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魂歸何處 文 / 上官鼎
沉沙谷! 
天下武林中幾乎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這上面來了! 
這是風倫大鬧沉沙谷後的第三天…… 
二三十個武林高手結隊向沉沙谷前進,包括了漠南金砂門、崆峒、武當…… 
何摩和查家兄妹帶著陸小真也向沉沙谷前進…… 
另外,還有的就是青木和陸介了。 
青木道長和陸介到了塞北的沙巖區,他們走著談著,談的是六盤山英塚峰上的往事,青木大慰老懷了,有了這樣的一個傳人,不僅得了自己的真傳,而且顯然地將要把全真一脈發揚到空前的光大,只等陸介的私仇一了,他就可以真正地隱身而退了。 
他兩個在飛沙走石中奔行,遠看上去,就如兩個微小的黑粒在滾動。 
忽然,他們停在一塊擎天石前,那石上龍飛蛇舞地刻著三個大字:「玄磯石」。 
三個大字筆筆有如天馬行空,飛勢萬千,下面沒有具名,也不知是何人的手筆,只是從石上看來,至少是兩百年前的遺物了。 
他們停在石下,青木道長道:「介兒,此去沉沙谷大約八九百里之遙,我們的目標是金寅達和天全教主,這裡有兩條路可達谷畔……」 
陸介望了望一左一右的兩條路,微微點了點頭。 
青木道長道:「為了節省人力和增加碰上他們的機會,我們從這裡分頭而行,在此會合……」 
說到這裡他得意地笑了笑道:「反正你無論碰上誰我都放心,便是碰到金寅達,你也可勝他的……哈……」 
陸介道:「師父,這裡距沉沙谷如此之遠,去一趟總要一日半到兩日,為什麼不揀一個近一點地方會合?」 
青木道:「只有此地是兩條路的交點啊,否則咱們如何分頭行事?」 
陸介點了點頭。 
青木望著他微微笑了一笑,陸介期期艾艾地道:「師父……」 
青木道:「什麼?介兒……」 
陸介道:「我若碰上了他們,我恐怕忍不住……」 
青木明白他的意思,他大笑道:「你放心干,碰上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你都可以放心干,哈,你絕輸不了,不過若是碰上他們兩個,你便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陸介道:「那我便怎麼辦?」 
青木道:「傻孩子,往回跑啊,來碰我的頭。」 
陸介點了點頭,青木道:「好,咱們動身,無論碰得上碰不上,都以此石會合。」 
陸介應聲好,青木叫道:「介兒凡事小心!」 
他身形一躍而起,幾個起落使在二十丈外,陸介一直看到他的身形全沒,才動身起程。 
時間是風倫大鬧沉沙谷後的第六天,這時候,沉沙谷中心孤峰上的石縫中,百蠱珠已經開始發作了…… 
陸介費了三日,往返了沉沙谷一次,但他什麼也沒有碰到。 
現在他又回到那擎天昂然而立的「玄磯石」邊來了。 
他爬上石頂,四面瞭望,沒有師父的影子。 
「難道師父遇上他們了?」 
他仔細盤算了一會兒,他想以師父的老練,若是同時碰上了金寅達師徒,他絕不會戀戰的,至於若是碰上了其中之一,那…… 
「可不要我擔心。」 
他輕鬆地微笑了一下。 
恢復神功後的青木道長,真已到了神人般的境界,陸介深知而且深信。 
「反正說好在這裡等的,我便等等吧。」 
於是他坐在石上,望著天空的紅雲。 
忽然,「塔」一聲輕響,陸介機警地翻身躲在石後,過了一會兒,一條人影出現在十多丈外的另一石尖上。 
那人四面張望了一下,轉過身來,陸介看見他臉上的蒙面巾 
「天全教主!」 
他奮然大吼,那人似乎沒有料到在這地方還有別人,他如飛地向陸介這邊看來…… 
「陸介!你?」 
他駭然大叫,陸介傲然地答道:「不錯,我沒有死!」 
天全教主雖然顯示出無比的駭然,但是迅速地又克制住了自己,他哈哈大笑道:「陸兄,咱們久違了!」 
陸介憤怒地哼了一聲,雖是哼的一聲,但是那聲音宛如有形之物,在天全教主的耳膜上有如重重的一錘。 
天全教主吃了一驚,但他想到服過靈芝草後的自己,功力增進極多,他暗自哈哈冷笑道:「姓陸的,你別神氣,你那手先天氣功算不得什麼啦,上回你不死,這回你可非死不成啦!」 
陸介一字一字地說道:「今日我要告訴你四個字——」 
天全教主故意問道:「什麼?」 
「血債血還!」 
天全教主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陸介也不知他在幹什麼,但是忽然之間,天全教上哈哈大笑道:「血債血還,好一個血債血還,姓陸的,這就要看你有沒有種了……」 
他話聲未了,忽然倒竄而起,陸介一驚而覺,也飛身撲了過去,當他撲到天全教主原先立足之石上時,天全教主已跑出老遠,陸介正待加速追趕,猛聞天全教主的聲音傳來。 
「姓陸的,看石上的字……」 
陸介忍不往往石地上一看,只見石上果然有一行極輕的字,像是用足尖在沙上劃的:「有種的兩日後到沉沙谷中孤峰上來。」 
陸介一轉身,只見天全教主已跑得不見了,他一氣之下猛一頓足,那一方石頭應聲而碎,那石上的字跡也隨之消滅。 
陸介只覺胸中有如一難烈火熊熊而燒一般,他在石巖上來回踱了五次,終於忍耐不住,他喃喃道:「兩日後,哼,我現在就該動身了!」 
他匆匆而行,可忘了留給師父一個訊記。 
這時候,在靠近沉沙谷不遠的山巔,一行人攀登了上來,他們正是天下各派的高手們。 
他們望著遠處一彎沉沙,指指點點地道:「到了!」 
「到了沉沙谷……」 
到是到了,但是,他們豈又知道他們旅程的終點是兩個大字:「死亡!」 
陸介披星戴月奔向沉沙谷,他的身形有如脫弦之箭。 
漸漸地,他放慢了一些,因為他聽到一陣微微的暗泣聲。 
聲音雖低,但是陸介不會聽錯的。 
他依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那位聲漸漸地較清晰了,陸介卻猛可一怔…… 
那聲音好生熟悉,但是陸介可想不出是誰來。 
他又走近了一些,前面是一片濃密的林子,位聲正從林中送出。 
驀然陸介全身一震,那位聲,那位聲……莫非是姚畹? 
姚畹帶著傷心和絕望離開了查汝安他們。 
她無目標地走著,但是仍然向著西北……西北……那傷心的沉沙谷。 
餓了,吃些野果,困了,睡一覺吧…… 
當何摩硬著心腸把陸介和查汝明的關係告訴她的時候,她彷彿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完完全全地死了,一絲一毫沒有了生意。 
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啊?絕望嗎?黑暗嗎?還有那漫漫悠悠的苦日子,叫畹兒怎生渡過? 
密密的濃林中,黑暗像是嚴冬穿的厚衣襖。 
畹兒倚著那虯然的粗干,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從軀殼中飛失了,那天在黃鶴樓上,當陸介的噩耗進入她的耳朵時,她那嫩蕊般的芳心雖然焦急如焚,但是她卻能以最大的信心來鎮定住自己,但是現在,她的信心到哪裡去了呢? 
