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白壁之謎 文 / 上官鼎
冷桂華則是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這先止敵鋒,後吐含勁,一掌兩用,威勢倍增的千鈞掌力,玄裝少女在不明就理的情勢下硬接一擊,居然僅只後退了三步,並未受到絲毫損傷,這等深厚的內力,如不是自己早作預謀,第一掌就得當場落敗。喜的是對方臨敵經驗太淺,自己在暗中使巧的手法,並未被發覺,只要立時照方抓藥,如法炮製,再贏她一掌,這場關係自己榮辱的「賭」搏,就可穩操勝券! 
想到此處,忙自丹田提氣,兩臂加功,欺身疾上三步,面露喜色凝注玄裝少女,驀然兩臂一招,正待揚掌發力之際,突見那一旁觀戰的紫衣神童,縱身急躍過來,站在二人中間,笑道:「高明,高明!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冷桂華何等人物,一見紫衣神童在自己眼看就要得手之時,突然插進身子發話,就知他存心搗鬼。但心中雖是恨他入骨,正待劈出的掌勢,卻又不自主收了回來,方想出言喝止他少管閒事,卻見他望自己詭譎的笑了一笑,又側臉對玄裝少女說道: 
「女娃兒,看你剛才那種妄自尊大的狂態,我倒以為你真有什麼驚人的本事?原來卻只有這點能耐!想想看,漫說你在內力方面,只能抵得上人家七成火候,就是人家那種『一掌兩用』的獨門手法,只怕你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吧……」 
說著,停了一停又道:「剛才那一掌的份量如何?只要人家照樣再給你那麼一掌,我看你就是把吃奶的力氣拿出來,只怕也招架不住!女娃兒,這場賭我看你是輸定了!可惜呀!可惜!」 
玄裝少女似也被他這突然插身進來發話的舉動,弄得英明其妙,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略一尋思之後,又覺得他這種突然的舉動,絕不是無因而發,再一琢磨他的語意,想起他說那句「一掌兩用」時還特別加重語氣的神情,頓時恍悟過來!不禁以感激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再又冷冷地注視在冷桂華的臉上,暗自說道:「我道你真的比我強呢?原來是在暗中使巧。」 
冷桂華雖知紫衣神童存心搗鬼,可是怎樣也料不到他會將自己暗中使巧的手法,公然拿話點破,讓對方知道,這樣一來,再要暗中取巧,已是絕無可能!但硬打硬接之下,以適才對掌的情形判斷,自己必敗無疑! 
她想到此處,不禁氣得雙眼冒火,恨不得把紫衣神童一掌擊斃!但她心中明白,漫說紫衣神童一身武功絕高,不容自己僥倖得手,就是玄裝少女,也不會讓自己稱心如願!眼下之策,與玄裝少女對掌既無勝望,不如暗下殺手,把紫衣神童除去了再說! 
主意打定,毒念陡生,當下對側身中間的紫衣神童,故作不理不睬,神光瞪著玄裝少女大聲說道:「是不是姑奶奶拔了頭籌,害怕起來了?告訴你,老是這麼裝癡賣呆,姑奶奶可要動手了!」 
話出人動,雙臂一抖,猛然縱身躍起,直向玄裝少女飛撲過去!但飛去的身子還只一半,半空中陡然一個疾旋,擰身折勢之下,以快得幾乎難以看出的身法,斜向紫衣神童身後飄落下去! 
下落的勢子剛剛觸地,早經蓄勁的雙掌,已自疾如前電!左手用的是「九陰指」勁,疾點「風府」大穴,右掌卻以十二成真力,猛劈紫衣神童的「背心」要害!兩招齊出以後,才自獰聲叱道:「你要多嘴管閒事,我就先把你毀了再說!」 
這兩招乃她畢生功力所聚,而且是在急怒之下,背後驟然施襲,其力道之強,強過山崩海嘯,出手之快,快比電馳雷奔! 
這等情勢之下,慢說紫衣神童是血肉軀體,武功也只與冷桂華在伯仲之間,就是銅鑄鐵造的「金剛」之身,武功再好的世外高人,若無奇跡出現,也勢必毀在她這兩招奇襲的「勁」「快」二字之下! 
紫衣神童雖也是久經陣戰的江湖老手,早在自己插身進來,拿話點明玄裝少女的同時,就已看出她對自己隱含殺機;但卻未料到她會在飛撲玄裝少女之時,突然飄落自己身後,暗下殺手,當下只覺得指風似箭,銳利如刀;奇寒徹骨的千均掌力,有如山嶽般壓到! 
就在這閃避萬萬不及,而又無法翻身反擊,眼看就要喪命的電光火石之間,突覺那快要觸及背心的掌力指勁,忽的斜了開去!另一般奇異的柔和勁道,把自己推送向前,踉蹌出好幾步,才自停身站穩! 
原來玄裝少女在紫衣神童插身進來,拿話點明自己之後,就全神注意冷桂華的舉動,眼見她飛身向自己撲來,半空中突然擰身折勢,就知她對紫衣神童要驟下殺手,想到他拿話點破對方陰謀之情,不自禁嬌軀一晃,也閃到了紫衣神童的身側。 
就在冷桂華落勢出招的同時,左手「輕揮五弦」把紫衣神童順勢推送開去,右手則當胸劈出一股罡風,撞斜了她出手的掌力指勁,就勢化招「金絲纏腕」,易劈為拿,扣住了她的右腕,電光火石般的五指加力以下,冷桂華全身力道頓失,束手被擒! 
紫衣神童自分必死,這突然間的變化使他死裡逃生!驚魂甫定之下,不禁駭出了一身冷汗!當下略一怔神,轉身回頭望去,只見朝陽照射之下,冷桂華眉角緊鎖,滿現苦痛的臉上,汗珠滾滾而下! 
玄裝少女則扣住她的脈腕,面罩寒霜,沉聲說道:「暗中弄巧使詐,趁人不備之時,驟下殺手,單憑你這種有失光明的歹毒手段,就該將你立即處死!但……」說了一半,似又想起了什麼,又倏然住口。 
紫衣神童目睹眼前的情形,就知自己一條老命,乃玄裝少女所救,想起先前自己種種陰謀打算,不由感愧得無地自容!但他乃城府極深,陰陰詭詐的魔道人物,心中雖對玄裝少女感激不已,嘴皮子上卻仍自強詞奪理,自圓其說地高聲說道: 
「女娃兒,你雖然解了我的急難,雖也算對我有恩,可是冷桂華勝你第一掌,暗中使巧的手法,我若不拿話點醒於你,只怕你死在人家手裡,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是以這只能算投桃報李,兩下思惠相抵,但無論如何,總算你存心正大,能明恩怨,就瞧在你這份心意上,對眼下之事,神童爺已決定撒手不管;連那蒲姓後生,也一併看在你的份上,暫且饒他一命!不過江湖再度相逢,那可另當別論了!」 
玄裝少女聞言就覺有氣,怒聲叱道:「你在這裡囉嗦什麼?還不給我快滾!」 
左手一指滿臉苦痛的冷桂華,又道:「你再要不走,她就是你的榜樣!」 
紫衣神童哈哈大笑道:「女娃兒,神童爺一生行事,向來說一不二,既然講過不管眼下事,你就是再講什麼難聽的話來氣我,或是罵我幾句,我也不會自食前言!」 
說到此處,詞鋒又轉,瞧著冷桂華得意地笑了笑,道:「小南海並不是龍潭虎穴,你又何必這麼愁眉苦臉?再說,這位女娃心思也不壞,路途之上,還怕她不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倒是你這一走,我們廿年來的老相好,又不知那年那月二何時何地才能相會?想起來教人有些難過呢!」話一說完,轉身徑向林外奔去! 
冷桂華脈門被扣,苦不堪言,紫衣神童這番尖酸刻薄的話,雖然聽來滿不受用,但全身勁力已失,也自無可奈何! 
