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秘聞奇醜 文 / 上官鼎
且說雷一鳴離開「泉庵」不遠,碰著四老,他因擔心麗娘失蹤,心浮氣躁,脫口將「邛崍四老」喊成「邛崍四怪」,弄得四老莫名其妙。
四老心想:究竟是自己的綽號被改了呢?還是江湖上另有「邛崍四怪」?
四老沉吟不語,片刻,銀髯大老突地哈哈大笑道:「令主聞怪而驚,莫非吃虧在『怪』的手裡不成?」
一鳴聽人家稱他為「令主」而且言下一片坦誠,彬彬有禮,想來並非邪惡之輩,反而覺得有些自疚,竟然施禮言道:「不識前輩何以得知?」
大老縱聲大笑道:「俺們『邛崍四老』,俱已年愈知命,難道從你們年輕人的心意,還不能一眼看出來嗎?」
一鳴倏然一驚,「啊」了一聲,心想:原來是「邛崍四老」,我還以為他們是「邛崍四怪」呢!
「邛崍四老』』乃兩對夫婦,江湖上不知他們的姓名,因此以其武功之高低,分稱他們為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四老性本閒放,超然於塵世之外,野鶴閒雲般行蹤無定,鳶飛魚躍,遊戲人間,達觀自樂。
大老見一鳴低首沉思,久久不語,不禁轉口道:「如今令主行色匆匆,意欲何往?」
一鳴用手一指,道:「在下想去『泉庵』,拜見神州老尼前輩。」
三老忽然拍手道:「好!老頭子,我們亦去看看老禪師好嗎?」
大老回頭喝叱道:「去就去,你嚷些什麼!」
一鳴一看這幾個年逾知命的老人,一舉一動,尚有如童子一般,是以油然對他們生出親切之感,不忍違拂人家的美意,當下答道:「既然四老願去『泉庵』,我們不如同行吧!」
四老整袂而起,嘻笑聲中強先行去。
一鳴搖了搖頭,浩歎一聲,牽著莉娘緊隨他們後面而去。
約莫頓飯工夫,六人來至「泉庵」門前。
一鳴舉首一看,但看廟門緊閉,不聞木魚和吟經之聲,心中一急,舉步向前,重重地在門上叩了幾下。
片刻之間,只聽門內響起步履之聲,一個清脆的嗓音問道:「何處施主駕臨小庵?」瞬即「咿呀」一聲,兩扇沉重的廟門開啟了一條窄縫。
一個玉靨如花、兩腮似雪的年青女尼,伸長了粉項往門外張望,眉宇間泛出狐疑和畏縮之色。
直待那女尼看清楚是雷一鳴和莉娘時,她雙臂一推,沉重的廟門「呀」的一聲大開,一個嬌軀撲入莉娘懷裡,大叫道:「二位恩人……」下面的話語被激動和感傷之情,哽咽得說不下去。
四老不禁一怔,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良久,一鳴才緩緩扶起她的身子,問道:「雪娘,神州老尼在庵中嗎?」
雪娘環顧四老一眼,道:「各位施主先到庵中小坐吧!」轉身走在前面領路。
一鳴、莉娘、四老相隨身後魚貫而行。
空過二重大殿,繞道左側走郎,片刻之間,已然來到「泉庵」後院。
這後院站地數畝,中間一泓池水,水清見底,游魚可數。
池的四周種了秋菊,時維七月,花吐奇葩。
二條縱橫的白石小徑,穿行於花樹之間。
眾人沿著白石小徑行來,四老不停左顧右盼,嘖嘖讚賞不絕。
一鳴、莉娘心情沉重,始終俯首而行。
片刻之間,眾人來至院西的一所精緻小樓前。
莉娘挺身當先而入,眾人魚貫登上小樓。
此刻,一鳴始抬起頭來打量這小樓中的情景,但見小樓中央並擺著兩張紫檁雕花八仙桌,兩邊並列著四張太師椅、兩張茶几,陣設雖然簡單,倒是明窗淨幾,纖塵不染。
雪娘單掌一立,低宣一聲佛號,道:「眾位施主請坐!」在左邊末位坐了下來。
四老按次順坐在右邊的一排太師椅上。
一鳴、莉娘相繼在左邊空位上坐下。
大老問道:「請向禪師法號?」
雪娘粉面嫣紅,微微一笑,答道:「貧尼貞靜。」
一鳴此刻才注意到雪娘,但見她頭上已剃掉三千煩惱絲,一襲青布大褂,雖然脂粉未施,然而兩頰似雪,尤不失當年冶艷容儀。
莉娘見一鳴望著雪娘,怔怔出神,久不出聲,不禁急道:「雪娘,神州老尼前輩呢?」
雪娘沉吟道:「師父今早才離開『泉庵』,臨行只叫我小心守候。」想了一想,接著道:「她說大概一二日即趕回來。」
一鳴不禁一震,眉宇間泛起憂鬱之色,沉聲道:「那麼她說去什麼地方沒有?」
雪娘道:「沒有!」微微一頓,又道:「恩人有什麼事嗎?」
雪娘雖然已經跳出三界,皈依三寶,然而親人相見總不善以佛語稱答,故爾還是你我恩人的講過不休。
一鳴環顧四老,躊躇不語。
莉娘急道:「哥哥怎麼辦?我們走吧!」說著柳腰款擺拉住一鳴要走。
雪娘疑惑不解,道:「你們剛來,現在又要上哪兒去呢?」
莉娘氣鼓鼓地道:「我們找人去嗎!」
一鳴長歎一聲,搖頭道:「你這人怎麼搞的,來亦是你要來,去亦是你要去,現在上哪兒去找呢?光急有什麼用呢!」伸手將她按到坐位上,道:「我們在這裡等些時候,讓神州老前輩回來再說。」
莉娘與一鳴相愛數年,何曾受過一鳴如此搶白過,如今她的一番好意,反而受人家冷言冷語說了一頓,不禁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大哭不止。
哭聲中尤斷斷續續地道:「人……家為了……胡姊……姊擔心,你……還要……罵人……家。」
雪娘緩步上前,目光投注在一鳴臉上問道:「胡姊姊怎樣了?」
一鳴沉聲道:「胡麗娘失蹤了!」
四老聞之大驚,俱皆面面相覷,半天不知說什麼好。
雪娘亦身子微顫,後退兩步,扶在椅把上才穩住身形。
良久的沉默,使得小樓內氣氛變得極為沉重。
忽聽大老銀髯老者,徐徐說道:「令主提起麗娘的名字,使老夫想起了一段遙遠的往事。」他一字一句地說出,聲音異常沉重,在靜寂的小樓中,有如鐵錘敲擊著每個人的心弦,十二道目光不約而同地凝注在他肅穆的面容之上。
一鳴驚問道:「前輩認識麗娘?」
大老閉目沉思道:「你問的莫非是那囚禁『毒蟹潭』老婦的女兒嗎?」忽地睜開雙目,目光投注在莉娘臉上,道:「這女娃兒是誰?好生面熟!」
一鳴聲音顫抖地道:「她是莉娘!」
大老微閉雙目,搖搖頭道:「她不叫莉娘,她叫……」倏然住口不言。
一鳴急道:「她叫什麼?」
大老一笑道:「她的名字,老夫忘記了。」
這時一鳴心中不由大大震驚,心想:看這老人並非巧言令色之人,陰謀奸詐之輩,同時人家出言有若親身目睹,想來並非故弄玄虛,不禁追問道:「前輩知道的是麗娘呢?還是莉娘?」
大老舉首窗外,目注雲天,似是在搜索和捕捉一段遙遠的記憶。
良久,方自長歎一聲,道:「此事在我心中已十多年了,老夫時時想能告訴他的子女,讓他子女能有個公正的了斷,使武林中人知所自鑒,如今可算一了老夫心願。」微微一停,接道:「不過此事說來話長,老夫說到那裡算到那裡好了!」
—鳴道:「如今神州老前輩未回,我等亦無法追尋麗娘的下落,老前輩慢慢講好了!」
