平,他好容易從何宗森掌握中脫身逃下山來,不想冤家路窄,又碰上死纏著要自己做徒弟的矮叟仇虎,心裡一急,險些哭出來,低聲求道:「矮伯伯,你早些放了我吧,我有個姓何的對頭正緊迫在後面,被他追上,他一定會殺死我仇虎怒目一睜,道:「真有這種事?是誰這樣大膽?竟敢殺我的徒兒?你不要怕,讓師父去會會他。」 
辛平苦著臉道:「你不知道,他……」 
「他」字方出口,驀聞一聲厲喝,濃霧中風馳電奔掣追來一個人,辛平機伶伶打個寒戰,不由自主的躲向仇虎身後,低聲道:「喏!就是他!」 
仇虎橫身擋在辛平前面,凝目向何宗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嘴唇一掀,不屑地道:「就是你這蠢物要殺我的徒兒?我看你是活得嫌膩了吧?」 
何宗森正怒火難熄,見一個矮子挺身護衛著辛平,心裡本已暴怒,再聽這矮子口氣竟比自己還要狂,生像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中,他狂傲一生,何曾受過這種氣,不由氣極反笑,仰面一陣哈哈大笑! 
仇虎叱道:「有什麼好笑?敢情你心裡還不服氣嗎?」 
何宗森狂笑數聲,道:「矮狗,你既是他師父,少不得老夫一併成全了你師徒二人,但你這蠢物口出惡言,藐視老夫,我若令你自殺,那未免太便宜了你。」他大約只見仇虎容貌,卻不知仇虎年紀更在他之上,是以口口聲聲自稱老夫。 
仇虎倒覺好笑,道:「那麼,依你的意思,要叫我這個矮狗如何死法,才稱你心意呢?」 
何宗森狠毒地咬咬牙,道:「老夫要叫你遍嘗百毒鑽腦的滋味,叫你熬受世上諸般苦處,然後將你碎屍萬段,凌遲處死。」 
仇虎聳聳肩,道:「呀!這麼厲害的滋味,我倒還沒有嘗過哩!」 
何宗森大袖一抖,欺身而進,叱道:「好!我就叫你嘗嘗!」 
他這是怒極之下出手,不但招式詭辣,而且落手狠毒無比,大袖展動,袖角振起獵獵勁風,籠罩著仇虎正面各處大穴。 
仇虎輕輕推開辛平,傲然不避,揚手便是二拳,迎面直搗過去。 
何宗森罡氣才動,忽覺一股暗勁猛撞過來,跟自己的內力一觸,「蓬」然脆響,頓時拿樁不住,向後連退了三步。 
他今生可說第一次碰上如此高手,一招之間,便將自己震退,心裡不禁暗生警惕,冷冷向仇虎看了幾眼,卻見他行若無事,正睇著自己微笑。 
何宗森毒念已動,兩隻大袖相交一拂,袖口下垂,繞身遊走半圈,眼中的光激射,注視著仇虎一動也不動。 
仇虎被他看得心頭微震,忖道:這老兒一雙眼睛,怎會如此陰毒……?這個念頭尚未轉完,陡聞何宗森一聲大喝,人若飄風,閃身又上! 
辛平在旁邊看見,忍不住大聲叫道:「當心,他袖口藏有毒物……。 
何宗森嘿嘿兩聲冷笑,左袖向外一揮,一絲綠色細線,電射而出,撲向仇虎面前。 
矮叟仇虎悚然微驚,急切間翻掌一撥,一式「移花接木」,隨手揮出。 
他這種「移花接木」手法,不愧是一種巧妙絕倫的秘學,何宗森的「綠色毒蛇」被那牽引之力一帶,不由自主飛向側面,「叭」地摔在地上,無奈那毒蛇乃是活的,落地之後身子一曲一弓,又向仇虎腳踝上纏了過去。 
辛平失聲叫道:「當心,那蛇還在腳下……。」 
仇虎低頭一望。赫然看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正緊緊纏在自己腳足踝上,那三角形的蛇頭,已經竄進褲腳之中。 
他心裡一陣發毛,探手抓住那小蛇的尾巴向外一扯,誰知卻僅僅扯下了一段蛇身,那蛇頭死命咬著小腿。竟然扯它不下來。 
腿上一陣奇癢攻心,仇虎心知已被蛇毒所浸,暴怒之下,雙拳齊出,奮力擊出兩股無形拳風。 
半空中響起「波波」兩聲脆響,何宗森揮掌急封,直被那強猛的拳風打得踉蹌退出丈餘遠近,心裡一陣血氣翻湧,「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何宗森嘴角掛著污血,冷笑著指一指仇虎,道:「矮鬼,你已中了老夫綠蛇之毒,三日之內,難逃活命。」 
仇虎闊氣封住右腿穴道,怒目叱道:「區區一點毒傷,怎在仇某心上,老匹夫可敢再戰幾招?」 
何宗森明知自己內傷極重,無力再戰,嘿嘿冷笑兩聲,道:「老夫只等三日後來替你收屍,此刻且讓你稱狠片刻,在你致死之際,你記住老夫隨時會來叫你嘗嘗那百毒鑽腦的情形就是!」 
話落時一聲叫嘯,轉身隱入迷漫濃霧之中。 
辛平驚魂方定,他本可借此機會飛馬逃走,但當他看見仇虎臉上隱隱露出痛苦之色,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輕輕走上前去,問道:「老伯伯,你覺得怎麼樣了?」 
仇虎朗聲笑道:「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但方纔說到這裡,忽然住口,微詫地道:「怪事!這毒物怎的封阻不住,竟能透過閉穴?」 
辛平忙跪在地上,掀起他的褲腳,屏目一驚,那蛇頭仍然留在創口之上,腿上赤色毒線,則已漫延過了膝蓋。 
他失聲叫道:「不好,一定得趕快取下蛇頭來,否則它毒牙陷在肉上,更不好阻止毒性延伸了。」可是他卻深知這蛇頭上奇毒無比,是以不敢伸手去替仇虎取下來。 
仇虎一探手,抽出了辛平肩上長劍,自己用劍尖挑落了蛇頭,撕了一塊衣襟,胡亂纏住傷口,笑道:「娃兒,你的手臂上也是被這種毒蛇咬傷的嗎?」 