玄裝少女待紫衣神童走後,對冷桂華說道:「如今高下已定,勝負已分,你的證人已去,我們也該走了吧!」右手拉著冷桂華,逕向林外緩步走去。 
二人定招打賭,到冷桂華束手成擒,不過一頓飯的工夫,蒲逸凡在這段時間中,心中雖然焦慮玄裝少女安危,但自知武功不逮,就是跑了過去,不但幫不了她的忙,反而會引起她對自己的顧慮,不能全神對敵,反而害了她!是以始終停立在一丈開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目定神凝地注視著眼前的發展! 
此刻,冷桂華已束手就擒,紫衣神童已走,玄裝少女也拉著冷桂華要離去,想起玄裝少女對自己相救之情,連她的名姓也不知道,不禁心頭大急,當下兩個疾躍,擋在玄裝少女前面,拱手長揖,朗聲說道:「多蒙姑娘相救,大德不敢言報,但請示下芳名,蒲逸凡只要此生不死!將來……」 
玄裝少女不等蒲逸凡說完,微微一笑,接道:「蒲相公,快不要如此說,我們在江湖上行走,誰也免不了遭到急難,誰救誰也是一樣,何必一定要報答!至於我的名字,還是一句昨夜說過的話,下次再碰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 
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蒲相公,眼下要說的話太多,但我因還有急事待辦,無法和你詳談,而且事實上也不許我這樣做,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盤根問底,在我把非說不可的三件事情講明之後,我們就此分手!」 
說完,望著蒲逸凡滿臉現出關注神色。 
蒲逸凡本有許多話想問她,但見她似有難言之隱,自也不好再問什麼?當下只說了聲:一姑娘有話請講,蒲逸凡遵命就是!」 
玄裝少女欣然笑道: 
「這樣就好,第一,我知道我手中所擒的這女人,對你有殺親之仇,但你眼下卻不必過問。第二,我交給你的那樣東西,是受人之托轉給你的,那東西的用處很大,但你不到生死交關的時候,切莫用它,最好是貼身藏起。第三,在這荒林東邊有一座無人看管的土地廟,廟中神像背後,有一包裹,裡面的東西,都是你目前急需應用之物,所以等一會兒出林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那包裹取到手中……」 
話未說完,仰天捏嘴一聲清嘯,嘯聲還未停止,前面不遠處的一排林木以內,突然奔出來一匹賽雪欺霜,神駿已極的白馬,回頭嫣然一笑道:「蒲相公,前途保重,我先走一步了!」 
蹄聲得得,玄衣飄飄,連人帶馬,逕自穿林而去! 
玄裝少女來得突然,去得匆促,蒲逸凡回味她講的三件事情,突然想起,她交給自己的那件東西,記得她在交給自己的時候,曾明白告訴自己,要是冷桂華與紫衣神童對自己有所圖謀就拿那東西對付他們。 
但當時因全神在注意局勢的變化,紫衣神童冷桂華也未對自己下手,是以接過來後,一直握在手中井未立即過目,而剛才她在臨去之時,又說那東西用處很大,不到自己性命交關的時候,切莫用它,最好把它收藏起來,這是什麼東西呢?既有這麼大的用處,卻又是這般神秘? 
想到此處,不禁奇心大動,但到看清之後,卻又疑雲滿腹,惑然不知所以! 
原來他握在手中的,只是一塊銅錢厚薄,比手掌略小的白色玉石,玉石平滑如鏡,白光閃閃,上面既沒有花紋,也沒有字跡,只在中央交叉刻著一柄戒尺,和一把剪刀,除此以外,再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他怎樣也想不出就憑這塊白玉,竟能對付得了紫衣神童和冷桂華那兩個武功絕高的魔頭?更看不出這塊白玉,在自己性命交關的時候,會有什麼作用?想了許久許久,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又確信玄衣女子所言,決非危言聳聽,不禁瞧著白玉,怔怔地出神,陷入了沉思的境界…… 
驀地,幾聲淒厲的慘叫,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當下略一正神,心中暗自想道:「此時此地,何來慘叫之聲,莫不是有人在這荒林中,作那些傷天害理,謀財害命的非法勾當?」 
心中揣想既生,不禁俠性大動,立時循著慘叫聲傳來的方向,快步奔去!但他剛剛奔出荒林,忽聞身後響起衣袂飄風之聲,當下本能地一側身,立黨香風掠面,只見一個全身紅裝的女子,快如流矢地一閃而過! 
蒲逸凡幾日來迭經風險,閱歷增長不少,眼看紅裝女子的去向,不禁疑竇叢生,忖道:「看她這麼狂奔疾馳,想來必有急事在身,只不知與適才那幾聲慘叫是否也有關連?」 
疑念一動,探明究竟之心忽起,當下也不管自己想的對與不對?立即展開輕功身法,銜尾向前疾追。 
紅裝女子身法奇快,就在蒲逸凡沉忖的霎那間,已奔出了甘丈遠近,蒲逸凡起腳較晚,雖將一身輕功施展到了極限,仍是差著十來丈距離追趕不上,眼看紅裝女子已快上大路,不禁焦急起來,邊追邊思想道:「大白天,她在前頭跑,我在後面追,讓別人看見了,成個什麼樣子?……」 
思念未了之際,紅裝女子似已發覺後面有人追來,陡然剎步轉身,向疾奔而至的蒲逸凡打量了一眼,大聲喝道:「小娃兒!還不給我站住?」 
蒲逸凡止步停身,見那紅裝女子不過卅來歲,開口就叫自己「娃兒」,未免過於托大,沒好氣地答道:「那來你這不講理的女人?無緣無故的擋人去路,真正豈有此理!」 
紅裝女子笑說道:「看你年紀不大,火氣倒是不小,姑奶奶現在有事,懶得與你鬥嘴!眼下我只問你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跟在我後面緊追不捨,是不是想管管姑奶奶的閒事?……」 
紅裝女子左一句姑奶奶,右一句姑奶奶,聽得蒲逸凡心頭冒火,當下不待話完,怒聲接道: 
「陽關大道,朗朗乾坤,天下人走天下路,這條路你又沒買下,難道你能走,我就不能走?再說,你在前面,我在後頭,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若不是心中有虧,怎會知道我是在追你?」 
這番話,只聽得紅衣女子怒容滿面,嘴角一撇,正待出言反譏,蒲逸凡又搶著接口說道:「看你這付蠻不講理的神氣,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你說現在有事,也一定不會作什麼好事!今天小爺既然遇上,倒真得要伸手……」 
但聞幾聲慘叫,打斷了他的未完之言。紅衣女人聞聲色變,怒極無言地瞪了他一眼,猛然旋身跨步,逕向左邊一叢禿林奔去! 
紅衣女人身法好快! 
蒲逸凡這次與她幾乎是同時起步,距離那片枯林也不過百十丈遠近,待到蒲逸凡追近林邊之時,紅衣女人已然把他拋下三丈多遠,閃身入林不見! 
蒲逸凡林邊止步,心中忖道:「單憑這份輕功身法,自己比她起碼就差出一籌有多!眼下依然不計利害,冒險跟蹤入林,要是她暗裡驟施暴襲,那可是相當危險之事!但既然……」 
沉忖未了,林內陡然傳來「格格……」一串嬌笑! 
笑聲雖然嬌脆悅耳,但卻帶些冷漠的意味,難聽至極! 
蒲逸凡年青氣盛,情知紅衣女子恥笑自己膽小,不敢跟蹤入林,暗道:「我乃六尺男兒,豈可在個女子面前示怯,眼前不過是一片桔林,就是刀山劍樹,九幽鬼府,也得闖了進去,絕不能呆在這裡,讓她暗中恥笑!」 
一念萌長,勇氣倍增,當下大喝一聲道:「你笑的個什麼勁?眼前漫說只是一片枯林,就是龍潭虎穴,蒲逸凡照樣敢闖!」凝神舉步,縱身入林……。 
但他入林還未走了三步,又聽得紅衣女人一聲嬌喝:「三才下院的各位執事,請暫退下休息,讓我焦五娘來會會這外貌和善,心中詭詐,下手又是這般狠毒的西嶽老道!看看是他的道行高深,還是我『辣手紅線』的手辣?」 
「辣手紅線」四字方自入耳,蒲逸凡不由大吃一驚!當下暗道了聲:「好險!」 
想不到自己銜尾疾追,始終無法追上的紅衣女人,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武功既高,手段又辣的「辣手紅線」焦五娘! 