此刻,有兩個青衣小婢穿簾而入,手捧白色玉盤,盤中放著七杯熱騰騰的香茗,那青衣小婢將香茗置放几上,捧著托盤,躬身而退。
大老隨即取杯在手,將熱騰騰的香茗,喝了一口,緩緩閉上雙目,慢吞吞地道:「大概在十年以前了吧,記得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寒夜,我為了趕赴『崑崙居』,途經詒山。
「當時行色匆匆,在狂風驟雨中奔行,使人有目難睜。
「我們在漆黑的夜裡闖了幾個時辰,然因時間迫切,又不敢停步休息,其實荒山野地,實在亦無休息之所。
「此刻,我們只好仗著稀微的記憶,摸索而行。
突然間,一脈高山擋住去路,正待回頭之際,上流有萬馬奔騰之聲,『轟轟』然而至。
莉娘脫口驚呼道:「洪水!」
大老依然緊閉雙目,只微一頷首,續道:「不錯,洪水如排山倒海,急衝而來,濁浪排空,一瀉千里。
「這一股沖瞰而來的水勢,夾著巨石流沙,將赴會之人,席捲而去……」
大老略一停頓,眉宇間流露出哀傷之情,微微睜開雙目,電掃一周,復又閉上,似是在為赴會諸人的罹難而默禱。
片刻,方自悠悠道:「這時,所幸我距山壁較近,攀樹借力,飛身一躍,已然貼身壁間。
「山壁陡峭千仞,高聳接雲,然而幸得壁間籐牽草連,縱然在漆黑的暗夜,借力落足,倒是不甚困難。
「我匍匐蛇行,約莫頓飯工夫,已然猱升了數十丈。
「此刻,雲收雨止,點點疏星,呈現天際,我藉著微弱的星光,抬頭向上一看,『糟糕!』
三姥目注窗外,突聞糟糕之聲,迅急回頭,問道:「老頭子,糟糕什麼?」
大老也不答語,過了片刻方自緩緩道:「一塊山石自壁間直向我頭上急墜而下……」
言下不勝驚懼之態。
四姥截住大老的話道:「那壁間為什麼會有石頭飛出呢?」
大老微睜雙目,一捋長髯,不屑地道:「醜婆子,你急什麼?」
目光一閃,直盯在一鳴俊臉之上,神色肅穆:「這是武林中一件秘密,亦可說是一樁血腥的醜聞,如今我告訴閣下,閣下此刻已居令主之尊,如果令主一旦發難,則此事將成為武林安危禍福、興滅繼絕、善惡異途之事。」語音一頓,道:「是以老夫有個不請之求。」
一鳴緩緩道:「前輩有求必應!」
大老提高嗓聲道:「老夫一向是野鶴閒雲,超然世外,因此待老夫說出這樁秘聞之後,最好不讓別人知道是老夫說的,免使老夫捲入這場漩渦之中;同時老夫早已發誓,絕不再管武林中俗事是非。」
銀髯大老續道:「而且更寄望將來閣下以盟主之尊,蕩伏群魔,於公於私,有個公平的了斷。」
一鳴微一躬身,道:「前輩之言,在下謹記。」
大老微笑頷首,眉宇間升起一陣愉悅之色,目光電掃諸人,閉目說道:「當巨石投下之際,來著強勁衝力急瀉如風,直往我頭頂墜下。
「可是我當時落足處,只靠著一株柔弱的虯松借力,移動分毫,必將墜落深谷之中,粉身碎骨。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突地那疾劇飛來的巨石,在我頭頂石壁上一彈,巨石受震力轉道,『彭』的一聲,石屑紛飛地越過我的身子往深谷墜去。
「就在此時,在我右上方數丈之遙,巨石飛出的凸崖之上,發現一條白影……」
六人俱皆一怔,十二道驚懼的目光,投注在大老身上。
大老嚥了一口唾沫,緩緩接道:「但這條白影距我落足處有數丈之遙,如若我以壁虎功接近於他,如果他驟然下手,勢必難以討好,如欲以輕功提縱術飛躍過去,可是距離太遠,而且那石壁光滑陡峭,中間既無落足之地,又無籐籮可攀。
「況且那白影,在微弱的星光之下,分辨不出他是人是獸?是友還是敵?
「此刻,內心方自疑惑不定,躊躇難決。
「倏地,那白影『吱吱』有聲,彷彿猿鳴,隨即有一條兒臂粗細的葛籐,自凸崖之處飛射而出,斜斜直墜過來。
「這一閃即逝的瞬間,焉能由我多加考慮,遂本能地將葛籐抓在手中……」
莉娘忽地嘻笑道:「很好玩!過去我們在山洞裡蕩鞦韆亦是用葛籐呢。」
大老目注莉娘,默然不答,片刻,又繼續說道:「藉著籐蘿之力,復將身子猱升五丈,如此我停身落足處剛與凸崖齊平。
「霧氣氤氳,星光暗淡,竭盡目力,我已然看清那白影的形貌,卻是一隻四尺餘高的巨大白猿。」
「白猿!」莉娘同三姥、四姥驚呼出聲。
大老微微頷首,接著道:「那白猿此刻亂蹦亂跳,發出『吱吱』之聲,搖籐揮臂,似是在善意救援模樣。
我當時一愣,迅急以壁虎功蟹移過去,雙足借葛籐之力,飛身躍登凸石。
瞪眼一看,原來在凸石之後,有一條寬約尺許的石縫。
那白猿情急中,指了一指石縫,當先閃身而入。
我略一躊躇,力貫雙臂,隨後跟了進去。
我側身進入石縫中,但見一條幽長甬道,甬道逶迤而下,陰深、潮濕、漆黑。
我迅快地取出懷中火摺,剝開包著的油紙,一晃而明。
此刻白猿已距我丈餘,停身不進。
我迅快地挨近它身側,趁著火光,打量甬道中情勢。
但見那甬道深邃幽長,直延至火盡處。
甬道壁間,怪石突出,森森然如鬼齒,恐怖至極。
壁間有無數小孔,發出嘖嘖之聲,而且腥臭之氣沖人欲D區……」
莉娘聽得神往,脫口驚呼道:「那不是毒蛇發出的叫聲?」
銀髯老者依然緊閉雙目,仰首沉思,凝重的面容,似是對當時的情景想來猶有餘悸。
三姥張口瞪眼,聽得甚是入神,突聽大老住口不言,不禁急道:「老頭子,你弄什麼玄虛,簡單些快說吧!」
大老冷冷一笑,星目圓睜,道:「這是武林中的一件重大陰謀醜事,怎麼能刪章去節,講得不盡不實,將來且不叫後人以訛傳訛嗎?」
莉娘插嘴道:「當時你與那白猿在一起,一人一獸,人獸為友,倒是人間稀聞之事。」
大老不禁哈哈大笑道:「人獸為友,世間還有人子獸母的事呢?」
三姥道:「那不過是傳說之言,不足為信。」
大老道:「老夫就親眼見過這等事。」
莉娘秀目圓睜,一派天真,道:「真有這樣的事嗎!」
大老長髯飄飛,仰首一笑,道:「女娃兒,別急,聽老夫慢慢道來。」
只見那銀髯大老,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香茶,方自緩緩說道:「記得那時正值寒冬暮尾,蟲蛇俱已蟄伏不出,故爾老夫毫無畏懼之心,大膽前行。
「此刻,那白猿反而落在我身後,那白猿看老夫豪氣十足,想來並非泛泛之輩,像是感到所托得人,不禁手舞足蹈,抓耳撓肋,表現出親切歡愉之態。
「約莫頓飯工夫,甬道突然一轉,五丈外只見微光閃爍,在那石室之中,似是二人正在打。
「此刻,白猿與我雙雙貼壁而行,緩緩向前移動。
「—陣寒風迎面撲到,吹滅了手中火摺,登時甬道變成黑暗。
「此刻,但見一藍衣蒙面人當門而立,掩去我們視線,是以看不清那石室中的情形。
「忽聽那藍衣蒙面人大吼道:『小妖精,你叫老子當王八,老子非宰了你不可!』話落身起,迅如鷹隼般急撲而出,雙雙翻飛,向室內抓去。」