辛平點點頭道:「我是被另一種蜈蚣咬傷的,那蜈蚣和這毒蛇一般毒,聽說天下無藥能救……」 
仇虎暗暗笑道:「有趣!有趣!咱們師徒門代代單傳,如今師徒M人都中了毒傷,難道一脈到此,便從你我而絕了麼?」 
辛平低頭不語,心裡對這位毛遂自薦的師父,卻已有了幾分好感。 
仇虎突然一把拉住辛平的手臂,激動地道:「啊!我忘了告訴你一件大事,為師在泰山之上,已經打聽到昔年少林寺三個禿驢中,有一個還沒有死,現在躲在一個海島上,我這就帶你去找他,你總該相信我的話是真的了吧?」 
辛平聽了,長歎一口氣道:「現在你和我都身中奇毒,最多還能再活三天,便尋到那少林高僧,又如何呢?」 
仇虎果然也是一怔,半晌才道:「你且略等一會,讓我試試用內功之力,看是不是能把毒液逼出體外。」說著,便當街盤膝而坐,默默行功起來。 
辛平注視著他約有半盞熱茶之久,見他頭上冉冉冒出一縷白茫茫的蒸氣,與四周霧氣一觸,距離頭部三尺以內,濃霧竟緩緩旋轉起來,就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繞著仇虎流動。 
漸漸地,那霧氣流轉越來越快,不片刻已形成一縷旋風,濛濛濃霧捲成一束漩渦,在仇虎頭上倏起倏落,迅速地凝結,又悄然散去。 
辛平駭然忖道:這矮伯伯一身功力,當真已達化境,這等凝虛成形的功夫,別說爸爸,只怕連平凡上人也辦不到。 
他連忙低頭,注視仇虎腳上的創口,只見那包纏著的布襟早已一片潮濕,而且四周散發著濃厚的腥惡之氣。 
辛平看得又驚又喜,不知不覺也替他暗暗等急起來,輕輕將長劍撤出鞘來,立在街心,替他護衛。 
因為他知道,仇虎此時天人交會,正在緊要關頭,成功失敗,端在這片刻之間,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受絲毫外界的侵擾的。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仇虎頭頂冒出的霧氣越來越濃,創口上也滲上許多污血,臭惡之氣更盛,然而,仇虎臉上卻現出無比痛苦的神色。 
辛平一顆心狂跳不已,下不知該如何才好,驀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隔著濃霧,緩緩行了過來…… 
仇虎所坐的地方正在大街正中,這時天色大明,偶有行人經過,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辛平神志緊張,慌忙橫劍迎著那腳步聲,低聲喝問:「是什麼人?快止步。」 
腳步聲悠然而止,片刻之後,一個輕輕的聲音問道:「是平哥哥嗎?」 
辛平猛地一震,後退一步,失驚道:「你……你是……」 
霧氣一陣蕩漾,剎時現出一張遍佈蹙容的秀麗面孔,腥紅的衣衫,破碎支離……那不是何琪是誰? 
何琪緩緩從霧中走出來,像一個縹緲的幽靈,立在辛平面前,兩人怔怔互視良久,才聽她黯然一歎,道:「平哥哥,想不到又能碰上你了!」 
辛平耳聞那如泣如訴的語聲,突感以前對她千種厭恨,剎那間都化作了烏有,慌忙棄了長劍,張臂將她抱住,泣道:「琪妹妹,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何琪臉上浮起一片苦笑,似滿足又似怨尤,歎道:「平哥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你走了,我也……唉!過去的事別提了吧,你既討厭我,以後我決不會再纏你了……」 
辛平用手掩住她的嘴,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偷偷離開那山洞,琪妹妹,那和尚他……」 
何琪忽然打斷他的話頭,驚呼道:「呀!他怎麼了?你瞧辛平猛回頭,卻見仇虎正氣喘如牛,臉上一片蒼白,豆大的汗珠,滾滾向下直落…… 
何琪閃身掠到仇虎跟前,看了一會,蹙眉說道:「他是被綠色毒蛇咬傷,怎能運功逼毒呢?這一來毒氣隨著氣血回收內腑心臟,再救治就難了!」 
辛平聽了這話,頓感手足失措,道:「琪妹妹,你看看還有辦法救嗎?」 
何琪鳳目連轉,沉吟道:「救自然還能救,只是很費事,這人不是你的對頭嗎?你怎會反跟他一起呢?」 
辛平一時也把自己與仇虎的淵隙說不清楚,只道:「如果能救,請你快設法救救他吧!他曾經兩次救過我的命,如今我才明白他並不是個壞人。」 
何琪點點頭,道:「好吧,既是你這麼說,我看你份上,替他解了綠蛇之毒,你先散去他的功力、不可讓他再運功抗拒藥力。」 
辛平忙在仇虎「靈台」穴上輕拍一掌,仇虎哼了一聲,閉目酣然睡去,何琪到酒店中取來一壺熱酒,從懷裡取出龍眼大三粒藥丸,用酒化開,灌進仇虎口裡。 
片刻之後,仇虎腹中一陣雷鳴,呼吸又形促迫,何琪迅速地掀起衣角「嗖」地輕響,射出一隻全身碧綠的異種蜥蜴來。 
那碧綠色的蜥蜴昂首環顧一眼,尾巴擺了幾擺,似被仇虎腿上毒味所引,毫不猶豫便爬到創口上,低頭吸吮起來。 
仇虎汗如雨下,不住輕哼,神情似乎十分痛苦,辛平不安地問:「琪妹妹,這樣不礙事嗎?」 
何琪搖頭笑道:「蜥蜴雖毒,卻能克制蛇毒,放心吧!我不會害他的。」 
辛平不禁慚愧地低頭看看自己臂上毒傷,心裡忖道:不知這蜥蜴能不能解得我臂上的蜈蚣之毒? 
