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碧崖雙燕 文 / 上官鼎
文玉寧獨自在路上緩緩而行,心中有點茫然之感。 
近日來文玉寧開始覺得自己生命中缺少了些什麼?這是已往從未有的感覺! 
每想到這裡,他就異樣的惆悵,他不知從何時起才有這種心理? 
但仔細回想起來,那是在碰上那個明眸皓齒的倩影之後。 
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文玉寧正這樣想著,忽然又苦笑一聲,暗笑自己居然承認陷入「愁」境。 
天上一片蔚藍,兩片白雲陲在上面,清晨的空氣特別清新,遠處的樹木都似鑲有一圈藍邊,枝上鳥叫不已,晴空萬里,好一個大好晴天。 
這時忽然「嗖——」的一聲,文玉寧定眼一看,一隻小白兔從草叢中跑出來,停在路中,睜著一雙紅眼睛望著文玉寧,忽然轉身就跑—— 
文玉寧雖然剛才還在「愁」呀「愁」的,這時忽地童心頓起,笑吟吟的施展輕功追了下去。 
若以文玉寧此時輕功展開來,白兔定然被追上,但它東一竄,西一躲,害得文玉寧也在叢林中穿來穿去。 
忽然清風飄來一陣奇香,那白兔引文玉寧跑到一個丘上,那丘上滿滿長得各種野花,端的萬紫千紅,富麗堂皇,那白兔卻一鑽就跑了個無影無?。 
文玉寧暗道:「這小傢伙倒把我引到這個好地方來。」 
一轉頭,卻見遠處叢花錦團中一個白色人影一晃。 
文玉寧忙施展輕功,毫無聲息地掩身過去。 
哪知一看之下,心頭一陣狂跳。 
只見一個白衣姑娘正在一片黃色野花中踢毽子。 
那姑娘一襲白衫,在微風中振振而飄,令人頓生出塵之概! 
不正是文玉寧日夕思念之人? 
那毽子上幾根羽毛甚是奇異,根根五彩奪目而且寬達三指,尤其光澤異於尋常,甚是可愛。 
這時那姑娘似乎一個失腳,那毽子踢得高飛起來,斜落出去。那姑娘正待伸手去接,腳下忽然一滑,幾乎跌了一跤,那毽子卻直落向一叢荊棘中,眼看那幾片寬大的美麗羽毛就將被荊荊劃破,那姑娘不禁叫了出口—— 
忽然一條人影飛出,其快如風「唰——」地一聲平掠過荊棘不及一寸,卻順手輕輕將毽子接在手中。 
那姑娘一見是文玉寧,心中一喜,臉孔更如一朵盛開牡丹,她對文玉寧道:「喂! 
還給我。」 
文玉寧不由自主走前把那五彩十色的毽子遞了過去,眼前一隻白玉般的手伸了過來,文玉寧見那玉手顏色白中微微透出水紅,宛如羊脂般光滑明亮。 
文玉寧指尖本來即將觸及那姑娘玉手,忽然一縮,平張掌手,微力一彈,那毽子已落在姑娘手心。 
那姑娘笑道:「謝謝你啦。」 
文玉寧原本是個瀟灑自如的人,這時竟吶吶不知所措。 
那姑娘忽然問道:「你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來?」 
文玉寧道:「在下追趕一隻白兔,無竟中追上此地,倒打擾了姑娘興致。」 
姑娘忽然大眼睛一睜低聲道:「這裡有小白兔?我——我要小白兔。」她忽然低下頭,似乎不好意思起來。 
文玉寧呆立不動。 
她過了半晌又偷偷抬頭一看—— 
文玉寧忽地一折腰,身形宛如脫弦之箭撲向左方地上,站起身時,手中已抱了一隻小白兔。 
敢情他早發現白兔在花叢中,故意呆立不動,出其不意一招「天落地網」撲下,就是一般武林人物也不易躲過,小白兔自然到手擒來。 
那小白兔似乎甚似驚慌,被抱在手中,急得一雙紅眼睛不停亂轉,兩隻大耳朵不住搖晃。 
那姑娘伸出雙手,接過小兔,抱在懷中不住撫摸,小白兔果然漸漸習慣,不似起初驚慌。 
「謝謝你,你——你真好。」她把臉倚在兔身上說。 
文玉寧忙道:「沒有什麼。」 
這一來,兩人似乎熟絡不少,那姑娘十分天真,一面逗著小兔,一面道:「我名叫嚴雲玲,你的名字呢?」 
文玉寧答了。 
過了一會,文玉寧問道:「姑娘今年幾歲?」他忽感這樣問人極不禮貌,哪知姑娘毫無感覺,笑著道:「你猜?」 
文玉寧故意道:「十四……」 
她皺著鼻子哼了一聲道:「胡猜,我今年十八歲,你呢?」 
文玉寧笑道:「比你大一歲。」 
兩人漸漸談得開心,過了半天都不感覺。 
還是姑娘說:「我們走罷。」 
說著放了小白兔,和文玉寧走下小丘。 
「這樣走是到哪裡去呢?」 
文玉寧道:「大約是安徽官道吧。」 
雲玲道:「我正閒著無事,到處玩蕩,什麼路也不識得,你就帶我走吧。」 
文玉寧其實也不識什麼路,但只想能和她同路,當下連連點頭。 
文玉寧笑著對嚴雲玲道:「愚兄年長一歲,就僭稱一聲賢妹了!」嚴雲玲卻笑道: 
「什麼愚兄賢妹的,我名字叫什麼你就稱什麼好了。」 
文玉寧雖是自幼生長深山之中,對世俗禮教不甚重視,但下山後,中原的一切習俗文化自然地影響他不少。 
而嚴雲玲卻來自新疆回族,生性天真自然,更加環境影響,言語行事一切聽其自然,絲毫沒有扭捏作態。 
文玉寧和她並肩而行,果然漸漸走入官道,不時引人注目。 
她可沒發覺,文玉寧卻感到訕訕地不好意思。 
再行一程文玉寧發覺她一片天真爛漫,毫無心機,不禁暗自慚愧。 
自想若是再心存芥蒂,反倒顯得小氣,不夠光明磊落,一時心意一暢,和她有說有笑,絲毫不牽強。 
忽然,前面出現一幢荒院,牆壁塌落,碎瓦頹壇,遍地都是。 
偌大一所房屋差不多全都塌毀,梁椽斷處呈現一片黑色,顯然是遭到大火所致,再行前,見院門口殘破不堪的大門旁一棵合抱的大樹,但僅及人高即斷禿禿的,一片焦黑,宛如一段絕粗的木炭。 
看情形這院落被火毀去已有多年,但奇的是在此良好地段,居然無人重修這屋,任它荒廢。 
正奇怪間,身旁嚴雲玲忽然「咦!」了一聲……文玉寧回身一看,也是驚奇不已,原來路上行人走這裡,都遠遠地繞道而行,似乎對這廢莊院甚是忌諱。 
甚至有幾個人對自己二人走近這廢園表示奇異。 
文玉寧心雖奇怪,但也不以為意,和嚴雲玲仍是一路談笑風生,而只覺與嚴雲玲談話時能盡脫一切虛偽客套,純以真情相見,如置身春風之中,有說不出的暢快。 
晚上,兩人在客店中用過晚飯後,又雙雙在鎮裡閒逛。 
這小鎮地方不太大,但人?稠密,屋宇鱗比。 
黑夜時,華燈初上,一時點點黃光,構成一片純樸恬靜的美。 
文玉寧和嚴雲玲談得極是暢快,嚴雲玲把西域各種風俗人情娓娓道來,令文玉寧心曠神怡,不時憧憬著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漠外風光。 
文玉寧也將自己幼時各種趣事,不厭其煩地講來。 
嚴雲玲也聽得悠然神往。 
兩人雖知對方均是一身武藝,但不問師承,更不問身世。 
只談些可笑有趣的鎖事,二人不時相對一笑——。 
這時二人又走近那所遭火而毀的荒園。 
那些半斷的屋樑矗立半空,遠看宛如一個肢體不全的巨人。 
一個老漢也在路上閒逛,見二人漸漸走向那荒園,善意地向二人道:「兩位大約是初到本地,有所不知,那園子千萬去不得——」 
文玉寧連忙問其原故? 