莉娘突然素手一伸,「啪」的一掌,拍擊在茶几上,嬌聲罵道:「這人是誰?」
小樓中頓時一片沉寂,誰亦不願再從中插嘴。
大老略思片刻,沉聲道:「當那藍衣蒙面人撲出之際,但見他衣袂飄風,激起一股強勁的氣流,捲起一陣瀰漫的塵土。
「此刻我一招白猿,示意它再往前行,那白猿果然善解人意,一抬腿雙雙前行了丈餘。
「此時,那藍衣人蒙面人,怒氣衝天中,竟然未發覺我等的形跡。
我與白猿已然面面相對,貼身石室門前。
隱約中,但見室內二人來回游移,一個緊迫,一個閃避。
「那長髮披肩的婦人,總是左斜右側,避開那藍衣蒙面人強勁的掌風,始終不願還擊一掌一腿。
「然而那藍衣蒙面人似是憤怒至極,雙掌箕張,十指如鉤,帶著呼呼之聲,直往長髮披肩婦人身上抓去,嘴裡不斷哇哇大叫道:『賤婦!你如乖乖受制,老夫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如若你這等違拗於我,老夫非要你受斷筋折骨之苦不可!』
「長髮婦人突地慘號道:『你這種人面獸心的人,自己作了虧心事,疑神疑鬼,冤枉好人!』言畢淚如雨下,哭聲淒歷至極。
「那藍衣蒙面人竟然對長髮婦人淒歷的哭聲,無動於衷,渾似不聞,『呼』的又是一掌拍出。
「此刻他那強猛的掌風,將櫃上燭火吹滅,全室陷入漆黑之中。
「只聞一陣叮叮噹噹之聲,似是他這一掌未曾拍中,擊在石壁之上,掌風旋起一股氣,沖激而出,白猿與我俱皆不自主地吁了一口氣。
「那藍衣蒙面人突地一聲震懾心神的大吼,道:『冤枉?老子又沒有耳聾目聵,難道你與那老魔頭的醜事,我還賴你不成?』
「那婦人大哭道:『是他糾纏於……』下面的話被風雷之聲掩沒。
「藍衣蒙面人冷哼幾聲,道:『八拜之交,在我未發覺之前,你為什麼不講?』
「那婦人霍地抬起頭來,隱約中看見她那一隻失神的眼,滿含淚光地說道:『你發覺什麼?』
「只聽那藍衣人嘿嘿幾聲冷笑,叱道:『她媽的,你裝什麼蒜。』微微一頓,大喝道:『黑夜偷情,難道我不知道嗎!』
「那婦人發出幾聲尖銳刺耳的笑聲,喝道:『呸!胡奎!你別血口噴人!」
在坐諸人,一鳴、莉娘驚呼出聲。
三姥、貞靜禪師目瞪口呆,驚駭莫名。
良久,在坐諸人俱皆面色凝重,整個小樓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莉娘霍地伏身在一鳴懷裡,嚶嚶啜泣道:「哥哥,我不相信胡姊姊的母親會作這樣的事?」
一鳴俊臉赤紅,目露凶光,一拳擊打在自己左掌上,怒喝道:「絕不會有這等事,我非找到胡奎,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大老始終目注窗外雲天,默然不語,對在座諸人的一舉一動,渾似不覺,良久,方自長歎一聲,道:「此刻,那石室寂然無聲,似是雙方俱因哀傷過度而屏氣調息。
「那白猿幾次想衝入室中,皆為我揮手制止。
「沉寂約有一盞熱茶之久,燭光復明,這次我從石縫中再度打量石室內情形。
「但見石室中滿地枯枝亂草,狼藉不堪,室角一張黑石榻上,正熟睡著一個嬰兒。
「那嬰兒骨瘦如柴,皮膚乾癟,身上只蓋著一些稻草,狀至淒慘。
「那婦人衣衫檻褸,皮肉外露,雖然瘦骨嶙峋,然而膚色潔白,尤不失她美艷之形。
「這時,那藍衣蒙面人,木立在她身後,手執一條烏黑軟鞭,默然不語。」大老微微一頓,一鳴問道:「那藍衣人既是胡奎,他為什麼要蒙面呢?」
大老也不答話,只搖搖頭道:「霍地那被指名胡奎的藍衣人,軟鞭一指石榻,怒喝道:『她是誰的女兒?』
「長髮婦人仰起蒼白瘦削的臉孔,目光呆滯地盯住胡奎的面罩之上,含淚答道:『她是你我所生的女兒!』說罷,低頭嚶嚶啜泣。
「胡奎軟鞭一揮,大喝道:『放屁,是你與那老魔頭生的野種。,一轉身,向前跨了向步,道:『我不承認她是我的女兒,老實對你說,麗娘在大王莊,我只說她是我的養女,因此,老夫要你今後在人前別提她是我的女兒,更別說你是胡奎之妻!』
「那長髮婦人乾咳了幾聲,啜泣道:『胡奎,你這沒良心的人,原來你作的一切都是別有用心,可是,老娘作事清清白白,行得正,站得穩,心中無冷病,那怕吃西瓜,你的要求,老娘辦不到!』
「胡奎緩緩向了婦人走去,嘿嘿幾聲冷笑道:『你是真的不答應麼?』
「那長髮婦人幾聲尖笑,喝道:『胡奎,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淫人妻女,囚禁原配,哈哈!我答應你,促成你的心願,沒有那麼簡單。』
「此刻,但見胡奎渾身震顫,軟鞭掉在地上,雙手緊握拳頭,雖然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想來已是怒氣至極,沉默片刻,陰笑道:『那你是真不答應了?』
「那長髮婦人慘笑道:『不答應!怎麼樣?』
「胡奎冷笑道:『老夫本想殺掉你,但念咱們是結髮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是以,老夫依然放你一條生路,但是……,
「那長髮婦人不待胡奎說完,喝道:『要殺便殺,只要你昧得起這條心,老娘豈是怕死之人!』『呼』的一聲,站了起來。
「此刻胡奎跨前一步,左手疾伸,迅疾如風,向那長髮婦人『章門』穴點去,冷笑道:『殺你,有這等便宜事,你這種賤婦,老夫要叫你受苦而死!』他仰天一陣大笑,道:『這「毒蟹潭」是人跡罕到的地方,你將求救無人,哈哈!你不答應亦就是答應了。』說著,又是一掌劈下,然後俯身室角,只聽一陣叮噹嘩啦之聲,那婦人似是被一條沉重的鐵練扣住。」
大老說到此處,已是額上汗水涔涔,微微氣喘,眉宇間泛出一片哀傷激憤之情,垂首默然不語。
此刻,莉娘、貞靜禪師俱已泣不成聲,不知她們是為胡麗娘淒慘的身世而哭泣,還是為麗娘母親悲慘的遭遇而同情,還是為胡奎的毫無人性而激憤。
一鳴更是癡呆木訥,毫無表情,蒼白的面容上泛出一片迷惘。
三老亦是長吁短歎,哀傷不已。
激憤、哀傷、同情充滿在這小樓之中,使空氣變得異常沉重。
大老目光一掃諸人,神情肅穆道:「當那長髮婦人被鐵鏈鎖住之後,此時,倏地一聲淒厲的長嘯自山頂傳來,那嘯聲刺耳已極,在寂靜的夜空中,有如梟鳥長鳴,震得石室中燭光搖光不定,倍增恐怖之感。
「此刻胡奎聞聲悚然動容,面色泛白,瞬間,倏地騰身穿壁而去。
「我與那白猿不禁一愣,凝神看去,原來在石室外側石壁間,有一三尺大小的圓洞通達壁外,我因當時貼身壁間,因此竟然未曾發覺。
「胡奎剛一騰身飛出,我與白猿亦迅快地閃身撲入那石室之中,拍活那長髮婦人的穴道。