久聞辣手紅線焦五娘縱橫江湖,除了一身高絕的武功外,生性更是淫毒無比!只要落在她手中的男子,不是當場把你格斃,便是蓄作面首,聽任擺佈,日久落個「油盡燈枯」而死! 
蒲逸凡想起適才與她針鋒相對,那樣拿話頂撞於她,要不是她有事急著趕來此地,當時凶性一發,或是淫念一動,自己縱然不當場死在她辣手之下,只怕也逃不脫她那「油盡燈枯」的風流劫運! 
想到這裡,不禁迸出一身冷汗! 
但他心中雖在暗生驚駭,腳下卻並未停步,這片禿林縱深不過三五十丈,不知不覺間,已自穿林而出! 
甫一出來,即見朝陽照耀之下,人影縱橫,兵刃交擊,一片金鐵交鳴,呻吟慘嚎之聲,間斷不絕傳來……。 
蒲逸凡縱目四顧,只見當面一座土地廟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滿地都是鮮血,有的業已氣絕死去,僵挺著一動不動,有的尚在痛苦哀嚎,輾轉呻吟!另有四名勁裝大漢,正滿面怒容,手按兵刃,作勢欲動! 
並見廟門半開半掩,西嶽掌門靜一道人手持雲拂背插長劍,神情凝重地背門而立。 
辣手紅線焦五娘,則側立在一丈開外,柳眉忽緊忽鬆,看樣子,心中似在盤算著什麼。…… 
又見廟旁一塊荒地土,一個手持銀笛的中年書生,與一個使劍的白髮老者,正在各出全力拚命相搏!但見銀虹劃空,白光耀眼,笛影滾滾,劍氣森森,二人打得激烈無比,精彩絕倫! 
蒲逸凡目睹二人動手的情形,只覺得白髮老者的劍勢,有如矯龍繞空,怪捷異常,出手一劍,隱藏著幾個變化,明明指向眉心,倏忽間又橫掃下盤,忽左忽右,似實似虛,令人摸不清所攻部位,端的詭異無比! 
中年書生卻是笛招沉穩,守多攻少,但每攻一招,必然使對方難防難測,每須撤招自保! 
二人這精彩奇妙的招術,蒲逸凡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一時間,不禁看得目定神凝,渾然忘我…… 
正在他看得神情入迷之時,忽聽那靜一道人大聲喝道:「小娃兒,還不把你自己的東西拿去,難道要我送到手裡不成?」但見他右手一甩,一個黑忽忽地包裹,迎面向蒲逸凡擲到! 
蒲逸凡聞聲警覺,連忙側臉一看,只見一團黑影,迎面挾風擲來,本能地雙手一伸,一把接到手中。 
他乃穎悟透頂之人,包裹接到手中,當下略略一辨別方位,已知眼前這座土地廟,八成就是玄裝少女早晨臨去時所說那座——「無人看管的土地廟」!接在手中的包裹,也必是自己目前需用之物!…… 
只不知包裹藏在佛像之後,怎會有人知道?更不知道這手執雲拂的老道又怎會知道是自己的東西?尤其不解的是,眼下這許多武功絕高的人物,在這林邊土地廟前,弄得死傷狼藉,究竟為了何事?難道是為了自己手中的包裹不成?…… 
果真如此,包中所藏物件,想來定是什麼稀世奇珍?要不然,眼前這干人,怎會拚死拚活地爭奪?奇怪的是靜一道人既然包裹到手,又為什麼不自己收起來,反而擲來還給自己呢?…… 
這許許多多的問號,結成了一個難分難解的「謎」! 
這當兒,那中年書生與白髮老者,已由拚鬥兵刃,進入了互較內力的緊要關頭!但見二人相對而坐,笛劍交架一起,中年書生神色凝重,頭上騰騰冒著熱氣:白髮老者滿頭白髮根根豎起,眉角間隱現汗水,顯得十分吃力! 
蒲逸凡目睹此情,心知二人功力相差極微,一時半刻之內,決難分出勝敗,當下暗暗想道:「不知二人有什麼深仇大怨,如此以命相搏,這樣拼耗下去,縱然能夠分出高下,也勢必要兩敗俱傷!這是何苦來呢?我得想個法子替他們解開才好!……」 
這不過片刻間的事,只見辣手紅線焦五娘,鳳眼飛媚,扭腰擺臀,搖曳生姿地邁著春風俏步,慢慢向自己走來,並邊走邊自笑聲說道:「小兄弟,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三才下院』犧牲了十幾條人命,沒有把東西弄到手,你初來乍到,就這麼不勞而獲,未免有點不合理吧!」 
蒲逸凡早就犯疑眼前這許多人,在此地拚死拚活,多半是為了爭奪自己手中的包裹!此刻聽她這麼一說,果然證實所料不差,又見她公然撇開靜一道人,反而媚態橫生地向自己走來,更知她笑裡藏刀,心中不懷好意,當下隨著她的來勢,向後退了幾步,出言問道:「照你這麼說來,好像只有把東西給你,才算合理是也不是?」 
辣手紅線焦五娘何等人物,一聽他說話的口氣,就知他意在質問自己,柳眉一皺,冷聲接道:「你說得不錯!眼下只有把東西給我才算合理!」 
蒲逸凡聞言笑道:「我看你這『才算合理』四字,只怕說得有點牽強吧?」 
說了兩句,陡然劍眉一軒,朗聲又道:「我前世不差你的,今生又不少你的,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話完疾退三步,凝神戒備! 
他以為這幾句質問口吻頗重的氣話,對方聽了一定會大發雌威,當場對自己下手!那知辣手紅線焦五娘,聞言之後,不但毫無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看不出你年紀輕輕,膽子倒是不小!在我焦五娘的面前,居然也敢這麼大膽放肆?不錯,你前世並不差,今生也不欠!」 
說到此處,臉色陡然一變,面騰殺氣地用手一指那地上十幾具屍體,厲聲叱道:「這十幾條人命,你擔當得起嗎?」 
蒲逸凡聞言一怔:「這十幾個人雖不是自己所傷,但卻是為自己手中的包裹所引起,正所謂伯仁雖非我殺,伯仁因我而死!眼下若不把包裹給她,她決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但包中究系何物?自己尚未看過,要是只如玄裝少女所言,裡面僅是幾樣需用物品,給她倒也不妨,但看她這般強討惡要的神情,只怕另有文章!若是裡面真有什麼稀世奇珍,或是與自己有切身利害的東西,那可是千萬不能給她!」 
心念一決,不由哈哈一聲大笑,道:「要是濟危扶困,行俠仗義的正人俠士,雖是髮絲之傷,纖毫之痛,蒲逸凡也看得重逾千斤,自然是擔當不起;但像你們這種攔路搶劫,為害江湖的匪類,漫說十幾條人命,就是死上千千萬萬,在蒲某眼下看來,也只似泥沙草芥,放在肩上沒有四兩!」 
言來理正詞嚴,大義凜然,聽得在場之人,無不肅然動容暗翹拇指!饒是焦五娘縱橫江湖不可一世,此時也不禁為他這份英風豪氣所奪,暗自心折不已! 
西嶽掌門靜一道人,旁裡暗讚一聲:「蒲玄老兒能有此子,北嶽門戶……」 
暗讚未已之間,心中忽然一動,忖道:「焦五娘凶狠成性,手段極辣,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此番連扳帶罵,只怕她忍受不了,驟下殺手……」手中雲拂一擺,目注辣手紅線焦五娘,疾步掩至蒲逸凡身邊,凝神戒備! 
這時,那早已蓄勢欲動的四名勁裝大漢,一見靜一道人掩到蒲逸凡身邊,也各自拔出兵刃,一字排開,採用合圍之勢,一步步向場中欺來! 
辣手紅線焦五娘,則卓立當地,任憑對方連罵帶損,卻是一言不發!只以一雙隱含蕩意的神光,在蒲逸凡身上溜來溜去,不知在動什麼歪腦筋?打什麼壞主意? 
蒲逸凡目睹當前情勢,已知今日之事,除非自己得到手的東西拱手相送,決然難以善罷甘休。但默察敵我雙方,覺得只可—拼,如其這麼箭拔弩張地耗著,倒不如速戰速決,早作了斷! 
