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身世大明 文 / 上官鼎
清風徐來,夜色漸褪—— 
山峰上晨風漸勁,帶來幾分凜意,風吹嗚嗚之聲響得甚是奇異,令人有一點迴旋的感覺。 
原來這山峰形勢恁地古怪,愈來愈高的山勢,到了極峰,卻陡然無路可走,筆直的峭壁垂在茫茫白雲中。那晨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峭壁下面也有谷風吸上,是以發出陣陣迴旋之聲。 
晨風,愈來愈緊了—— 
峰頂——也就是峭壁的邊上,一叢簌簌枯枝,隨著山風沙沙搖響。 
驀然,一聲更古怪尖銳的響音劃破長空,一團灰影從叢樹後飛了出來「唰」地一聲,已自落在崖前。 
只見來人是一個臉色紅潤的和尚,打扮甚是滑稽,尤其奇的是那麼勁的山風中,他的衣袍動都不曾動過一下。 
只見他喃喃自語道:「這一程急馳,不知童老兒要趕幾時?」 
他轉身望了望,懸崖下一片白茫茫,於是他又轉回身來,踱了兩步—— 
「叮噹」一聲,隨著山風傳來,他臉色微變,喃喃道:「好快的腳程!」 
又是「叮噹」一聲,但已比第一聲近了許多。 
「唰|」的一聲,一條人影飛落下來。 
來人落地後,一擺手中長杖「噹」地又是一響。 
這兩人正是蓋代奇人的「九妙大師」和西域的「極樂散人」。 
「九妙大師」鏗然長笑,口中道:「一別多年,童老兒老命恁長,居然比以前更加硬朗了。」 
那西域「極樂散人」卻皮笑肉不笑地一哼,緩緩道:「童力宇若是先你們幾位老友而去,那豈非大大不恭麼?」心中卻暗道:「這『九妙大師』果真稱得上天下第一怪人,昔年我下毒害他之仇,他似乎已毫不記仇了呢!」事實上,他卻不知這其中還有一段隱情呢。 
「九妙大師」嘻嘻一哂道:「我和尚這些年來苦苦修練,相信你老兒也沒有把功夫放下,咱們幾個老冤家是遲早要打一場的,是現在動手呢?還是一齊上華山找到商老-後再動手?我看——」 
「九妙大師」開門見山地挑戰,西域「極樂散人」心中雖勃然大怒,但表面上仍冷冷地道:「若我老眼不花,老賊僧你那『借肢奇功』必已練成了罷。」 
西域「極樂散人」不愧陰險而毒,此時仍不忘試探敵情。 
哪知「九妙大師」卻哈哈笑道:「童老兒真的好眼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心中卻暗想:「這極樂老兒身居西域,消息倒也靈通,商老-未被毒死的消息他也知道了。」 
童力宇心中卻是一跳,暗道:「這賊和尚真是一肚子鬼,實在不好對付,不知他怎能真把『借肢奇功』練成的?」 
面上卻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老樣子,仍用那十分難聽的聲音道:「啊,真是可喜可賀,豈止我童力宇欽佩高興,恐怕全武林的人都要為這失傳的絕技再現人間而雀躍三尺呢。」 
「九妙大師」明知西域「極樂散人」虛偽成性,但仍是滿肚子的得意,嘻嘻一笑道:「好說,好說。」 
恭維的話惟有出自和自己並駕齊驅的人的口中,才份外感覺得意,何況「九妙大師」天性喜戴高帽子的人? 
童力宇一見「九妙大師」有點樂渾渾的樣子,又加上一句道:「說實話,我童力宇二十年前頗有這份自信和你老兄一爭長短,可是今天一看你老兄竟把那『借肢奇功』練成,我這十多年苦練算是白費了。」說著又裝做十分失望的模樣。 
西域「極樂散人」見「九妙大師」滑稽的臉上流露出得意之色,又繼續道:「只是,嘿,只是我對十年來的苦練也還有這麼一點心得,雖然自知不信,倒還想——」 
說到這裡忽然停住。 
「九妙大師」不禁奇道:「倒想怎麼?」 
童力宇笑了笑才道:「倒想找你指正一二呢——」 
話未說完「叮噹」一聲,杖端兩個銅球一碰,立即速地分開,如兩顆流星般襲向「九妙大師」兩肩要穴。 
這一招突然偷襲,又是出自西域「極樂散人」童力宇之手,那威力之大可想而知—— 
兩個銅球間發出風雷之聲,將勁疾的山風嗚嗚之聲全壓了下去。 
只聽得「喀」的一聲「九妙大師」右手暴長,相距五尺外竟一把抓到童力宇臉前—— 
西域「極樂散人」想不到「九妙大師」真把「借肢奇功」練到如此地步,大驚之餘,只得猛一抖手,兩顆鋼球如活的一般飛了回來,他身形一晃,退了半步。 
不待「九妙大師」發話,西域「極樂散人」又乾笑一聲道:「老和尚恕我冒昧,不這樣怎能試出你的真功夫?」 