「可是,那長髮婦人依然暈迷不醒,而且嘴角間鮮血淚淚外溢,心知方才胡奎那劈下的一掌似是不輕。
「此刻我已方寸慌亂,隨即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塞入那長髮婦人口中,並示意那白猿看守於她,遂縱身躍出壁間。
「方出洞壁,忽聞壁下『轟隆』之聲,直似萬馬奔騰,俯首一望,原來壁下兩丈深處,是一潭熱氣騰騰滾沸如油的潭水。
「然而此刻,我那有心情去追究天靈地異之變,復縱身向那怪石嶙峋的壁間攀去,只幾個起落,人已登升潭頂。
「霧靄氤氳,星光暗淡。
「舉目一望,只見前面十丈之遙,隱約中挺立著一根黑柱子,原來我已落入了人跡罕到的硯山『毒蟹潭』,想來那黑色柱子定是釘蟹樁了。
「此時,我慌不擇路,『蜻蜓點水』,幾個縱躍,人已落在鐵柱之旁。」
二老接口道:「那旱天一鷂胡奎乃江湖上知名人物,耳目何等靈活,難道他就不曾發覺你的追蹤?」眾人聞之俱不禁一怔。
大老微微一愣,片刻,道:「大概是眾敵環伺之下,無法分心吧!」
—鳴道:「前輩這種犧牲為人的精神,真叫晚輩們佩服得緊。」
大老淡淡一笑,接道:「此刻,但見那鐵柱前,八個灰衣蒙面人相向而立,將胡奎夾在中間,雙方蓄勢待發,已成箭拔弩張之勢。
「中間站立著一位黃衣蒙面人,在星光之下,那胸前耀目生輝的骷髏圓猙獰可怖。」
莉娘尖叫道:「那不是黃衣幫主嗎?」
銀髯老者恍若未聞般,緩緩接道:「此刻只見那黃衣蒙面人,緩緩向胡奎迫近,嘿嘿幾聲狂笑,道:「胡奎,你不服氣,老夫讓你十招,十招之內如果老夫栽在你手裡,你是幫主,我是幫屬;十招之後,如果你勝不了老夫,那你得終身為老夫所使喚,好吧!現在你發招吧!』
「旱天一鷂胡奎大小是個莊主,那裡受得了那黃衣蒙面人的冷諷熱刺,大聲吼道:『你這人面獸心的魔鬼,老子要你讓招作甚,有種的咱們拚個你死我活,老子不喜歡打這種冷門子架!』右手一揚,發出勁風嘶嘯之聲,五枚『驚風十字鏢』帶著一片銀芒,脫手飛出。
「這『驚風十字鏢』,是旱天一鷂胡奎聞名江湖,使黑白兩道喪膽的暗器,中者必死。
「如今旱天一鷂胡奎一上來即下殺手,想必是對黃衣蒙面人,怨恨深重、憤怒已極。
「五枚『警風十字鏢』湊成梅花形發出,有如靈蛇飛舞,快似奔協閃電,疾襲那黃衣蒙面人胸前五大要穴。
「只見那黃衣人不閃不避,右腿微屈,腳踏子午,左臂寬袍大袖,只那麼緩緩一拂,看似極慢,其實極快,一股勁道強猛的罡氣隨袖發出,毫無聲息地將五枚『驚風十字鏢』震得無影無蹤,霎那間,只聽一陣叮噹嘩啦之聲,五枚『驚風十字鏢』竟然撞在鐵柱之上,入柱寸許。
「旱天一鷂胡奎的『驚風十字鏢』即是他最利害的一著,如今眼看人家只那麼有氣無力地一拂,五枚『驚風十字鏢』便齊齊轉向,無聲無息地撞擊在鐵柱之上,這『以氣御物』而又能『隨意反物』的工夫,實屬駭人聽聞。
「心想,如果方才對方不將『驚風十字鏢』反擊鐵柱,而是向我身上襲來,我如今豈能活命,恐怕早到爪哇國去了。
「因此,眼看現下情勢,料定是凶多吉少,只要能活命,何事不可為,不禁語轉詳和,低聲下氣道:『幫主在上,大丈夫作事,能縮能伸,過往之事,晃若塵煙,既然過去也就算了,但不知大駕苦苦糾纏是何居心?」
莉娘忽然長歎一聲,嬌聲罵道:「想不到胡奎竟是這樣毫無骨氣的無恥之人……」
一鳴此刻亦是額上青筋暴漲,冷汗直流,大張著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二老肅然問道:「那黃衣幫主既然淫人之妻,何以又會與胡奎扯在一起?」
大老沉吟道:「箇中詳情老夫亦不堪清楚,據我猜測,這大概就是所謂用人之道吧!」
三姥道:「後來那黃衣幫主又怎麼說呢?」
大老眨了眨眼睛,一拂長髯,接道:「那黃衣幫主緩緩走近胡奎,伸手拍拍胡奎肩膀,嘿嘿幾聲怪笑道:『胡兄人中之龍,識時務者為俊傑,在下來找胡兄,並非與胡兄有甚糾葛,而是想請胡兄答應一事。』
「胡奎不悅道:『什麼事?』
「黃衣幫主冷冷道:『胡兄想以「大王莊」區區之地,寥寥數十幫屬,就想獨步武林,爭盟奪主,豈非癡人說夢?』
「胡奎激憤道:『何以見得!難道只有你四明狂客可以爭盟奪主嗎?」
一鳴此刻已是哀傷激憤已極,但反而變得無比堅毅沉穩,他聽大老說出「四明狂客」之名,彷彿意料中事,面上毫無驚詫之感,淡淡一笑,道:「那黃衣幫主就是『四明狂客』,骷髏幫為時亦不算短嗎?」
銀髯老者道:「自七大門派封山究藝以來,江湖上無數幫派興起,有若雨後春筍,如虎神幫、薔薇幫、骷髏幫……那時唯有丐幫是一脈相傳,尚似正統……,』大老抬頭看看窗外,一笑道:「我一扯起來就沒個完,此刻天色不早,我們還是繼續講吧!』微微一頓,接道:「當時只聽那四明狂客冷笑幾聲,說道:『眼下形勢,想胡兄定已瞭然,七大門派封山究藝已將近二十年,不問世事,如今江湖上幫派林立。
『虎神幫崛起祁化,幫主虎豹天威嚴嘯虎視眈耽,欲爭奪武林盟主。
『七殺教初入中原,虎踞彌勒,紅衣頭陀哈瓦刺,其師沙漠之狐沙利多,俱多為貪得無厭之輩,且聞彼教打入中原,志在奪得一件武林奇寶,稱霸武林。
『薔薇幫乃後起之秀,該幫嚴守「薔薇正院」,看其一貫作為並非想獨步武林,而似是以除暴安良為己任。
『丐幫歷史悠久,門徒遍及大江南北,勢力更是非同小可……』四明狂客沉默片刻,突然一聲長歎道:『我骷髏幫徒眾雖多,然本幫主薄學無能,統御乏術,是以弄得大家勾心鬥角,互不團結,人人自危,因此有紅衣、黃衣、白衣,各色服裝,人心各異。而本幫幫規,又從不許以姓名示人,所以本幫連有多少分幫,老夫亦拿捏不定……』說完,猛一跺足,憤憤不已。
「胡奎聽四明狂客,如數家珍,一口氣說出一番長篇大論,心中不免暗暗佩服,至於分析武林形勢,倒亦言之成理,忖度形勢,見解卓越,別人叫他四明狂客,看來並非真癲真狂,不禁截住他的話道:『閣下分析武林形勢,使在下佩服得緊,但對貴幫的情形,又使人心膽俱寒,浩歎不置。』
「四名狂客冷笑道:『此所以老夫要借重閣下!』
「胡奎驚詫不置,不禁追問道:『借重於我?』
「四明狂客道:『不錯,借重於你。』
「胡奎怒道:『難道你想叫老夫投效貴幫不成?』
「四明狂客冷冷笑道:『老夫不但想叫你投效敝幫,作個親信,而且老夫想叫你研練一種藥物。』
「胡奎怒喝道:『辦不到,』老夫豈是受人約制之人!』
四明狂客冷笑道:『你別發狂,老夫比你狂得緊!』
「胡奎怒目而視,一歪頭道:『你狂怎麼樣?你憑什麼叫老夫受制於你?』
「四明狂客向前兩步,沉聲道:『第一憑武功,讓你十招,第二步揭穿你的醜事,讓你在武林中,為人不齒,甚至被武林之人聯手相攻,自取速亡。』