她淒愴地哭泣了…… 
這是誰的過?陸哥哥嗎?查姊姊嗎?這又怎能怪他們?那只怪老天爺吧,老天爺不該讓可愛的畹兒碰上那英俊的馬車伕,是的,老天爺的安排真殘酷啊! 
她一隻小手不停地絞揉著,彷彿她的心在一片片地碎裂,珍珠般的淚水一串一串地滴了下來,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 
這些日子,稚氣的畹兒懂得了許多事,雖然她不再是伏波堡中的小姑娘,可是教她如何承受這傷心的打擊? 
也不知哭了多久,好像淚水都要流乾涸了,她微微抬起頭來。忽然,她發現地上映著一個修長的影子。 
那影子,那寬闊的雙肩,堅實而瘦長的雙腿…… 
她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終於驚叫起來—— 
「陸哥哥……陸……」 
那人也用同等的聲音喊出:「姚姑娘!」 
他們立刻發覺他們互相稱呼之間的距離和不相稱,陸介細細回憶護送她回伏波堡那天的每一幕,那天的情景,每一幕每一言他都清晰地記得,他想到姚畹對他的稱呼—— 
「喂!趕車的大哥……」 
那是她衝進「福祿棧房」叫車時的稱呼…… 
「大……大哥,好本事。」 
那是當他扯脫轅木飛身上馬時,小姑娘紅著臉喜滋滋的讚頌…… 
當他送她到了堡門,她知道了「陸介」是他的姓名,那時她說:「喂,陸介,謝謝你,再見……」 
往事如煙,一幕幕清晰地浮過陸介的眼前,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每一天每一夕都惦念著伏波堡中的那個小姑娘,甚至在他瀕於死亡地沉在沉沙谷底時,他何曾間斷過在心中默念著「姚畹」這兩個字,在他以為那可愛的姑娘該早就忘記他這個「馬伕」了。 
但是,這個突然的重逢,第一個鑽入到耳朵的「陸哥哥」三個字!他感到有些眩然,一時之間,他難以想像從「趕車的大哥」、「大哥」。「陸介」,轉變到「陸哥哥」的過程…… 
但是對婉兒來說,那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了,雖然她只和陸介見過那一次,但是陸介佔取了她全部的心扉,當她捧著紅白相間的錦簇花叢回家時,她好像陸介在她的身邊,她會自言自語地說:「嗨,陸哥哥,這花是畹兒帶給你的,你說好看嗎?」 
在她的苦心中陸哥哥就是陸哥哥,那是再自然不過的稱謂了。 
此刻,她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跳躍著,她的俏臉泛紅著,直到陸介大膽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你怎麼到這裡來的?……」 
這一句話挑動了畹兒辛酸的心弦,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如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陸介著了慌,他吶吶地道:「……可是你師父又欺負你?」 
姚畹心酸地聽著這一句話,她為了陸哥哥涉水越嶺走遍了天涯,吃盡了萬般苦楚,而陸介卻一點也不知道,她把自己的經過一點一點地說了出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她坐在草地上,陸介坐在她的身旁。 
陸介感動地聆聽著,他激動得幾乎要緊緊地擁抱著她,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旦夕不忘的她,竟也這樣瘋狂地愛戀著自己,她覺得自己在突然之間,變成了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然而,忽然,他臉上的興奮消失了,因為另一張絕美的臉孔浮上他的心頭,查汝明,他的未過門的妻子…… 
有時候,他也曾想過:「我連自己是什麼人,雙親是什麼都不知道,那種婚約不守也罷。」 
但是這種念頭在誠實的陸介心中,從來沒有堅持過兩遍,也許他對美麗的查汝明也有相當的好感。 
畹兒喋喋不休地說著,好些事她重複說了好些遍,可是陸介一點也不覺得厭煩,他覺得一遍比一遍好聽,甚至望著她,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也是好聽的。 
查汝明的影子暫時往他心中退去,他又覺快樂起來,畹兒這一會兒壓根兒忘記了一切的不愉快,她只是無比地快樂與滿足,說著說著,可愛的笑靨在她雙頰上不停地閃出。 
陸介陶醉在溫暖之中,他那接近枯寂的心田漸漸滋潤起來,不知不覺地,他緊緊握著畹兒的小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畹兒和陸介仍然保持著那樣地坐著,時間對於他們好像是停流了,雖然他們一共只碰見了兩次,但是他們的影子每天出現在對方的甜夢中,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 
「陸哥哥……」 
「嗯?」 
「我們……我們不會再分手了吧?」 
「嗯。」 
陸介漫應了一聲,這一句話把他帶入殘酷的現實,他又想到查汝明,接著他想到師父、何三弟、故鄉那烈騰騰的火……最後,是與天全教主的殊死之約! 
驟然之間,陸介彷彿覺得自己被千萬斤的巨錘打了一記,他感到無比的沉重,血海深仇待報,決死之約未赴,他有什麼資格接收畹兒的感情? 
他悚然而驚,一時間腦海中千頭萬緒,不知是什麼滋昧,也不知該下如何的決定? 
畹兒輕輕搖了搖他的臂膀追問道:「陸哥哥,我們從此不會再分離了,是不是?」 
他沒有聽見是畹兒在說什麼,他只瞪著黑暗,黑暗中火焰在飛騰,血花在橫濺…… 
「陸哥哥,你說是不是?」 
畹兒又問了一句,但是陸介仍沒有回答,因為他根本沒有聽見。 
驀然,畹兒一躍而起,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顫聲地叫道:「我……我知道了,陸哥哥,你在想查姊姊,對不對?……」 
陸介吃了一驚,他茫茫道:「查姊姊?」 
畹兒哭道:「我知道,我知道,查汝明姊姊,是你的妻子……」 
陸介有一肚子話要說,他奇怪何以畹兒叫「查姊姊」,但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暗自咬了咬牙想道:「就讓她這麼想吧,就讓她誤會吧,等我……等我殺死了天全教主……報了血仇——如果我還沒有死,我再向她解釋吧……」 
畹兒搭了揩止不住的眼淚叫道:「我……我差不多忘記自己是一個姑娘家,披頭散髮地跑遍天下找尋你……唉,這些也不必說了,我……天啊……」 
她轉過身去,滿臉是淚水,傷心地跑出林子。 
陸介在這一剎那間,理智的堤防崩潰了,他滿懷著傷感和感激,這時畹兒便是叫他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他站起追上前去,把畹兒一把拉住,激動地擁她在懷中,傷心地吻著她。 
「畹兒,不要走,我們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 
「永遠,永遠……」 
畹兒擦了擦淚水,天真地道:「陸哥哥,查姊姊對我最好,我去同她說……」 
在陸介溫暖的懷抱中,畹兒帶著淚珠和微笑沉沉走入睡鄉。 
抱著畹兒柔軟的軀體,陸介默默下定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決心。 
他用盡了一切的努力把滿胸澎湃的感情壓制了下去,他讓那久違了的爭勝豪情重回到他的心懷,於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天全教主,血債血還!……」 
最初,他只是這麼念著,甚至沒有經過大腦,但是等他念到第三十遍上,他已經成功地制住滿腹情思,他真讓豪情壯志重回他的心中,於是他彷彿看見了何摩從萬丈奇峰上滾滾下去,只是一團血肉模糊…… 
「天全教主,血債血還!」 
這次,他真是咬牙切齒,雙目冒火了! 
