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喜逢知己 文 / 上官鼎
且說文玉寧見「白松幫」與「鐵龍幫」終於言歸於好,心中暗覺安慰。 
這時眾人皆已散去,「鐵龍幫」霍如虹幫主曾堅邀文玉寧到他總舵中小住幾日,但為文玉寧所辭。 
文玉寧雖是為注意那霍幫主之女,才跟著來此,其實他心中對霍彩瑤並沒有特別好感。 
這時見她和父親等離去,也只略事客套。 
惟有那和尚的影子卻一直在他腦海中不住晃著,他總覺得那和尚的一切,似都和自己有極密切的關係,但苦思記憶中,卻無這一個老和尚半點印象。 
這時他獨自離開了武廳,也不想回客棧,只信步走著—— 
雖說是走,那速度卻甚是驚人,而且難得的是步履間一派安詳瀟灑,從容不迫。 
走到了頂頭,他才發現自己毫無忌憚地在民房上踱著,不禁啞然失笑,連忙躍下房頂。 
正要信步回客棧的時候,忽然視線的角落上發現一條黑影……雖在夜晚,文玉寧仍能清清楚楚地辨出那是一個武林高手正以上乘輕功疾馳。 
就因為這人身形奇快,所以令文玉寧不得不注意。 
這一注意,更令他大吃一驚,那黑影不但速度快得驚人,而且似乎足尖很少落地,是以乍看過去如同在飛一樣。 
文玉寧雖是輕功絕高,但自忖絕不能在地上點一步就在空中躍幾步,因此連忙展開本門輕功跟了上去。 
文玉寧輕功展到八成仍遠遠被拋在後面,當下爭勝之心頓起,雙足一點,兩臂凌空一振,身形在空中如箭一般飛向前去。 
這一來文玉寧全力奔馳,果然逐漸追進,雖如此文玉寧對前面那人的輕功也不禁心折。 
這時前面那人奔到一所大莊院前,那莊院院牆有二丈多高,前面那人毫不猶疑,身形才到牆跟下,單足微點,已飄起三丈之高,待上升勢盡,剛要下落之時,身體忽然一橫,背上腹下一滾之間已藉落勢翻入院內。 
這一手空中翻騰的功夫雖是漂亮至極,但文玉寧卻不明白他為什要露這一手? 
因為牆不過只有二丈多高,大可一躍而過。 
文玉寧趕到牆下時也是單足微點,躍起二丈多,正待下落—— 
忽然覺得雙足被一物所阻,差點絆得翻下,不禁大吃一驚,慌忙中連忙伸手一抓,卻是一根矗立的鐵棍,雙手用力一板,身形又蕩起一丈多高。 
這才看清原來牆上還裝著一根根鐵尖,長約數尺,每根都塗了不反光的黑漆,是以夜中不易看出,若是夜行人想擦牆躍過,勢必撞在鐵尖之上。 
文玉寧在空中已發覺自己所追的人影不見,這時身形一落猛覺腳下一空,心知有異?但他一身輕功乃武林一代宗師悉心調教,愈到這種危急時候愈能顯出師門絕學的神妙。 
文玉寧本能地兩足一蕩,雙臂努力向上一振,就憑這一點力道,身形硬生生拔起半尺,斜落在地上,這回可踏實了,敢情方才是落在陷坑內。 
這時,文玉寧不禁大異!何為這怪莊院佈置了這許多機關? 
而前面那人不僅輕功驚人,並且對這怪院一切似乎極為熟悉,莫非是這莊院中人? 
但再細想又覺不對,既是此莊院中人,為何要越牆而入,而且身形隱蔽? 