靜一道人與蒲逸凡是同一心思,眼看辣手紅線焦五娘,眼角飛媚,神光含蕩地盯著蒲逸凡,已知她心中起了邪念,當下斜上兩步,擋在蒲逸凡身前,手中雲拂一抖,沉聲說道:「你不是大言不慚,要看看我道士的道行高深?還是你『辣手紅線』的手辣麼?怎地光是嘴巴子硬,手底下軟?只聞雷聲響,不見雨下來?老是這麼呆著,遲遲不敢出手?」 
蒲逸凡打蛇隨棍上,立時斜跨兩步,卓立在靜一道人身邊,一揚手中包裹,跟著大聲說道:「東西就在眼前,有本事只管來取,你要想動什麼歪腦筋?打什麼壞主意?嘿嘿!小心我要……」 
辣手紅線焦五娘格格一陣蕩笑,接道:「你要怎麼樣?」 
蒲逸凡冷冷地接道:「我要出言不遜,開口罵人!」 
辣手紅線焦五娘又是一聲蕩笑道:「在我焦五娘面前,哪個敢說個『不』字?只怕你沒有這個膽?」 
蒲逸凡憋得心頭火起,脫口而出,道:「臭東西,爛污貨,不要臉!……」 
「住口,」靜一道人突然出言喝止道:「她雖然行為不正,我們卻不可在口頭上無禮!」 
蒲逸凡知書達禮,有生以來未曾破口罵人,一時被焦五娘憋冒了火,竟然衝口而出,此刻經靜一道人出言喝止,不由悔意立生,面現歉色地望著焦五娘! 
俗道二人,一個指明素戰,一個當面大罵,直把個縱橫江湖,不可一世,當今黑白兩道之中,任誰見了也要退讓三分的辣手紅線焦五娘,當場氣得花容變色,一雙鳳眼快要噴出火來! 
辣手紅線焦五娘一聲不響,掃掠了身旁的四名勁裝大漢一眼,驀然腰間一探,解下一根四尺長短,拇指粗細,頭上連著一朵手掌大小,形似梅花的奇門兵刃!用手一指蒲逸凡,怒聲說道:「你們把這小狗看住,待我把那老道殺了,再來好好地收拾他!」 
四名勁裝大漢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動,此刻聽她一聲令下,接口同時應諾一聲:「遵命!」紛紛拔出兵刃,各自奔向方位。 
站定之後,一名手持單刀的大漢躬聲說道:「啟稟焦院主,是不是要先把他拿下捆起來?」 
辣手紅線焦五娘眼角斜瞥,隨口說道:「等一等,看住就行了!」手持奇門兵刃,面騰殺氣,目射凶光,一步一頓地向靜一道人逼去! 
靜一道人一派宗師,見多識廣,知道她手中的奇門兵刃,名叫「奪命梅花索」!索身是用萬千風磨銅絲合紐而成,不畏刀劍,堅韌異常,使用時能硬能軟,可剛可柔,作用在逢硬即軟,遇柔『則剛的「纏鎖」二字! 
索頭那朵手掌大小的梅花,則是百煉精鋼所造,花瓣鋒薄如紙,銳利無比,臨陣對敵之時,只須默運真力,暗震索身,梅花便會自動飛出,巧在飛出的俄頃之間,花瓣立即炸開,隨著來出之勢,飛射而至!使對手倉卒之間,難防難躲!犧牲在她這朵梅花下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幾?確實是件毒辣霸道的奇門兵刃! 
靜一道人早知她這「梅花奪命索」的厲害,又見她挾怒蓄勁而來,暗想出手一擊,必然銳不可擋,忙自左手反起,拔下背插長劍,左劍右拂,蓄勢相待! 
蒲逸凡卻是巍然卓立,對周圍的四名勁裝大漢,連看也不看一眼!全神注視靜一道人與辣手紅線焦五娘,暗想這兩位武功絕頂的高手,全力拚命相搏,必然緊張透頂,精彩絕倫,奇幻無比,好看煞人! 
辣手紅線焦五娘,眼看靜一道人左劍右拂,蓄勢以待的緊張情形,嘴角微微一撇,冷笑說道:「前番在長湖三才下院,晏院主大方示惠,把你們這批三山五嶽,自命不凡的傢伙放走,你們就該認清好歹,各歸原窩,一走了事!想不到你與南嶽酸丁,竟然陰魂不散,去而復返;來在我們三才下院的荊襄地面,多管閒事,殺命傷人!今天要不好好的還個明白,你就別想回轉西嶽,全身離開!」 
蒲逸凡幾日來都在渾昏中度過,根本不知道此時置身何處?也不知道白髮老者與中年書生誰敵誰友?此刻聽她一說,才知自己還在荊州附近,才知那中年書生就是衡山掌門聖手書生楊公毅!暗想宇內五嶽,同為武林正脈,因擔心聖手生安危,不禁掉頭望去! 
靜一道人早已打好主意,辣手紅線焦五娘話一講完,立即接口說道:「不要多逞口舌,看劍!右手雲拂原式不動,左手長劍輕飄飄地,直向辣手紅線焦五娘左肩刺到! 
辣手紅線焦五娘久經大敵,眼見刺來劍勢輕而不疾,知道必有蹊蹺,但自恃手中兵刃是專門纏鎖刀劍的剋星,當下也毫不在意,直到劍尖快要觸及肩窩之際,才自驀然振腕一抖,接著輕輕一帶,「奪命梅花索」便如靈蛇般地從斜裡向上翻回,照著對方刺來的劍身纏去! 
靜一道人刺出的劍勢輕飄緩慢,焦五娘的「奪命梅花索」抖翻得又勁又快,兩般兵器一接之下,長劍便被纏住!但在索身剛剛纏住長劍剎那之間,靜一道人驀然默運真力,暗震劍身,使其纏得不實,留下些微空隙,無法著力使勁,就利用這些微空隙,真力猛加,長劍依舊穿索而出,直刺對方肩窩! 
焦五娘眼看自己的「奪命梅花索」業已纏住對方長劍,嘴角不由哂然一笑,但剛剛笑了一半,驟覺索身著力不上,心頭猛然一驚,忙裡自卸暗勁,立即仰身暴退! 
靜一道人存心一著懾服對方,那能容她退去,就在她暗勁將卸末卸,長劍穿索而出的同時,右手雲拂運力疾揮,長長地拂尾一翻一絞,便已鎖住了索頭的梅花! 
焦五娘暗勁還未全卸,索身自難拉回,要想運勁震動索身,使索頭的梅花飛出傷敵,但梅花已被對方雲拂鎖住!這等情勢之下,除了兵刃撒手一途,勢必要傷在對方長劍之下! 
好個辣手紅線焦五娘,情知難逃一劍之厄,居然把心一橫,索性不側不閃,拼著挨上一劍;猛然左手一揚,遙空劈出一掌,直向對方當胸擊去,來一個兩敗俱傷的凶狠殺著。 
她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委實凶狠已極!任誰遇上了也會要當機立斷,不顧傷敵,先求自保;靜一道人早已料到她會狗急跳牆,反噬還擊!但暗忖她在這等情勢之下,必然不能全力發掌,自己數十年修為的精純內功,就是挨上一記,也未必承受不起! 
心念閃定以下,右手的雲拂仍自緊鎖不松,左手的劍勢猛送前推,早已凝聚真力的上身,也同時不退反進,硬向當胸擊來的掌風迎去! 
焦五娘掌勢劈出,見靜一道人不退反進,即知對方與自己存心一樣!忙不迭左手散勁,右臂聚功,真力猛加之下,劈出的掌勢陡然增強!但見狂飆疾捲,勁氣排空「蓬」的一聲問響,靜一道人突覺胸前如千鈞重錘猛擊,一陣血氣翻湧,眼前金花亂冒,踉蹌後退了八步,跌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就在靜一道人挺胸受掌的同時,長劍也已「嗤」的一聲,對穿肩窩而過,焦五娘只感肩頭一涼,立時傷痛如絞,鮮紅的血水泉湧般噴出,人已仰身倒地,當場痛得暈死過去!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蒲逸凡雖是全神貫注二人動手的情形,但怎樣也想不到二人第一招,就演成兩敗俱傷的結果!心急靜一道人的傷勢,目掃四名勁裝大漢說道:「眼下救人要緊,四位意下如何?」未等對方答話,逕自跨步轉身,向靜一道人走去! 