他暗計三個時辰已經快要過去,廬鈞施用金針,曾說過只能延阻三個時辰毒性不發,現在何琪雖在跟前,但他卻難以啟齒,求她也替自己解一臂上的毒創。 
何琪好像看透他的心事,溫聲問道:「平哥哥,我送給你的綠色蛤蟆呢?」 
辛平一愣,訥訥答道:「啊,那盒子……那盒子被我不小心弄丟了。」 
何琪歎道:「可惜把那珍貴的東西給弄掉了,你這臂上之毒,用那一對蛤蟆,恰巧可以解得。」 
辛平垂首無語,暗責道:唉!我怎的竟未想到這一點,白白將一對蛤蟆放在廬鈞懷裡,竟沒有用來解毒。 
又過了盞茶之久,仇虎腿上創口已泛起一片白色、何琪收了蜥蜴,用淨水替他洗滌乾淨,低聲問辛平道:「他的毒算是除清了,只是他曾經強運真氣逼毒,難免尚有餘毒留在內腑,我雖用藥丸替他化解內毒,必須要靜養三天,三天以後沒有變化,那時才算痊癒。」 
小鎮上只有一家簡陋的旅店,辛平無可奈何,只好將仇虎安置在那家客店之中,自己陪著何琪到酒店裡用了些食物;便急急回到店裡看顧仇虎。 
這半天,辛平都在提心吊膽之下渡過,他守護著仇虎寸步不敢擅離,決心在自己毒發之前,盡心盡力,替仇虎護衛守候。 
但是,奇怪的是,眼睛睜過了響午,臂上毒傷竟毫無發作的象徽,細察之下,那紅腫之狀,反而好像較前消退了許多。 
辛平暗呼怪事,到了半後申刻,臂上腫毒盡退,已經察不出絲毫痛楚,他百思不解其中原故,獨自躺在床上,確情鬆懈,似要人睡。 
朦朧間,好像覺得何琪推門而人,癡癡站在床前,含淚道:「平哥哥,我要去了!」 
辛平一驚,奮力想從床上爬起來,但人不由心,竟覺四肢無力伸動,心裡著急,忙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 
何琪含淚而笑,道:「我細細想了許久,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我遲早總是要分開的,何況,你心裡還那麼厭惡我呢!」 
辛平叫道:「不!我從今以後再不會厭惡你了,我願意永遠跟你在一起……」 
何琪淒然笑道:「以前我常常只替自己想,從來不替別人著想,行事難免偏激毒辣,但自從見到你,你竟三番兩次冒了生命的危險,一心要想離開我,我才知道,一個人的心,不是強迫脅持可以得到的!」 
辛平道:「琪妹妹,你能這樣想,真是難得,你幹嗎又要走了呢?」 
何琪道:「你知道我師父已經趕到東嶽來了麼?」 
辛平點點頭道:「這個我早已知道……」 
何琪長歎一聲,道:「所以我不能再留,要是被他找到,他不但不會放過我,同時也放不過你們。」 
辛平急道:「咱們不要怕他,今天他已經跟仇老前輩……」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我臨去之前,能夠替你們解去奇毒,療治傷勢,總算抵償了我從前虧待你的地方。」 
辛平驚問:「琪妹妹!你已經替我解了毒……」 
何琪頷首道:「我在你的食物中暗放了解藥,蜈蚣之毒已經解了,但你體內的蠱毒,我卻只能用藥物延阻它,三年之內,不會發作,唉!這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一定要由我自己來補償,平哥哥,你不會恨我嗎?」 
辛平忙搖頭道:「不!我就算蠱發而死,也決不再恨你了。」 
何琪又道:「不過,我知道在苗疆野人山巫水谷,乃是天下蠱物發源的地方,三年之內,我一定設法到那兒替你取來解蠱的藥,親送到沙龍坪。」 
辛平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剎那間千言萬語湧塞在胸頭,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只顧招手叫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何琪從懷裡取出一隻方形玉盒,放在辛平床頭上,笑道:「這是我送給你的東西,盒裡分作五格,各有盒蓋,分制著天下難求的『碧鱗五毒』,有了這幾樣東西,你就不會中毒受傷了說到這裡,忽又甜甜一笑道:「這一次你可別再轉送給人家了,五毒俱備,天下至毒已盡在此盒,盼你能妥善收藏,萬萬不要輕易糟踏了東西。」 
她雖是面帶微笑,但說到最後幾句,雙目中卻已淚水瑩瑩,話一說完,掩面轉身,匆匆推門而去…… 
辛平如癡似呆,怔怔躺在床上,奮力掙動手腳,竟始終如中夢魔,手腳全都無法移動,只大叫道:「琪妹妹!琪妹妹!你不要走……」 
不知過了多久,辛平猛從迷濛中驚醒過來,一翻身坐起,遍體出了一身冷汗,細細回味,何琪的話,仍猶在耳,夢中情境,歷歷如在目前,他探手到床頭上一摸,赫然果有一隻方形玉盒,放在那兒。 
他知道事情不會是假的了,何琪已滿懷愁思,離他而去,他與她相逢是那麼偶然,如今一別,竟如夢中。 
辛平抱著玉盒,星目含淚,憶起何琪待他諸般柔情,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他曾經視她如蛇蠍,決心要遠遠避開她,但現在一旦離別,卻悲愴大慟,淚若斷線珍珠,滾滾而落,人生真是奇幻莫測的了。 
夜色緩緩降臨大地,窗外東嶽巍峨的山巔越來越模糊了,辛平兀白癡癡依在窗前,目不轉睛,凝視著遙遠的遠方。 
一日雖盡,第二個明天仍將再來,但離去的人兒,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見? 
他淚眼朦朧,但懶得舉手去擦拭,只喃喃重覆念了兩個字:「三年!」年……」 
溫暇的太陽高掛在天空,萬里無雲,柔風習習。 
這是個嚴冬酷寒季節中難逢的好天氣,大約近午時候,遠處揚起一片蹄聲,順著官道,馳來兩騎健馬。 
馬上騎士,一個年在三旬以上,神目灼灼,氣宇軒昂,肩後斜背著一柄古劍。 
另一個僅只二十歲光景的少年,粗衣短裝,卻生得劍眉星目,和那中年劍士一般神俊英颯。 
兩騎馬緩緩地奔著。從蹄上塵上厚積的情形看起來,他們已經跋涉過極遠的路程。也許正趕往一處渺不可期的終點。 
他們默默地趕著路,各自沉思著心事,四道劍眉糾成兩個難解的死結,沉甸甸地壓在他們英俊的面龐上,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蹄聲得得,不一會,兩騎馬已來到「山海關」下。 
那中年劍士勒住馬韁,回頭對那少年說道:「昨夜趕了一夜,你傷勢初癒,不覺得勞累麼?」 
那少年展顏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道:「不礙事的,辛叔叔,你把戰兒看得那麼不中用?」 
中年劍士也不禁莞爾而笑,慈樣地道:「咱們也餓了,打個尖再走吧!」 
兩騎馬一圈,緩緩進人街心,那中年劍土抬頭看看鎮外聳立的「天下第一關」的影子,感歎一聲,道:「唉!我奔走一生,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唯一的憾事,便是沒有出過關,想不到為了恩師的事,今天倒遂了平生心願,只是壯士一去,不知還能回來不能?」 
少年忙道:「辛叔叔,你怎會生出這種頹廢的念頭呢?關外沃野千頃,遍地高粱,雖然風物有些不同中原,還不一樣炎皇子孫,你瞧戰兒不是生長關外,卻到中原來了嗎?」 
中年劍士笑道:「常言道『一出山海關,行人淚漣漣』,多少人少小出關,老大不回,終身做了異城之鬼,叔叔老了,怎比得你們年輕人?」 
少年抗聲道:「不!叔叔今年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怎說得上『老』字呢?」 
中年劍士歎道:「世道坎坷,英雄遲暮,戰幾,這些事,你目下自然還體會不出,就拿你梅公公來說吧,當年七妙威絕人寰,名揚宇內,誰又料得他老人家會……。」 
說到這裡,那中年劍士忍不住喟歎一聲,眼中已熱淚盈眶。 
少年忙道:「梅公公雖然不幸歸天,已算得天年長壽,辛叔叔,你也別太為了這件事難過才好。」 