「九妙大師」深知西域「極樂散人」性格,心想這種偷襲正是他慣技,不足為奇,當下呵呵一笑,反而連原有的幾分猜疑也打消不少。 
西域「極樂散人」看了看「九妙大師」臉色,又道:「憑你和尚這手功夫,我童力宇第一個就甘拜下風,他日找上商老-,只要老兄勝了他,我童力宇絕不用再動手,伏身認輸。嗯,憑良心說,本來我還有幾失望,但是繼而一想,咱們兩人中有一人能得天下一寶座,也就該滿足了,想幾十來年,咱們都被人認,為邪道異途,這次可得揚眉吐氣了,哈哈……不過——不過……唉——」 
說到這裡臉色一變,似乎突然想起一件什麼事,甚是令他耽憂。 
「九妙大師」忍不住問道:「不過什麼啊?」 
西域「極樂散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仰首歎了一聲。 
「九妙大師」又摧道:「童老兒怎麼吞吞吐吐?」 
「極樂散人」這才歎了一聲道:「本來憑老和尚你這手功夫,天下第一的寶位自然非你莫屬,哼,連我『極樂散人』都服了你,若是有人不服你,我童力宇都要管上一管呢,你說,世上除了你和商老-,還有強得我老兒的麼?但是——但是現在,有一人——他一出來,怕就不保險了——」 
「九妙大師」奇道:「他是誰?」 
童力宇緩緩道:「薛君山!你還記得嗎?『春華上人』的師弟——」 
這一下倒真搞對了。「九妙大師」和文玉寧鬥了三十招後,對薛君山原就心懷惴然,這一下聽「極樂散人」如此說,自然大為相信,頓時默然無語。 
西域「極樂散人」還以為他不相信,連忙道:「春華的武藝你我領教過的,他師弟隱居數十年,潛心修練,就算春華復生,此刻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呢!」 
出他意料地「九妙大師」竟點了點頭。 
童力宇繼續道:「聽說他已破了昔日誓言,最近已出了山。」 
「九妙大師」仍然不語,過了片刻突然道了一聲:「走!」 
說著轉身就走。 
「極樂散人」問道:「走哪兒去?」 
「九妙大師」沉吟片刻,冷冷道:「找薛君山較量去!」 
「極樂散人」故作愕狀,然後毅然道:「我也去!」 
「九妙大師」詫道:「你也去?」 
「極樂散人」哈哈笑道:「我當然不希望坐天下第三把交椅啊!」 
任「極樂散人」陰鷙過人,但殊不知道一句話卻引起了「九妙大師」的疑竇。 
他既說不是薛君山對手,那應為什麼要跟著一齊去呢?難道要不顧身份合力幹麼? 
「普陀僧」也是絕頂的聰明人,頭腦一轉,又有計較,朗笑一聲道:「好,咱們走!」 
月色如瀉,夜涼陣陣襲人。 
西域「極樂散人」身影飛逝後,文玉寧仍呆呆望著,這時嚴雲玲突然低說一聲:「好涼。」 
文玉寧這才省悟到嚴雲玲在身邊。他伸手想擁她入懷,手到一半又停住。敢情他又想到旁邊還有人。 
他頭剛轉過去「哈,哈」笑聲起處,白髯僧一縱而去。 
文玉寧起身想追去,嚴雲玲在後一拉,他忙煞住身子,回頭一看,月光下嚴雲玲兩頰艷紅,兩眼看著自已。 
他心頭一甜,兩頰發熱,情不自禁地握住她雙手。 
半晌,她忽然面色一板,甩脫雙手,轉過身去,道:「人家受欺侮了,你都不管。」文玉寧見狀大急,忙跟到她面前,辯道:「我又沒有同你一起,我怎麼知道你受欺侮。」 
嚴雲玲兩眼一瞪,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同我在一起?」 
「是你說你師父召你有事,不要我跟你去。」 
「我不要你陪我,你就不陪我?」 
文玉寧愕在那裡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嚴雲玲右腳一頓,叫道:「我現在就叫你走,走得遠遠的,我被人家欺侮死了也不要來管我。」 
說完,一回身跑到一棵樹旁伏在樹腳上就哭。文玉寧過去哄,好不容易才哄好。 
「告訴我,倒底是誰欺侮你,我拚著一死也要替你出氣。」 
嚴雲玲剛干的淚眼瞪他一下,恨聲道:「你就會死?誰要你死來著?」 
文玉寧急道:「我!我說錯了!我是說,誰惹了你,我就去找誰。」 
嚴雲玲不響,文玉寧又道:「到底是誰欺侮了你?」 
嚴雲玲對他看了一下,慢慢一字一字說道:「金刀幫」。 
文玉寧聽了一驚,道:「又是『金刀幫』。」 
話聲剛完,左邊忽然跟著陰沉沉的一聲:「不錯,又是『金刀幫』。」 