黑暗之中,他閉上了雙眼,他不敢再看懷中的畹兒一限,他怕只這一眼,又使他的決心為之改變! 
他在地上寫了「血債」兩個字,又寫了「沉沙谷」三個字,他的雙目中什麼也看不見了,所見的只是血、火、黃沙…… 
於是他輕輕地把熟睡的畹兒放在茵草上。 
就這樣,他去了;壯士一去兮…… 
距風倫大鬧沉沙谷後的第八天,也就是南疆百蠱珠的魔力的最後一剎那…… 
沉沙谷在昏沉的雲靄之中或隱或現,一條人影飛快地從山崖上翻了下來,他在迷濛模糊之中縱躍如飛,陰沉的寒風吹著他單薄的衣衫,令人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他很快地奔到了山崖下,到了谷底那一彎黃沙之畔,他仰頭望了望陰霾的天,他的臉上現出同樣的陰霾,他喃喃低呼:「畹兒,畹兒,原諒我的苦心吧!……如果我能活著回渡此谷,我立刻就來尋你啊……」 
他輕輕閉上了眼,讓胸中沸騰的感情靜息下去,然後,他猛一睜眼,兩道精光從瞳仁中閃射而出,俯視著那谷噬一切的黃沙。 
只見他身形平平地射出,就如一張薄紙一般落在沙面上,緊接著他身形像箭一掠,就如鞋面和沙面之間一層什麼力量托著一般,輕鬆寫意地飛渡沉沙谷。 
四周是茫然的,陸介的心也是茫然的。 
他心裡想:「有一個迷信,凡是向沉沙谷挑戰的,都會死在沉沙谷之中,可是……我一定要回來!我一定要回來!」 
旋風捲著黃沙,他已渡到了一半的路程。 
他伸手拂了散亂的發角,極其瀟灑地一掠數丈! 
終於,這全真一代少年高手渡過了沉沙谷。 
他才一踏上石崖,立刻他發覺那石崖上有一片零亂而深刻的足印,那群足印大小形狀不一,顯然是好多人的足跡,而且個個都深及數分,不可磨滅。 
陸介冰雪聰明,一看之下,心中瞭然,他知道這是由於一批武林高手飛渡沉沙谷,但是一口真氣提到此岸,再也支持不住,這才重重地釘立在石岸上,以免氣散翻倒,因此在石岸上留下這一片零亂的腳印。 
想到這裡,陸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石上一絲印痕都沒有,他不禁滿意地暗自微笑了一下。 
但是忽然他想到為什麼有這麼多人上這谷中孤峰上來?他們是來此何干? 
他機警地四周望了一眼,不見一個人影,天全教主也不見他來到,只是週遭陰森的氣氛給他一種難言的恐怖之感。 
他吸了一口氣,涼涼的空氣漲滿了他的胸膛,似乎那口空氣中也帶有無比的恐怖氣息,使得陸介有些毛骨悚然。 
為什麼?他不知道。 
這些日子來的歷練,尤其是在沉沙谷中死裡逃生,使陸介變得老練而更加機警,他悄悄把自己隱藏在一塊奇形的大石後方,伸出一隻眼四面探查…… 
但是除了嗚嗚作響的陰風,深沉的天角和令人窒息的靜以外,什麼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仍然沒有動靜,陸介緩緩走了出來,他微一聳身,輕飄飄地飛上了高石,他用自豪消除心中疑慮及恐怖之感,喃喃道:「我真變得太過多疑了,如果一天到晚這樣,只怕十天就得變成瘋子。」 
於是他坦然地從石筍尖上飛躍前進。 
就因為他這麼耽擱了一下,那南疆百蠱珠已超過了它的發毒效期,也就是說陸介意外地逃過了一次死亡。 
也許是老天爺不想叫陸介此時送命吧。 
陸介一無所知地飛縱前進著,他雖然在全速飛奔之中,但是他的耳目五官的感覺仍是處於全神貫注的狀態,他默默向那死亡的孤峰頂尖上飛躍。 
忽然,一件東西吸引住他的注意,在右邊山崖石角上有一件東西在隨風飄揚,陸介定目一看,雖然隔得相當遠,但是他可以斷定那必是一隻青布的衣袖。 
他停下了腳步,在心中思考著那只離奇的衣袖,終於,他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猛可一個轉身,向右邊山崖上攀登而上。 
當他翻到山崖之上,立刻使他驚叫起來,原來地上躺著一具人屍,氣色栩栩欲生,只是斷了氣,顯然死了不久,更令他驚駭的是那具屍首竟是一個峨冠道士…… 
那道士全身沒有一絲傷痕;真不知是如何致死的,陸介十分仔細地把道土全身細看了一遍,最後他的眼光落在那道士腰間的短劍上—— 
那短劍是純金打造的,陸介不敢用手去碰,只隔空一點,一股銳利如刃的勁風把道士的腰帶截斷,那金劍落了下來,只見劍身上刻著一行小字:「金劍為盟、青城獨尊。」 
陸介呵了一聲,他喃喃道:「難道他是青城的掌門人?」 
那屍首橫在陸介的眼前,陸介覺得十分不舒服,他猛一抬頭,只見五步之外,石崖轉角處又露出一隻腳來! 
他雖吃了一驚,但仍然立刻鎮靜下來,身體貼著石壁一步一步遊行過去。 
當他轉過崖角,駭然發現躺著二十多具屍首,同樣地是完好無傷痕,這一下可把陸介給怔住了。 
他俯下身來查看,在他腳前的一具屍首仰天臥著,是相貌十分英俊的翩翩儒生,那儒生的頸項上掛著一串珍珠,全是紅色的,通體透亮,陸介驀地一震,他連忙一數,一共是九粒,他不禁低聲驚叫起來:「這人必是崑崙掌教南琨了,這九粒紅珠正是崑崙掌教的信物……」 
他側目右看,只見一具魁梧的屍身俯臥著,那人雙臂平伸,一隻手掌微曲,石地上顯出一具暗金色的掌印。 
陸介不用把他翻過身來,他也知道這人必是漠南金砂掌門的薩天雕了。 
他茫然地站起來,眼前這許多屍體——似乎全是武林中一派之尊的人物,他不禁暗暗打了一個寒噤。 
他不解地跨過一具具的屍身前行,到了這段狹道的頭上,躺著最後一具屍體,那是一個五旬左右的老人,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似乎是一種死不瞑目的神色,使得陸介更感到一種恐怖之感。 
但是陸介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奇詫,他蹲下身來,一細看之下,使他大叫而起:「崆峒神指!崆峒神指!這是何三弟的師父……」 
他強抑滿腹激動,把地上一行刻人石面的字跡讀了出來:「我明白了,塞北大戰的秘密……毒……」 
一個字比一個刻得淺,到了「毒」字,下面便沒有了,想是寫到這裡便氣絕身死了。 
陸介喃喃重複地念著這一行字,他心中早就推斷天一大師必是中人暗算。以毒相害,這時他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究竟是什麼毒有這麼厲害的威力? 
他茫茫中帶著惴然地望著崆峒掌門的面孔,他喃喃道:「死不瞑目,是啊,多少人死在這谷中,也有多少人死不瞑目啊……」 
陸介感到難言的難過,他覺自己有一個強烈的慾念,那就是趕快離開這裡。 
於是,他飛快地反過身來,拚命地向最高山峰縱去,只見他身形愈來愈快,姿勢也愈來愈美,最後,成了一個小黑點。 
他輕巧地一個縱身,到了峰頂上,方才立定,只見對面默然站著一個人。 
陸介一眼便看出,那正是萬惡的天全教主! 