中年劍士苦笑一聲,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叔叔仗劍江湖,鋤惡行道,但連授藝思師尚且無法保全,自覺對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已有厭倦之心,只等這次復仇之事一了,尋到平兒,便決心和你嬸嬸歸隱田園,將來武林正義,就全在你們年輕人肩上說著,已到一家酒樓門前,兩人各自落馬,隨意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那少年總覺心中似有許多未盡之言,幾次要想開口,但見了辛叔叔滿臉凝重之色,低頭喝著悶酒,便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祥之感。 
他們跋涉千里,尋枯木黃木報仇,理應壯懷激烈.豪氣干雲的去才對,如今怎會這般暮氣消沉起來。 
這時候,酒客不多,靠左臨窗一張桌上,坐著一個三旬左右的壯漢,忽然用拳擊桌,高聲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夥計,再來三斤酒,反正是不復還了,乾脆一醉吧!」 
那少年和中年劍土悚然而不驚,端詳那人,見他風衣裘帽,滿面風霜,竟似從關外來的模樣,少年忍不住,向那人拱手問道:「見台豪飲悲歌,必有傷心之事,倘不嫌冒昧,何不請來同席一敘?」 
那人睜目打量了少年一眼,冷冷道:「你是誰?難道你還能助我一臂一力嗎?」 
少年笑道:「在下高戰,亦是關外生長,彼此既屬鄉親,兄台有甚疑難之事,在下倒願略盡棉力。」 
那人爽然笑道:「這麼說,不是外人,正該親近!」提著酒壺走了過來。 
高戰讓坐問道:「看兄台也是武林中人,敢問貴姓?」 
那人道:「在下姓林,草字繼皋。」 
高戰道:「林兄為了何事人關?怎的又這般痛飲悲歌,頹喪如此。」 
林繼皋長歎一聲,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在下此次進關,乃為了一件大事,明知九死一生,但礙在父仇師命,只好勉力以赴。唉!一進山海關,叫人淚不幹,關內人把出關當作苦事,咱們關外之人,又何嘗不視人關為畏途,高老弟,你說這話可對?」 
高戰見林繼皋言談豪爽,不禁好奇之念頓起,忙問:「林兄如不以我等初交,不知能不能將那疑難的事,說出來讓咱們聽聽?」 
林繼皋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道:「不瞞二位說,在下此次奉命人關,乃是要向一位鼎鼎有名的人尋仇!」 
中年劍士和高戰齊都一驚,不約而同問道:「林兄那仇家是誰?」 
林繼皋一掌拍在桌子上,桌面登時留下一個半寸光景的手印,含憤道:「說起此人,天下無人不知,他便是當今揚名天下,被武林中人尊為泰山北斗的梅香神劍辛捷!」 
那中年劍士一聽這話,臉色立時大變,聳然動容問道:「據聞辛捷足跡從未出關,不知林兄怎會和他結仇?」 
林繼皋輕歎一聲道:「這話說來甚長,二位如不嫌嘮叨,在下就詳細奉告吧!」說著,一仰脖子,將手中一壺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那中年劍士和高戰互望一眼,彼此都面帶驚詫,靜聽那林繼皋如何說法。 
林繼皋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二位要問此事,你們可曾聽說過昔年武林之中有句諺語,說是『關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劍,海內尊七妙,世外有三仙』這句話兒?」 
中年劍士連連點頭,道:「這話早有耳聞,但九豪已滅,河洛一劍也含冤墮死天紳瀑下,近日七妙神君也已仙逝,但不知這些詞句又與林兄和辛捷成仇有什麼關連?」 
林繼皋切齒作聲,眼中熱淚滾滾,恨恨說道:「二位這就不知道了,在下先父,便是當年關中九豪之一,集慶城外一戰,先父命喪辛捷那廝之手,那時在下年歲尚幼,武學未成,父仇雖痛,卻無力報復,幸得一位父執將我攜走關外,苦學十年,自要尋那辛捷了結當年血債。」 
中年劍士聽到這兒,臉上一陣抽動,默然垂首不語,高戰卻冷冷說道:「林兄令尊,敢情便是九家中的神劍金錘林少皋麼?」 
林繼皋爽然道:「正是,先父去世之後,下承長天一碧白老爺子攜出關外,傾囊授以武學,並改名繼皋,正是要承繼先父遺志,替九豪復仇雪恨之意。」 
高戰臉色已漸漸沉了下來,冷聲道:「依在下看來,林兄這仇,只怕永無報復的日子了?」 
林繼皋驚道:「為什麼?難道那辛捷已經死了嗎?」 
高戰冷笑一聲,道:「辛大俠豈能便死,在下是耽心林兄微薄之藝,如與辛大俠相較,何異螢光皓月,你不去還罷,若是一定要去,那才是準死無疑。」 
林繼皋卻是個粗心人,到這時候竟未聽出高戰語氣不對,兀自輕歎一聲,道:「這一點麼亦有自知之明,但父仇不共戴天,師命又不可違,便是明知一死,也要尋那辛捷較量較量。」 
那中年劍士忽然展顏笑道:「林兄氣節可嘉,令人敬佩,徒從師命,子報父仇,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來未來!在下恭敬一杯,遙祝林兄一舉成功。」 
林繼皋朗笑兩聲,仰頭乾了一杯酒,含恨又道:「聞得那辛捷武功卓絕,終年浪跡江湖,小弟正愁無處尋他,適二位從關內來,可曾聽說那辛捷現在何處嗎?」 
中年劍士笑道:「林兄大可不必遠途跋涉,在下准知那辛捷在十日之內,必到山海關前,林兄要想尋他,何不以逸待勞,便在此地守候幾日。」 
林繼來大喜,道:「這話果真麼?」 
中年劍士笑道:「你我初交,如此投機,怎會騙你?」 
林繼皋長噓一聲,好像胸中間氣洩去多半,掌勢在空中猛揮兩揮,生像是辛捷已在面前引頭受戳,顯得欣喜非常。 
但他忽然濃眉一皺,道:「只是我從未見過辛捷是什麼模樣,就算當面相遇,認他不出,豈不錯過?」 
中年劍上拍拍他肩頭,道:「這有什麼要緊,那辛捷慣穿藍色長襟,平時不帶兵刃,常在頸間圍一條白色絲巾,一眼便能認出。」 
林繼皋更是欣喜,道:「今天幸得遇二位,省卻我許多氣力,來!咱也奉敬二位一杯,聊表些微謝意。」 
高戰望望那中年劍士,中年劍土豪不猶豫,舉杯一飲而盡,又道:「今日不過初三,十五月圓之夜,林兄準備妥當,到關右空曠之處守候,定能一舉報卻父仇。」 
林繼皋笑道:「二位真似諸葛再生,竟對那辛捷行蹤瞭如指掌,在下無意得與二位敘敘,何嘗不是父先陰靈佑護,但不知二位出關何干?可也有用得著在下之處?」 
高戰冷笑道:「咱們為點小事,出關探望一位朋友,不勞林兄關懷。」 
林繼來大笑道:「二位早去早回,在下消得不死,咱們倒該多多盤桓暢敘幾日。」 
三人用罷酒飯,高戰等告辭出店,那林繼皋搶著會了賬,依依不捨直將二人送出關外,方才欣然揮手而別。 
他自然萬料不到,眼前的中年劍士,便是他的絕世仇人——梅香神劍辛捷。 
高戰憋了一肚子氣,奔馳半晌,不見辛捷開口,忍不住問道:「辛叔叔,你果真要在月圓之夜,赴那林繼皋的約會麼?」 
辛捷長歎一聲,反問道:「戰兒,依你看,那林繼皋是怎樣一個人呢?」 
高戰道:「此人不辨是非,愚忠可憐,是個粗豪爽直的傢伙。」 
辛捷道:「正因如此,我覺得他傻得可憐,當然不忍欺騙於他。」 
高戰驚道:「這麼說,你願意……?」 
辛捷點點頭,毅然道:「我決定獨自赴約,並且不攜帶兵刃,了結當年這段血仇,神劍金錘林少皋的確是死在我的劍下,雖然那時我不得不殺他,但是……。」 
他黯然長歎一聲,竟沒有再說下去。 
高戰又道:「黃豐九豪作惡多端,百死不赦,難道鋤惡也該報償不成?」 
辛捷臉色一沉,道:「九豪雖惡,他們的後人不一定儘是惡人,戰兒,你忘了辛叔叔的爹和媽,當年也是黃豐九豪中人了……」 
往事,像一枚銳利的針,重重刺傷了他的心,兒時的恨事,不期然又浮上他的心頭,關外朔風撲面,呼號著從他們身邊掠過。 
辛捷淚眼朦朧,仰面長歎,那風聲,那寒意……都像透過肌膚,深深浸透了他心靈深處,他彷彿又聽到母親屈辱時的呼叫……。十餘年了,那聲音竟是多麼清晰而逼近啊! 