「胡奎仰首沉思,此刻雖然看清他的面容,但見他面罩無風自動,約略可察出他內心無限焦急之情。
「的確,以他的所作所為,豈能插足盟主之爭,如果一旦被人發覺,恐怕連『大王莊』都真難自保,不禁心中忐忑不安。
「四明狂客看出他那惶惑不安之情,陰笑道:『閣下如能屈駕相從,老朽可使你成為一幫之主,大江南北,俱是幫屬!』
「胡奎默然不語,似是對此重大事事難於抉擇。
「良久,方自緩緩道:『不知何以我能成為貴幫幫屬,就會使貴幫各幫團結,共禦外侮?』
「四明狂客緩緩迫近,笑道:『閣下以後便知,此時此地,不便多言。』出其不意中,右掌疾伸,並指如戟,直向旱天一鷂胡奎『志堂』穴點到,『彭』的一聲,胡奎硬生生摔倒塵埃。
「八個灰衣蒙面人簇擁而上,將胡奎高高舉起,呼嘯而去。」
銀髯老者言畢,似是微感疲憊,不禁舒壁伸腰,吁了一口長氣。
下鳴此刻內心亦是疑團百轉,如今胡奎究竟是那一個骷髏幫?他們的老巢在何處?大王莊是誰將它毀掉,是四明狂客呢?還是胡奎自己?胡奎是否和自己的母親…,」四明狂客是否和麗娘的母親……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這種醜聞,逆倫之事,實在感到難以啟齒,這些,是否將玷污他對胡麗娘的愛情,連他自己亦難於解答,因此,愣立當地默默不語。
三老聞之,亦是齊齊慨歎不已。
莉娘從小生長在山洞中,雖然跟著一鳴出道武林,到還是一個未經大風大浪的少女,對武林中陰謀詭詐,人間倫常之事,瞭解得有限,是以並不像剛才那樣熱淚盈眶,大哭不止,反而天真地問道:「以後怎樣,你去看那長髮婦人沒有?」
銀髯老者道:「他們去後,我便匆匆趕回那石室中,此刻,已經不見那白猿蹤影,而那長髮人已奄奄一息倒臥在地上,我四下搜索,始終未見那白猿的影子,連石榻上那小女孩,亦不翼而飛,慌急中,我推了推那長髮婦人。
「那長髮婦人微微睜開雙目,但見她嘴唇掀動,老半天才喊出幾聲:「麗娘……梅……娘大……妞……二妞……」下面的話音,已是使人無法聽清,便又暈了過去。
「我順手給她把一把脈,結果並無大礙,只略閉『太陰心經』,休養幾日即可復原。
「這時東方漸白,曙色迎入,我因有事要趕赴『崑崙居』,不能為她一人,而犧牲無數同門,因此,我只好倒出兩粒『回天補陰丸』,寒入那婦人舌尖之下,遂離洞而去。」
此刻莉娘粉面含疑,目注窗外雲天,陷入沉思之中。
一鳴喃喃自語道:「那梅娘又是誰呢?」
大老答非所問道:「胡麗娘母親死時說些什麼沒有?」
一鳴目含淚光,緩緩道:「她只喊了兩聲『吾夫胡奎,吾女麗娘……』後就與世長辭了。」
大老長歎一聲道:「她真是含恨九泉……」話未說完,眾人俱為麗娘母親的遭遇掬一把同情之淚。
莉娘此刻似是被銀髯老者的敘述,喚回了些淡淡的記憶,在她潛意識中,藍衣蒙面人、長髮婦、石榻、白猿,一樁樁,一件件,是那麼鮮明,又是那麼遙遠;是那麼接近,但又是那麼模糊。
啊!對了,模糊的記憶,從遙遠的潛意識中反映在腦海裡,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記得曾躺在白色而毛茸茸的懷裡,度過一段歲月。後來因遭逢一次驚天動地的慘變,白色的影子失蹤了,她墮入暗無天日的山洞之中。生存的本能,使她饑必尋食,寒必避風。這樣不見天日的生活,不知有多久,有一天她才接觸到美麗的天地,接觸到陽光,接觸到五光十色的山花野草,她開始慢慢探索這世界的奧秘。
後來一鳴墮入那山洞中,她與一鳴相遇,朝夕共處,互相在一起練功習字,摘果尋樂,這是她人生的轉折點,一鳴使她懂得更多,瞭解更多,她覺得和一鳴在一起是快樂的,感情是微妙的,事事物物都是美的。
可是如今,一鳴聞銀髯老人的敘述後,傷懷不已,不知他為的是麗娘還是為瘋婦?為胡奎還是四明狂客?愛與恨,情與仇,交熾煎熬著莉娘純潔的心靈,她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將溫香軟玉般的嬌軀倒入一鳴懷裡,仰著帶雨梨花的粉臉道:「哥哥,我想起來了,她是我的母親!」
一鳴倏然一驚,問道:「你說的是誰?」
莉娘嚶嚶啜泣道:「就是『毒蟹潭』救出的那瘋婦,如今老前輩說出的那長髮婦人。」
一鳴道:「那你是那白猿帶走的了?」
莉娘只「嗯」了一聲,並不答話。
大老目注一鳴,指著莉娘道:「她是梅娘了,為何叫莉娘呢?」
一鳴將他如何墜落山洞而遇見如今的莉娘,及為了紀念和懷念麗娘而將她取名莉娘的事說了一遍。
大老目光一掃一鳴和莉娘,緩緩說道:「如今你們三人有著共同的仇恨,你們三人應該是一個心、一個體。雪恥復仇,安定武林之責,全落在你們雙肩之上,望雷大俠、莉姑娘多多善自珍重……」說著,緩緩站起身來,三老亦同時跟著站了起來。
貞靜禪師驚問道:「四位施主意欲何往?」
大老微微一笑答道:「『邛崍四老』野鶴閒雲,從未在別人家處過夜,如今……」話聲未了,五枚暗器帶著嘶嘶之聲,穿窗而入。
藍色閃光,有若晴空電閃,一晃而至,只聽大老高聲喊道:「眾位小心了!」「彭」的一聲,五枚暗器齊齊釘在八仙桌上,入木寸餘。
此刻,眾人環擁而上,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原來那五枚暗器,正是旱天一鷂胡奎成名江湖的「驚風十字鏢」,鏢尾略呈淡藍色,想來多日不見,竟然練鏢之術又有了進境。
莉娘首先發難,尖叫一聲,身子凌空飛起,「嗤」的一聲長劍出鞘,疾如驚鴻般穿窗而出。
一鳴大喊一聲,「莉娘!」側身斜射「乳燕穿簾」緊隨身後。
身子剛一著地,忽聽「泉庵」門外傳來陣陣淒歷的哭聲,哭聲中尤夾雜聲聲「師父!」的呼喚,一鳴此刻心想:當真是禍不單行?轉身就向「泉庵」門外奔去。
方一跨進大殿,一條黑影欺身而出。
一鳴倏然一驚,定神看去,卻原來是莉娘從大殿龍柱後走了出來。
莉娘雙目赤紅,額上青筋暴張,見了一鳴,粉蝶般撲入一鳴懷裡,大哭道:「哥哥!他又跑掉了!」
此時那傳來淒歷的哭聲漸近,似是已進入「泉庵」之中。
一鳴一拉莉娘道:「我們看看去!」雙雙大步走出大殿。一鳴、莉娘走下石階,一眼看見兩個青衣小婢扶著一位青衫的老婦人,緩緩行來。
那老婦人低垂著頭,雙足未曾著地,似是被兩個青衣小婢扛著前行。
將至台階,莉娘尖叫道:「神州老前輩!」一個身子疾撲過去。
一鳴此刻已看清那老婦人的全貌,她確是「神州老尼」,但此刻亦是暈迷不醒。
莉娘雙膝跪地,素手拉著「神州老尼」的衣襟,不住地搖撼,哭喊道:「神州老前輩,你怎樣了?」哭聲淒惋,叫人心寒。
此時,大殿中急急奔出五人,當先是貞靜禪師,後面跟的是「邛崍四老」。