文玉寧、嚴雲玲同是一驚。文玉寧右腳跨出,一身擋在嚴雲玲前,同時定眼看去,二丈外站著兩老人,枯瘦黝黑,月光下顯得陰森怕人。再仔細看,一人藍衣,一人黃衣,竟是「金刀幫」天堂、人堂二堂主「七絕神拳」湯奇和「雙掌翻天」邢孟先。 
嚴雲玲也已看清,從文玉寧身邊伸手指道:「就是這兩個欺侮我。」 
湯奇陰笑一聲道:「不錯,上次欺侮你的就是這兩個,現在又要欺——」 
文玉寧早已熱血沸騰,不待他說完,怒吼一聲,直撲過去,身在空中,一口真氣倒轉六轉,快到湯奇面前時,兩掌猛地一合,湯奇見來勢太猛,忙用七絕拳第一招腕底翻雲,右腳橫跨半步,想避開正鋒,左掌迎向來掌,右手一翻去砍對方左臂,誰知這招尚未展開,突聞「嗡」的一聲,心知不好,急撤步換招,為時已晚「通」的一響,人被震出二丈,眼黑血湧,昏倒地上。 
邢孟先見狀又怒又駭,喝道:「小子,你是何人們下?」 
文玉寧正呆在那裡,心裡又驚又喜,吃這一問,把頭一昂道:「打得過我你再問。」邢孟先不再說話,也不敢大意,兩眼發紅手作勢,一步步向文玉寧逼近。正要發招,身後「啊」的一聲,湯奇口張處,一股血噴出。邢孟先顧不得對敵,一縱過去,俯身察看,湯奇面色慘白,呼吸如喘。邢孟先急問:「怎麼樣?」 
湯奇慢慢睜開眼睛,旋又閉上,頭向旁一歪,道:「回……回……總……總舵。」 
邢孟先不說話,替他拭去臉上血跡,然後一把抱起,轉身對文玉寧道:「是好漢,報個名來。」 
「在下文——」 
嚴雲玲忙搶著道:「跑得和尚跑不了廟,你要會他,只要先找到我師父就行了。」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你都不知道,虧你還在江湖上混,我告訴你,就是西域『極樂散人』聽說過嗎?」 
西域「極樂散人」嚴雲玲故意一字一字拖長。 
一聽這名,邢孟先心頭地一震,一語不發,反身如飛奔去,後面跟著嚴雲玲開朗的笑聲。 
笑完了,她問道:「你這招叫什麼?怎麼這麼厲害?」 
「這招叫『龍戰於野』,是崑崙大龍手八式中的第一式。我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大的威力,我練習時的威力尚不及這一半,這或許是一怒而發的緣故。」 
「啊,原來你是崑崙弟子。」 
「不是。」 
「是怎麼一回事?」 
文玉寧就把得「崑崙秘籍」的經過說了一遍。 
嚴雲玲笑道:「這樣說來,將來崑崙復興後,你就是崑崙派的掌門人了。」 
聽說些恭維的話出自她口,文玉寧不禁有些飄飄然,心裡受用無比,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我倒沒有想到做掌門人。」 
說完,嚴雲玲後退一步,一揖到地:「武林後輩拜見崑崙掌門人。」 
文玉寧笑罵一句:「你淘氣。」揚掌打去。嚴雲玲一縱避開,回身就跑,邊跑邊笑,文玉寧隨後追去。 
月過中天,夜已三更。 
文玉寧牽著嚴雲玲緩緩而行。 
「大哥,我們找個地方歇歇吧。」 
「你不等你師父了。」 
「他行蹤向來不定,他說叫我等,過一下連他自己都忘了。」 
文玉寧微笑點頭。 
「那裡像是有人未睡,我們去借宿一下試試。」 
文玉寧一看果然不錯,兩人提勁奔去,快到時,發覺原來是一座寺廟,嚴雲玲一拉文玉寧,兩人停下。 
「大哥,深更半夜,出家人還不睡,定有些古怪,我們還是小心為妙,先察看一下再說。」 
「好。」 
二人繞到廟側,長身上牆,見燈光從殿後發出,正準備向裡去,眼光瞥處,地下赫然躺上二人,縱下察看,竟是兩個和尚,氣息全無,又無外傷,顯是受人點穴而死。 
兩人猜想寺中來了江湖黑道,不敢大意,遂放輕腳步,穿殿旁側門而過,門口剛過,地下又躺一人,藉月光一看,也是個和尚,樣子也是死於內傷。 
見此俐落手段,二人不敢徑直走近那有燈的窗子。二人先躍上旁邊屋頂,從旁繞到那間房子後面,然後以上乘輕功,飄如薄葉,腳掛簷邊,倒身探看。 
室中燈火通明,繞桌坐著八人。面朝外正中竟是金刀李,他左手邊坐著張彤生,右手旁一人年約五旬,鷹鼻凹腮,兩眼陰光灼灼。其餘五人皆背向窗。 
金刀李舉目向各人掃視一遍,最後向著右手那人道:「你們回總舵後,下令各卡加強巡邏,如遇敵手入內刺探,不管何門何派,格殺無論。」 
他頓了一下頓,接著又說:「十六年多以前,本幫第一次受外敵窺探,來人竟是『春華上人』門下『河洛第一劍』『神劍追魂』文——唉。」 