血仇!血仇!血仇!他不由自主舉起自己的雙手,好像看見那些滴滴的鮮血! 
高戰在他身邊並騎而行,低聲說道:「辛叔叔,讓戰兒去會他吧!戰兒自信也能替你了結當年那件仇恨的……。」 
辛捷沒有回答這句話,猛力一抖馬韁,催馬疾馳前奔。 
朔風拂過,隱隱似聽見風中傳來辛捷的聲音,竟也是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高戰臉上濕轆轆流了一臉淚水,不知為什麼,竟覺有些悲不自禁,他憤然昂首長嘯,抖韁催馬緊追了上去…… 
黃昏,關外朔風正烈,漫天鵝毛大雪,厚厚鋪在路上,林梢,溪面,嶺頭。 
天地都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新月雖被濃雲掩得密密的,但大地上仍映著一片銀光,竟比月色皓潔的夜晚,視野更要清晰。 
辛捷和高戰雙騎並立在一叢漆黑的密林之前,神情凝重而嚴肅,在他們身後,拖著明顯的兩行蹄印,但一陣朔風掠過,那圓圓的痕印又淺了幾許。 
他們四目交注著面前的林子,彼此的手心,都暗暗溢著一把冷汗。 
好半晌,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心中的沉重,是不難想見的。 
這密林儘是巨松,每一株都是兩人以上環抱般粗巨,積雪蓋著樹梢,像是在林子上加了一層白色毛氈,更使那樹下成了漆黑深淵似的陰沉。 
林中死一般寂靜,除了偶爾寒風鑽過,發出簌簌枝幹相碰的低響,連蟲鳴鳥啼的聲音,也沒有一絲一毫。 
這真是個恐怖的林子,怪得使他們不敢冒然踏入一步。 
過了許久,辛捷才低低地問:「戰兒,你記得清楚,不會錯嗎?」 
高戰肯定地答道:「決不會錯,正是這兒。」 
話雖是那麼簡短,但卻字字有力,竟似鏗然有聲。 
「好!」辛捷抬起手來,摸了摸肩後長劍,一挺腰下了馬,臉上一片本然,但眼中卻灼灼射著十分堅毅的光芒。 
高戰忙也翻鞍落馬,低叫道:「辛叔叔……。」 
「什麼?」辛捷急劇地旋過頭來,似乎有些詫異。 
高戰伸手摸了摸身後短戟,激動地道:「辛叔叔,能讓戰兒先出手嗎?」 
辛捷那木然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絲笑容,緩緩道:「你是怕辛叔叔不是枯木黃木的對手……?」 
高戰急道:「不!不!戰兒是擔心……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辛叔叔技不如人,今夜會送命在這黑松林中?」 
辛捷說到這兒,豪念頓熾,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宛若金玉相撞,震得林梢上積雪紛紛墮落。 
笑聲一住,傲然又道:「戰兒,你說過辛叔叔還沒有老,區區勾漏二怪,尚不在叔叔眼中,你只管放心掠陣,看今夜辛叔叔要親手替你梅公公報仇。」 
他陡然語聲一斂,旋身大呼道:「姓翁的聽著,辛捷候教!」 
這一聲大呼,直如閃雷轟頂,林中頓時回音震盪,積雪崩落,響起一連串沉重的巨響,但片刻之後,一切復歸乎靜,竟未見任何回復。 
林子裡仍然是那麼寂靜死沉,只有曠野隨風送回來一串輕呼,發著遙遠而模糊的「候教!候教!」餘音。 
高戰手心緊捏著兩把冷汗,眼睛不停地掃視著密林,他知道這林中古怪極多,而且從前的黃木翠木,如今已煉成枯木黃木,功力大進,如果突起發難,卻是不妙。 
辛捷又厲聲高呼:「枯木黃木聽著,在下辛捷候教!」 
連叫數聲,那林中依然毫無反應,辛捷冷哼一聲,「嗆」地撤出肩後長劍,道:「什麼神木陣勢,竟想難得住辛某!」銀虹一閃,當前一棵巨樹已被攔腰斬斷。 
那巨樹「蓬」然倒地,濺得雪花四散飛舞,辛捷左腳跨前一步.神劍一振,便要對第二棵松樹於上砍去……。 
驀地,高戰突然失聲驚呼:「辛叔叔,當心左面!」 
辛捷聞聲一驚,長劍挫腕反掃,疾彈而出,恰與身後飛撞過來的一股暗勁碰個正著,平空暴響聲起,當場拿樁不穩,身形向前衝去! 