那老漢回首望了望那廢園,似乎十分恐怖地說:「這屋子自三十年前被火燒燬後,就沒有人敢走近過——」 
文玉寧忙問:「啊!三十年|為什麼那麼久不再重建呢?」 
那老漢道:「這屋裡鬧鬼!」 
一股涼風吹來,宛如是從那廢園中發出的陰風! 
文玉寧兩人相對一望,那老漢又道:「是個女鬼!」 
他見文玉寧面露不信之色,又補充道:「起初咱們村子也不信,幾個小伙子壯著膽,持了火把進去……! 
哪知被那女鬼一陣打了出來,一個個摔得鼻青眼腫。 
後來官府差人來修建此屋,打算做什麼員外別墅、還是什麼的—— 
當天晚上,所有工人的工具,無端端的一齊不翼而飛一連幾次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招惹這女鬼了——」 
嚴雲玲聽得一股寒意,不自知地緊靠向文玉寧懷中。 
那老漢又道:「不過這女鬼也不會無故打擾居民,除非有人進入此園招惹她,是以三十年來無人敢走入,更不必說拆除重修了。」 
經此一番耽擱,夜已漸深,涼風陣陣吹來,已有一絲寒意。 
天色忽然微微一黑,原來月亮走入一堆亂雲,這時一縷琴聲輕飄而來,微微帶著幾分淒涼。 
老漢面色一變道:「恕老漢失陪了!這是女鬼開始彈琴了——兩位也快請回吧!」 
說完掉頭就走!再不敢回頭。 
文玉寧四面一看,果然四周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 
那老漢的身形也隱於黑暗中。 
那琴聲漸漸高了起來,隨晚風陣陣飄來,時高時低,更增了幾分神秘之感。 
文玉寧感到一股甜香之味,原來嚴雲玲已緊緊倚在自己懷中。 
他低頭輕聲道:「我們進去看一看?」 
嚴雲玲眼中透出一絲害怕的臉色,怔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文玉寧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入塌牆。 
這時那琴聲聽得益發清楚,美妙的旋律透過黑夜的寧靜傳來,有如流水低低嗚咽,一片淒楚,令人聽之心酸。 
那琴聲漸漸平了下來,朗朗音韻飄在黑夜長空,端的是:——閒關花底鶯語滑,幽咽流泉水下灘——雖然不若開始高低強烈扣人心弦,但一股幽怨淒苦之氣,平平緩緩地由琴聲中透出,似乎那女鬼滿腹不平之氣,欲藉著美妙的旋律抒發出來。 
文玉寧聽那琴聲,似乎發自左方一所尚稱完整的屋中。 
拉著嚴雲玲的手,弓身輕縱過去……兩人輕功皆是上乘之選,這弓著身子擦地面不及一尺飛縱而過,竟自飄出盈丈,毫無聲息地落在滿鋪碎瓦的地上。 
眼前不及一丈處,就是那小屋,陣陣琴聲正是從房中飄出。 
那房內一片漆黑,堪稱伸手不見五指。 
而悠悠琴韻卻響個不絕,益發顯得神秘。 
兩人躡足走向小屋,想看看究竟女鬼是什麼玩意兒? 
這時月黑風高,更兼琴聲幽幽,兩人明知屋內是個女鬼,卻步步走近。 
莫說嚴雲玲,就是文玉寧心中何嘗不是提心吊膽,兩人不知覺間,手拉得緊緊地。 
從牆的一處塌缺口伸頭入內,初時一片昏黑。 
待過了一陣,視覺逐漸習慣,兩人眼睛何等銳利,果然一個女子坐在對角,背對著自己,正自緩緩撫琴。 
屋內雖黑,但那女鬼雙手撫琴,卻洒然自如,顯然琴藝極佳,根本不用眼睛就能彈得絲毫不差。 
再說嚴雲玲,原來心中充滿恐懼,這時見那女鬼形態並不可怕,而且琴聲極是幽怨動人,心中不禁暗生一種同情之感,滿腹恐懼之心,減低不少。 
這時那女鬼琴聲愈來愈弱,但如離婦低泣,已是飲泣欲絕的地步。 
錚然一聲,琴聲驟止——那「女鬼」雙肩起伏,似乎心情極是激動,過了半晌,忽然低低唱了起來:「寂寞春閨,柔腸一寸千縷。 
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 
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 
人何處? 
連天芳樹,望斷歸來路。」 
歌聲雖低,但吐字如珠,在靜靜的夜中仍字字送入躲在屋角外的兩人耳中。 
文玉寧聽那歌聲娓娓,心中猛然一驚,這聲音好熟,敢情在何處聽過? 
身旁嚴雲玲卻呆呆看著那女鬼,眼中流露的不是恐懼,卻是充滿感情的眼光。 
這時刻,那女鬼又緩緩唱道:「樑上有雙燕,羽如剪,寂寞楊柳岸畔隨風散,點點愁,說還休,三十年,猶記當日碧崖掠波燕。」 
文玉寧聽到「點點愁,說還休」心中更驚,這女鬼所唱分明是前次在洛水蘆葦叢中所遇小舟上那白髮婦人所唱,當時聽來尚以為是那婦人自己所作的歌詞,哪知這女鬼竟也唱出,難道……? 