天全教主的臉上仍然是慘白而古怪僵便的,顯然,仍是那張人皮面具隱住了他的面孔。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來,微弱的光從滾滾霧氣中射出來,輕柔地灑在他的身上,他的白衣顯出一種刺目的恐怖。 
陸介昂然靜靜地站著,他用右手不停地搓著左手,目光一分也沒有離開天全教主那陰鷙的雙眼。 
天全教主走到陸介前五丈之處,穩沉地停住了腳,他和陸介互相地打量著,從頭到腳,從腳到頭。 
良久,他沉聲道:「姓陸的,你真來了!」 
陸介仰天大笑道:「這話該讓我來說的!」 
天全教主不解地道:「怎麼?」 
陸介一字一字地道:「你罪惡滔天,萬死不赦,居然還敢來赴約……」 
天全教主冷冷一笑,過了一會兒,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陸兄年紀輕輕,一身功夫如此了得,在下一向心儀不已,想不到造化弄人,一時之瑜亮,竟不能並存於此世……」 
他說得歎息連連,似乎不勝惋惜的樣子。 
陸介又是哈哈大笑起來,他輕藐地道:「朋友你可比喻錯了……」 
天全教主走近了一步道:「請教……」 
陸介道:「無論教主你是意欲把閣下自己比作孔明或是周郎,那可都是侮藐先賢了,哼!」 
天全教主不料木訥的陸介竟然說出這番話來,他不禁微微一怔,乾笑一聲道:「依陸兄說便怎麼?」 
陸介狠聲道:「陸某恨不得把你立斃掌下!」 
天全教主輕描淡寫地道:「這樣說來,咱們之間的誤會可真太大啦……」 
陸介見他到了這地步還要裝糊塗,不禁勃然大怒道:「我先問你,你在背後把陸某人推入沉沙谷中,這話怎麼說?」 
天全教主道:「哈,陸兄你記憶一下,那日我動手之時,有沒有先招呼?那怎麼算是暗算?」 
陸介聽他當面角賴,滿腹憤怒待要發洩,但是他硬硬壓制了下去,只一剎那間他的臉上恢復了平靜,他淡淡地道:「罷了,你不承認也就罷了,你計算我,老天偏不讓你如意,我陸某可不放在心上……」 
天全教主原以為他必然大怒發難,他知道陸介的一身功力,當下把全身功力暗暗積聚雙臂,卻不料陸介卻硬把那將爆發的怒火給壓了下去,不禁暗驚陸介的驚人涵養。 
陸介說到這裡,猛可臉色一沉,厲聲道:「可是,可是神龍劍客何摩呢?你為何又暗算於他?武林中幾十條老英雄偽命案又如何?」 
天全教主獰笑道:「他們嗎?嘿,不說也罷!」 
陸介追喝道:「說出來……」 
天全教主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全是活該!」 
陸介對於這個即將作殊死之鬥的死敵,知道的是太少了,他所知道的只是這神秘的教主的師父是那個蒙面的怪老人,而那個怪人如今他知道是金寅達,至於金寅達又是誰,他就不知道了。 
他和他的恩師青木道長都懷疑,金寅達和陸家的血海深仇有著密切的關係,當然,陸介知道得還是太少,他只是懷疑、懷疑、滿腹的懷疑,什麼事在沒有確定之前,只能懷疑罷了。 
陸介咬牙切齒地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天全教主道:「好說!」 
陸介吸了一口氣,立刻那口氣飛快在全身百穴運轉了一周,他正待發掌,忽然腦中念頭一閃,他錯步一收,冷笑道:「那這崖上二十多位一派之長橫屍地上,可又是賢師徒的傑作?」 
天全教主淡然一笑道:「那個嗎?可怨不得在下,只怪他們該死……」 
陸介滿腔怒火,但是他要尋求那答案,於是他耐著嘲諷道:「二十多位一流高手,無傷無痕地就橫屍地上,這手段可真稱得上乾淨利落,令人佩服!」 
天全教主雙目猛瞪道:「告訴你也不妨,他們死於南疆百蠱珠!只有百蠱珠才能令人走入它的威力範圍立刻中毒,嘿,這是他們命該絕了!」 
陸介驚叫道:「南疆百蠱珠!啊,南疆百蠱珠……」 
這許多各派的掌門人片刻之間同時橫屍地上,不明不白地……死在沉沙谷,沉沙谷……沉沙谷! 
靈光在陸介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心中狂呼道:「這不是當年塞北大會的重演嗎?……」 
於是他大喝一聲,厲聲道:「百蠱珠!哼,百蠱珠,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你曾經用過百蠱珠嗎?」 
天全教主一怔,但他立刻冷笑道:「姓陸的你自己孤陋寡聞罷了,連名滿天下的南疆百蠱珠都不知道嗎?哼,索性告訴你,蠱珠乃是南疆一種奇蛇的靈珠,一生便是一雙,百年一見不說,巫師修練三十年方成,一經施術,五日方才生效,三日之內百物皆死,嘿,只有那施術的預服巫藥方得免死……」 
陸介方才從那山崖過來,卻是無礙,正是那蠱珠三日期滿之時,他不知不覺逃過了一宛! 
他聽到這裡,心中再無疑問,大聲喝斷天全教主的話道:「夠了!好,讓我替你說下去吧,百蠱珠每生便是一雙,其中的一顆在那邊山崖中使二十多位武林掌門橫屍地上,另一顆呢?嘿,十多年前便用掉了,造成了塞北大戰與會英豪神秘的失蹤,『唯有施術的人預服巫藥得免一死』,嘿,不錯,令師便是那施術的了,對嗎?」 
天全教主毫不驚慌地道:「不錯,你猜得對極了!」 
防外走近了一步,顫聲道:「那麼,天一大師也是中毒身死的了?」 
「不錯!」 
「那麼,全真的青箏羽土師叔也是中毒身死的了?」 
「不錯!」 
一時之間,陸介彷彿覺得天下的死人都是金寅達師徒干的,他在憤怒中自然想到了他的滅門家仇,於是他故作早已洞悉的口吻道:「來,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他一開口,那烈焰騰空的恐怖景象立刻又飄上他的心田,他勉力壓抑住激動的心懷,使自己的聲調不致顫抖得令人聽不清楚…… 
「十多年前,江南的陸府,嘿,你們幹得好狠,滅門血洗,火焚滅跡,嘿……」 
他終於還是激動得說不下去,但是這兩句話已足夠使天全教主誤會陸介早已知道一切了,於是他仍然冷笑著道:「哈,我也猜你該早知道了。」 
陸介激動地點了點頭,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依然裝著已知全部的口吻,狠聲道:「奸賊,我想不到你還敢承認!」 
天全教主果然上當,他大笑道:「既然干了,有什麼不敢承認?雖然下手的是我師父,可是你找我算賬便了!」 
陸介仍想探問金寅達為什麼要血洗他全家,但是他胸中的怒火已不容再忍耐套問下去,他毗目皆裂地大喝一聲,猛然向前跨了一步! 