四人互交眼色,那手持單刀的大漢,突然縱身一個疾躍,擋在蒲逸凡面前,暴聲喝道:「站住!小雜種,罪魁禍首,大爺先把你毀了再說!」單刀一舉,劈頭斫下! 
此刻,蒲逸凡那裡有心和他動手,身形微閃,讓開劈來的單刀,正待出言喝責之時,另一名手持軟鞭的大漢,又已縱身撲來,口中大喝一聲:「還不給大爺躺下?」手中軟鞭一搶,帶起呼呼風響,攔腰疾掃而到! 
蒲逸凡兩面受敵,情知不動手已不行,當下大喝一聲,挫腰挎身之間,左手疾抓攔腰掃來的鞭頭,左腳卻向那持刀大漢的手腕踢去! 
兩名大漢根本就沒把蒲逸凡放在眼下,心想一個廿不到的小娃兒,武功能好到那裡去?滿以為二人合手一出,便可將對方收拾下來!那知事出意外,等到發覺不妙,再想撤招已是不及,但聞「撲」的一聲,持刀大漢突覺手腕一麻,單刀當場落地! 
他右腳踢落了單刀,左手也同時抓住了鞭頭,暗中運勁向裡一帶,使鞭的大漢便身不由己,往前一個踉蹌,撲倒地上!但他乃心地仁厚之人,二人雖然當場被制,卻並不出手還擊,左手鬆開鞭頭,欠身扶起地上大漢,歉然一笑道:「在下一時收勢不住,多有得罪,請見台多多包涵!」話完拱手為揖,態度極其謙和。 
四名大漢想不到眼前這廿不到的少年,不但武功好得出乎意外,氣度也這是般謙沖,不由面現驚異,訥訥地答不上話來! 
蒲逸凡神光掃掠四人一眼,朗聲一笑道:「眼下救人緊要,四位趕快去看看那位焦院主的傷勢吧!」轉身大踏步,直向正在運功調息的靜一道人走去。 
但他剛剛走近靜一道人身邊,驀聞「喀喳」一聲脆響,接著傳來兩聲悶「哼」……側臉望去,頓時大吃一驚! 
原來他一心焦慮靜一道人的傷勢,竟連聖手書生與白髮老者拚鬥內力之事,給忘了!此刻聞聲側目,只見二人劍斷笛折,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白髮老者口吐鮮血,內傷極重;聖手書生倒地不起,傷勢必也不輕! 
蒲逸凡心頭一震走到聖手書生身邊,蹲下身子,定神瞧了一眼,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伸手一探,鼻息十分微弱,再又摸了摸胸口,覺得經脈又很正常;想來必是拼持時間過久,內力消耗過甚,最後又默運真氣,暗震笛身,用力太猛,損及真元所致! 
傷勢已明,立即動手施救,左掌緊貼聖手書生「丹田」要穴,潛運真力,護住真元不讓散去;右手則凝聚本身元氣,按在天靈蓋上,以師傅「透頂傳功」之法,緩緩注入體內,助其活血暢經……。 
這時,那使刀用鞭的兩名大漢,也已來到白髮老者身邊,一個撐著白髮老人的上身,一個扶著腿部,準備將人抬走! 
蒲逸凡眼角一瞥,出言阻止道:「二位不可魯莽,他內力消耗過多,一動便會損及真元,此時千萬擅動不得!假如二位學過推拿手法,不妨先替他推拿一下,使其能夠自行調息之後,……!」 
使刀的大漢看了蒲逸凡一眼,接口說道:「承兄弟告誡之情,我們衷心感佩!不過傷勢雖重,我們自帶有療傷藥品,餵上一。二粒,便可安然無事,倒是小兄弟你自己趕緊為你的朋友盡力吧!」 
蒲逸凡見他不信已勸,因彼此立場不同,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便自運氣行功,一心一意地替聖手書生加勁療治傷勢! 
要知蒲逸凡藝出名門,且身兼兩家之長,內功本就不弱,加以昨夜服下玄裝少女所贈「益元固本」靈丹,真氣內力又增強不少,此刻加勁施為之下,自然事半功倍,效驗立生。是以片刻之後,聖手書生慘白的臉色,便開始漸趨紅潤,鼻息間的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微弱,慢慢地轉強起來! 
但這種「透頂傳功」的療傷方法,受傷者固然是效驗立生,獲益甚大,而救人者卻是大耗真力,受損不淺!但蒲逸凡卻毫不計較這些,眼望著聖手書生,漸轉紅潤的臉色,又運一口真元之氣,注入對方體內之後,人已累得眉角沁汗,疲憊不堪,才自鬆開雙手,就地調息。 
聖手書生內功精深,得蒲逸凡真元之氣相助,所受損耗,便自恢復了大半,再一運功調息,已能自行活動,當下兩手支地,勉力坐起,望著正在運功調息的蒲逸凡說道:「小哥兒高名上姓?多蒙大力相救,楊公毅有生之年,當永誌不忘,以命相報!」滿腹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蒲逸凡知他並不認識,聞言立即答道:「晚輩蒲逸凡,功力有限,未能使前輩完全復元,心中慚愧極了,那能當得起前輩大言相謝!」 
聖手書生聽他報出姓名,不禁拿眼一陣打量,見他腰中繫著一個黑色的包裹,當下怔了一怔,問道:「你腰中所繫包裹,可是靜一道長給你之物?」 
蒲逸凡答道:「正是……」突然想起靜一道人的傷勢,立時掉轉話題,接道:「前輩不妨事了麼?不知西嶽掌門的傷勢怎樣?晚輩想去看看再來!」說完挺身站起,兩眼望著聖手書生,等待答覆。 
聖手書生見他僅說了「正是」兩字,忽然藉著看靜一道人的傷勢為由,掉轉話題走開;以為他有心撇開自己,還有秘密不願說出,不禁心中有氣。 
但他乃心機沉穩之人,心中雖然有氣,面上仍就不露聲色,當下隨口說道:「我這裡不妨事了!靜一道長只怕傷得不輕,你去看看他吧!」 
蒲逸凡退步轉身,正待舉步走去,忽見靜一道人手執雲拂,緩步向自己走來,知他傷勢已無妨礙,躬身問道:「老前輩的傷勢完全好了麼?」 
靜一道人冷冷地道:「死不了!」鼻孔忽然哼了一聲,接道:「小娃兒,你包裹中究竟是些什麼奇珍異寶?害得我與南嶽掌門,險些把命都送在這裡!」 
蒲逸凡本不知包裹中有些什麼東西,但又不能不答,想起玄裝少女所說,內中全是自己目前需用之物,靈機一動,立即恭聲答道:「包裹中除了隨身衣物以及幾兩散碎銀子之外,還有家父親手所寫的一本拳譜!」 
本是自己胡亂的杜撰之詞,但他如今已學得比較沉穩,是以信口說來,仍然神色若定,語氣逼真,使對方看不出絲毫破綻! 