正在不知如何之時,忽然一條人影從黑暗中跳出,對著他一掌劈來,勁道十足。 
那人一掌劈來,同時口中怒罵著:「無恥走狗,擋我者死!」 
文玉寧急切間也無暇分辦,雙足不敢移動,因怕再落入陷坑。 
只左掌一圈,化去來勢,但覺眼光一花,來人單劍又已遞到。 
那部位,勁道都妙不可言。 
文玉寧雙足仍是牢釘地面,不避敵劍,右手如流星般一探之間,點向敵人雙目,竟然以攻為守。 
哪知來人劍法的是神妙,回手一圈,劍光閃處分刺文玉寧脈上兩穴。 
文玉寧連忙一縮手,已是不及——「嗤」地一聲,衣袖被劃破一口。 
但來人終未衝出莊院,落在文玉寧對面。 
那人似乎十分焦急,左面一劍刺來,身形斜起已從文玉寧右邊躍過,一翻身越出牆外。 
這一來文玉寧心中不覺一震,原來這人竟是剛才自己追失之人,急忙中不暇細思,也一躍出牆。 
才一落地,那人的聲音飄了過來:「好了,走狗!竟敢暗箭傷人,有種的在前面林子見。」說罷如飛奔去。 
文玉寧被此人沒頭腦沒一陣亂打,又被罵為走狗,不覺火起。也是如飛趕去。 
事實上文玉寧見那人輕功劍法均極神妙,黑暗中又似依稀辨出是一個英俊青年,心中隱隱就有和他一斗之想法。 
這時既見人家叫戰,自然毫不猶疑就趕了上去。 
文玉寧奔到林子時,已見那人昂立林邊,月光下宛如玉樹臨風,只是左肩上鮮血淋漓,似乎受了傷。 
那少年喝道:「無恥狗賊,還不快拿解藥出來?」 
文玉寧又是一愕,但覺此人無理辱罵,於是也喝道:「什麼解藥不解藥?今日看你受了傷,便此罷了,來日定相領教。」 
那人聽文玉寧如此說,尚以為文玉寧在說風涼話,同時左肩上陣陣麻木,似乎毒性已不受自己內力控制,不由大驚! 
當下猛提一口真氣,左掌右劍幾乎是同時攻出。 
同時大吼:「快拿解藥來!」 
文玉寧聽他連呼拿解藥來,心中明白大概對方中了毒藥暗器。當下一閃身退後半丈。 
文玉寧雖想和此人一鬥,其實心中對他頗有好感。 
尤其對他那份武功,更是惺惺相惜,這時見對方中毒,自然地退身不戰。 
但對方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見文玉寧空手閃身退避,以為對方見自己手中有兵刃,才不願動手。 
當下一聲長嘯,右手一抖,長劍飛出,釘在丈外的合抱大樹上,直沒於柄。更不打話,雙掌一錯又攻了上來。 
文玉寧此時不便再退,而且對方拳勁深厚,也不容再退。 
只好抖起精神,凝神迎戰。 
文玉寧見過他的輕功、劍法,均極精妙,心想他的拳法亦必精奇,當下凝神以待。 
哪知對方攻來拳招甚是平淡,不禁心中微感失望。 
對方拳招雖是平常,但所攻之地,卻是自己所必救。 
當下單掌一揚一立,化解來勢,哪知對手掌風竟隨著自己發出黏勁,也一揚一立。 
如此自己掌勢竟反為對方解化,而對方掌風已逼身上,連忙使出「急湍深潭」一招絕學,守中帶攻,才扭轉厄勢。 
幾招過後,文玉寧似發覺對方拳招毫無特出精妙之招,但招招緊密相接,絕無絲毫破綻,而且每每一招平淡無奇的守勢,一觸上對方攻勢就自然反守為攻,令人捉摸不定。 
任自己師門絕學,奇招異式層出不窮,仍是無形中為人一一解化。 
而且對方身形如行雲流水,絕無絲毫滯緩。 
愈斗文玉寧愈是驚奇,並從對方掌法悟出一個道理。 
自己掌法確是雄奇精奧,但此時一比之下,竟似仍有若干破綻? 
只是這些破綻究竟是出在哪裡?自己也摸不清。 
心想自己師門乃是武林第一絕學,掌法竟不及對方圓整無缺,難道是自己練得不對? 
隨即又想到絕不可能,自己師父對這套拳法不知考察了幾千百遍,怎會練得不對? 