天全教主退了一步,也把全身真力緊集雙掌,他心中暗暗盤算:「姓陸的功夫驚人,更兼他此時勢如瘋虎,我千萬得尋隙痛下毒手!」 
陸介喘息著,他的雙目如同灌滿了鮮血,瞳孔中射出無比狠毒的光芒,他一字一字沙啞地道:「我便是那劫後餘生的孤兒!」 
天全教主冷笑地一哼道:「早知道了——你在沉入沉沙谷的那一天,家師見過你,他早就斷定了一切!」 
陸介心中又升起打探金寅達為什麼要殺害他父母的念頭,但是立刻他仍放棄了,一則他此時甚難出口相激,二則他的憤怒已使他失去了一切理智和冷靜,他在心中默呼著:「管他是什麼原因,反正爹娘死在金寅達的手上,這就夠了,只這我就該殺死他了!」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再去殺金寅達!」 
陸介心中狂呼著,他慘痛地逼出這兩個字:「來吧!」 
天全教主也露出滿腔殺機,他狠聲道:「有種的下去,到沉沙上去鬥鬥!」 
陸介的回答是一聲輕藐的冷哼,接著,兩條人影如流星般撲下山峰,向沙谷落去…… 
那一天陸介為什麼碰不著青木道長呢? 
讓我們把時間倒溯,三天前,也就是風倫大斗沉沙谷的第四天將完,第五天即臨的時候…… 
青木道長在沙谷外的巖巒上碰見了金寅達! 
這一次,金寅達沒有蒙面,青木看見了他的真面目,眉間有一顆小紅痣。 
青木和他對立著,雖然是黑夜之中,但是青木能夠清楚地看見這神秘的怪人。 
他們好半天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索那第一句話題,過了半晌,青木沉聲道:「朋友,咱們見面過幾次了?」 
金寅達乾笑了一聲道:「三次罷?道長。」 
青木道:「不,四次!」 
金寅達征了一怔,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裝糊塗,青木道:「還有一次你忘了嗎?十年前……陸家莊……」 
金寅達瞿然一驚,但他隨即呵呵大笑道:「道長,你以為我姓金的會賴嗎?」 
青木一字一字地道:「你為什麼要干?那麼趕盡殺絕?」 
金寅達冷嗤一聲道:「為什麼要干?哈,你管不著。」 
青木忍氣道:「好,陸介的血仇由貧道來討,姓金的你不反對吧!」 
金寅達暗中一震,但他口中滿不在乎地道:「好說,道長你請吧。」 
青木走近了一步,金寅達想說什麼,但是他又沒有說。 
青木道長冷眼望了望這神秘不可解的怪人,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再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了,金寅達,動手罷!」 
金寅達憑著自己的聰明,從十多年前天下英雄那沉沙谷上留下斑斑纍纍的絕學之中,偷得了天下各派的精華絕招、而創了這一手前無古人的怪招,而這一套錯綜複雜的絕學的代價便是天下英雄的性命! 
但是此時,面對著有神州第一高手之稱的青木道長,他到底有些畏懼了,他遲遲不敢動手。 
青木道長謹慎地一伸手,一股幽幽的勁風掃向金寅達胸口,他自己卻猛可扭轉身形,如一陣輕風一般飄到了金寅達的背後,一連拍出三掌。 
這三掌看他拍出之時,輕若無物,但在金寅達感覺中,卻覺得不啻開山巨斧,武林中力能發出此掌力的,頗有幾人,但是大凡掌上力重的,下盤必然釘立地面穩若泰山,似青木道長這等身似蝶翩,掌如巨斧的身手,卻是絕無僅有,此時青木已經將本身的內家真力化成一種無須借勁施發的掌力,是以舉重若輕,瀟灑自如,已臻武學之最高境界。 
金寅達雖然一一閃過,但是他心中已是大大駭然,儘管他知道號稱天下第一的青木必然有驚人的功力,但是此刻青木所表現出的功力仍然大大出於他意料之外…… 
他左右雙掌弧線攻出,一強一弱,但是到了分際,卻猛然一合,接著一股又剛又韌的古怪力道直衝而出,這正是他苦研出來的怪著,青木吃了一驚,他再試掌,果然,金寅達雙掌再出,又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道迎面撲到,青木掌力雖已發出,但是此時他全身每一條肌肉都已能夠控制自如,只見他微微一縮,金寅達的怪招竟已完全走空。 
當年少林寺的天一大師在中毒後雙腳立於沉沙之上與金寅達拼掌,金寅達雖然僥倖沒有給天一震斃,但他也嘗到了佛門正宗的奇功,那種威力委實是難以測度,此時他又嘗到這種滋味了,雖然一個是佛家,一個是玄門,但正宗內功的極致能發出相同的威力。 
金寅達吐出一口氣,他用畢生苦研出的奇招異式和青木道長搶攻著,霎時之間,漫空都是絕妙天下的古怪招式,往往一招之中包含著五個名門正派的成名絕招,銜結之處,妙人毫釐…… 
昔年天下各派創始之祖師各立門戶,各創絕學,但是他們絕料想不到後世會出這麼一個奇人,把他們所創的全然迥異的招式銜結成一套完整的武學,這也可謂異數了。 
三十招內,青木道長受制於這一手怪招式之下,他一連退了五步! 
金寅達豪氣大振,他心想這些年來的潛心苦練到底沒有白費,也許今日便能叫玄門正宗的第一高手敗在掌下,他左一掌右一掌,雙腳盤旋飛出,招招莫不中節,實是武林中千百年來未有之奇觀。 
但是青木接了三十招以後,心中反而定了下來,他此時功力蓋世,在全真教大北斗七式防護之下,已是無懈的地步,他胸中武學如海,霎時之間,已經摸中金寅達這手怪招的要訣…… 
接著,他又發覺金寅達的招式中漏洞百出,但是每當他捉住那漏洞準備上攻而就之時,金寅達忽然奇招迭出,立刻將青木陷入極危險之挨打局面中,除非是青木道長,早已遭了毒手。 
青木一連試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是如此,他不禁心中大駭,試想若是真能每招如此,豈不每一個漏洞都反成了制勝的絕招,是則舉手投足皆能制人於死? 
這與武學的基本道理是背道而馳的,畢生浸淫在武學中的青木道長開始懷疑了,難道他一生所研的道理根本不對抑不算是最上乘的?難道金寅達真有神人般的智慧硬從武學大忌之中創出一番新理論? 
青木心中懷疑著,雙掌上仍是大北斗七式的式子,這時他正施到「天權」上,猛可一抬頭,只見北斗星座明明在空,他心中靈光一顯,悚然大悟,暗道:「這廝招式再神奇百倍,必然仍有漏洞,我要仔細尋它出來!」 
只聽得一聲清嘯劃破這寂靜的夜空,青木道長把「玉玄歸真」的內家真力提到十成,反守為攻! 
一場驚天動地之搶攻戰延續了三百招,青木再度贏回了攻勢! 
金寅達他開始感到一種近乎氣餒的滋味,他發現青木道長的攻和他自己具有同等的威力,而他的守則真可謂無懈可擊,他開始意識到奪這「神州第一高手」的名頭當真是難之又難。 
月影西移,長夜過了大半,這兩個蓋代奇手的拚鬥由有聲變成了無聲,由搶攻變成了決勝! 