他說到此神情竟有些黯然。 
文玉寧聽到此不禁有些緊張,手心發汗。 
金刀李又說:「我見那人武功確實不錯,又正當壯年,如能加入,確是本幫之幸。 
誰知幾次派人勸邀,他竟堅不答應,不僅這樣,他還膽敢繼續來本幫窺探。最後忍無可忍,我派『神拳無敵』羅中奇帶江南四神去殺之滅口。」 
一聽這話,不知怎地,文玉寧心頭一震,差點掉下。饒是如此,腳上也帶出點聲音,好在這同時張彤生接著問:「那五位如今何在?」 
金刀李見他問得急切,不由得向他盯看了一眼,然後眉拔須張,右拳向桌上一擂,桌面裂開,他也不理會,恨聲道:「那五位?哼,五名高手一去不回,敵人也失了下落,後來派人一路尋去,才在廬山上找到五人屍骨。」 
張彤生又接著急問:「那姓文的呢?」 
窗外文玉寧這時心跟著急跳。 
金刀李見他接連兩次問的神色有點特別,不由眉頭微縐,心中起疑,當下冷冷回道:「那姓文的屍骨倒未見到。」 
文玉寧不禁舒了一口氣。 
金刀李似沉思了一下,接著又說:「少了五名高手倒也罷,可恨的是自那時以後,就不斷來人窺探本幫。而來人竟全是出家人,武功猶高過當年那姓文的小子。如今秦鶚又出來公然與本幫作對。」 
金刀李不說話,旁人也不說,一陣沉默後,金刀李對右手邊那人說:「你帶他們先回去,我要同我老弟到四川萬縣譚家走一趟。」 
文玉寧見眾人出房,忙一拉嚴雲玲,朝她打個手勢,兩人硬把身子平繃在屋簷下,等人走後,又恢復原勢朝裡看。 
金刀李先朝張彤生打量一眼,跟著說:「賢弟,你不願加入本幫,我不勉強,但我請你從旁伸手一助。四川萬縣譚家乃西南武林頂尖人物,我極想邀他入盟,他似已有見意,下月初十是他五十大壽,我想乘機去賀他一賀,親近親近。另外還有一事——」 
說到這裡,他似言難出口,最後他笑笑說道:「譚家只有一女,譚老想趁此機會在年輕一輩中擇個快婿,我看賢弟已到成家之年,譚家小姐論才貌武功,皆堪做賢弟之偶。如此事成功,則譚家與本幫就要近一層了。」 
張彤生面色一整,道:「李大哥是想把小弟當做工具?」 
「賢弟不要誤會愚兄之意,我不過是想借重賢弟一下罷了。」 
「小弟自念年事尚輕,且志在江湖帶劍修練行道,還未想到成家一事。」 
金刀李心下已感不快,臉上強裝笑容道:「成不成家,到時再說,但還是要請你陪為兄的走一趟,行嗎?」 
張彤生勉強點點頭,說道:「這當然行。不過我還與人有洞庭之約。」 
「那麼這就走,我先陪你到洞庭一趟,然後去四川萬縣譚家莊。」說完身子跟著站起。 
張彤生卻安坐不動,仰頭說道:「可是——」 
「可是什麼?」金刀李說時依舊站著。 
「我有句話問了你可別生氣。」 
金刀李心頭一動,滿面狐疑,朝椅上一坐,道:「你問吧。」 
張彤生也覺到有些不安,猶豫了一下,問道:「李大哥,你與崑崙派到底有什麼關係?」 
金刀李心頭一驚,強自裝得不動聲色,但臉上肌肉已微見聳動,眼稍凶光隱現。他重聲問道:「這話怎講?」 
「沒有什麼,我只聽人說起以前崑崙門下有個姓李的,又見大哥招式中常有崑崙招式,我猜想大哥或許就是他。」 
金刀李緊接著問道:「你聽何人說起?」 
「我只是在路上聽得一點傳聞而已。」 
金刀李不語,低頭鎖眉沉思。 
張彤生又道:「還有——」 
金刀李猛招頭,厲聲問道:「還有什麼?」 
「有人又說大哥是出於南派太極門下,所以才得「八卦刀」真傳。不知——」 
張彤生話尚未完,金刀李突地兩眼向窗,大「喝」一聲:「外面何人?」 
張彤生聞聲大驚,忙起身向窗子看。 
嚴雲玲文玉寧也同時大驚,急反身上房,作勢候敵。忽聽屋裡通地一下,一聲悶哼,跟著「噗咚」一響,卻不見人出來。 
二人心知不妙,打個手勢,又垂下探著。 
張彤生倒在桌旁,面無血色,金刀李站在前面獰笑。 
張彤生身子動了一下,強睜開眼,右手勉強舉起指著金刀李道:「你……你……這昆……崑崙叛——」 
講到此,張彤生手掉下去,頭一偏,死了。 
文玉寧見此,血往上湧,腳一鬆,身在空中,雙掌向裡一推,一聲巨響,兩扇窗子震得粉碎,文玉寧藉勢飄落院中,舌綻春雷,一聲暴吼:「好個崑崙叛徒李啟承,出來領死。」 
這一下先聲奪人,金刀李當下怔住,隨即操起一張椅子擲出,人隨後飛出,落地一看,眼前站的竟是個少年,身旁又站住少女,於是心中稍定,重聲問道:「你是誰人門下,敢來過問『金刀幫』的事?」 