高手過招,豈能如此心神不寧,對方雖是受傷中毒,但仗著內力深厚,勉強逼住毒發,一心要擊敗對方要得解藥,是以掌法愈打愈快,招招不離文玉寧要害。 
酣戰中,那少年左右手齊出,招式頗像武林中一般的「雙雷貫耳」但文玉寧雙掌一撩,正待進襲之時……對方拳式一變,已到了自己胸前。 
這一來由於文玉寧心神不能集中,以致失了先機。 
以後幾招都是危險中堪堪避過,甚是狼狽。 
最後對方又是一招從守勢中化出的攻勢,逼向文玉寧……無論時間、空間,文玉寧已立於必敗之地,眼看就得連中兩掌……忽然文玉寧一聲長嘯,身形躍起,對方拳勢自然地跟著向上。 
哪知文玉寧低叱一聲,身形疾如勁矢地復落地面,同時在最佳的時間和部位裡遞出一掌。這一招正是文玉寧練了不下千遍的本門絕招「銀流砂焦」。 
任那少年掌法蓋世,在這招奇絕天下的絕招下,也難免著了道兒。 
等到察覺對方身形的異處時,腹下已為掌風逼近。當下輕吼一聲,硬硬收回上擊之勢,閃電般蹲下推出一掌。 
這一掌強碰強,硬碰硬,兩股內力有如吸在一起,表面看來是不分上下,其實那少年已威左肩愈來愈麻木,漸漸不支。 
但忽然間,文玉寧緩緩收回了內力。 
這種內力相鬥,必須一方較弱,強方才能收發自如,若是功力悉敵的話,收回勁道,勢必為對方擊中。 
那少年見文玉寧在即將得勝時收回勁道,不禁茫然望著對方。 
文玉寧望著他一笑——這一笑是極端誠懇的。然後道:「閣下神功在下拜服,只是閣下誤會了,在下是第一次進入那莊院,偷襲閣下的亦非在下——只是,只是閣下受傷似乎頗重,在下身上有療毒靈丹,如果閣下不嫌——」 
那人見文玉寧確是誠懇,而且肩上毒勢漸重,當下微一點首,雙膝一盤,運功抵毒。 
文玉寧忙拿出懷中師門「混凝丹」用口嚼碎,敷在那少年左肩傷口上。 
果然靈丹不凡,半個時辰後,傷口竟自結-,毒傷全解。 
他睜眼一望,文玉寧已將他的劍從樹上拔下。 
這時正守護在側,不禁更是感動。忽然,他長歎一聲道:「閣下想是『春華上人』門下了——」敢情他也認出了「銀流沙焦」這一招。 
文玉寧見他運功完畢,忙趨前道:「兄台傷勢可好了?」 
那少年又歎道:「承兄台惠賜靈丹,這傷毒已是痊癒,只是——只是此恩怕是今生難酬了——」 
文玉寧見他傷好,也不及細思他言中之意,連道:「我與兄台一見如故,真所謂不打不相識,如言酬答,就太見外了。」 
那文玉寧自下山以來,會過江淮成名英雄之後,已知自己雖是初出道,但師門絕學確遠在一般武學之上。 
這時會見面前這少年,不論拳、劍、輕功,都神妙不在本門之下,尤其人品雅俊,心中甚是欽敬。 
這時文玉寧便邀那人同回客棧,那人略一沉吟,就隨著文玉寧回到客棧。 
經此一番波折,天已大白,客棧夥計正奇怪文玉寧昨日飯後一去不返,這時見他自外同了另一俊美少年返來,不覺更是摸不著頭腦。 
兩個少年回到房中,互通姓名後,就談了起來,宛如十年老友。 
兩人談論不涉身世,亦不涉師門,只在武功上互相談論,兩人都是一身奇學,一談之下,互相欽佩,都是得益不淺。 
兩人經一番奔波,此時都覺疲勞,竟然同塌而眠。 
文玉寧醒來時,發覺身旁少年已不在,枕下卻壓著一張紙簡。 
玉寧兄:兄見此簡時,弟當已在百里之外。弟之不告而行實有難言苦衷也。 
弟半生伶丁,每於幻夢中得友如兄者,聯劍行俠,豈非人生快事哉? 
自與兄相遇,一見如故,允為知已。焉知造化弄人。 
吾武當派數十年來皆以能一挫貴派為願。奈何兄為春華門人而吾為武當弟子也! 
自與兄交手後,知武林第一奇人絕學,實擬天人,如兄之身手,當可提名武林頃刻之間,弟當於深山絕壑中為兄預祈也。 
此後武當弟子與兄相遇,勢必動手,兄雖學識超人,尚祈多自珍重。 
弟何洪貞百拜頓首文玉寧看完此簡,茫然不知所措。 
心想不知「春華上人」和武當有何瓜葛?這新交兄弟礙於師命,又不願與自己動手,所以悄然別去,一時間,心中千頭萬緒,煩悶之極。 
文玉寧自下山以來,本欲先打聽一下自己的身世,但人海茫茫,自己除僅知姓氏外,一無所知,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這時他在惆悵中,伸手在包袱上一按,忽然觸到一塊硬硬的東西,不覺大奇? 