這時眼前略為一亮,敢情月亮又走出亂雲,雖則光線有限,但在文玉寧、嚴雲玲二人說,已能看得一目瞭然。 
文玉寧見那女鬼一頭白髮,身材舉止無一不似洛水所遇之舟上婦人,不由想到她那時所唱的另一曲中「可憐未老先白頭」的詞句來,心想這婦人不知有什麼傷心事,躲在這荒園中裝鬼嚇人? 
偷眼一看嚴雲玲,她似已忘了面前是個女鬼,被那歌聲琴韻感動得激動異常,睫毛彎處,兩點瑩亮淚珠。 
文玉寧暗歎這可愛的少女之心,宛如一張純白的紙,沒有絲毫有作做。 
而世事崎嶇,來日不知有多少罪惡的事物會令這純真的心蒙上陰影。 
其實文玉寧還不是同樣的一片純真,只是他下山以來,對江湖的險詐,人間的傷心事知道不少,這時竟心中暗為嚴雲玲感歎。 
文玉寧對自己的身世不明,他是一個極感情的人。 
雖然他並不是不理智,但他的理智常為感情所支配,有時他會感懷身世孤苦,廢然長歎,但他也曾仰天長嘯,豪氣干雲。 
這時,他嗅覺中愈來愈充滿清香,宛如置身叢花之中,低頭一看,嚴雲玲已倚在自己胸前,一頭秀髮隨風吹起,不時拂著他的下顎。 
他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心中忽然有一種幸-的感覺。 
當他想到「身世飄零何足間,冷笑置之而已」時,眼前更充滿著幸福,眼光盡處不是那個滿頭白髮的淒苦婦人,而是一片錦玉般輝煌前程和無比的幸福色彩—— 
悠悠一聲長歎,那「女鬼」緩緩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方,這時月光更亮,一方白色月光正好照在桌上—— 
她拿起一張黑紙,一把剪刀,藉著月光剪了起來。 
文玉寧又是一驚,他忽然想起那「奇雲山莊」中所遇怪事,那黑紙剪成的人影,壁爐裡火燒掉的那幅莊院圖畫——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暗中自思:「火燒掉的莊院——這裡正是一個火燒的莊院啊,難道,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關連?」 
這時那「女鬼」側面對著黑暗中二人。 
文玉寧看真了她,果然是洛水所遇見的白髮婦人。 
此刻她只手一執黑紙,一持剪刀,極其熟練地剪著,不消片刻,放下剪刀,左手拿起剪好的紙影,似乎注視著沉思。 
文玉寧見那紙影剪的是一個老人,神態容貌,莫不栩栩如生,精緻異常。 
嚴雲玲仰頭低聲對文玉寧耳語道:「大——大哥,你瞧她剪得多好?」聲音極低,是以正在沉思中的「女鬼」不曾發覺。 
文玉寧只見她吹氣如蘭,神情嬌小可愛,一時不禁看得癡了。 
良久才悄悄應了一聲。 
這時那「女鬼」捧著琴,將剪好的紙影放在懷中,緩緩走出小屋。 
文玉寧對嚴雲玲悄悄道:「咱們悄悄跟她一下。」嚴雲玲點了點頭。 
敢情嚴雲玲心中早已不將這「女鬼」當做鬼看待,是以心中已是毫無恐懼。 
和文玉寧悄悄跟在後面。 
這時夜闌人靜,四面一片靜悄悄地,只遠處野狗對吠,不時打破長夜的寧靜。 
前面白髮女子身形逐漸快了起來,文玉寧悄悄低聲道了聲「追!」 
兩人也施展絕頂輕功跟了上去。 
這時文玉寧忽然想起自己尚未告訴嚴雲玲這「女鬼」不是鬼,於是低聲道:「這女子不是鬼,是一個身懷武藝的人。」 
他心料嚴雲玲聞言必然一驚,哪知嚴雲玲聞言只「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原來嚴雲玲心中幾乎早就忘卻她是「女鬼」的事,是以聞言並不驚奇。 
就在片刻,前面婦人輕功已完全施展開。 
原來文玉寧等和她相距三丈許,霎時被拉後五丈。 
兩人提口氣,腳下加力,哪消片刻,又追了上去。 
二人不由相對微微一笑。 
嚴雲玲功力雖比文玉寧相差甚遠,但那一身奇功,端的精妙萬分,輕功等小巧功夫施展開來,比起文玉寧亦不多讓。 
這時文玉寧、嚴雲玲兩人跟至鎮市中心,正跑到一個轉彎處——忽然一道燈光照過來,橫街口轉出一隊人來,每人一手提燈籠,一手執槍棒之類,看來像是鎮中莊丁自組的鄉勇,夜中巡察路過。 
兩人心想著若是硬行躍上飛過,必為人所發現。 
但若是待這一行人過去了,再追只怕會追失了目標,當下略一沉吟,文玉寧拉著嚴雲玲的手,斜斜縱上房屋,展目四望,夜色沉沉,竟然失去了那婦人?跡。 
文玉寧暗思,就算這一刻耽擱,那婦人至多走出六七丈,自己在房頂上眺望,怎會不見?影? 
兩人同一心意,不服氣地向那婦人去向奔去。 
哪知追出半里,仍然不見?影,文玉寧忽然憶起道:「咱們可不能這麼盲目跟下去,還有行李放在客店中哩。」 
嚴雲玲一想也是,只好廢然趕回。 
回到客棧,悄悄進入房中,文玉寧把自己從洛水逢那白髮婦人到「奇雲山莊」所見怪事一一道出,並將自己心中懷疑也說給嚴雲玲聽。 
嚴雲玲雖是天真瀾漫,其實是個絕頂聰的女孩子,一聽之下,失聲道:「不錯!不錯!大哥你不見她方才正向河南方向官道行去麼?」 
敢情她也認為這白髮婦女必與「奇雲山莊」有些關連。 
文玉寧聽她嬌呼自己大哥,心中不禁一甜,但一種自苦伶丁的感覺又悄悄襲上心頭,他暗道:「若是我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妹妹……」 
嚴雲玲見他凝視自己不語,問道:「你怎麼啦?」文玉寧忙笑道:「我料想也是如此,明日——」 
嚴雲玲搶著道:「明日我們快趕到那什麼『奇雲山莊』去看個究竟。」 
敢情她已能和文玉寧心意相通。 
文玉寧笑著點了點頭,嚴雲玲轉身走出房門,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文玉寧躺在床上哪能入睡?心中思潮起伏,宛如浪濤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只覺一會兒感懷身世,一會兒豪氣干雲,一會兒又柔情蜜意……天亮了,客店中住客大多起床,前房裡滿擠著吃早點的客人,蒸籠裡的白氣瀰漫全屋,一股熱氣飯香的味道。 
文玉寧和嚴雲玲收拾行李,在眾人注目下,匆匆離店。 
在河南官道上,這兩人一路談笑,一面趕路。男的身高膀闊,氣度瀟灑,女的嬌小明艷,高貴秀麗,兩人面上又洋溢著無限歡樂,更顯得神采飛揚。 
這時兩人走到一片稻田中,舉目望處,四下一片禾浪,前後均不見行人,感覺甚是荒涼,兩人微有倦意,走到一叢樹蔭下歇腳。 
兩人坐在如茵綠草上,文玉寧拿出水袋,兩人喝了一些,聽禾浪翻風,蛙鳴蟲叫,一片農村風光。 
這時忽然一聲長嘯劃破長空,文玉寧、嚴雲玲二人聽得一驚! 