靜一道人見他答話時毫不猶豫,似無隱私,不禁怔了一怔,尚想再次拿話相問,聖手書生早已站了起來,接口說道:「北嶽武學,在宇內五嶽之中,算得上首屈一指,但僅憑一本拳譜,就引來這許多武林高人,沿路躡蹤劫搶,我楊公毅第一個就不相信!」 
靜一道人道:「楊兄所云,貧道亦有同感!」掉轉話頭,向蒲逸凡問道:「小娃兒,我有點不大明白,你為何將這個包裹,放在這土地廟中?……」 
說到此處,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接道:「你可認識一個身著玄裝,騎著一匹白馬的少女麼?她挾持的那個女子又是什麼人?」 
蒲逸凡見道人咄咄逼問,知道不說已是不行,低頭略一沉思,答道:「隨身包裹為何要藏在這土地廟中?這個請老前輩原諒,晚輩實有難言苦衷!那個騎白馬的玄裝少女,晚輩倒是見過一面,但不知她的姓名,至於她挾持的那個女人,兩位前輩想必認得,但晚輩說出來,只怕兩位前輩不會相信!」 
二人聞言,同時問道:「是什麼人?竟是這般神秘?快說出來聽聽!」 
蒲逸凡道:「冷桂華!」 
此言一出,二人同現驚異,哦了一聲,道:「冷桂華。」 
蒲逸凡看二人滿臉驚異,不待二人出言相詢,遂把兩夜一天來的諸般經過,除了李蘭倩被救,玄裝少女臨去留言,二事從中隱去未說以外,余則原原本本地一一講了出來,說到蓬壺奇僧與五華神醫李子凡,身遭慘死之時,不禁怒憤填膺,悲從中來,當場幾乎淒然掉下淚來,說完慼然向二人問道: 
「兩位老前輩久走江湖,遊蹤萬里,可曾到過『小南海』麼?」 
二人在聽過他這番驚險百出,緊張萬狀,幾次三番死裡逃生,如夢如幻的經歷以後,心中也是思潮洶湧,感觸萬端!故而原本對他存有逼問包中究系何物的念頭,也就此打消不問,聖手書生沉思了一會,答道:「宇內五湖四海,名山大川,楊公毅大都瞭如指掌,倒是不曾聽說過『小南海』這個地方!」 
頓了一頓之後,探詢地向靜一道人道:「道兄可曾曉得?」說罷雙眉緊皺,滿臉期望之色! 
靜一道人道:「可不是貧道恭維,以楊兄這麼廣博的見聞,尚且不悉,貧道更是無從知曉了!」 
看了看蒲逸凡,掉過話頭,問道:「聽你的口氣,可是要去追尋那位身騎白馬的玄裝少女?就便打探冷桂華的下落,伺機替蓬壺禪師與五華神醫復仇?」 
蒲逸凡淒然歎道:「晚輩雖然有此心意,但以兩位老前輩這麼廣闊的交遊,尚且不知小南海是什麼地方?何況天地之大,宇宙之廣,晚輩年輕識淺,孤陋寡聞,找不到……」 
蒲逸凡話猶未了,聖手書生突然插言接道:「地方只要叫得出名字,不論何處,若能假以時日,自當不難找到!我擔心你找到之後,只怕你不但報不了仇,反而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了!」 
話到此處,看了蒲逸凡一眼,神色莊重地沉聲說道:「你想想看,以五華神醫與蓬壺奇僧那麼高強的武功,尚且同時喪生在冷桂華的手中,你就是找到了她,還不是羊人虎口,白白送死!再說,那玄裝少女既然能將她挾持而去,武功必然更高,且內中定有恩怨,你想人家會容你輕易插手麼?」 
靜一道人聽聖手書生說得言之有理,忽然若有所觸,以勸誡的口氣向蒲逸凡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切不可逞血氣之勇,貿然輕舉妄動,貧道看來,目前你孤身一人,還是轉回北嶽,稟過令尊再說不遲!」 
蒲逸凡聽他提到「令尊」二字,不由興起縷縷悲思,湧上一片仇火,知他尚不明白爹爹已遭人殺害,很多事情自己又不便說出,當時強抑心頭傷痛,慼然苦笑了笑,道:「要不是兩位老前輩金石良言提醒,晚輩倒真的要做出傻事!晚輩想就此回轉北嶽……」 
突然想起一事,感激地向二老看了一眼,道:「為了晚輩一個隨身包裹,害得兩位老前輩不但與人結仇,幾乎弄得喪命……」 
聖手書手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娃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現在要說一下也說不清,你只回去告訴令尊,就說我楊公毅帶的口信,教他不要老是孤傲恆山,對於江湖上的事,一點也不管!」 
他這一聲突然大笑,直笑得蒲逸凡沒頭沒腦,一席話更是聽得莫名其妙,心中雖然不明究裡,但卻非是無因而發,怔怔地望著聖手書生,方想詢問究竟,靜一道人早已接口說道:「小娃兒,衡山掌門語重心長,全是肺腑之言,回去盡可直言轉告令尊!」 
頓了一頓,神色肅穆地望著聖手書生,無限感觸地慨然歎道:「楊兄,自廿年前南嶽劍會以後,江湖上算是太平了一段日子!想不到廿年以後的現在,居然在這荊襄地面,又捲起了一場武林風波的序幕!冷桂華、紫衣神童,這兩個武功奇高,野心極大的魔頭,絕跡江湖已有甘多年,昨夜突然同時出現此地,只怕懷有重大陰謀!……」 
聖手書生插口接道: 
「這兩個魔頭武功雖高,但他們之間結有怨嫌,勢如水火,冰炭不能相容,不足為慮!值得注意的,倒是新近崛起苗山的『七絕山莊』,莊中網羅了不少奇人異士,屬下七位分院院主,更是不可多得的武林奇才!適才與我倆動手帶傷而走的晏兆明、焦五娘,便是其中之二,二人分掌荊州『三才』,黃山『六合』兩地下院……」 
說到此處,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又道: 
「南海三奇,九華雙童,雙錐攝魂秦一峰,也盡都被其羅致屬下,道兄不是我楊公毅說話洩氣,若要拿宇內五嶽來與『七絕莊』相較,實相差甚遠,只怕連那以七十二項絕藝馳譽江湖,領袖武林的嵩山少林寺,也不足與之抗衡!」 
聖手書生所說,都是蒲逸凡聞所未聞之言,見所未見之事,自難插上一言半語,只有呆在旁邊聽話的份兒。 
靜一道人神色沉重,心事重重,默然不語! 
聖手書生沉吟一陣,見靜一道人仍自一言不發,突然一改莊容,哈哈笑道:「虧你還是修道之士,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沉不住氣,看你這種樣子,好像大禍就要臨頭似的!……」 
靜一道人面現苦笑,道:「楊兄不要取笑,貧道數十年江湖行走,不知見過多少大風大浪,遇事幾曾皺過眉頭?」 
頓了一頓之後,又道:「我是在想,七絕莊既然網羅了這許多奇人異士,到處擴張勢力,廣設分舵,一定雄心不小,如若再假時日,讓他們羽翼豐滿,實力充足之後,定要興波助瀾,捲起滿天風雨,屆時首當其衝的,必然是我們宇內五嶽,而我們卻又東南西北,各在一方,各自為是……」 
聖手書生聽話辨意,已知他心中想的是什麼?下文要講什麼?立時接口笑道:「這個不用擔心,我書獃子早已想好了!」 
靜一道人道:「楊兄既有妙策,何不說出讓我窮道士聽聽!」 
聖手書生笑道: 
「眼下臘盡冬殘,時間上已來不及,你我不妨就此分道回山,各自料理一下私事,來年開春之後,你上一趟少林寺;我到泰山去找羅宜軒,順便邀一下陳其宇兄弟,大家約一個地方,在一塊兒商量商量,只要彼此不存私心,互相捐棄已見,好生研究個對策出來,漫說是一個『七絕莊』,就是再加上一個兩個,又有何懼?」 
他這番合情合理,面面具到的妙論,直聽得靜一道人暗裡讚歎不已,人言聖手書生策無遺算,果然傳言不虛。當下接口說道:「楊兄卓見,貧道佩服!敬遵楊兄吩咐,貧道就此別過!」合掌當胸打了個稽首,雲拂一擺,逕自轉身而去。 
聖手書生目送靜一道人走後,又向蒲逸凡說道:「我剛才講的話你已聽過了,回去跟令尊一說,教他明年開春之後,最好也來參加這次大會!」說完,也不等蒲逸凡回話,掉頭直奔荊州而去。 
蒲逸凡望著二人漸漸遠去的身形,心中彷彿失掉了什麼,又像得到了什麼,但再一細想,卻又是一無所失,也一無所得。 
他呆呆地立在當地,想了許久許久,也想了很多很多!他覺得自己有如一葉失了舵的扁舟,航行在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之中,上面是漫天的狂風暴雨,下面是不絕的洶湧巨浪,聽其風吹雨打,隨著巨浪沉浮……雖也知道風雨過後會有一個陽光普照的晴天,但那只是想像中的未來,並不是現在! 