連忙打開包袱一看,原來就是自己小時一次練劍拾到的那塊非金非玉的小牌。 
當時師父雖叫文玉寧不必費神去理會那牌上字句,但文玉寧是個極好動的少年,暗中不時仍推想那牌上字句。 
雖然想不通詩中之意,但心知那什麼奇寶秘籍必與此詩有關。 
這時文玉寧心中正不知如何,忽然看見此牌,心中一動,暗道:「反正目下閒著無事,何不去找找這牌中秘密?就算找不到那什麼奇寶,多走些地方打聽一下自己的身世也好。」當下拿出那牌兒來細細研究。 
文玉寧是個極好動而永不甘停於現實的進取少年,但他的好動,並非浮動。 
他的內心仍是極為善良而篤實,否則他恩師一代奇人,怎會把他視為畢生傳人? 
而他那進取的個性,更促使他能在百尺竿頭,再更進一步。 
且說文玉寧一想及此,更不改慮,忙拿出那小牌兒仔細研究。 
那詩句早已被文玉寧背得滾瓜爛熟。 
舟行綠水前,雁歸洛陽邊。 
浩浩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古寺鐘聲渺,疏雨過小源。 
白雲依靜渚,老僧獨潛然。 
文玉寧心想詩之頭兩句,多半是指明奇寶藏地,既已明白指出洛陽,自己就北上逛逛也好。 
當下收拾好行囊,結了賬,就匆匆趕向洛陽。 
洛陽,這個古代歷朝的帝京,雖然由於時勢的變遷,它已失去了它政治上的黃金時代,但在人們的心中,它仍是那樣一個金碧輝的大城。 
文玉寧這一路行來,於山見嵩岳之高,於水見黃河之大且深,使他胸襟為之一闊。 
這日,洛陽城外,大概適逢什麼祭會,一片人山人海。 
一個少年身著藍袍,在官道上緩緩而行,見這一片善男信女在繚繚香煙中,喃喃祈禱。 
不禁脫口唱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颱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詞調雄壯,出自這少年之口,端的氣吞萬里如虎。 
忽然一個女子的嗓音接著唱道——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狒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愈到後來—— 
聲音愈是淒涼—— 
宛如巫峽猿啼。 
那少年回首看,只見一個中年女子抱著一把琵琶,騎在驢上,滿臉淒苦之色。 
那少年不禁暗道:「究竟古城舊都文風不凡,這女子想是個落魄風塵女,感年華遲暮,故接著自己唱了下去,卻難得音色動人。」 
當下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只覺那婦人衣著樸素,雖是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一臉風塵中,隱隱透出一派高貴的神色,少年不禁一奇? 
這少年就是從江淮北上洛陽的文玉寧。 
文玉寧進得城來,信步停在一家大客店前,早有小二過來接下行李。 
這洛陽是一個多方面的城市。 
一面保有北國固有的樸實豪邁之風。 
一面由於歷代為帝京所在,文化經濟自然繁榮。 
也另有江南的富麗風流情調。 
文玉寧躺在床上,靜靜地從窗口欣賞那一片如水月色。 
在他心中,一開始就深深愛上了這北方的氣質。 
他哪裡知道,他自己體內正流著這古燕趙的北國豪俠血液! 
忽然——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 
聲調淒涼,唱到此處,忽然頓住! 
半晌——一聲極其幽沉的聲音飄了過來—— 
連天芳樹望斷天涯歸路—— 
文玉寧陡然一驚,不僅驚的是隔壁女子竟是路上所遇騎驢婦人。 
而且驚這婦人竟具有極上乘的內功她那最後兩句,聲音雖是極低,但一字一字飄來,震得文玉寧耳中嗡嗡作響。 
文玉寧雖是震驚,但仍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那幾句詞,那婦人的幽怨所造成的氣氛,令文玉寧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一-那間,身世之悲,齊湧上心頭,似乎天下不如意的事,都浮上腦海。 
攸攸天地,竟無容身之地? 