那嘯聲聚而不散,可見發聲者內力深厚無比,而那嘯聲初發時尚在十丈之外,只一口氣嘯聲竭處,已在五丈以內。 
兩人從樹叢中偷看出去,果見黃土官道滾滾煙塵中,漸漸顯出一條人影。 
那人身形好不驚人,一掠數丈!衣袍鼓成一張大風帆一般。 
那人身後二丈餘處又出現一條人影,其速度亦不在前者之下。 
這時後面一人叫道:「堂堂少林名家難道只會拔開腿就逃麼?」 
前面那人長笑一聲,身形一斜,落在路旁,在空中一翻身,已是面對後者。 
文玉寧一看,前面一人果然是個和尚,年約四旬,頷下?髯,雙目精光外射,神態威猛無比。文玉寧心想:「久聞少林寺為佛門正宗,這和尚功力深厚,果然不凡!」再看那後面一人,亦為一中年漢子,青布衣褲,一副莊稼漢子打扮。但見兩邊太陽穴鼓起,顯然內功極為深湛。 
這時那和尚開口道:「貧僧與施主無冤無仇,何故苦苦相逼?」那漢子冷笑一聲道:「大師名門高弟,何故窺探敝幫隱秘,難道不知武林規矩麼?」 
那和尚一愕,但隨眼一看,見那漢子青衣袖上金絲線繡著一柄寶刀。那絲線閃閃放亮,顯然為極上等絲線,但繡在粗布衫上極不相襯,當下恍然道:「原來是『金刀幫』香主到了,未知施主尊姓大名?只是施主所云什麼窺探貴幫秘密,貧僧著實不明——」 
那漢子冷冷道:「在下遼東司馬青,無名小卒,大師聽來一定耳生,只是大師名門高手,當不致裝傻吧!」 
那和尚聽得單眉一挑,沉聲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遼東神拳』竟做起『金刀幫』的香主來了,至於什麼窺探貴幫秘密,莫說貴幫的什麼秘密不值我出家人一瞥,就是司馬香主若是找不著正主兒,把這筆賬硬算在貧僧身上,貧僧一樣接下了。」 
敢情那「金刀幫」中一定要香堂主類才能以金絲繡刀於袖,是以和尚一眼就認出。 
那「遼東神拳」司馬青乃是近年崛起的武林高手,大家對他的師承來正都不甚清楚,只是他才一出道就將雄霸遼東的「塞外五魔」毀在拳下,短短幾年功夫,威名幾乎能和老一輩的所謂「一刀、五劍、四拳」的武林十傑並駕齊軀,但不知怎地,這時竟成了「金刀幫」的大香主。 
且說司馬青聞那和尚之言,不由大怒,狠聲道:「莫說什麼少林門下,再大的來頭觸犯了本幫,只有死路一條。大師不想當年『威震河朔』何等功力,還不一樣逃不了一死!」 
話猶未了,左面稻田中飄出一聲冷笑,聲雖不響,但卻清清楚楚地送入幾人耳中。 
眾人大吃一驚——包括文玉寧及嚴雲玲在內—— 
有人到了田邊,居然無人發覺! 
眾人眼光落處,一個和尚背影一躍數丈,霎時消失?影! 
眾人再一看,不由更驚,原來那和尚竟是踏在禾尖上從容而去。那禾草柔不著力,那和尚居然飛縱如履平地,一縱數丈,那份輕功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尤其是文玉寧,他先驚這和尚功力之高,已遠在自己甚至那「佛門四僧」之上。 
繼而再看那和尚竟似在江南時,白松、鐵龍兩幫相爭,掌震「一指禪」宮仁那個白髯和尚! 
這和尚一出現就令文玉寧感到心跳不已,似秋自己和他有極密切的關係。這時文玉寧他施展絕頂輕功消失身形,不禁看得呆了。 
那司馬青忽然暴吼一聲:「禿驢還敢賣傻?反正都一丘之貉!」 
敢情他誤認兩個和尚是一路的。 
司馬青吼聲未已,雙掌已如風襲至。 
那?髯和尚似乎深知遼東神掌厲害,抱元守一,凝神以待。 
司馬青一百單八路「遼東神拳」招招精妙,更兼內力深厚,拳未至,一股勁風吹得和尚僧衣呼呼著響。 ?髯和尚單掌一立,身形微側,雙掌如戟點向「遼東神拳」曲池要穴。 
和尚這招守中帶攻,不僅化去來勢,而且認穴奇準,指尖勁風十足。 
這兩個一流好手拚鬥,一招一式莫不精妙,雖則文玉寧、嚴雲玲兩人都是身負奇學,但也看得傾心不已。 
這時司馬青的「遼東神拳」已完全施展開,只見他拳如滿天飛絮,招招攻敵要害,身形快到極點。 
這「遼東神拳」腳下步子似是踩著「八卦游身步」配合如風拳勢,圍著和尚一輪激攻。 
那?髯和尚乃是少林二代弟子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少林拳中暗夾「達摩神功」一時雖居守勢,但拳法精奇,毫無敗意。 
文玉寧、嚴雲玲兩人暗自讚歎中,司馬青與和尚又以最速身形對接了數十招。 
那司馬青似感不耐,大唱一聲,雙掌對胸猛劈一招,似欲以力取勝。 ?髯和尚本可閃身直進,但他生性豪放,也是大喝一聲,雙掌緩緩推出—— 
哪知就在雙方兩股猛力相接時,司馬青雙手一翻,反扣和尚脈門。 
和尚又是一聲輕叱,雙掌一圈,由上而下反斬對方雙腕! 