他眼下要做的事情很多,查訪殺害師父的仇人,打探師妹李蘭倩的下落,還有那位玄裝少女的去向……但又不知從何作起……。 
正在想得呆呆出神,茫然不知所以之際,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地「的的得得」之聲,蒲逸凡聞聲側目,定神望去,只見灰塵飛揚之中,飛也似地馳來一匹白馬,待看清了馬上之人以後,心中猛地一怔!暗道:「她不是扶冷桂華走了很久麼?怎地突然又回來了?難道又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故?……」 
沉忖未了,奔來的一人一騎,已停身在八尺開外,只見馬上坐的玄裝少女,黛眉一皺,暗帶責意地說道:「蒲相公,你怎麼還在此地?眼角向四周掃掠了一下,忽然「咦」的一聲,問道:「那道士與那書生呢?他們都走了麼?」 
蒲逸凡暗道:「你這話問的忒也奇怪,既然人不在這裡,當然是走了,不走難道還會飛天人地不成!」 
心中雖然感到她問的奇怪,但知她並非無因而發,立時接口答道:「兩人都走了,剛才走!」 
玄裝少女道:「走了就好!」拿眼將蒲逸凡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陣,忽然羅袖掩唇,「噗哧」一笑道:「蒲相公,看你人倒是很聰明,怎地這樣糊塗?」 
蒲逸凡見她看著自己忽然發笑,又說自己糊塗,一時間不明白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吶吶地說道:「蒲逸凡天生愚魯,姑娘……何不明言…… 
玄裝少女正容說道: 
「這等殘臘之天,人家穿狐掛裘,足不出戶,尚且牙根兒直打哆嗦,冷得叫苦不迭;你卻站在這荒郊野地,僅穿一件貼身短祆,縱然你是練武之人。不畏寒冷,但教別人見了,也有點不倫不類,顯得不合時宜吧!」 
此言一出,蒲逸凡恍然醒悟,正要說話,玄裝少女又已帶著疑惑的語氣,搶著問道:「難道你腰間包裹之中,沒有隨身的衣物麼?」 
蒲逸凡聽她提起腰間的包裹,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暗自責道:「蒲逸凡哪蒲逸凡,你也真糊塗得可以,人家明告訴過你,包裹中有隨身的衣物,你卻呆著七想八想,不知想些什麼?竟連這樁引得別人拚死拚活,眼下急須要明白的大事也給忘了!」 
當下解開腰間的包裹,打開一看,心頭又是猛的一怔!不知是喜?也不知是苦?暗道:「天下那有這等巧事!」眼望著包裹中的物件,呆呆地出神!…… 
原來包裹之中,有一本小冊子,一件青布棉襖,一頂文巾,還有幾十兩散碎銀子。他知道那些銀子,是自己沿途用來落店吃飯要用的;那本小冊子,則是自己爹爹畢生心血手著的一本拳譜,北嶽武學的精華,全部都在裡面;那件青布棉襖,不僅是穿來掩體遮寒,且在夾層以內,還藏著一本師父以命換來的武學奇書,自己能否報卻仇怨,全在這本書上…… 
這些東西,對他是如此熟悉;這些東西,對他是如此重要;但這些東西,卻又都是他昨夜在荒林古廟中,想像中一定被焚燬了的。此刻意外地又出現在眼前,他那得不怔愕?又那得不驚喜?但這些東西又是何人自廟中搶了出來?又為何不逕自拿走,反而還給自己呢?…… 
玄裝少女看他呆呆出神的神情,已知他心中正在想些什麼,微微一笑,道:「蒲相公,世間上沒有揭不開的謎,也沒有想不通的事,但不一定稍思即得,一蹴即就;須得親視各人的際會怎樣?機緣如何?要是際會不到,因緣不合,空想又有什麼用呢?」 
蒲逸凡聰明絕頂,一點即透,雖在思索入神之時,仍能隱隱辨出她的話意,側臉望著玄裝少女,靦腆笑了一笑,道:「姑娘既教蒲某不要空想,想來姑娘定知個中原委,何不明白地說了出來,以釋蒲某心中疑念!」 
玄裝少女低頭略一沉思,淺笑道:「際會不到,機緣不合,空想固然無益,但早得了秘蘊卻也有害,蒲相公,雲散自然見天,水落便會石出,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蒲逸凡見她總是拿些隱含契機的話答覆自己,知道再問下去,她也不會說出來,當下也不再追問,沉吟一陣,忽然想起她不知為何去而復返,問道:「姑娘去而復返,不知為了何事?現在又要往那裡去?還有被你挾走的冷桂華呢?」 
玄裝少女聽他這麼一問,彷彿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似的,凝神朝來路上望了一會兒,陡然肅容說道:「蒲相公,快把衣服穿好,趕緊離開此地,等下恐怕走不開了!」 
蒲逸凡聞言向四周打量了一遍,只見四野空空,毫無異狀,不禁暗自奇道:「我不提起你去而復返,為了何事?你就像沒事的一樣,現在一提起,你又催我把衣服穿好,趕緊離開此地,你這不是故意在調理我麼?我偏不走,看你把我怎樣?」 
主意打定,當下如言把衣服穿好,戴起文生巾,雙手一拱,朗聲說道:「姑娘有事只管請便,蒲某想在這裡休息一下!」 
玄裝少女聞言臉色一變,滿臉惶急地說道:「蒲相公,你這是在跟誰鬧彆扭?趕快上馬跟我走!」 
「上馬」兩字方一入耳,蒲逸凡又是愕然一怔,兩眼瞪著玄裝少女,見她神色惶急,二臉焦容,情知事情嚴重,但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兩個青年男女騎一匹馬,別人看了成什麼樣子! 
心中猶豫不定,口裡隨即說道:「為了蒲某的事情,給姑娘多惹麻煩,我總覺得不好意思,姑娘還是先走吧!再說……」想到兩人同騎一馬,尷尬地望著她,倏然住口。 
玄裝少女那能不知他的心意,黛眉一鎖,暗叱一聲:「好不知輕重,到了這般時候,你還拘的什麼俗禮。」 
心知他必是不肯與自己同乘一馬離開此地,妙目轉了兩轉,已自想好主意,故作無可奈何地說道:「蒲相公既然不願同我走,我也不好勉強!」 
右手帶動韁繩,兩腿一夾,嬌喝一聲「起」,白馬立即希聿聿一聲長嘶,直向來路之上,四蹄翻飛疾奔! 
這時,蒲逸凡距她不過丈許遠近,又是對面而立,眼看當面奔來的馬勢,本能的閃身一讓,但他剛剛閃開身形,白馬已擦身而過! 
玄裝少女馬上柳腰微挫,玉臂電伸,順勢一帶一提,把蒲逸凡挾了起來,接著極其巧妙的往後一送一轉,蒲逸凡便身不由主地騎上了她身後的馬背。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情,蒲逸凡要想說一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剛在她身後還未坐穩,又聽她嬌聲道:「你大概從來沒騎過馬吧?趕快抱緊我,摔下去了可不是好玩的!」 
蒲逸凡雖然藝出兩家,內外工夫都有了相當的成就,但對於騎術一道,卻是毫無經驗,坐在她的身後,只覺得全身搖晃不定,顛簸得難以把持,好幾次想用勁把身子穩住,但一點也使不上力,此刻聽她這麼一說,不禁低頭一瞧,只見馬蹄翻騰,塵土飛揚,一躍之勢,就是一丈七八,四蹄略一點地,接著又騰身躍起,兩旁景物疾閃,耳邊風聲呼呼。 
突然聽得「希聿」一聲長嘶,想是坐騎遇到了障礙,猛地一個急騰,向後搖晃的身子,陡然向後一斜,險些被摔了下去!驚駭之下,連欲待出口的話也沒說出,隨著白馬的前蹄點地,後腳騰空的翹起之勢,本能的兩臂一張一合,將玄裝少女抱了個結結實實! 
這只是一種極其自然的反應,蒲逸凡在張臂欲抱之時,倒不覺得什麼,但在抱實之後,就感到是作了一件重大的錯事一樣,心中不知是歉疚?還是激動?隨著忽起忽落的馬勢,上下翻騰急劇地跳動不已……! 