「哼,你還敢問?你還配問?你這忘恩負義貪榮慕利的叛徒,老實告訴你,我是奉「千手如來」馮老前輩之命,來為崑崙派清理門戶。」 
金刀李聞言大驚,心中打鼓,當下表面強自鎮定,冷笑一下,道:「今天就是馮民放親自到來,又能奈我何?」 
嚴雲玲接著對文玉寧道:「大哥,你先陪這傢伙走幾招,纏住他,我去把師父叫醒。」 
說完轉身一縱,翻過東面牆。文玉寧一楞,隨即會過意來。 
金刀李心中一動,忙問道:「她師父是誰?」 
文玉寧脫口想說出西域「極樂散人」話到嘴邊又煞住,改口道:「就是剛才胸口挨了你一拳的無賴和尚。」 
金刀李一聽暗中倒吸一口氣。雙拳突然搗出,兩拳將合在一起時,文玉寧知道厲害,不敢硬接,急一縱避過,金刀李不待雙拳落空,陡然回身一躍,縱起數丈,越過西面廟牆急急如飛而去。 
文玉寧跳上東牆,不見嚴雲玲影子,心想這妮子到哪裡搗鬼去了。雖然知道她就會回來,也不免有點著急,焦急間,忽聽大殿側門內一聲貓叫,他奇怪,荒山孤廟竟還有貓,又聽見噗嗤一笑,他猛省過來,飄身過去,兩人執手相視微笑。 
「賢妹,虧得你這一計,不然,合我們兩人之力,也不一定能勝得過他。」 
「本人生來就是軍師之才,嚇跑這樣個麼魔小盜,何足掛齒。」 
「賢妹,不要說笑了,進去看看吧。」 
張彤生躺在地上,無聲無息,文玉寧、嚴雲玲對之沉默良久,黯然傷神,洞庭之談未酬,竟已做古人,文玉寧暗中默禱,小弟定代兄伸此仇恨。 
二人到後院挖個坑,把張彤生搬去埋上,又挖個大洞,把三個和尚也埋上。 
這時二人也覺到餓了,找到廚房,點上燈,地上又是兩具死屍,兩人雖身懷高藝,這時也有些森森然之感。心想「金刀幫」怎地凶狠到如此地步。 
二人率性把各屋都看一遍,結果又找出三具,一併埋上。埋好了,二人對著墳發陣子呆,之後還是嚴雲玲先開口:「大哥,這裡死人太多,不是味道,反正一下天就快亮了,我們還走吧,到前面遇到鎮市再休息。」 
「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賢妹,你在這等等,我到房裡去拿樣東西。」 
說完也不等嚴雲玲答應,反身就走。他到前面屋子裡,從地上拾起張彤生的劍,旁邊有個小包囊,解開一看,少林百步神拳經正在,遂揣進懷裡,口中暗道:「張兄,小弟要用你的劍代你報仇。」 
他背上劍又回到後院,可是院中卻沒有了嚴雲玲。 
他知道她喜歡逗著玩,他到各個角落尋了一遍,沒有;他喊了幾聲,還是沒有響應,他這下子有點著急起來。他飛上牆,牆外也沒有人影;又飛上另外兩面牆,結果一樣。 
他跳下牆到周圍巡視大喊,仍舊沒有。他不死心,又回到廟裡,找到蠟燭點上,到每間屋子看,前後找到大雄寶殿,看到殿上的佛像。這時他已激動異常,不可理喻,見到佛像他也有氣。他把燭擺在台上,跳上去左右幾掌,佛像紛紛破毀倒下,他氣猶未息,又伸手拉斷幔幕。幔幕落下碰到燭火他也不理,他反而站在一旁看著燒。片刻間,大殿已成一片火海,接著一聲巨響,大殿塌下。 
一陣塵煙漫迷,接著一股火熱逼身,殿前無法再待,文玉寧側身疾竄而出。 
他也不管東西南北,只是一味疾奔。 
天漸漸亮起來,他漸漸奔入山境。山上遍地雜樹雜草阻路,他反手抽出劍橫掃開路,腳下片刻不停。路上樵子村夫遇到,嚇得遠遠避在一旁。 
中午時烏雲驟布,雷電交作,下起大雨來。 
到下午時他雖然還是在前進,但已是一步步走,而不是跑,因為他已跑不動。他的劍卻仍然亂撲亂砍。最後,一聲脆響,劍在樹身上從中撞斷。他對半截劍怔了怔,隨即揮手甩出,眼前一花一黑,。人「噗通」倒下。 
第二天醒來,滿耳鳥唱,滿眼彩霞,晨風拂面,落葉蓋體,心中一片寧靜,塵念全無。 
良久良久,文玉寧才開始想,想到嚴雲玲,想到大殿的火,想到雨,於是伸手摸摸,身上還有點濕。 
他起來先打量地勢,見北面疊巒重嶺,南邊浩瀚一片,晨陽下五色鱗光閃閃,心知還是在洞庭湖邊。這時他精神已完全恢復,同時也飢腸轆轆。四週一看,並無人家,心想還是先弄乾衣服再說。 
他解下張彤生白劍,脫下上衣,從貼身衣巾取出一個小包,打開一看「崑崙秘籍」只濕了表皮幾層。他小心翼翼翻開曬上,又取出珠盒打開,萬道紫光眩目。他忙合上放下。 
東西曬上,他閒著無事,往步旁邊走走,見到那把斷劍前半,撿起看看,兩面鋒刃多已捲缺。想起這當時情景他不覺啞然好笑,陡地「嗖」的一聲,一條人影一落一起,向西如飛而過。文玉寧喊聲「不好」人如箭般進去。 