但此時的辛捷無論功力,閱歷,臨敵經驗均非當年可比,倉促間雖然那撞來的強力暗勁衝動腳步,竟然上身一俯,左足猛抬,人若陀螺「呼」地轉了個圈兒,扭身回頭,那右腳居然半分未曾移動。 
林間傳來一聲輕讚:「好身法!」 
緊跟著,微風激盪,面前已赫然並肩站著兩人。 
這兩人膚色各異,一桔一黃,精目閃閃,臉上同樣木然平靜,不間便知定是那枯木老人和黃木老人了。 
辛捷心中暗驚,身軀一轉,抱劍而立,朗聲道:「二位千里迢迢赴沙龍坪相邀,辛捷特來候教。」 
枯木老人兩眼凝視辛捷動也不動,緩緩說道:「姓辛的果是信人,現在你是名成利就了,可還記得當年神霆塔的故人麼?」 
辛捷厲聲道:「冤有頭,債有主,我知道二位功參造化,必已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想不到竟會卑鄙到向一個毫無武功的人下手,這件事傳揚江湖,只怕天下英雄都要為之譏笑吧。」 
黃木老人叱道:「梅老兒自尋死路,豈能怪得咱們!」 
枯木老人冷哼道:「現在不是斗目爭論的時候,姓辛的既然找上門來,黃木,你就領教一番!」 
黃木老人應聲上前,兩隻大袖交相一拂,地上積雪頓地四起,露出丈許左右一片泥地,整整成個圓形,竟比人工掃除還要工整。 
黃木笑道:「鶴某人不才,願在這泥圈之中,計教辛大俠幾招」這無異是說,無論兵刃掌功,彼此均限於這一支大的圓圈裡較量,誰要是出了圓圈,便算輸了。 
原來枯木黃木也素知梅山民的「暗影浮香」輕身功夫了得,早想出這個方法,限地交手,目的便是使一切輕功都無用武之地。 
辛捷只冷冷望了那地上圓圈一眼,正要舉步,突然人影疾閃,高戰已經搶立在圓圈之內,朗聲道:「高戰願先承教。」 
辛捷悵然輕歎一聲,飄身後退,他深深知道高戰的心意,但他既然已經搶先討戰,自是不便攔阻。 
黃木老人卻沉聲說道:「高戰,咱們本是朋友,你何苦要替辛捷出頭呢?」 
高戰凜然道:「當年高戰為你們取書,你們曾面允不以此功誤傷他人,你們既然失言傷了梅老前輩,高戰只知替梅老前輩復仇,是敵是友,早已不在意中。」 
這番話答得大義凜然,連辛捷也不禁暗中點頭讚歎,黃木老人沉吟片刻,忽道:「那梅老兒自尋此路,根本不是傷在神功之下,但念你取書之情,老夫認輸,你還是讓辛捷上來吧!」 
高戰不料地竟會說出這句話,一時怔在那兒,幾乎無言答對。 
辛捷道:「戰兒,你退下來,辛叔叔自能應付!」 
高戰突然有了主意,「呼」地撒出短戟,一招「舉火燎原」,點向黃木老人前胸。 
黃木胸腹一吸,腳下斜跨半步,輕易地將這招無奇的「舉火燎原」閃過,方要發話,高戰已振臂一揮,那短朝「噗」地一聲,插在地上。 
高戰笑道:「承讓一招,取書之情從此抵過,高戰要在掌上領教幾招絕學。」 
黃木老人只得點頭道:「既然這樣,老夫索性成全你到底了!」 
高戰更不開口,蹲襠提氣,將「先天氣功」提聚到十二成以上,兩掌挫掌而待,緩緩沿著泥圈,向右遊走。 
黃本老人也凝聚「枯本功」順右移步,兩人面對面遊走了半個圈子,泥地上已清晰地留下二十幾個寸許深的腳印,恰好圍著泥地繞成一匝。 
枯木老人冷眼旁觀,估不到高戰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功力,掩口輕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輕咳,正是告訴黃木,要他放手施為,勿留餘地。 
黃本老人陡然一聲暴喝,左掌虛揚,迅捷地推出一掌。 
他心中也暗駭高戰內力竟會這般深厚,是以左掌僅用了五成真力,原凝當作虛招,覷高戰趨避的方向顯露之後,右掌才邃出殺著。 
要知高手過招,往往蓄力而發,旨在試探對方真正功力,保全實力方作那最後制命的一擊,黃木老人如此設想,隱隱中已將高戰視作了一流高手。 
但誰知這個主意,他卻打錯了。 
高戰體內先天氣功煉成之後,第一次被困黑松林時,曾經硬接了當時的黃木老人(現在的枯木老人)一掌,那時黃本幾乎是全力施為,並未傷得高戰,所以他現在和黃木交手較量,心中已暗有信心,況且「先天氣功」早已蓄勢待發,一見黃木揚掌出手,當時也未想,右掌當胸疾吐,竟是全力硬接。 
及待黃木發覺這年輕娃兒居然不知死活揮掌硬接,一驚之下,挫腕加力,畢竟遲了一步,「枯本功」才發出七成,兩掌已遙遙相觸。 
空中暴響一聲,高戰肩頭連晃幾晃,黃本老人卻不由倒退一步,右腳恰恰踏在泥圈邊沿,只差沒有被震出圈外。 
辛捷忍不住由衷地喝聲彩:「戰兒,真有你的!」 
黃木老人臉上一陣熱,大喝一聲,塌肩而上,掌指兼施,快逾閃電般收出四招,泥圈內登時黃霧朦朦,似覺四周全是黃木的人影。 
高戰分毫不慌,也是掌打指戳,硬拆硬拚,四招過去,黃木老人沒佔到絲毫便宜,只得又退了回去。 
黃木才退,高戰清叱一聲,立還顏色,只見他雙手左右虛畫了半個圈,猛然一合,平推而出,頓時場中勁風疾捲,暗勁橫流,辛捷望見脫口驚呼道:「開山破玉拳!」 
果然這一招正是太極鎮門之寶「開山三式破王拳」中的「愚公移山」,高戰初逢吳凌風時,便學到了這三招絕世之學,後來經他苦心鑽研,竟將本門「百步神拳」揉和在「開山三式」中,所以遽然出手,威力更還在吳凌風之上。 
黃木老人自是識貨的行家,並不硬接,騰身拔步,繞圈疾走,高戰拳風過處,「蓬」然聲響,竟將黃木身後擊成了一個尺餘深的雪坑。 
枯木老人咋舌不已,忖道:這小子多日不見,眼看功力只在黃木之上,偏是向著辛捷,我再不出手,只怕黃木便要丟醜現眼!念頭至此,連忙喝道:「黃木退下,讓為兄來打發他!」 
然而,黃木老人連香受挫,心裡卻大是不服,分明聽見枯木呼喊,竟偽作不知,一橫心,搶中宮,踏洪門,欺身上步,左手「仙猿取栗」暴點高戰右面眼珠,右手卻疾使一招「鬼手揮弦」 
暗蓄「龍爪功」力,劃向他脈門要害。 
高戰勃然大怒,不退反進,腳下巧踩「迷蹤」,右掌斜拍,封住黃木左指,肩頭一塌,和黃木老人錯身而過,左手順勢一轉,驕起中食二指,閃電般點在黃木右腕「陽溪」穴上。 
黃木老人的「枯木功」雖然練到第二層,普通掌力已不能傷他,但高戰這一招快逾石火電光,竟使出「天煞星君」的獨門「透骨打穴手法」,黃木腕上一麻,自覺整條右臂已無法運轉,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駭然失措。足尖點地,掠身閃出圈外。一時羞愧難當,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枯木老人急問道:「師弟,怎麼樣?」 
黃木痛苦地搖搖頭,道:「這小子武功極雜,竟似宇文彤一路,小弟一時失察,上了當了。」 
枯木老人憤然作色,轉身向泥圈中走去。 
辛捷縱身疾掠,橫劍擋住去路,叱道:「不要走,沙龍坪血債,辛某自和你了斷。」 
枯木老人冷冷∼笑,道:「說得是,盡指使不相干的人出來,縱得小勝,也不為武。」 
辛捷也不多話,曲指輕彈劍身,那劍尖一陣抖動,劃出七朵梅花,冷冷叱道:「血債血了,咱們可不作興點到為止,亮兵刃吧!」 
枯木老人仰天笑道:「老夫自從歸隱此地,早已不用兵刃,你若願意,老夫就空手接接你那梅老兒親授的虯枝劍法如何?」 
辛捷被他一激、反手「嗆」地一聲,將「梅香劍」插回鞘內,傲然道:「你就欺辛某不能徒手斃了你麼?」 
高戰見李捷棄劍不用,急忙叫道:「辛叔叔,別上他的當,他的枯木功已煉到第三層,任何掌力,都難傷得了他。」 
辛捷回頭笑道:「放心,辛叔叔早在十年之前,便領教過勾漏一怪的精奧掌法了。」 
枯木老人突然記起十年前在神霆塔頂,自己與辛捷拼掌不敵,羞怒之下撤出長劍,結果仍然敗在辛捷劍下這段往事,當時翁正苦心演煉「今夷劍法」幾達三十年,辛捷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激戰之下,竟硬用內力震斷了自己的長劍,若非那一戰,他又怎會埋首黑松林中苦煉「枯木功」呢? 