司馬青轉掌為拳,由下而上直崩和尚掌緣。 
和尚亦是變掌為拳,雙雙揮下! 
「碰」的一聲——。 
這一下強碰強,硬對硬「達摩神功」和「遼東神拳」一拚之下,蕩出一股急急氣流,兩人雙雙退後,面色一變,似乎都受了內傷……文玉寧、嚴雲玲兩人暗中見司馬青及?髯和尚挾重力居然收發自如,電光火石間連換三招,端的是一流高手。 
那司馬青開口道:「和尚有種留下名來,看『金刀幫』打不打發得了你。」 
那和尚一聲長笑道:「貧僧少林法靜。」 
司馬青道:「原來是『櫥咨俠』咱們後會有期。」轉身如飛馳去。 ?髯和尚無端惹上一場拚鬥,但他生性豪放淡泊,只長笑一聲:「出門一笑無拘束,雲在西湖月在天!」也轉身飛去。 
一聲驚呼——原來兩三個路人見到這場拚鬥,嚇得口瞪目呆,躲在田里,直到兩人離去,才驚呼出來。 
幾個人圍著看那地上打鬥痕跡,指指點點半天,才相繼離去。 
文玉寧早見過那功力絕高的和尚,知他武功不是少林派。 
而那司馬青說什麼窺探幫情者,必是此僧無疑,可笑|堂堂一個香主竟誤認兩僧為同路人,亂打一通。 
文玉寧把自己下山以來所碰到的事,大多已和嚴雲玲談到過。 
這時再對她說明後,嚴雲玲亦覺「金刀幫」必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 
否則何以那白髯和尚一再打探他們秘密? 
黃昏之時,二人已到了「奇雲山莊」後面的小丘上……。 
夕陽下——「奇雲山莊」之內,屋宇櫛比鱗次,炊煙裊裊,更見一帶洛水環繞,也成了金黃色的一彎。 
兩人正眺望時,忽然左下方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來:「斜陽外,鴉寒數點,流水繞孤村?哼!你以為退身武林就能安安閒閒過一輩子麼?」語氣中充滿狠毒。 
兩人聞聲吃了一驚!向下一看|只見左下方一堆人高草叢之後立著一個女子,滿頭白髮在晚風中飄拂,正是那深夜撫琴的「女鬼」! 
想是她早立此處,雙方都未發覺有人在。 
這時她轉身向上走來,文玉寧一拉嚴雲玲,兩人輕輕蹲下,待她走過後,兩人緩緩站了起來,見那白髮婦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坡轉角處。 
嚴雲玲低聲道:「大哥,這女子果然和這『奇雲山莊』有關。」嚴雲玲文玉寧點了點頭。 
入夜時「奇雲山莊」內一片寂靜,忽然唰的一聲,一條人影從莊外樹上飛起,輕飄飄地落在瓦面上,那人影似乎輕車駕熟,毫不遲疑地向西面廂房奔去。 
四下夜闌人靜,那人暗中一面飛馳,一面注意,自己身形確是未被發覺—— 
然而在西面廂房的屋脊後,四隻眼睛正緊緊地盯著她哩。 
那人影奔近了,正是一個白髮老婆子—— 
躲在屋脊後的文玉寧、嚴雲玲兩人,見這老婦,差點驚得咦出了聲,原來在月光下,這白髮老婆子老態龍鍾,面上皺紋絲絲,那裡是那個白髮美婦? 
尤其是文玉寧,他見這老婦不僅不是自己所等的人,那模樣正是那「赤練魔女」心中疑雲陣陣,卻不便發聲。 
再看那老婆子略一換步,已翻上屋簷,雙足倒掛金簾,略一用勁,推開窗門。文玉寧所據位置極佳,老婆子一舉一動莫不清清楚楚,這時見她對內張望片刻,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指一送,平平穩穩飛入屋內。 
文玉寧、嚴雲玲兩人見她送出之物正是黑紙剪成的人像,見她用雙指之力送出這毫不受力之紙像,也不竟暗中佩服。 
那「赤練魔女」向內凝視片刻,又翻身走回。文玉寧聽她喃喃自語:「哼,我可不能讓你舒舒服服死去……」 
文玉寧、嚴雲玲兩人聽得不禁心寒,暗想這婦人好生毒狠。 
文玉寧原以為那廢園中「女鬼」必與「奇雲山莊」有關,哪知到這裡一看竟是「赤練魔女」把紙剪的人影丟進莊主房中,難道「赤練魔女」竟與那白髮美婦是一夥的?但再一想,又覺絕不可能—— 
正思索間,身旁嚴雲玲一拉他衣衫,他隨嚴雲玲手指方向看過去,只見在「赤練魔女」所行前方,出現一個人影。那人雙足微分,定立在房上,見「赤練魔女」走近,大喝一聲:「站住。」 
文玉寧、嚴雲玲兩人見那人年約廿多歲,身材適中,氣度不凡,定立於屋背上,端的有如玉樹臨風,正是「奇雲山莊」少莊主! 
文玉寧一見那少莊主,就對他極為好感,甚至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上次暗中看那老莊主,不僅身懷武藝,而且面貌亦非兇惡之輩,不知何以被人如此毒恨。 
這時那少莊主滿面悲憤之色,瞪著「赤練魔女」。「赤練魔女」見前面一個英俊少年喝叫自己站住,又憤憤然瞪著自己,不由一怔。於是啟口道:「小哥兒何故攔住老婆子?」 
那少莊主恨聲道:「在下龔延陵,家父與你有何大仇,你竟接二連三以卑鄙手段加害?」 
「赤練魔女」聞言一愕,隨即仰天長笑,她聲音原就尖細,這時卻變得淒厲異常—— 
「那麼你就是那老鬼的兒子了,哈哈……卑鄙……哼,小伙子,你知什麼是卑鄙? 
哈哈……告訴你,天下最卑鄙的人莫過於你那——」 
說到這裡,忽然停住,雙目望天,面上表情怪極。 
那少莊主龔延陵本來滿懷悲憤,但被這老婆子一陣淒厲狂叫,凜然竟有些生畏。但隨即想到父親屢次被這老婆子弄得神魂顛倒,精神崩潰,不由大喝一聲:「今日你不還我一個明白,休想離此半步。」 
錚的一聲,從背上拔出一柄長劍,嗔目以待。 
「赤練魔女」見他神姿英爽,風度翩翩,眼前不由飄出一個秀俊的面孔來,那鼻子、眼睛……他們是多麼相像啊! 