文玉寧使出全力,不僅不能追上,且愈追愈遠。翻過一個山,下面一片密林,那人形影不見。文玉寧廢然而止,心裡知道自己兩天未食,且勞累過度,輕功大減:縱使追上,看那人身形,自己也無操勝把握。苦惱的是沒有能看清那人面目,只從反面看出身形瘦長,道裝打扮。 
文玉寧趕緊回到原地,一切均在,只少了「紫明寶珠」他心灰意懶之餘,無心再停,收拾完畢,拾路下山。 
走到山腰,見靠湖邊有個房子,便朝那走去。走到近旁,見園地菜圃種得井然有條。又見屋旁放著漁具,知道這是個漁農之家。 
叩門後出來開門的是個中年漢子,身雖壯健,面布愁容。文玉寧朝他作禮道:「在下趕路迷途,兩日未食,欲在府上叨擾一頓,不知肯見容否?」 
那人勉作笑容道:「相公請進。」 
文玉寧連忙道謝,隨著走進堂屋。那人極沉默寡言,陪文玉寧稍談幾句,便自走進廚房。 
文玉寧朝室內環顧,見家雖簡陋,但陳設合律。不一會那人搬出米粥小菜,陪文玉寧坐下吃。文玉寧見沒有別人出來,心想難道這家只有一人。但見他只是埋頭吃,自己也不便問。吃了幾口後心裡又奇怪,看不出這一介漁農竟做出這種大家之菜。 
正吃間,內屋忽傳一陣呻吟。文玉寧眉頭一縐,放下碗問道:「莫不是府上有病人?」 
那人點點頭,回道:「家母臥病。」 
文玉寧見他不願多講,也就不好再多問。 
這時屋裡問道,聲音很弱:「麟兒,是誰來了?」 
「娘,是位過路客人。」 
隔了一下那聲音又說:「麟兒,為娘的今早不想吃東西,你把我留下的東西做了讓客人吃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是,娘。」 
說完,他起身就要進廚房。文玉寧伸手攔住,道:「且慢,小弟想先知道令堂所患究是何症。」 
「家母年邁氣衰,是以成疾。」 
文玉寧忙從抱中掏出小瓶,拔開塞子倒出一顆「混元丹」遞給那漢子道:「小弟甚感賢母子待客之德,無以為報,特以此丹相贈即與令堂服下,俾補血氣。」 
那人嗅到「混元丹」的香氣,知道不是常物,面容立即開朗不少,道謝一聲,便進屋去。不一下,他帶有喜容出來朝文玉寧深深一揖道:「家母有請。」 
文玉寧進到屋裡,見病人頭紮白巾靠在床頭。她見文玉寧,伸手向床前椅子指一下,口中緩緩說道:「小相公請坐。」 
病人這時面上泛出血色,呼吸均勻。見文玉寧坐下後,展容說道:「老身風中殘燭,還蒙贈靈丹,此德難報,但不知小相公怎會有此靈丹?」 
「實不相瞞,這乃是師門藥物,是以隨帶在身。」 
「令師何人?」 
文玉寧見她病人,又見她雖年老臥病,但儀韻猶在,實非泛泛一村婦,又念她們待己之情,故不忍相瞞,遂道:「家師諱薛,上君下山。」 
「莫不就是『春華上人』之弟?」 
「正是。」 
她閉上眼睛,似在休息,又似在思索,施又睜開眼,兩眼向前直視,似是看著遠遠的地方,口中喃喃念道:「『春華上人』『春華上人』,天下第一劍,薛君山,薛君山,……」 
這時她兩眼異光閃射,面色紅潤,嘴唇微顫,神情堅定。 
她側頭朝文玉寧深深看,目光如寒水利刃,直入心底。文玉寧更覺得面前老婦不是凡人。 
「你在令師門下習藝幾年?」 
「稟告前輩,共十四年。」 
她又猶預一下,接著說道:「老兒見你出身高門,又見你心地篤實,堪當重托大任,故冒昧有一事相求,不知肯見允否?」 
「前輩有事,儘管吩咐,力之所及,無不照辦。」 
「麟兒,先代為娘的向恩人一拜。」 
那人聽了「噗咚」跪地便拜。慌得文玉寧跟著跪下答禮。她道:「小俠請起,你乃我程門恩人,理當受此一禮。」 
她又對那人說:「麟兒,你把我床腳那邊地上的一疊箱子搬開,把下面的木板也拔開,再把下面的一塊石頭起出,下面的東西拿出來給我。」 
取出來的東西是一個小紙包,一個長木匣。她放在床沿一一打開。包中是本小冊,匣中是一把刀。 
她垂指頭對文玉寧說:「先夫程雨蒼——」 
沒等說完,文玉寧倒地便拜:「原來是程老前輩——」 
她旋又對她兒子說:「麟兒,你也坐下。」 
她沉吟一看,像是在理頭緒。 
「先夫乃南派太極門掌門人,早年年曾收三徒,皆非大材,故早早打發離門,自己也心灰意懶,不想再傳弟子,後又來一人登門拜師求藝,先夫起初不肯,後經不住那人懇求再三,才允他在家住。」 
她一指她兒子道:「那時如麟尚小,先夫跟前甚是寂寞,加之那人慇勤過人,善體人意,先夫終於收為弟子。那人本有根基,故學來甚易,三年功夫,太極門武學他已得十之六七,尤其一路『八卦刀』,已到八成火候。」 