文玉寧原就是感情極強烈的人,在一-那間,他陷入了極度的煩腦。 
似乎分染了那婦人的幽怨。 
這時,那婦人披起一件外衣,緩緩步出房門,走入院中,皎潔的月光下,一切是那麼恬靜而安詳。 
那愁思悲緒如流水般綿綿不絕,那中年婦人坐在一棵樹下,忽然幽幽哭泣起來,似乎滿腹愁緒已到了不可壓抑的地步。 
月光慢慢地移動,照著這恬靜的夜,也照著這歷盡蒼桑的人兒。 
良久,她的愁緒似乎被這一哭宣洩了不少,終於止住了哭泣。 
一抬頭,忽見一個淡淡的高大影子,斜照石地上。 
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高體闊的俊美少年站在身後。 
她認識他——在路上高歌的時候。 
那少年臉上一派誠摯之色,婦人可以看出,他雖然不見得能夠完全瞭解自己的感情,但顯然地,在他誠樸的內心中已和自己起了由衷的共鳴。 
那婦人望著文玉寧的淚眼,似乎感激地點了點頭,輕歎一聲,緩緩坐下。 
文玉寧不知為什麼,才入世的他,竟能深深地瞭解那純真的感情? 
他從那婦人臉上似乎找到了一些新東西——自己從未體會過的東西。 
兩人都沒有開腔。良久,是文玉寧的聲音—— 
「姑姑——啊,我能喊你姑姑麼?」 
那中年婦人抬起頭來,點了點頭。 
「你……你能告訴我一些嗎?」 
那婦人搖了搖頭。 
「那麼,我能為你做一些什麼事嗎?」 
文玉寧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極強烈的感覺,他想道:「一個男子漢有義務要幫助弱女子的。」 
敢情他忘了這弱女子具有極上乘的內功呢! 
那婦人又是緩緩搖頭,但似乎不忍辜負文玉寧一番誠懇,又低聲道:「我是要找一個人,他姓薛——唉,告訴你也沒有用,還是別談啦。」說罷緩緩起身,走回房去。 
文玉寧呆在那兒,究竟他還是個剛入世的少年,此刻他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翌晨——文玉寧起身時,隔壁婦女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文玉寧收回那茫無頭緒的幻想,拿出那塊小牌,把自己的思緒放回現實中。 
一個時辰後,文玉寧從客店中走出來,開始打聽洛陽附近可有什麼河川? 
當然除了黃河,因為那詩中第一句「舟行綠水前」決不會是指黃河。 
一個莊稼打扮人告訴他洛陽西面下——洛河,於是他信步走去。 
到了那裡,沿著下洛河走著,一無所得。 
這日天氣甚是晴朗,好一片翠色河景。 
文玉寧走到蘆葦叢中,看見一個老年漁人持竿垂釣,雙眼望著那一片鱗波連連,一派悠閒自得之貌。 
文玉寧趨前問道:「老伯!這河再往上走是什麼地方?」 
那老漁人道:「小哥兒大約是初來此地,這河上游發源之地,有一飛瀑,景色最是雄奇,來往遊人皆常往一觀飛瀑奇姿。」 
文玉寧向那漁人道了謝,心中暗驚這漁人神光奕奕,竟似武林高手。 
文玉寧繼續向前走著,聽那流水淙淙的聲響,沉思那詩句中的含意。 
偶然他仰起頭來,看那悠悠白雲。忽然—— 
一聲清脆悅耳的歌聲,發自山彎後,那聲音宛如銀鈴般的悅耳,歌聲中又充滿著歡樂,端的令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有如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在枝頭上高唱迎春之曲。 
文玉寧細聽,卻是辛幼安的西江月—— 
茅簷低少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妖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小兒無賴,溪頭看剝蓮蓬文玉寧望見那河邊兩個村童,蹲著看人洗剝蓮蓬。 
更兼風景宜人,不禁微微一笑。 
心贊詞人手筆端的神妙,寥寥數十個平易近人的字兒,竟能將田園人態描寫無遺。 
歌聲甫完,山腳彎處,轉出一個少女。 
衣著樸實,白衫黃裙,青絲如雲,陽光照在上面,有如披著一層金黃色的輕紗。 
那一步一動,都在文玉寧心中撩起了異樣的漪漣。 
走近時,更覺那少女清麗異常,亭亭玉立於翠山清溪間,宛若天人。 
一陣幽香飄來,那少女已和文玉寧擦肩而過,文玉寧竟感到一陣迷惑,只覺她高捲起的髮髻下,那一段水紅色的頸項,更增加了幾分迷人。 
那少女走過了數步,文玉寧茫然又回頭一望,這一下正碰上了她的回眸一笑—— 
文玉寧只覺宛如置身春風之中,有說不出的愉悅。 
直待又走出十幾步,文玉寧才想起那少女背上似乎斜背著一柄古劍,竟是武林女子,不禁再回頭一看,那少女早已轉過山腳了。 
這時,這段羊腸小道已走到盡頭,文玉寧正感無路可走時—— 
忽然一個轉彎,眼前一亮,原來竟是一個小村落! 