青木道長掌力愈打愈重,但他的真氣卻愈來愈旺盛,金寅達和他一連拼了五掌硬的,他雙鬢微微一冒汗,猛可一抬頭,只見青木道長蒸氣如雲,他心中一震,手腳一個偏差,被青木道長逼退三步,但是他的嘴角上浮上了一個得意的陰笑。 
他開始邊戰邊退,而且是愈退愈快,每碰一掌就借勢退後數丈 
於是兩條人影由一分也不退讓的拚鬥變為龍騰虎躍的追逐之戰。 
漸漸地,他們退過了這一大片石林和巖山…… 
漸漸地,他們到了那鬼哭神號的沉沙谷畔…… 
於是,青木發了一掌,金寅達閃身一退,他的雙足在黃沙上,一沉一浮,一股真氣貫注全身,他穩穩地站立在沉沙之上。 
呼的一聲,青木站在沙上了,他雙袖飛揚,真力捲起一片黃沙 
直撲向金寅達! 
金寅達在心中冷笑著,得意著,他暗自道:「青木啊青木,看你橫行到幾時?」 
於是他又借勁退了半丈! 
這時,他們已到了沙谷的中央,谷中的那座孤峰已經在望,金寅達身法如飛,一連發出了二掌,卻借勁連退三次,終於—— 
呼的一聲,他倒躍而出,落到了孤峰上,他心中暗暗想道:「只要我把他誘到那邊石樑上,我把機關一抽,管教他粉身碎骨……」 
於是他開始向那孤峰中秘密的石樑退去。 
青木也早已查覺到他一直故意退後,但是他可不知金寅達安著什麼心眼,何況他此刻正全神要想從金寅達的古怪招式中尋出漏洞,他到底堅信,這怪招縱然神妙,但是必定有破綻的! 
漸漸地,金寅達倒退到了石樑上,石樑下是不見底的深洞,黑黝黝的令人膽戰,可是青木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注意貫注在金寅達的招式上…… 
金寅達也沒有注意到別的,他只注意著如何把青木誘過這石樑的中央…… 
青木的布鞋離石樑的中央只差半步,而且他抬起步來,正要往前跨出…… 
金寅達已打算當他步履一落,他立刻飛縱倒退,同時扯動機關,立刻萬斤巨石從上落下,石樑將被壓成兩斷……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青木奮然長嘯一聲,他在心裡狂呼:「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他的破綻!」 
他雙掌如風拍出,「嘶嘶」之聲響徹絕谷,全真先天氣功一鼓而發! 
他找著了金寅達的漏洞,金寅達竟無第二個方法解救——除了硬拚! 
到底以奇取勝的不能做到無懈可擊,強如金寅達,依然被青木找出了破綻。 
金寅達只要飛身縱起,伸手在石壁上一按,便能令青木死無葬身之地,但是他此刻只能出掌硬碰,而無法飛身起躍! 
「轟!」一聲爆震! 
「轟!」又是一響! 
金寅達釘牢石樑上,每發一掌,臉色便紅潤一分,青木仗著無敵天下的先天氣功連發六掌,居然仍是平分秋色,到了第七掌上…… 
轟然響過,金寅達的臉色和全身驟然由全紅變成了白紙一般,他搖了一搖,跌倒下去…… 
但是他的一隻手仍然抱著了石樑,他的身軀懸在空中,鮮紅的血往他的嘴角滴了下來。 
青木站在石樑上,冷冷望著他…… 
他——金寅達微微張開了一縫眼。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道:「原來死是這樣地難堪啊!」 
他想到這一生所殺害的人…… 
在這一霎時中,他似乎想到了許多,他想到伏波堡,老堡主……還有他的徒弟——其實是他的親生骨肉。 
「孩兒,孩兒,你的真正身世再沒有人告訴你了……」 
很奇怪的,他彷彿看到了天一大師,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一夜,中了毒的天一大師站在沉沙谷,揮袖之間把他連點五穴,摔跌在山石上,他感到少林和全真的武功有同樣不可抗拒的威力…… 
他在心中仔細地衡量了一下,青木和天一,他都曾交過手,也都被打成奄奄一息,但是他難以定出究竟是天一比青木高還是青木比天一高…… 
於是他斜望了青木一眼,由於他是倒看上去的緣故,使他覺得青木站在石樑上好比頂天立地的巨人,這一個景象使這垂死的孤傲老人,心中產生了一種難堪,他一動腦筋,掙扎著道:「青木……青木,你勝了……」 
青木俯望著他,只點了點頭。 
他斷斷續續地道:「青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青木驚訝地看著他,他的聲音雖然低弱,但是又恢復了那種陰險而可惡的聲調:「我仔細地比較了一下,天一大師的功力確實在你之上哩……」 
他故意說。 
出他意料的,青木也只點了點頭,然後仰望著長空夜色,緩緩地道:「我想這是可能的,即使他不比我高強也差不多了,我心中從來沒有自以為比他強過。」 
金寅達失望地噓出最後一口氣,他一鬆手,身軀如殞石一般落了下去…… 
半個時辰之後,東方天方白,青木走出了沙谷,他運了一口氣,覺得真力十分旺盛,於是他喃喃地自語:「現在該趕回『玄磯石』去了,不知介兒等得多不耐煩了?」 
他施展開輕功,身形如脫弦之箭,霎時消失在甫露的曙光中。 
然而這時候,陸介已經和天全教主耗上了,當然青木他一定是撲了一個空。 
他的身形消失不久,沉沙谷中的孤峰上出現了一層粉紅色的薄霧,不過只一會兒就散了,這是什麼? 
這是風倫藏在石縫中的那粒百蠱珠開始發動了…… 
三日之內,走入山內的絕無生機! 
時間再拉回現實—— 
這時候,沉沙谷上已經展開了驚天動地的搏鬥! 
陸介用撼天震地的威勢發出了第一掌,這是他第三次和天全教主動手,第一次,他在天全教主和兩大護法的圍攻下,賴著一劍雙奪震神州的助戰脫身;第二次,他在谷邊上被天全教主偷襲推入必死的沉沙谷! 
說起來每一次都是天全教主懷著置陸介於死地的陰謀而動手,只有這一次,這一次是陸介主動挑戰,要和他拚個你死我活。 
天全教主單掌一揚,猛可發出一股旋勁,陸介的掌勢一觸而滑,他心中大吃了一驚,暗道:「這小子難道以前是留了幾手?怎麼突然功力增進如此?」 
他怎會料到天全教主在武林英豪大破天全教之夜巧得了隴南靈芝草,此刻功力突飛猛進,若非陸介也有百世不遇之奇緣,還真難以對敵哩! 
陸介認定他是以前藏了絕活,這一下雙掌連番攻出,招招都是妙不可言的絕招,而且掌力之雄厚,直可比擬魔教五雄等蓋代高手,全真教代代連出高手,但是如防介這般年齡和功力的,也是絕無第二人了! 
天全教主心中也是大大驚訝,他自知服了隴南靈芝草後,功力大大精進,自己師父能達到的境界,他幾乎全能做到,在他心目中以為,從此天下將再無對手,尤其是年輕的一輩,但他想不到死而復生的陸介竟也有如此超凡入聖的功力,莫以他心中的驚震較之陸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介以掌輪翻攻出數十招後,他的掌力已提到了十成,此刻,他覺得自己胸中有一種奮然欲飛的真氣扶搖直上,一直衝至玄關,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全身百穴都自然地生出一種難以抑止的力量,促使那一股暖和的真氣直往上衝! 