程夫人停了一會兒,接道:「那人倒是個練武之材,然因為期尚短,先夫始終未將本門最主要之心法授之。那人似是也覺察到這點,表面如常,心實暗恨先夫。後來又是半載,除本門心法外,先夫已傾囊相授。這也就是先夫見如麟年紀尚輕,學成尚待時日,又見那人是個上質,故想早日藉之發揚本派武學,才致有此不察之授。 
然知道之日,為時已晚。」 
「那還是已故的關中俠盜白德超有一天來訪先夫,言下談及崑崙變故,逆徒殺師而逃,嫡傳中絕。先夫聞之心中一動,之後就留上了意,旁觀側察,又出外幾次尋求左證,斷定八成那人就是崑崙逆徒李啟承。但事機不密,竟被他發覺先夫內心之情,自此他凶叛之心遂定。」 
這時她眼中淚光閃閃,語帶嗯聲。 
「一天先夫自外飲罷歸來,時間已晚,不忍叫醒僕人開門,遂自己跳進。經過書房時,見裡面有燈亮,就停步問道:『裡面是誰?』連問兩聲,見無人回答,便推……… 
門……而……入——」 
話未完,已咽不成聲,淚潸潸下,文玉寧也覺兩眼潮熱。她很快強自恢復平定。 
「那夜巧好老身尚未睡,有事出房,聽見失夫問聲,推門聲,又聽見……聽見…… 
半聲悶哼,接著一句『你……你……』……」 
她咬緊牙咽一下喉嚨,頓了頓又說:「老身當時大驚,飛身奔去,但見門口光影一閃,一人疾竄而出。面目雖未看清,但見身形身法,就知是那逆徒。」 
「追到莊外,他一直不停下交手,老身也追不上。老身知道,他要想停下交手,萬無勝理,然以老身那時武功要想追上他拿住他,亦是甚難。故追出莊不久,老身就掉頭回來,當夜把先夫遺體悄然入內宅藏起,第二天立即遺散婢僕,聲稱先夫立志攜眷歸隱,且自身已經先走。」 
「第二天夜裡,老身用絲絹將先夫屍身裡緊背上,連夜趕到數十里外山中覓一靜處葬上。此事做得極為機密,就連麟兒也不知情,他只曉得先夫是出外覆舟而沒。那是老身不欲他知道而捏造的故事。」 
「麟兒,不要怪為娘的瞞你,為娘的實在是為了你好。」 
「自此以後,江湖上之人還以為南太極門真地歸隱。太極門南北兩派極早就暗中不合,故北派亦無人來察問此事,老身也羞於向之乞援代先夫報仇。又覺江湖怨仇,循環相報,了無盡時,不忍再讓麟兒陷此漩中,故來此隱後,一直未教他武功,想讓他過一世太平日子。唉,說起來,這已是二十七八年前的事了。」 
「麟兒,裡屋有個黃木箱子,你去打開把裡面一個黃布小包拿來。」 
如麟進去後,她手撫書刀,神情愴然,淚斷續下。 
「既不願再捲入怨仇漩渦,理應將這種東西毀掉,奈每一閉目,先夫死時面目歷歷如新,此仇不報,恨實難消,然又不忍斷送麟兒一生,兩難之憂,積久成疾。今日不欲老身含恨泉下,使得遇小俠。望小俠念武林正義,代南太極門了此公案。老身自念先夫一生毫無虧人之處,其心其志足堪配小俠伸手之德,是以老身才啟齒相求。」 
文玉寧聽罷起身垂手躬身道:「老前輩放心,晚輩定雪此仇。」 
如麟手捧黃包進來,放在床沿上,她慢慢解開,包的竟是一雙黑色舊靴。她這時面色慈重對文玉寧道:「人稱『八卦刀』為武林一絕,在南太極門每代掌門人手中,確是如此,換在他人手中,卻有破綻可尋。李啟承之以『八卦刀』揚名江湖,並非因他真得我們真傳,乃因他原有崑崙極深根基。『八卦刀』法此書中敘述甚詳,如不專練,可不必看,老身把重要之處告訴你,以你師門武功,便足以破之。『八卦刀』,共八八六十四路,特點在刀重招沉,路數緊密,每八路中有兩絕招,即每第七八兩招是『八卦刀』法最厲害之所在。弱處在每第八招後之第一招,每代掌門人皆知道此點,皆知道以法彌補,但未得真傳心法者卻不知此,縱使他武功再高,此破綻仍然不免。他日小俠與之交手時,可從此點破——咳——咳——破之。」 
一陣咳嗽後,她指下靴子又說:「世人皆知南太極門之『八卦刀』八卦掌,不知八卦腿。使『八卦刀』八卦掌時,腳下須踩八卦,然那非八卦腿。八卦腿乃一單獨腿法,威力不下於八卦掌。且江湖上甚少有單以腿法對敵者,故此獨特腿法一旦使出,甚少有人能夠招架。此腿法乃三代前本派掌門人陳慶衍所創,因他在晚年一次與敵交手中雙臂皆中含毒暗器,人是未死,雙臂殘廢終生。故才創出此一路腿法。此靴頭暗裝鋼尖,輕可刺肉刺穴,重可傷骨。」 
她突然放重聲音,手指三樣東西道:「如今書刀靴皆交你手,將來或自留或覓人授之,悉聽尊便。」 
說完雙手捧起書冊,雙目嚴視文玉寧。文玉寧見她停手不前,稍一思索,知道是規矩,連忙跪在床沿前,雙手恭伸,她這才慢慢把書放他手上。 