龔延陵見她癡然不語,眼睛似乎看在一個極遙遠的地方,嘴唇緩緩抖動,一-間,一副極凶狠可憎的面容似乎變得和藹可親,令人同情—— 
龔延陵陡然一驚,又道:「老婆子怎麼不說話?」 
語氣雖然極不客氣,但顯然聲音有些勉強。 
那「赤練魔女」似乎打了一個寒噤,緩緩道:「好!你要我說,我就告訴你罷!哼,小伙子,跟我走。」 
說完毫不遲疑縱身飛起而去。 
龔延陵似乎猶疑一陣,一頓足,也反身跟去。文玉寧暗中一扯嚴雲玲,也齊齊跟? 
而去。 
襲延陵見那老婆子輕功極佳,拚命用全力才不致遠遠落後,一陣疾馳,到了一個林中,那老婆子轉身相待,襲延陵也唰地一聲躍落林中。 
那老婆子忽然面上露出一種奇異之色,注視著襲延陵,淡淡月光下,神態顯得甚是激動。 
襲延陵似乎不敢走近,立在對面五六步處,注視著這怪異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發聲道:「你且坐下,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襲延陵聞言雖感奇怪,但仍坐在一截斷樹上。 
老婆子仰首觀天,低聲緩緩說了起來—— 
三十年前,江蘇龔家拳派中出了一個高手,名叫龔之愚,他雖是龔家人,但一身武藝卻是得自六合拳真傳。六合拳雖是江湖上極普遍的一種武學,但能得其中精髓的,實在寥寥無幾,大多是會會一點招式皮毛罷了。 
那龔之愚的父親是一個觸犯門規被趕出龔家拳派的落魄武師,流浪到山東時,留下年僅十歲的龔之愚撤手西歸。龔之愚乍遭變故,舉目無親,立刻陷於絕境,但也是他福緣所至,竟為隱居安徽的六合拳名宿戴樸仁賞識,把他帶回家收為弟子。 
龔之愚天性聰敏,對師父所授,居然聞一知十,不出數年,已盡得戴樸仁真傳,戴老晚年得此衣缽傳人,心中也自高興。 
那戴樸仁中年喪妻,僅得一獨生愛女,只因他悼念亡妻種種好處,決心不再續絃,這才攜帶愛女隱居山東,他本是個粗豪的江湖好漢,對女兒家那套扭扭捏捏的事兒真是一竅不通,多年來真虧得他嚴父而兼慈母,才把這嬌女辛苦帶大,真是愛若掌珠。 
但是人的年紀大了,雖說練武人身體強健,但戴樸仁漸漸感到自己衰弱起來,年輕時與人打鬥所受的內傷,似乎都有復發的情形,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女兒年屆雙十,依然待字閨中,他心想總要自己親手替女兒尋個如意夫婿,方能放得下心。 
這天早上,天還沒有大亮,戴老忽然覺得甚是悶熱,就想起來散兩趟步,當他披著衣走過院子邊走廊時,忽聽兵刃交架的聲音,他伸頭一望,原來是龔之愚和自己女兒正在練武喂招。戴老不由暗道一聲到底年輕人起得早。」 
再看那院中自己愛女正以六合拳中的「移岳六式」向龔之愚攻去,端的威力不凡,那龔之愚卻面帶微笑,以極平凡的招式一一化開,但始終只守不攻。 
戴老兒見女兒徒弟生龍活虎般,不由拈鬚微笑,也不再感到悶熱難當了。 
忽見愛女一躍而起,雪白的衣裙在半空中飄展,宛如凌空仙子,他見愛女嬌美的身段無一不似逝去的妻子,不由感慨萬千。 
這時他知愛女見攻勢都為對方輕輕化去,這凌空躍起是要施出「移岳六式」中的最後一式「六丁移山」。這「六丁移山」雖是威力雄猛的一招,但卻要配上靈巧的輕功才見威力。這時見愛女凌空下擊姿勢美妙之極,心中也不禁暗暗讚歎。 
那龔之愚卻似悠閒以待,等對方玉拳挾著一股掌風呼呼壓下,離頭項不及半尺,雙肩忽地一晃,滴溜溜一轉之間已到了對方身後,對方這一招立刻失了作用。 
戴老見徒兒身法佳妙,也自暗中喝采,再看自己愛女氣鼓鼓地落在地上道:「我早就說爹爹偏心,果然他藏了不少東西暗下只教你。」 
龔之愚笑道:「師妹好俊的功夫,再打一刻我準不是對手。」 
她嘟起小嘴「哼」了一聲,從地上拾起兩支竹劍,一柄遞給龔之愚,道:「咱們再練劍,我要看看爹爹劍法中是不是也偏了心?」 
戴老兒暗中自道:「愚兒方才施的『麋鹿神步』乃是六合拳最深的絕著,珠兒功力未至,卻怪我暗自偏心。」 
原來那戴老愛女名喚著戴麗珠。 
這時龔之愚似乎拗不過她,只好執起竹劍。 
要知六拿拳門中雖是以拳法稱著,其它劍術刀法也自不弱。 
這時龔之愚被戴麗珠逼至不得已,只好執竹劍過招。 
戴樸仁站在廊裡見龔之愚雖然只守不攻,但一柄竹劍施來虎虎有聲,顯見內力深厚,心下不禁暗慶衣缽得人。 
忽然戴麗珠一連三招殺著,一招緊似一招,龔之愚卻因先一招失了機,被迫連連後退,等到第三招上,戴麗珠施的是「橫飛渡江」龔之愚無論向任何方向閃躲都無法避過——除了以力硬架。 
龔之愚雖然不願以力與這小師妹硬拚,但在這等一髮千鈞之際,凡是練武人都不由自己地會發招攻敵,只見他一抖竹劍,劍尖竟帶著「翁翁」之聲迎了上去。 
這竹劍中空無質,被龔之愚一抖之間,竟帶「翁翁」之聲,足見其內力不凡。 
竹劍一觸之際,戴麗珠只覺一股極大的力道透了上來,碰地一聲,自己虎口一麻,竹劍竟脫手而出,同時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倒—— 
忽然一隻強健有力的胳膊攬住了她的纖腰,她順勢一衝,跌入龔之愚懷中。 
龔之愚摟著她,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前,似乎猶能聽見龔之愚的心在怦然而跳。 
廊上的戴樸仁見到這一幕——晨風中珠兒嬌艷的臉上紅得如蘋果一般,秀髮飄拂,嬌羞可人,再看龔之愚,只見他劍眉朗目,瀟灑不群,真是一雙壁人。 
戴老兒暗罵自己糊塗,放著一個如此佳婿,卻整天為女兒婚姻大事操心,想到這裡,不禁拈髯呵呵大笑。 
院中一雙男女聞戴老兒笑聲,驚得趕快分開,珠兒更羞得一溜煙跑到房裡去了。 
一個月後,戴老就替徒兒和女兒訂了親。 
那龔之愚的武功已盡得戴老真傳,堪稱六合拳中最傑出者,戴樸仁希望未來女婿在成婚前能到江湖上闖練一番,也好揚名立萬,這本來是一般練武者的目的,龔之愚自幼習武,又何嘗不希望能一顯身手,遂約定出外歷練一番,以一年為限,到時必定趕回和珠兒完婚。 
龔之愚和珠兒殷殷道別,自是一番難分難捨,但龔之愚卻心中暗暗感謝師父為自己安排周到,因為現在分離已是如此難分難捨,若是婚後出道行俠,只怕更是兒女情長。 
龔之愚放下柔情蜜意,別了師妹,揚長而去。他暗中自思自己師兄妹平日在家鄉附近行俠仗義,雖也得了「碧崖雙燕」的美名,但比起那些揚名武林的好漢來,不免小巫大巫之別,心想此去憑師門技藝,揚名立萬當非難事,面對如錦前程,不禁雄心萬丈。 
果然,不出數月,他已連敗數名綠林名手,轟動武林,但當他被認出就是「碧崖雙燕」的男者時「碧崖雙燕」的名頭馬上傳了出來。 
但是龔之愚哪裡想得到這似錦路途的終點,竟是一個大大的悲劇! 