他只覺得胸中愈來愈熱,這是他練就上乘內功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他不由大大吃驚…… 
但是,更加吃驚的卻是天全教主,原來陸介自己不知道,這一陣子他正感到驚惶炙熱之際,他的一輪掌力卻是愈來愈強,天全教主把內力十足貫注雙臂之上,起初是有來有往,後來被迫得只守不攻,到了這一陣子,陸介的掌力簡直就如萬斤巨斧,又如六丁開岬,一掌重似一掌,天全教主曾經和魔教五雄對過幾招,他認為掌力譽滿天下的白龍手風倫,亦不過如此! 
他奮力擋了兩招,猛可大喝一聲,把全身功力集聚雙掌反攻而出! 
他這兩掌一左一右,不僅招式迥異,所含內勁也是截然不同,這正是蒙面客金寅達發明的怪異武功。普天之下,只有這師徒兩人能發此勁! 
就在天全教主雙掌以全力拍出之時,陸介仍是泰山壓頂般雙掌蓋下,「啪」的一聲,二人初次硬對了一掌! 
陸介雙掌才碰,翻掌又是一拍而下,天全教主力始拼出一擊,這一下被迫得再取守勢,橫掌一封…… 
他原來功力較陸介略高一籌,服了靈芝草以後,自信更是天下無雙,卻不料陸介掌力如此之強,他碰了這一掌,自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今日之戰,只怕他甚難搶回攻勢了! 
巨大的汗珠從他的額上滴下,他一橫心,反手一操,「卡嚓」一聲,寒光在天空一閃而過,天全教主已把長劍操在手中! 
陸介感到那道寒光所捲起的劍風直射門面,他呼的一聲,之字形倒退了三步。 
在這片刻之間,他們兩人都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那起伏不斷的山巒奇峰之中,他們兩人只是兩個渺小的黑點兒…… 
「卡嚓!」 
又是一道寒光沖天而起,陸介也拔出了長劍! 
陸介胸中那種炙熱欲焚的感覺愈來愈迫切,他雖知道這對於一個高深內功修練之士來說是件大大不利的事,但是他此刻一點也不感到可怕和驚惶了,因為他根本不存心活著離開這死亡之谷! 
他一抖劍,劍尖如同披風之竹尖,他前跨了半步,低沉地喝道:「來吧!」 
天全教主在他的掌下足足吃了百餘招的苦頭,他此刻再不怠慢,挺劍急制,這正是全真劍術的起手式—— 
天全教主一口氣攻出十餘劍,忽而武當,忽而峨嵋,忽而崑崙,招式之精,功力之深,便是當今武當掌教,峨嵋崑崙掌門親臨,也未見得能有此威力! 
他是存著決心要搶得攻勢,陸介對他這套怪異絕倫的大雜燴劍式已有一次拚鬥的經驗,他小心翼翼地應付著天全教主如虎出神般的攻勢,只是他胸中那股炙熱的真氣愈來愈奮發激揚,直要呼之而出! 
天全教主劍劍威力絕倫,一連攻了一百招,他的攻勢絲毫未衰,而且愈來愈強,那劍上如同挑著一座泰山揮動自如地左封右擋,到了第一百零八招上,「嘶」的一聲劍氣交錯而作,兩道寒光在空中如神龍一般翻騰飛舞,接著葉然一聲震耳的金器相擊,主客之勢大易,天全教主辛辛苦苦搶得的攻勢主動,又落入了陸介的手中! 
陸介咬緊牙根,一劍快似一劍,無堅不摧的先天真氣也逼到劍尖之上,他一口氣攻到第十五劍上,天全教主已退到了岩石邊上! 
陸介大喝一聲,奮力又是一劍刺出,先天真氣逼出嗚嗚怪響,天全教主縱有一身蓋世神功,也難以硬接此劍,他猛提一口真氣,倒躍出五丈,身形如一片枯葉一般落在沉沙之上! 
鵝毛不浮的沉沙立刻淹了上來,天全教主雙臂奮然一振,身形上提半寸,一口真氣已下達雙足,此時他的身體宛如失去了重量,駭然站在沉沙之上! 
陸介看也不看,也是飛躥而下,他雙足才碰沙面,已是三劍攻出,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險! 
天全教主雙目盡赤,揮劍如飛,每一劍都是足令武林任何劍術大家咋舌睦目,這兩個武林高手向死神挑戰地在沉沙面上展開了慘烈之鬥! 
當年天一大師中毒之餘,奮力立於沉沙之上大顯神威,把金寅達打得九死一生,那凜凜神威又重現於風雲變色的沉沙谷中! 
兩人都是百世奇才,又都有曠世奇遇,這一場拚鬥一直進行到第一千招上—— 
陸介漸漸穩站上風了,唯一使他奇異的便是胸腹中那一股炙熱之氣雖然愈來愈烈,但是對於他的拚鬥毫無影響,反而使他的力道愈來愈強,不過此刻他毫無意思去推敲它的原因。他只是運劍如飛,劍氣如虹…… 
陸介使出了全真劍法中最後的三招,他第一招用的是全真教的先天氣功,逼得天全教主向左一閃,第二招用的是少林寺的失傳心法,天全教主雖覺力道大相遇異,但是威力卻是絲毫未減,他只好運劍右避,只聽得嗚的一聲,陸介的第三劍刺出,又換成了全真的先天氣功—— 
這一招好不神妙,天全教主空負一身絕學,竟自無可閃避,他一急之下,冷汗直冒,揚臂平舉長劍,準備長劍出手飛擊,拚個兩敗俱亡…… 
陸介心中猛可升起一個念頭,他望著天全教主那張淡灰黃色的面,一望而知這是一張人皮面具,天全教主行道以來,從未以真面示人,難道直到死仍不讓世人知道他是誰? 
陸介心中暗道:「我可要教天下的人都知道這無惡不作的惡人究竟是怎樣的真面目?」 
他劍尖略一偏左,同時單足飛起,迫得天全教主身軀右傾,他左手一伸,已把那張人皮面具揭了下來! 
只聽得陸介驚呼了一聲,一口真氣險些失散,霎時之間,他如同失去了靈魂,雙目中儘是茫然的顏色,甚至身軀都在搖搖欲墜…… 
天全教主那人皮面罩下,白皙的面孔,那斜飛入鬢的雙眉,挺秀的鼻粱,竟是陸介的結義大哥韓若谷! 
「是你!是你……」 
「是你!是你……」 
陸介在心中狂呼著,但是他卻叫不出口來,這種全然茫然的過程不知延續了多久,漸漸陸介的思想恢復了敏捷,霎時之間,過去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從陸介的心田浮過,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為什麼韓若谷的行蹤一直神秘而詭異…… 
為什麼韓若谷一出現,就失去了天全教主的影子,而天全教主一出現,韓若谷就失了蹤…… 
為什麼武當山上天全教主對著樹林大喝發掌,他鑽進樹林後,從樹林中接著出來的就變成了韓若谷…… 
為什麼在沉沙谷邊乍逢韓若谷時,他先背著面,伸手在臉上扯了一下,然後才告訴何三弟的惡耗,那是扯去人皮面具啊…… 
為什麼何三弟每每提起韓若谷時便吞吞吐吐,難道精明的三弟他早就看出了什麼不對嗎?…… 
為什麼? 
為什麼? 