她又拿起刀,右手握柄,左手撫刃,對之凝視一下,眼含淚珠,嘴唇顫動,轉頭向如麟望一眼,又回過頭,眼朝前視,口中念道:「雨蒼慢行,為妻的來了。」 
同時右手一揮,文玉寧見狀大驚,急伸一攔,已是不及,拿開刀看,喉管已斷,血湧如泉。如麟上去抱屍大哭,文玉寧也在一旁下淚。 
中午程如麟親用木板釘一簡單棺材,把他母親葬在屋後山腳兩樹中央。 
氣氛淒涼,文玉寧無心多待,午飯後便帶上東西告辭出來。 
「仁兄別後意欲何往?」 
「小弟想先到四川萬縣譚家,看是否能在那裡找到李啟承。」 
「然後呢?」 
「然後再為家師辦一件事。」 
「仁兄——」 
程如麟欲言又止,文玉寧心下不解,說道:「程兄有話請講。」 
「仁兄四川之行了後,回程能否屈駕路過此地?」 
「程兄尚有何事未了?」 
「想請將家父遺物擲還小弟。」 
文玉寧一聽,心中更是不解,同時也感不快,問道:「程兄此話怎講?」 
程如麟躇躊一下,突出一句:「仁兄小心。」 
說時,雙拳向中一湊,向前一送,一前一後,一招「霸王敬酒」直奔文玉寧前胸。 
拳勢迅勁,文玉寧大驚,急出手封門,身子後退五尺,程如麟招至半途,迅又收住,續出下招,一連三招皆是如此,似是禮待對方,無意傷人。 
文玉寧見他面色嚴肅,卻並無惡意,心下稍安,也就放心出手還招,三招過後,如麟似不再滾,拳勢一變,招招沉勁凌厲,出驚走險,同時他說道:「仁兄請記清小弟招式。」 
戰至六七招,文玉寧已感吃驚,忙改用「猿掌」以輕快靈巧對之。 
又過十招,還是不行,文玉寧忙又換「風拳」。 
文玉寧一連換了六套拳法,還是搶不到主動上風,年少氣盛,不由發急,隊使出「奔落掌法」。 
「奔落掌法」果然不凡,才一使出,局勢立成平手,但又過五招,又漸走下風。 
文玉寧這時心中有數,知道自己掌法之奧妙遠勝府方,但自己功力火候卻遠不如府方深厚。 
最後程如麟身子向右一坐,兩手一點腰眼,一走下盤。 
文玉寧急雙手一錯,右手直取雙目,左手下拿對方左腕。 
程如麟未待招式用老,陡地身子一長,離地而起肩頭一旋,伸右手化開文玉寧右手,流星般從文玉寧右肩上飛過。 
文玉寧突覺背上一輕,旋步回身「八卦刀」已在如麟手中,文玉寧臉上一熱,心中微起怒意。 
如麟拱手抱刀而立,右腿微曲,腳尖頂地,一躬身道:「請仁兄亮劍。」 
文玉寧心中有氣,當下也不多說,探手抽出張彤生那把劍。 
如麟雙手握刀,刀背刀刃分朝左右,刀身水平前遞,左腳前跨半步,使出一招「仙猿狀花」。 
文玉寧見他第一招又是禮招,且他面色嚴肅,毫無戲耍之態,不禁暗覺慚愧,自責自已氣量太狹。 
怒火一消,心胸一敝,文玉寧遂展開「迷?劍法」但見劍光一片,撲朔迷離,玄妙無比。 
然程如麟肅穆沉著,絲毫不為所動,步法刀法絲毫不亂,刀法看似招招平淡無奇,但在他使來卻虎虎生風,令人覺到四周皆是刀影,程如麟此刀法對文玉寧之劍法,似之在以不變應萬變。 
到第六招完了,如麟忽然一邊使招,一邊唱道:「迎風斬草」接著一聲:「分波追鮫」。 
文玉寧敏慧,一聽知道如麟深意所在,遂氣定心沉,全神貫注觀敵應戰。 
「開山導流」「浪花千層」。 
每隔六招程如麟必唱兩道,而唱時所出招式,威力總是凌厲無匹,跟下的一招卻是極弱。 
文玉寧心想,可能這就是「八卦刀」但繼又納悶,他武功如此之佳,為什麼不親自去代父親報仇,這時刀勢又緊,文玉寧不敢分心多想。 
「玄鳥劃沙」「玉帶旋空」。 
「吳剛代桂」「天女散花」。 
「太公釣魚」「笑指天南」。 
「歸鳥尋枝」「王母捲簾」。 
「雲斷巫山」「倒轉陰陽」。 
前面絕招,文玉寧一一勉力渡過,到如麟唱到:「天旋地轉」時,刀影在文玉寧頭際橫削,只一虛晃,如電般立轉向中路,斬向腰身——等文玉寧急豎劍來擋,又一虛晃,刀又已轉到下盤,直削雙腿——文玉寧大驚驚,劍身改擋為削,直下如麟左臂,同時身子躍起三尺。 
那知這一刀仍是虛招,緊接著如麟唱道:「旋風掃雪」身子一直,平刀往上一迎「噹」的一聲——文玉寧寶劍出手,同時如麟後縱一丈,擲刀在地,抱拳深深一揖道:「請恕小弟莽撞之罪。」 
文玉寧雖然無氣無恨,但也怔在那裡默然無語,神情尷尬。 
程如麟見狀,走過去拾起刀劍,手挽文玉寧重又進屋坐下,他又從廚房火上取出開水泡上兩杯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