那一段傷心恨事,使他惱恨忍辱十年,前後苦修四十年,為的就是出這口悶氣,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如今辛捷就在眼前,他要是再不能一戰將辛捷擊敗,從此也就羞談武學了。 
枯木老人惱恨交集,曲臂連伸,渾身骨節都「格格」作響,剎時間,狀如死屍,實際已將「枯木神功」提到十成以上。 
辛捷也不息懈,矮身挫掌待敵,兩人對望互瞪,各人都恨不得生吞了對方才對心思。 
濃重的夜色已籠罩著大地,雪雖然停了,寒意卻越見凜冽,但枯木老人和辛捷四目凝注,宛若黑夜中四盞小燈,鬚髮之間,竟蒸蒸冒著熱氣。 
高戰知道他們一旦出手,必是全力制命一擊,連忙拔出地上短戟,橫胸而待。 
然而,辛捷和枯木互相瞬也不瞬地瞪望了足有盞茶之久,竟然都沒有搶先出手,寒風吹在他們身上,兩人衣襟連擺也沒有擺動一下。 
僵持片刻,辛捷終於忍耐不住,「嘿」地吐氣開聲,右拳猛擊而出。 
枯木存心要鎮攝辛捷威勢,不避不讓,胸膛一挺,竟硬生生挨了一拳。 
這一拳打個正著,只聽「蓬」然暴響,枯木老人肩頭微微一晃,分毫未傷,反倒吃吃笑道:「姓辛的,你何不再加幾分力量。」 
辛捷不禁駭然,暗忖:我這一拳少說也是千斤之力,縱然傷不了他,怎的連他腳下也未打動半步?這樣看來,今夜之戰當真是凶多吉少? 
他心頭微感一涼,奮力一聲清叱,雙拳連環發出,眨眼間,擊出一十二拳。 
這一輪猛攻,雖不是高戰所用的「開山破玉三式」和「百步神拳」,但每一拳皆是辛捷畢生功力所聚,辛捷得平凡上人「提糊灌頂」授以一甲子以上內功,如今全力絕展,威勢自是非比等閒,只聽「砰砰蓬蓬」一陣陣連珠聲響,枯木老人嘿然一聲,腳下終於倒退了一步。 
辛捷一著得手,毫不放鬆,頓足一掠,搶到近前,剎那間掌影紛飛,展開平凡上人親授七十二式「空空掌法」,猛力狂攻不歇。 
但如此一來,表面上似乎被辛捷搶盡上風,實際卻上了枯木老人的大當。 
「枯木神功」煉到第三層,天下已沒有任何掌力能夠傷他,辛捷若是保全真力,以靜制動,或者亮劍出手,仗著梅香神劍利器,也許一舉能將枯木老人擊敗,但他傲骨天生,棄劍不用,已經捨長取短,現在又拚力搶攻出手,空空掌法雖然神妙,卻傷不了枯木老人分毫,這一陣猛攻,反倒耗去了不少真力。 
高戰旁觀看得明白,奈何已無法阻止,眼睜睜看著辛捷搶攻五十招以後,內力不繼,招式漸漸緩慢下來,心裡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想不出援手的方法。 
枯木老人怪笑連聲,怪招送現,不但扳回下風,而且攻多於守,辛捷顯然已退處劣境。 
高戰急得大聲叫道:「辛叔叔,用劍!」 
辛捷雖然聽見,但豈肯臨危拔劍自毀聲望,門聲不響,兀自徒手力搏。 
兩人倏起倏落,又力戰了百招左右,辛捷額上已微微見汗,氣喘也加劇起來。 
高戰猛然想起辛捷在出關之際,曾黯然吟過的詩句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是多麼淒涼和不祥的句子啊!難道辛叔叔早知不能生還,寧作異地孤魂了麼? 