太多的為什麼在這剎那中使陸介明白了,他的身軀顫抖著,這個打擊對於少年的陸介是太突然也太沉重了,他一時間裡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茫然地回想著那些往事,每一個細節都在他的腦海中流過,此刻,他完全茫然了,就像一個白癡一般! 
他胸中那一股上衝炙熱之氣已到了沸騰的階段,但是此刻他絲毫不感覺,他只是癡然地飄立在沉沙上! 
直到…… 
驀然一聲淒厲而獸性的大喝劃破沉沙谷上的沉靜,天全教主——不,陸介的韓大哥趁著這個千載不遇的良機,奮起一劍刺進了陸介的左胸! 
鮮血如泉水一般從陸介左胸上的血洞中噴出,灑在黃色的沙流上,煞是好看,陸介只覺得全身一震,但是他並沒有覺著太多的痛苦,反倒是胸中那一股炙熱之氣在這一剎那之間崩發了,他自己能夠清晰地聽到體內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像是什麼阻礙被衝破了一般,委時那股熱流沖滿他的全身百骸,真有說不出的舒服…… 
接著,一種香味從他全身的毛孔中放了出來,那香氣鬱濃無比,陸介覺得熟悉得緊…… 
啊!那是龍誕香的味道啊! 
潛伏在陸介體中的武林異寶龍涎香在這一剎那中真正發揮了最大的功能,與陸介體內天下無雙的先天真氣結合了! 
陸介他不知道,此時他已衝破了生死玄關,達到了武學的極致,千古來多少武林高手,只怕從沒有人達到過這種境界,當年達摩老祖到了九十七歲上方始衝破此關而達此境,而全真派第三十三代門人的陸介,此時年方二十一! 
此時,普天之下,只怕沒有人能接下陸介十招! 
此時,便是三個天全教主齊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陸介左胸上的鮮血,汩汩而流,但他毫不在乎地冷笑了一聲,他緩緩平舉了長劍! 
他的嘴角掛著慘然的微笑,但是他的雙目中卻噴出難以置信的狠毒和仇恨,那些仁愛與平和,像輕風薄霧一般地從陸介的身上消失了,代替的是無比的恨和無比的力! 
「嘶」的一聲,他的劍身如同從煉鋼爐中抽出來一般,整個變成了通紅透亮!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大地上,那濃蔭中,畹兒縮著嬌軀,做著她甜蜜的夢。 
忽然,她驚醒了,因為她想起了一件大事,昨夜她在為查姊姊的事煩惱,她竟然忘了告訴他兩件大事:韓若谷是天全教主,還有陸介是伏波堡出來的後人! 
她急切地翻過身來想告訴他,可是…… 
咦,他到哪裡去了? 
怕是到附近什麼地方去吧,馬上就會回來的。 
她抱著雙膝,耐性地等著。 
但是可憐的畹兒,陸介怎會回來? 
她開始恐慌了,她大聲地叫著陸哥哥,除了回音之外什麼都沒有。 
於是她發現了地上未擦去的字跡—— 
「血債!沉沙谷」。 
她驚呼了一聲:「啊——陸哥哥……」 
什麼也顧不了,她飛快地向沉沙谷奔去…… 
陸介一言不發,呼地一聲飛了起來,鮮血在黃沙上灑過一條紅線,他的劍氣吞吐如焰,身形不落地轉了整整三圈! 
這是御劍飛行之術!絕傳了幾百年! 
陸介的血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地染劃著,到了第三圈上,一聲慘叫劃破長空…… 
韓若谷和陸介分離了半丈之距,陸介手中空空,失去了長劍,而韓若谷身上帶著兩柄長劍,一柄握在他的手中,另一柄貫穿在他的胸膛! 
他白皙的臉更白了,一點表情都沒有,陸介冷靜地望著他,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笑,然後,倒了下去! 
那個笑代表著什麼?他有什麼可笑的?也許只代表著「笑」罷了! 
他的屍身失去了絕世輕功的支持,立刻沉了下去,不消片刻就被吞噬在沉沙之中! 
陸介仰首望天,一陣涼風拂來,他立刻打了一個寒凜,也許是血要流完了吧,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真氣悄悄地散去,足下的黃沙向上吞埋上來…… 
這時候,一聲尖叫驚醒了陸介:「陸哥哥……」 
那是姚畹,那是畹兒! 
陸介迅速地轉過頭去,遠處的石巖上,那秀髮飛舞著,白裙飄揚著,雖然那麼遠,可是他能清楚地看到畹兒的一肌一發。 
「陸哥哥……」 
黃沙上卷,他又沉下了一尺! 
「陸哥哥,你快跳起來啊!你不能死……」 
可怕的沙已經捲到他的腰際了! 
「……啊,陸哥哥,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我,你……」 
畹兒的聲音淒慘地在山谷中迴盪著,陸介心中慘然、他說不出一個字來,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滾動,他在心底裡狂喊著:「畹兒,我死了,你要活下去……」 
黃沙已經到他的肩膀了,姚畹嘶號著,陸介猛一眨眼,擠落了眼眶中的淚水,他要清楚地把畹兒的一切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此刻,他的心扉大大地打開著,但是那心腔中只容著一個人,那就是畹兒,在這垂死的一剎那間,他什麼事也想不到,師父、妹子、何三弟、朋友……甚至未過門的妻子…… 
多麼可憐的查汝明啊,她正在向著沉沙谷這邊疾奔著,可是陸介連想都不曾想過她! 
黃沙已到了他的頸部,到這一剎那,那些面容才一齊湧上陸介的腦海,慈藹的青木道長,帶著峨冠的小真,英姿煥發的神龍劍客……最後,是那美艷絕世的查汝明…… 
「查……不,汝明,我對不起你……」 
他說完這句話,沙已經平唇了…… 
畹兒覺得突然之間一切都完了,她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無止境空白,她猛然伸出雙手,蒙住了雙眼,當她的雙手在她無聲的悲泣中放開時,黃沙已恢復了平靜,什麼也沒有了,只是黃沙,無垠的黃…… 
她呆呆地站在石巖上,雪白的肌膚襯著潔白的衣裙,就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她只是不停地流著淚,卻哭不出聲音。 
這時候,大夥人衝到了更遠的對岸山巖上,他們正是查汝安,查汝明,何摩……他們來得太遲了,什麼都看不到了,峰巒依舊,黃沙無恙,但是陸介呢? 
忽然他們看見了對面巖上的畹兒—— 
「那是畹兒!」 
「畹兒!畹兒……」 
但是畹兒直如未聞,她美麗的臉頰上掛著珍珠般的淚水,臉上只是白紙般的茫然和空洞。 
戛然一聲長鳴,兩隻大雁飛了過來,它們互望了一眼,那像是說:「該歇歇了吧?」 
「呼」一聲,左面的雙翅一斂,輕落向這彎沙谷,緊接著一聲驚鳴,這雁身沉了下去,它奮力鼓撲雙翼,激起漫天黃沙。 
在空中的一隻望著伴侶一點一點沉下去,終於沒頂,它盤旋數圈,忽地一聲哀鳴,一直投入谷中。 
畹兒默默注視著這一雙雁兒的悲劇,她的嘴角泛起一絲淒清的苦笑,在對岸眾人驚喊大叫之中,她一步步走向巖崖的邊緣…… 
畹兒,畹兒,你可千萬別尋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