龔之愚離家不及一月,戴樸仁的一個老友「旋風客」譚春生帶著兒子譚明剛來訪,四川譚門輕功暗器是武林一絕,這「旋風客」來此是為兒子向戴老求婚的,戴樸仁當然把自己女兒已經許了徒兒的事說了出來。那譚春生雖感失望,但只好帶著兒子回去,哪知譚明剛卻對父親說自己要留在這裡幾天,好向戴伯父多多請教一些,譚春生知自己兒子對婚事尚未死心,也不堅持,就獨自回鄉。 
譚明剛住在戴家,朝夕和戴樸仁盤桓,他人本聰明,這時又是有心討好戴老,自然奉承得戴老滿心歡喜,他在珠兒前也是溫文守禮,給人好感。 
這天,珠兒忽然發覺最近幾天以來,譚明剛都似鬱鬱不樂,不由奇怪,屢次相問,他都期期艾艾,似乎不願出口,最後珠兒問得急了,他才吶吶道:「此事本來我不該說,只是——唉!不說也罷。」 
珠兒見他吞吞吐吐,益發急著要知,忙問為何。 
譚明剛似乎無奈,只得道:「前日一個兄弟從江南來,提到令師兄——」 
珠兒一聽是龔之愚的消息,心中大喜,但一想譚明剛的神態,心中一凜,忙道:「他——他怎麼樣?他受了傷麼?」 
譚明剛看了她一眼,續道:「傷到是沒有受,只是——只是據我那兄弟說,他——他在江南和另一個女子出雙入對,宛如一對俠侶——此事千真萬確,我本不該說,只是我實替賢妹不忿——」 
他說至此,偷眼一望戴麗珠,只見她雙眼圓睜,臉色蒼白,但卻不曾開口。 
珠兒乍聞此言,心中宛如被利刃直刺而入,雖然心中不全信,但斷而一想龔之愚人材出眾,被別的姑娘愛上也是可能,再看譚明剛一派忠厚,神情似乎在為自己不平,心中又不由不信。 
這時,戴樸仁故病漸發,終日很少起床,珠兒怕他病中受刺激,始終沒有告訴他。 
譚明剛卻不斷地安慰珠兒,他愈是安慰,珠兒愈覺此事千真萬確,不禁悲傷萬分。 
好不容易,一年過去,戴樸仁卻在一年中病況惡化,不能起床,只望徒兒快點回來,與女兒完了婚,了卻平生之願,這天珠兒收到一封龔之愚簡信,說明自己即將回家,其它也沒有提什麼,珠兒持著這封信不知是喜是悲。 
但她仍然盼望龔之愚快些回來,親口對她說明這些事都是假的,因此她每日站在門口盼顧。 
黃昏時,一輪紅日緩緩下沉,照著黃土的官道一片金黃,那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兩點人影。只因這戴家隱居地段隱避,來往行人稀少,這兩點人影在官道上行來,分外顯得清晰。 
珠兒一看這人影,心頭一震,再看時,兩點人影竟似躍馬疾馳,片刻間已捲著黃塵滾滾疾近。 
她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道:「賢妹,是不是龔師兄回來了?」 
珠兒回首一看,正是那譚明剛。 
這時兩騎已馳近,珠兒立身一看,左面一人正是龔之愚,雖則風塵僕僕,但仍是神姿英爽,右面一人卻是一個美貌女子! 
一霎時間,她的一切幻想破滅了,她感到一股重重厚厚的黑雲壓了下來,忽然轉身奔回,耳中依稀聽到譚明剛怒吼一聲迎上龔之愚。 
她不敢回頭,一口氣奔到屋中,見爹爹正熟睡中,她想到爹爹睜著衰弱的眼神,對她說:「珠兒待愚兒來,你們完了婚,我就死而瞑目了。」她只好眼淚往肚裡流。 
她忍不住再往外一望,只見門外情勢大變,龔之愚似乎急怒攻心,拚命向譚明剛攻去,地上躺著那與龔之愚同來的女子,看情形是已死在譚明剛獨門暗器「五毒硃砂」下,一時心中雖覺譚明剛是為了自己而下毒手,但實在有點毒辣。 
這時譚明剛步步退後,龔之愚追殺進入莊院來,漸漸兩人已在屋簷下拚鬥。她不敢再看,回頭一瞧,爹爹仍然沉睡未醒,忙走出父親房間想去找羅媽。 
羅媽是自小帶大珠兒的奶媽,十多年來,宛如親母般愛護珠兒,珠兒對龔之愚負心的事不敢對爹爹說明,只好暗中和這奶媽商量。 
哪知跑入羅媽房中,卻不見羅媽?影,不由大奇,由窗口向外一望,更是大驚。 
原來羅媽竟手持長劍向龔之愚刺去。那羅媽雖也會幾招武藝,但那能正式和人過招,龔之愚似乎不願接招,一閃之下,反擊譚明剛,那譚明剛一閃身,直刺龔之愚左肩,龔之愚向右一縱,羅媽竟不顧性命一劍砍下,龔之愚幾曾見過這等打法,百忙中只好攻敵所必救,一劍刺向羅媽左胸,哪知羅媽不躲不閃,依然一劍砍來,龔之愚嚇得一呆,拚命一閃身,扭過半步,躲過羅媽長劍,但聞一聲慘號,自己長劍已刺入羅媽左胸—— 
屋內的珠兒也隨這一聲慘號,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珠兒被一股熱氣熏醒。 
睜眼一看,自己眼前一片煙火,忙躍起破窗而出,一看之下,幾乎又暈過去,原來整個莊院已自付之一炬。 
自己倒身的屋子只燒了一半,是以才能免於焚死。 
她在火場發現了爹爹燒焦了的屍體,同時更令她斷腸的竟發現了本門獨傳的火器——千里噴火筒。 
這千里噴火筒除了龔之愚不會是第二人的,這場火當然是他的傑作。 
譚明剛和龔之愚卻失去了?影。 
老婆子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滿目怨毒之色。 
躲在樹上的文玉寧、嚴雲玲二人聽得不寒而慄,文玉寧把事情前後相連,有了一個大概輪廓,他心想那火廢的荒園就是三十年前的戴家。但不明何以那撫琴的白髮美婦竟變成了「赤練魔女」? 