高戰想到這兒,不期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忖道:不能!不能!我不能讓辛叔叔死在關外,辛嬸嬸還那麼年輕,平弟還那麼幼小,何況天下武林正義,還仰仗他去維護呢,寧可我代他死去,也不能任他毀在枯木手中。 
他主意一定,豪氣衝霄,大喝一聲:「辛叔叔且請暫歇,戰兒來替你了!」短戟一揮,搶撲了過去。 
但他身形才起,黃木老人卻橫身攔在面前,叱道:「高戰,你想幹什麼?」 
高戰喝道:「匹夫,閃開!」戟尖一橫,猛掃過去。 
黃木老人吸腰凹胸讓開鋒刃,左臂疾揮,逕來扣拿高戰的手肘。 
高戰此時情急如狂,不由自主抖戟迴圈,使出了「大衍十式」的起首招「方生不息」。 
黃木閃身稍慢,登時被戟尖掃過前襟,「嘶」地劃裂三寸長一道裂口,心頭一凜,急忙後退,高戰人戟合一,已向枯木老人飛撲過去……。 
驀然間,一陣朗朗吟聲,隨風傳來,吟的是「大千世界,虛虛幻幻,真既是偽,偽即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 
高戰短戟已經即將出手,聽了這陣吟聲,心頭一震,沉氣落地,扭頭卻見曠野中歪歪倒倒奔來一個人影。 
那人腳下竟十分迅速,不一會已經林邊,只見他一襲僧衣,足登芒鞋,頭上光禿禿剃得精光,竟是個老年和尚。 
和尚似被辛捷和枯木老人激烈的拚鬥所吸引,遠遠駐足望了一會,忽然笑道:「辛捷啊高戰!又是你們這兩個惹是生非的俠客,終日刀劍拚鬥,難道沒個完的時候嗎?」 
高戰吃了一驚,細看那和尚似有幾分面熟,只因站得太遠,竟想不起曾在那兒見過。 
那和尚又指著勾漏二怪笑道:「枯木啊黃木。又是你們這兩個孽障,你們只知爭強鬥勝,難道忘了破書本上,在下給你們留下的禮物?」 
黃木老人和枯木老人聞言神色大變,枯木老人虛幌一掌,抽身躍出戰圈,急聲喝道:「下毒的就是他,黃木,千萬別讓他再逃了!」 
二怪旋風一般向和尚撲去,那和尚轉身便走,一邊高聲作歌道:「忘了憂,忘了愁,海闊天空任遨遊,得放手,且收手,豈有美滿明月永當頭,說什麼英雄豪傑天生就,道什麼富貴榮華前世修,悠悠歲月催人老,黃土一抓掩風流……。」歌聲漸遠,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高戰聽這歌聲,猛的記起一人,喃喃自語道:「啊!是他! 
是他!但他幾時又當了和尚呢?」 
這時,辛捷喘息方定,如夢初醒,忍不住詫問道:「戰兒,你認出那憎人是誰嗎?」 
高戰道:「他必是毒君金一鵬。」 
辛捷一驚,道:「怎會是他?分明是個和尚!」 
高戰道:「我記得勾漏二怪取得枯木神功秘發的時候,曾擔心二怪神功練就,會亂殺無辜,金前輩當時誇口說過不妨。方才二怪一聽和尚提到書本,便口口聲聲叫那和尚是下毒的人,至今想起來,莫非金前輩早在枯木神功上下了暗毒,二怪事後發覺,才會恨他人骨。」 
辛捷聽他說得有理,不禁也歎道:「可惜毒君一世英雄,晚年之際,竟會出家當了和尚。」 
高戰道:「他人本有些瘋癲,對世情恨多於愛,方纔他來時吟的詞句,記得從前對我提過,唉!方才怎會一時記不起來。」 
辛捷輕歎一聲,默默向馬兒行去.神色一片黯然。 
高戰低問道:「辛叔叔,咱們去大戢島嗎?」 
辛捷搖搖頭,道:「不!先去山海關,叔叔還有約會未了呢。」 
言下神情,竟比出關時還要淒惶了許多……。 
兩騎馬緩緩踏過曠野,雪地上又添了兩行蹄印,雖是來時的舊路,但誰知坎坷途中何處才是終點……? 
風雪都停了,城樓上響起了三更! 
一片烏雲馳過,雲層下閃露出一輪皓潔的明月。 
皓月是聖潔的象微,因為它柔合而均勻,光而不耀,盈而不溢,永遠那麼公平無偏的照著大廈高樓,也照著簡陋的茅屋。 
但天下的事,卻永遠不是十全十美的,皓月的光輝雖沒有偏袒,但歡樂的人見它欣慶,憂愁的人見它,卻憑添幾許感傷。 
今夜——山海關上皓月當空,映著地上積雪,大自然將這醜惡的世界,裝扮得粉搓錦團,一片潔白無瑕。 
三更剛過,城頭上陡然出現一條人影。 
這人穿著一件黑色夜行衣靠,扎束得十分俐落,腰間圍著一條閃閃發亮的軟劍,輕登巧縱,越出了城樓。 
他身輕似燕從城上飄下來,迅速地繞著城邊,伏腰飛馳。 
今夜的月色好像跟他過不去,黑衣映著白色,反倒十二分顯目,因此他不得不緊貼牆角,盡量讓城牆的陰影,掩蔽他暴露的身形。 
不片刻,到了一片曠野。 
夜行人攏目張望一陣,臉上現出失望的神色,低聲自語道:「咦!怎麼還沒有來?今兒不正是十五月圓之夜嗎?」 
他不禁仰頭再看看那掛在天空的月亮,一些也不錯,月兒圓得像一隻大磁盤,可不正是十五! 
夜行人輕吐了一口氣,屈一腿跪在地上,喃喃祝壽道:「爹! 
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夜果能殺了辛捷,替你老人家報仇雪恨。」 
事也奇怪,他這裡祝禱才畢,耳中忽聽得一陣得得蹄聲,遙遙而來。 
夜行人急忙旋身貼著城壁,縱目望去,果見一騎健馬,順著城垣緩緩行來,馬上坐著一個人,面孔雖然背著月光看不清晰,但那人穿一件藍色長襟,頸上正圍著一條白色絲帶,遠遠望去,十二分醒目。 
夜行人的一顆心,緊張得險些要從口腔裡迸出來,雙手忍不住微微發抖,他私心忖道:「辛捷是成名大俠,武功自是十分了得,除了暗襲之外,我怎是他的敵手呢?爹!你一定要保佑孩兒一舉得手,將這仇人斃在劍下!」 
那騎馬行得極緩,竟似深夜中散步按鑾而行,慢慢地,從十餘丈外行過來,九丈,八丈,六丈……逐漸到了近處,馬上騎士,湊巧扭頭左望,兩眼凝注著曠野,竟將側背向著城垣。 
夜行人心裡暗喜,這真是天賜的下手良機,再不下手,遲了就來不及了。 
他探手一按腰際,「鏗」然輕響,軟劍已到了手中。這一聲輕響,居然未將那馬上騎士驚覺,只見他仍然注目眺望左方,竟似悠然自得…… 
那夜行人手上滿是冷汗,輕輕一抖軟劍,「嗡」地一聲,抖得筆直…… 
這時候馬兒已到了四五丈左右,夜行人只怕劍上光芒被他發覺,一手執劍隱在身後,背心緊緊貼著城牆,張大了嘴,默默地算計著…… 
三丈,兩丈,一丈…… 
驀然間,他腰間一挺,頓腳騰身拔起,人在空中,一翻肘腕,劍影陡然映現,同時厲聲大喝道:「姓辛的,還我爹爹的命來……」 
他喝聲才出,不待那馬上騎士回頭,長劍疾閃,電掣般向那人後背心刺了過去…… 
那夜行人覷得親切,突起發難,飛騰躍撲而上,長劍疾閃,對準辛捷背心便利。 
堪堪劍尖已到辛捷背心,陡地,城牆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住手!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