貞靜禪師面容慘白,行動踉蹌,只見她跌跌撞撞行來,及至看見「神州老尼」,「彭」的一聲,跪倒石階,嘴裡剛喊出一聲「師父」,便一頭栽倒在地,暈迷不醒。
一鳴、銀髯老者趕快上前扶起。
此刻,兩個青衣小婢已緩緩扶住「神州老尼」,走向左邊禪房之中。
銀髯老人吩咐三姥、四姥扶著貞靜禪師,命她們扶向右邊廂房之內。
莉娘滿面淚痕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抓住一鳴手臂道:「哥哥!你看怎麼辦呢?」
一鳴此刻已是心神無主,俯首沉思。
大老長歎一聲,道:「雷大俠、莉姑娘,我們看看神州老前輩去吧!」說著轉身走去,一鳴、莉娘緊隨身後。
三人聯袂走進雲房,但見神州老尼仰臥禪床上,猶自奄奄一息,尚未甦醒過來,兩個青衣小婢侍立床前,默然不語。
大老緩緩走近禪床,兩個青衣小婢讓至一側,一鳴、莉娘立於大老身後。
大老檢視神州老尼後,肅然道:「神州老前輩中了暗器!」
一鳴滿面愁容,疑惑不解道:「前輩可知中的什麼暗器?」
大老沉聲道:「『毒蒺藜』!」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把囊子,裂開「神州老尼」右邊衣袖。
但見右臂上齊齊中了五枚「毒蒺藜」,構成一徑約寸餘的「十」字形狀,堪堪與胡麗娘中者一模一樣。
莉娘驚呼道:「哥哥!又是『天山一怪』?」
大老突然一愣,良久方自喃喃自語道:「天山一怪何以會傷害神州老前輩?此事真叫老朽百思不解?」
—鳴道:「據前輩言中之意,莫非神州老前輩已然與那天山一怪有何關係不成?」
大老長歎一聲,道:「七八十年前,江湖上有五位知名人物,頂尖高手,那就是無極狂魔、天山一怪、冬烘老樵、神州老尼、四明狂客。在這五人中,只有神州老尼,清歷自守,解人疾患,是以江湖上贈以『一朵清蓮』的綽號。」微微一頓,又道:「五人雖為當代武林高手,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因此,五人中除神州老前輩外,其餘四人俱為狂妄孤僻、無惡不作的魔頭,但是他們的行為縱然是我行我素,而五人之間尚且互不侵範,各不相擾,如今,事隔多年,想不到那天山一怪、四明狂客,居然出道江湖,爭名奪寶,與幫作亂,暗器擊傷神州老尼,唉!我看江湖上又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言下無限感慨。
此刻一鳴正與「神州老尼」運功吸出「毒蒺藜」,真力凝聚,不敢答語。
莉娘秀目一翻,道:「老前輩,你所講的那五人,是不是『東魔西怪笑面虎,一朵清蓮開四明』中所指的五人呢?」
大老瞪著眼,詫異道:「對!對!你怎麼知道?』』
莉娘小嘴一噘,道:「我聽哥哥講的嘛!』』
一鳴將「神州老尼」臂上「毒蒺藜」吸出,額上已然汗流涔涔,莉娘迅快掏出一方手帕,挨近一鳴身側,替他擦掉額上汗珠,輕聲問道:「哥哥,怎麼樣?」
一鳴揮手叫銀髯老者,立刻將身退立一旁,道:「不知道!」說著搖了搖頭。
此時大老走近禪床邊,探手為「神州老尼」把脈。
良久之後,神色肅然,道:「中毒已深,不過幸喜神州老前輩內力精湛,已然迫住毒性流行,待老夫給她兩粒藥丸吃下,如果在一刻之內甦醒,便無大礙。」隨即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白色瓷瓶,倒出兩粒銀色藥丸,從幾上端來一杯溫開水,硬將那藥丸灌入神州老尼口中。
約莫頓飯工夫,只見神州老尼悠然長吁一口氣,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嘴唇顫動,斷斷續續的吐出了幾句話,道:「毒……瘴嶺……薔薇……正院彌……勒城。」左臂不停地揮動了幾下,重又陷入暈迷之中。
一鳴走近大老,輕聲問道:「前輩可知她話之意嗎?」
大老仰首沉思,半晌方緩緩答道:「據老夫猜測,那毒瘴嶺,薔薇正院,彌勒城如今處於危急之中,以神州老前輩之意,示意你二人速離『泉庵』趕往救援。」
—鳴沉思道:「這毒瘴嶺從未聽人言及,不知前輩可否見告?」
大老一捋長髯,肅然道:「這個老夫亦是孤陋寡聞,無從得知!」微一停頓,接道:「依老夫之見,雷大俠與莉姑娘,不妨即刻離此,以免為此清修之地帶來無謂之禍患,再者,方不辜負神州老前輩的一番好意。」
一鳴聞大老之言,內心躊躇難決,若此刻離開「泉庵」於心不忍,如留待此地,若果真如大老所言,為泉庵帶來無妄之災,不但罪孽深重,更有違背神州老輩之意,是以愁思不決,愣立當地。
莉娘一看一鳴呆呆地望著暈迷的神州老尼出神,知他內心躊躇不決,心中甚是不安,不禁插口道:「如果前輩能斷言神州老前輩無生命之危,我們即刻離泉庵而去,否則……」
大老截住她的話道:「姑娘有話到外面講,此刻讓神州老前輩好生安息一會兒。」隨即拉住一鳴和莉娘步出禪房,並以目示意兩個青衣小婢好生看守。
剛一出門,但見貞靜禪師與三老急急走來。
貞靜禪師比刻已神智清醒,但卻滿面淚痕,容顏泛白,當她一見大老拉著一鳴、莉娘步出禪房,不禁急急問道:「施主,不知我師父傷勢如何?」
大老道:「想來並無大礙。」稍一沉思,道:「雷大俠、莉姑娘要走了,我們不妨送他們一程!」話中之意,簡直在喧賓奪主,下逐客令。
莉娘妙目一睜,便待發作,一鳴聽人家全是一悉好意,況且如今既查詢不出一些信息,如此再呆下去,豈不誤了大事,當下藉機答道:「眾位不必遠送,在下就此告辭。」回身拉住莉娘,大步向泉庵門外行去。
行未數步轉身向眾人道:「諸位前輩,靜禪多多保重,望上蒼保佑神州老前輩早日復原……,』出言未畢,已是珠淚盈眶,一轉身,和莉娘疾奔而去,片刻之間,穿入林中不見。
一鳴此刻滿懷心事,茫茫天涯,何處去找「攝魂鈴」?去找麗娘?毒瘴嶺是什麼地方?無數疑問,匯聚胸臆,是以步履緩慢,莉娘在後面一步一趨,甚是不耐,問道:「哥哥,那胡奎的『驚風十字鏢』為什麼未傷我們呢?」
莉娘本來聽大老敘述後,知道胡奎是他父親,他與胡麗娘是親姊妹,然而她在講話時從未叫他父親,而直呼其名,雖經一鳴勸說過,而她倔強不認。
一鳴一怔,道:「這事我倒未曾注意,以他數十年的修為,竟能在數尺之內對幾個毫無防範之人,發而不中,不知是何用心。」
莉娘道:「他將我們說的話全都聽去了吧?」
一鳴道:「我想未必,但不知他為何追來泉庵?」
此時夕陽含山,人影散亂,樹林蔭翳,鳴聲上下,一輪冰魄由東方冉冉升起。
一個大轉彎,二人踏上官道,官道上此刻杳無人煙,一鳴、莉娘頗感怪異,心想:為何這人約黃昏的良辰美景,竟然有空山寂寂之感?