心神震盪以下,暗暗忖道:「她雖然有言在先,自己也是迫於事實,並非有意如此,但她究竟是個青年女子啊……」 
耳際突然響起玄裝少女急促地嬌呼:「蒲相公,我……我氣也快……喘不過來了!」敢情是他一時情急,用力過猛,抱得太緊了一點,她有些受不了。 
蒲逸凡聞聲恍悟,暗自罵了一聲:「真該死!這麼緊緊地抱著,漫說在是這顛簸的馬背上,就是平常,時間稍久,恐也受不了,當下兩臂略鬆,訥訥地說道:「蒲某魯莽無知,姑娘不要見怪,可曾傷著了麼?」 
玄裝少女嬌笑一聲,低低地答道:「沒有!」停了停,又道:「蒲相公,你好好抱住我,我要馬兒再跑快點,想在他們未趕到之前,闖了過去!」 
蒲逸凡聞言奇道:「姑娘,這話我不明白,『他們』他們是誰?要闖過那裡?」 
玄裝少女把馬勢稍微緩了一下,轉頭說道:「蒲相公,這個你暫且不要問,待闖過去後,我自然會告訴你。」 
皺眉略一沉吟,繼續說道:「少時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管,並請裝成若無其事一般,不要讓他們看出一點破綻來!」 
蒲逸凡不解地問道:「姑娘,你要我裝什麼樣子呢?對裝模作樣之事,我長了這麼大可從來就沒做過!」 
玄裝少女不理他的回話,陡然勒停馬勢,翻身下馬,從馬頭解下一根韁繩,仰望著蒲逸凡說道:「蒲相公,你移前一點,我們換個位置吧!」 
蒲逸凡見她這般做作,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出個什麼花樣來。」當下一聲不響,向前移了尺許。 
玄裝少女騰身躍上馬背,用韁繩把蒲逸凡攔腰纏了兩轉,打了一個結,繫在自己的腰帶上,然後說道:「蒲相公,這下你明白了吧?」 
蒲逸凡略一尋思,已明白她這般做作是為了什麼,要自己裝的又是什麼,立時接口說道:「你可是要我裝成一個穴道受了傷的俘虜?」 
玄裝少女似是被他一言即猜中了自己的意圖,對他過人的聰慧感到欣喜,柔聲笑了笑,道:「蒲相公,你真聰明!只是太委屈你了。」 
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蒲相公,少時不管是有人出手攔阻,或是盤問什麼?你可只能張起耳朵聽,不要睜開眼睛看,因為在形色上我們可以隨意裝做,不慮有失,但一雙眼神,卻是怎樣也假不了的!」 
蒲逸凡應聲道:「姑娘請放心,若是裝神扮鬼,蒲某自然不會,但要演一個穴道受傷的俘虜,我倒有幾份……」 
玄裝少女似乎知道他下文要說什麼,笑聲接道:「我知道,蒲相公這幾天有了遭擒受傷的實際經驗,演來定然維妙維肖,很有幾分把握……」 
蒲逸凡聽得臉上一熱,暗道:「受傷遭擒,那是我技不如人,你縱然對我有天大的恩惠,也不該用這些話來恥笑於我,蒲某堂堂七尺男兒,寧可濺血五步,也不能受你當面譏笑……。」 
意念一動,不等玄裝少女話完,立即悻悻說道:「蒲某學藝不精,跟著姑娘是個累贅……」 
雙手一按馬背,準備騰身下馬,那知身子剛離馬背,突覺腰間一緊,敢情是腰間纏的韁繩,尚繫在她的腰帶上,驀地丹田提氣,力聚右掌,反臂一式「書生背劍」,掌緣橫切疆繩,但唯恐一切不斷,接著順勢一拖,只聽「吱」地一聲脆響,韁繩應聲立斷,人便墮落實地。 
落地之後,更不待玄裝少女出言解釋,又自雙手一拱朗聲說道:「姑娘雲情高誼,蒲某水銘肺腑,但蒲某身負血海深仇,牽涉太多,前途風險重重,實不敢連累姑娘……」話未說完,逕自疾步轉身,展開腳程,向前奔去!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等到玄裝少女發覺自己失言,想要拿話解釋時,蒲逸凡已騰身下馬,講了幾句過節話,含忿而去! 
玄裝少女呆呆地坐在馬上,望著蒲逸凡漸漸遠去地背影,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 
「蒲相公,我本是說的幾句無心話,你就發這麼大的脾氣,須知你這一走不打緊,可害得我受人之托,不能終人之事,眼下重重風險若不能安渡過去,萬一弄出點差錯來,你教我拿什麼話向人交待?……」雙手一帶韁繩,忙自催馬追去。 
蒲逸凡似是生怕玄裝少女在後追趕,故在奔行之中,並不時掉頭回望,見玄裝少女果然策馬追來,腳下一面加快速度,心中同時暗暗想道:「適才騎在馬上,那馬一躍就是一丈七八,縱躍如飛,自己就是腳程再快,若不想個法子把她擺開,只怕不出片刻,又要被她追上,到時她再來個故技重施,以她那身奇妙的武功來說,自己就只有束手待縛的份兒……」 
心念轉動之間,不禁極目向前望去,發覺自己此刻奔行的路線,正是陽關大道,前面一望無際,不但看不到一條分岔小路,就連足可隱身的樹林也沒有,左側遠遠倒是隱現出一片山林,匆匆一瞥之下,只見吁陌交錯,田埂起伏,全是荒煙枯草,連通路都沒有的一片叢林。 
忽聞一聲「希聿聿」的馬嘶自身後傳來,敢情是玄裝少女越迫越近,情知再要循著大道奔跑,立刻就要被她追上,心中一急,再也顧不得有路無路,驀地縱身斜躍,落在左側荒田以內,直向遠處那片山林奔去! 
玄裝少女原本打算追上蒲逸凡之後,再陳以利害,勸以好言,仍按自己原來計劃,幫他渡過眼前這重風險,那知眼看就要追上之際,見他忽然折向落荒而去,知道他有心擺開自己,就是追上了也是無用,當下停住馬勢,循著他奔行的方向望去,見前面隱現一山林,頓時花容變色,惶急地高聲叫道: 
「蒲相公,請暫停片刻,我有要緊的話說!」 
這時,蒲逸凡折人荒田,離大道已有三、四十丈遠,聽得玄裝少女高叫之聲,不覺緩下疾奔之勢,和聲問道:「不知有何要緊之事?姑娘請講當面,只要不為蒲某的事情連累姑娘,其他一概遵命!」 
玄裝少女見他說話的口氣雖很委婉,語意卻是十分堅決,知道眼下不論是坦陳利害,或是好言相勸,他皆不會接受自己的意見,無可奈何地歉然說道:「蒲相公這麼擇荒而走,不知要到那裡去?」 
蒲逸凡見她不答反問,不知她又在玩什麼花樣,當下怔了一怔,道: 
「這個不用操心,蒲某自有去處,姑娘有什麼要緊的話,請快講吧!」 
玄裝少女想了一下,肅容答道: 
「蒲相公身懷重寶,萬目瞪睨!常言道,能忍一時之氣,可免百日之憂,盼能衡權輕重,不要意氣用事,讓我聊盡心力,幫你度過眼下這重風險!」 
蒲逸凡聞言暗道: 
「我以為你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原來講去講來,歸根結底還是要我轉向回頭,跟你一起走,但我既已回絕在先,任怎麼也不能出爾反爾於後。」 
當即堅決地說道: 
「姑娘用心良苦,蒲某衷心感戴,眼下莫說是什麼風險,就是刀山劍樹,在下也要闖他一闖,姑娘好意,蒲某心領!」 
玄裝少女聽話辨意,知他心意堅決,就是自己妙舌生花,他也不會心回念轉,改變主意,不由歎了口氣,幽幽說道: 
「蒲相公既然執意不肯,我也不能勉強!最後謹以『遇水隨流,適林止步』八字相贈,務請牢記心頭!」 
說罷,深情款款地注視了蒲逸凡一會,才自催馬緩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