樹下的龔延陵明白故事中的珠兒就是眼前的老婆子,龔之愚正是自己老父,他不知是什麼情緒,真想大哭一場。 
那老婆子忽然厲聲道:「你說,這種狠心的人該不該殺?」 
龔延陵能答什麼呢?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接道:「是該殺,該殺——」 
一個老者緩緩踱入。 
樹上的文玉寧馬上發覺這正是奇雲莊主龔之愚! 
「赤練魔女」聞聲呼了一掌反身劈出,文玉寧、嚴雲玲二人見她這招無論反應,力道都臻上乘,哪知龔之愚只單掌一立,就輕輕化去。但他看到「赤練魔女」面孔時,臉上一驚。 
「赤練魔女」看清是龔之愚時,不由大驚,心想自己苦練卅年看來猶無勝人之把握,不禁長歎一聲。 
龔之愚卻緩緩立定,低聲道:「你所說的我都聽到了,不錯羅媽是我殺的,唉——只怪當時一下糊塗,還提他做什麼?你要報仇,今日讓你一了心願。」 
停了一下,又道:「不過有一事定要言明,那日與我同歸的女子乃是我嫡親堂妹,哼,竟被那譚明剛暗算——唉,事已至此,不必多說,你動手罷。」又轉頭對龔延陵道:「陵兒,待會你若動手阻她,就不是我的兒子——」 
延陵急道:「父親——」 
龔之愚道:「不必多說,我死後你定要替我到四川尋到那個譚明剛,把事真像弄清楚,當日之事我也有許多疑惑,你可在我床枕下看我的日記——」 
說罷轉身背過去,雙手負後,一副安詳,靜待「赤練魔女」動手。 
「赤練魔女」唰地抽出一柄短刀,一步步走近。 
龔延陵急得頭上豆大的汗直冒,卻不敢阻止。 
樹上嚴雲玲也焦急萬分,她總覺這龔之愚和藹可親,想出手相救,回首看身旁文玉寧,卻見他對樹下一切有如未睹,凝目思索一件什麼事情,不由大急。 
「擦」地一聲「赤練魔女」一手在臉上一扯,立刻露出較好的面目,敢情那醜婆乃是一副面具「赤練魔女」與那撫琴「女鬼」乃是一人! 
龔之愚聽擦地一聲,回首一看,見到她真面目,不竟呆了片刻,長歎一聲,又轉身呆立。 
文玉寧隨那面具除下,心中一切疑問盡消,再一看「赤練魔女」刀尖僅距龔之愚背心不及半尺! 
文玉寧不暇再思,大喝一聲「且慢」騰空而下,一掌擊出「碰」的一聲,把「赤練魔女」打退半步,但那衲匕首也插入龔之愚,所幸她力道被文玉寧擊偏,僅插入一半。 
龔延陵哭喊一聲已抱著老父,拿出傷藥包紮。 
那「赤練魔女」瞪著文玉寧,一言不發。 
文玉寧低聲道:「前輩曾允諾文某願為文某做任意一事,小子斗膽請前輩——」他的意思是叫魔女不必硬要置龔之愚於死地。 
「赤練魔女」見龔之愚背上鮮血如注,早已忍不下心,這時不待文玉寧說,掩目反身奔去。 
文玉寧知「赤練魔女」和那白髮美婦人是一人後,心中對她的惡戾毒辣頗為諒解,這時見她掩面奔去,也不禁黯然。 
回首看龔之愚那邊,只見嚴雲玲也躍下樹來,替龔之愚止血,那龔之愚失血雖多,看來已無生命危險,龔延陵忙起立對文玉寧一揖到地道:「文兄真人不露相,上次投宿敝莊,招待不周,尚乞見諒——」 
文玉寧忙還禮,趨近察看傷勢。 
等大家回到莊上,文玉寧見眾人都忙於請醫師治療,便打算和嚴雲玲告退,龔延陵忽然匆匆趕來道:「兩位請便,家父有事要與兩位一談。」 
文玉寧、嚴雲玲兩人跟他走入龔之愚臥室中,這時莊人都已退出,房中只有四人。 
龔之愚與文玉寧點首為禮道:「老夫有傷在身,不便施禮,適才承文小俠相救,想來那戴麗珠所言,小俠也必盡聽入耳,只是這些間若干情節連我也不甚清楚,必要尋得那譚明剛才能真像大白,尚請小俠恕老夫不肯明言——」 
文玉寧聽他解釋不能把詳情告訴自己,其實自己對這事前後已有大概輪廓,當下道:「前輩既有難明之言,晚輩自然不再多問。」接著就準備辭出,那龔之愚也不多留,只命延陵代他送客。 
文玉寧和龔延陵倒是一見如故,那龔延陵道:「上次文兄走後,才知文兄竟是新近名滿江湖的小俠,正恨失之交臂,非是咱們不知禮數怎奈家父有難言之隱,不能長留文兄多多親近,尚祈不要見怪。」 
文玉寧忙道:「少莊主不可客套,我與龔兄一見如故,他日如有用在下之處,雖千里必自趕到。」 
龔延陵目送出里許,才悵然而別。 
途上文玉寧對嚴雲玲道:「那『赤練魔女』果然滿腹傷心事,但那龔之愚看來並非窮凶極惡之徒,我看放火燒屋之事必然有蹊蹺。」 
嚴雲玲冰雪聰明,早也覺到,對文玉寧道:「看來只有那譚明剛才知道全部真象。」這時前面忽然一陣馬嘶,原來一個馬販趕了一批馬奔馳而來,文玉寧忽道:「咱們不如買匹馬代步,也好沿途安逸些。」嚴雲玲自然贊同。 
那馬販轉眼馳近,文玉寧喚他停下,撿了兩匹駿馬買下,與嚴雲玲騎上,並肩而馳,另有一番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