車轔轔,馬蕭蕭,一輛烏篷馬車從二人身後馳來,那篷車來勢奇快,片刻之間,已然來至二人身側。
一鳴、藍娘閃身讓至道旁,只聞那車中一位狼嗥狗吠般的聲音說道:「老頭子,咱們三天之後在『毒瘴嶺』鬼吟潭見面。」
一鳴、莉娘俱不禁一怔,暗道:「此人是誰?這『毒瘴嶺』是什麼去處?」心中一急,不免加快了足步。
倏忽之間,二人見前面的叉道,莉娘叫道:「哥哥,那薔薇正院怎地無一點燈光?」
一鳴回頭一望,果見林蔭深處「薔薇正院」漆黑一片,這一驚非同小可,迅速回身,拉著莉娘急急向「薔薇正院」奔去。
剎那間,二人來至「薔薇正院」門前廣場之上,突覺一股腥臭之氣迎面撲來,使人欲嘔。
一鳴星目中神光電視,緩緩向場內搜尋。
此時,寒月高懸,清輝澈照。
突地,在旗台之下,發現十數條橫臥地上的黑影。
一鳴一驚,騰身撲了過去。
一看之下,面色變得死灰,眉目間一片迷惘。
原來那橫臥地上的黑影,全是薔薇幫的幫屬,一些粉面脂粉嬌娃,慘死當地。
一個個衣衫碎裂,粉嫩的皮膚上條條血痕,死狀之慘目不忍睹。
一鳴此刻變得像泥塑木雕一般,愣立當地,默默不語。
莉娘走近一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搖撼道:「哥哥,現在傷心又有什麼用呢?我們趕快到裡面去吧!」說著拉住一鳴向「薔薇正院」奔去。
走近「薔薇正院」石階,一看,門內悄無人跡,黯然無光,月光之下,只見滿院狼藉不堪。
莉娘天性率直,毫無心機,心中一急,騰身就向門內衝去,大門本就大開,是以她這一衝,如入無人之境,一鳴伸手一抓,未曾抓住。
一鳴與莉娘心心相連,生死共系,一掠身急衝過去。
二人停身佇落在石欄之旁,同時向院中打量。
忽聽莉娘驚呼道:「醜婆子!」飛身向石柱之旁掠去。
一鳴相繼奔了過去,俯首檢視,業已氣絕身死。
一鳴浩歎一聲,目光緩緩向大廳內電掃。
此刻,月光被一叢浮雲遮掩,光芒黯淡。
趁著黯淡月光,隱約中,見廳內坐了幾人,相向而坐,但卻不言不語。
一鳴一拉莉娘,雙雙躲入石柱之後,有頓飯工夫之久。
只見那危坐之人,既未發出一點聲音,連動都未曾移動一下。
一鳴心想:這幾人真好性子,霸佔了「牆薇正院」,還悠閒地坐在那裡賞月不成?他手一伸,向龍柱上折下一段龍鬚,抖手彈了出去。
那石條飛去極快,「噗」的一聲,擊在正中那人左臂之上。
但那人渾似泥塑木雕一般,依然原姿不動。
莉娘此刻,已是怒火高昇,按捺不住,不禁嬌聲吼道:「喂!幾個狗賊,你裝什麼傻,有種的!到院裡來!」說著抽出背上干邪劍。
莉娘長劍在握,士氣如虹,輕移蓮步,昂首邁入跨院之中。
一鳴側目一望,見那坐著的幾人,舉目雲天,對莉娘吼聲充耳不聞。
此時,天上的白雲挪移,清輝照徹人間。
一鳴竭目望去,那坐著的不是七派掌門嗎?心定神清,一驚之下,三足兩步急奔過去。
莉娘驚呼而起,騰身飛過石欄,落入大廳之中。
一鳴伸手探向宏佛大師胸前,高聲叫道:「妹妹,他們都沒有死,只不過被人點了穴道。」話聲中,隨即拍向宏佛大師「華蓋」穴上。
一個個挨次序拍活:武當掌門普航道長、峨嵋掌門憶鼎禪師、崑崙掌門心燈大師、華山一劍梅正、青城獨秀傅玲、東海神龍鳥主海長青。
片刻之間,七派掌門俱也「叭」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悠悠轉醒過來。
當七派掌門醒轉之際,睜眼看是一鳴,俱不禁一怔,同時齊呼道:「令主大駕迴鑾,有失遠迎,尚望恕罪!」方欲站起行禮,但卻同時搖了搖,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原來七人因被點穴道,為時過久,雖被一鳴拍活,然而血流未暢,筋骨未舒,是以不能行動。
莉娘一看七派掌門,雖然已經清醒,卻竟然迂腐客套,講些不著邊際的無關之詞,一生氣,吼道:「你們怎麼啦?薔薇正院被別人弄得腥風血雨,諸位可否道來?」
少林宏佛大師沉吟片刻道:「昨夜戌末亥初時分,我們七位掌門人,齊集在這『一鳴堂』中議事,突聞門外金鐵交鳴之聲,片刻,醜婆急奔而來,我們知道事情不妙,急欲起身往外觀看,突地一條黑影如風,迅快絕倫,一閃而至,其身法之奇快,實在駭人……」
宏佛大師緩緩起身點燃了台上紅燭,轉身回到原位上坐下,面上泛出驚悸之情,咳嗽兩聲繼道:「當那黑影飛掠而來之際,帶著強勁嘯風,台上燭火隨風而滅,我方一回頭,只感到『結喉』穴上一擊,眼前一黑,身子往後便倒,竟已然不知人事……」
一鳴道:「諸位掌門中有人看出那黑衣人的面容否?」
七位掌門各俱面面相覷,答不出話來。
良久,崑崙掌門心燈大師緩緩道:「此人身法奇快,老衲實是罕見,至於他的身形裝扮,老衲自信江湖之中,閱人無數,但確是不曾見過此人。」
一鳴喃喃自語道:「據我解穴上看來,此人點穴手法,類似『天山一怪』,但他這不同之處,就是他並未用『八象』手法,而是一般『神龍探爪』的反點法,來人手法之高,似是超過天山一怪。」
峨嵋掌門憶鼎禪師雙掌合十道:「來人既不是『天山一怪』,令主可知他是何人?」
—鳴道:「在下出道江湖甚晚,孤陋寡聞,與大師相比何止天淵,以大師之見,你看來人是誰?」
憶鼎禪師緩緩答道:「不知令主可否知道『無極狂魔』此人?」
在座諸人不禁一怔!
武當掌門普航道長白眉微聳,道:「大師說的可是數十年前隱沒江湖的董小龍?」
憶鼎禪師道:「老衲說的正是此人。」
華山一劍梅正微微一笑,道:「二位禪師可曾注意那黑衣人,腰間繫著的杏黃搭帶?」
一鳴一聽,不禁一愣,急道:「梅掌門確是看清楚了嗎?」
梅正答道:「當來人如風而至之際,我因與燭台靠近,那搭帶耀目生輝,我想在下不會看錯。」
莉娘呆坐一旁,聽到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咬文嚼字,心中老大不快,突地問道:「喂!多久公那裡去了,老哥哥呢?」
七位掌門不禁一怔,青城獨秀傅玲,聞聽她出言狂妄,更是怒不可遏,然而卻強行忍住,尖聲道:「多九公多掌門彌勒城去了,誰是你的老哥哥,我們不知道!」
莉娘怒道:「他去彌勒城幹什麼?老哥哥就是癲丐老前輩嘛!」
東海神龍海長青始終未發一言,此刻見莉娘同梅掌門互相出言頂撞,唯恐雙方鬧得不愉快,從中插口道:「多掌門見令主不歸,心中著急,而當時『薔薇正院』更是風聲鶴唳,我們又不便離開,因此多掌門前去彌勒城,想讓沙姑娘打聽二位……」
語聲未了,莉娘截口道:「我問你老哥哥呢?」
東海神龍海長青一笑道:「老前輩在你們未走前不是先走了麼?」
莉娘一跺腳道:「我是問他回來沒有!」
海長青搖頭道:「沒有!」
片刻沉靜,一鳴才緩緩道:「各位掌門身體未復,不便遠行,望諸位前輩小心嚴守『薔薇』,傷亡之人,善為料理,在下此刻前去彌勒城一趟,如有什麼動靜,望諸位堅守勿出,待在下回來再從長計議。」
心燈大師道:「令主托老衲找尋『天山一怪』的下落,老衲未曾克盡職責,達成任務,老衲實在慚愧地很!」
一鳴道:「大師不辭辛勞,奔波跋涉,在下衷心佩服!」未待諸位答話,身形陡起,與莉娘連肩奔去。
一鳴、莉娘出得「薔薇正院」,踏著如銀月色,月光之下陣陣寒風拂面,眼看地上屍體纍纍,不禁油然生出滄海桑田之感。
一鳴歎道:「人生有如朝露,我們又何若如此!」
莉娘嬌軀投入一鳴懷裡,輕聲道:「哥哥,難道你忘了我們的宿仇大恨嗎?」
一鳴道:「我一天不找到胡奎,我一天也忘不了!」
莉娘道:「那你為什麼頹喪呢?」
一鳴長歎一聲道:「一木焉能支大廈,如今我們周圍強敵環伺,就憑我們二人之力,真是孤掌難鳴!」
莉娘嬌聲道:「莫愁前路無知己,此去誰人不識君,暴力必速亡,惡人無善終,我想我們會成功的。」
一鳴聽她咬文嚼字,講得文縐縐,不禁一笑道:「妹妹,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近月來,我全被江湖陰險、武林詭詐,弄得心煩氣躁,未曾與妹談談,那想到妹妹言辭有了這麼大進境。」
莉娘柳腰一擺,嫣然一笑道:「人家過去聽胡姊姊講的,一時噸口而出,你在挖苦人家嘛。」說著玉拳輕揮,雨點般擊向一鳴胸前。
一鳴一聽她提起胡麗娘,在這月白風清之夜,本就惹人遐思,如今更是一縷幽情泛上心頭,麗娘的音容笑貌,浮現腦際,頓感天涯茫茫,伊人何處,不禁大顆淚珠泉湧而出。
莉娘挨近一鳴臉側,呵氣如蘭道:「哥哥,你哭啦!不要哭……薔薇院的姊妹們死得好慘,醜婆子她……她……」結果她大把淚珠亦一顆接一顆地滾了下來。
不知有多少時候,突覺眼前一亮,火把齊明,抬頭看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晃動,人潮洶湧中夾雜著無數灰衣、白衣蒙面人,手執閃閃生輝的骷髏鞭,神氣十足地在催促民眾們搬運物品。
彌勒城上吊橋放下,城垛上懸掛著數十盞巨燈,光輝燦爛,照明數里。
一鳴、莉娘此刻距離尚遠,聽不清那些灰衣、白衣蒙面人嘴裡吆喝些什麼?
突然,在前方數丈之遙,一棵虯松之下,發現兩個灰衣蒙面人並肩而立,行動鬼祟。
一鳴心想:這兩個傢伙!別人在那兒忙個不休,他們卻在這兒投機取巧,骷髏幫幫規森嚴,亦只能約束其表,因此感到以力服人,終不能使人心悅誠服。
只聽那左邊一個灰衣蒙面人尖聲說道:「如果今夜能得手,我叫那骷髏幫自相殘殺,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成為武林盟主。」那聲音尖銳刺耳,在寂靜的夜空聽來,使人毛骨悚然。
右邊的灰衣蒙面人道:「如若得之,先必失之,因此你未戰先走,原來另有居心。」說完狼嗥狗吠般幾聲怪笑。
一鳴、莉娘一聽那兩個灰衣蒙面人的說話,原來是兩個女人,莉娘問道:「哥哥那音好熟?」
一鳴一揮手,用傳音入密的工夫對莉娘說道:「妹妹,看來此人定有蹊蹺,我們必須追蹤於他!」
一鳴、莉娘雙雙伏身在叢樹之後。
那叢樹聳立甚高,可一目看清那兩位灰衣蒙面人的一舉一動。
此刻,那燈火通明的彌勒城邊,八個黑衣勁裝大漢,正抬著一隻沉重的鐵箱往吊橋上走去,左邊兩個人足步一虛,幾個踉蹌,摔在橋爛上,「叭叭,」兩聲,一個灰衣蒙面人的骷髏鞭抖手擊出,打在兩個大漢臉上,印上一條鮮江血痕,罵道:「狗娘養的!你叫老子腦袋搬家不成!」「叭叭」又是幾鞭,喝道:「走!」
兩個大漢緩緩地撐起身來,擦了擦嘴邊的血跡,抬著鐵箱一擁而去。
虯松下左邊那灰衣蒙面人指道:「就在那鐵箱之中!咱們走吧!」「走」字出口,人已離弦般激射而去。
莉娘道:「哥哥,他們說的是不是『攝魂鈴』呢?」
一鳴道:「我想大概是的,但這灰衣蒙面人又是誰呢?」
莉娘道:「管他呢,我們看看去!」
一鳴道:「我們這樣去,豈不被人發覺嗎?」
莉娘道:「彌勒城的進出口,我很清楚,跟我來吧!」他倆身形似箭,一眨眼,已然在數丈之外。
二人迎著月色,踏著碎瓊亂玉,剎那間,見前面.一堵高牆,全是青石砌成,閃閃發光,一鳴道:「妹妹,這高牆如何過得去呢?」
莉娘嬌軀一閃,也不答話,向高牆角處奔去,一鳴掠身緊隨身後。
剛一轉過牆角,「嘩啦啦」幾聲暴響,四條骷髏鞭凌空襲到,閃閃銀光如銀練垂天而至,勁勢如濤。
忽聽一人大吼道:「什麼人?」
莉娘一揮手,三尺干將劍在握,抖手幻化出三朵劍花,一招「一氣三清」,直襲迎面撲出的白衣蒙面人。
干將劍果非凡物,劍花閃處,那白衣蒙面人慘號一聲,摔倒地上。
一鳴此刻心急如焚,無心戀戰,一揚手,發出「魚腸金劍」,劍化長虹,迎空飛舞,直向後面撲出的白衣蒙面人頭頂罩去。
「卡嚓」一聲,三個腦袋沖天而起,隨著一道血劍噴起數尺,慘叫連連,三個白衣蒙面人立死當地。
莉娘一聲「走!」人隨身起,騰空一側,轉入一個小丘之上,一頭鑽入石門之中。
一鳴、莉娘進入甬道,甬道中一片漆黑,但又不敢燃火,呆了半晌,未敢前進。
良久,雙目方能適應,隱約中,但見甬道寬約三四尺,曲折而行,不知有多深多長?
莉娘手握干將劍,劍式平胸,蓄勢欲出。
一鳴手按「魚腸金劍」,星目神光炯炯,昂視遠方。
二人緩緩前進,約莫頓飯工夫,方始走完甬道,順著石階,走至地平面上。
舉目望去,但見前面一片廣場,廣場上壇台依舊,可是面目全非,只見數十面骷髏旗在月光下迎風舒展。
廣場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屍體,血水映著月光,使人感到無限淒涼蕭索。
一鳴、莉娘飛身躍到樓前一棵白楊樹上,順著樹枝,挨入樓窗前往裡探望,不看尤可,一看不禁雙雙驚得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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