陽光和熙之下,端的雞犬相聞的桃源世界! 
文玉寧正回味著「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兩句詩句時—— 
抬眼一望,陡然一驚!只見左邊一棵老松樹下斜立著一塊石碑—— 
「綠水村」三個草字刻在上面。 
他心中如閃電般流過那首詩的前兩句:舟行綠水前雁歸洛陽邊「難道綠水是指這『綠水村』?」文玉寧暗自沉思著。 
忽然一聲洪亮的聲音——阿彌陀佛—— 
驚醒了他的沉思!一個年老僧人緩緩走來……文玉寧看那老僧身高八尺有餘,貌有異像,白髯飄飄中透出一股清閻態,只覺他仙風道骨,端的是個有道高僧。 
這時遠處那幾個耕種著的農人齊放下農具,圍了過來,叫道:「老神仙,您好。」 
響應主題:re響應人:bb(non)響應時間:12/1023:06()那老僧微微笑道:「各位施主好!」聲音雖然不響,但卻甚是清晰。 
文玉寧見這村人對此老僧又是恭敬,又是親熱。這時見和尚在眾人中似乎開始講什麼學,也靠攏前去聽聽。 
那老和尚緩緩道:「貧僧夜觀天象,北金行星,南侵銀河,更加掃帚星出現,天下即將有一大亂,按星辰看來,似乎亂主出在燕、趙一帶,金陵、紫金都將不保哩………」文玉寧正在暗奇,忽然那老僧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周圍群眾一陣喧嘩,文玉寧驚駭中,抬頭一看,只見遠處樹上一陣搖晃,一條人影陡然拔起如飛而遁,身形快得驚人。 
文玉寧也顧不得追去,忙分開人群,來到老和尚面前,只見老僧雙目緊閉,左肩上血跡斑斑,似乎中了歹毒暗器,連忙一探鼻息,已是弱不可覺。 
心想那暗器是什麼東西?竟如此厲害!一-那間老和尚就只奄奄一息了。 
思念及此,忙伸手摸取懷中所藏丸藥……哪知就在此時,那和尚竟緩緩睜開雙目——雖說睜開,但那眼光慘淡地簡直是灰色。 
文玉寧正要開口,那和尚眼神忽然一振,像是發現了什麼極重要的東西,那眼光充滿著驚奇與欣喜文玉寧望著那和尚突然變奕奕的神光,不禁驚得連藥丸都忘記遞了過去……那老僧忽然掙扎著說:「這位施主……那牌兒……?」 
說到這裡他忽然兩眼翻白,宛如死去,文玉寧正駭得不知所措時,那老僧似又拚著殘力,巍顫顫地伸出手指,指著文玉寧懷中露出一角的牌兒,模糊地吐出一句:「注意……第二……」 
這時,宛如燈到了油枯的地步,生命的燈心,再也爆不出一絲火花,那老僧頭一偏,倒斃在地上。 
文玉寧心中有如打了幾千個死結,回頭一看,周圍的農人此時竟是鴉雀無聲,個個面色悲忿,有幾個甚至掛著兩行清淚。文玉寧見這和尚總共不到一盞茶時間,此時不知怎地?忽感心酸。 
他忽然轉身份開眾人,發狂似的向方才樹上人影去處奔去……當然那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文玉寧被一種說不出的情感所支持,展開師門輕功絕技,有如一縷輕煙般在四週一陣查看,只是一片莽莽蒼蒼,哪有一絲人跡? 
一陣疾馳,文玉寧反而冷靜下來。 
他把今日所見一一分析,然而猜不透那老僧為何遭人所暗算? 
看來那和尚毫無武藝,絕非武林中人,何以竟為人以歹毒暗器暗算致死? 
忽然他又想到先前遇到那個似乎身懷武功的漁人。 
「也許這漁人和這些有點關連。」文玉寧暗中想道。 
但最令他耿耿於懷的還是老僧最後指著自己懷中小牌所說的幾句話。 
看來這綠水村必與此牌有關了。 
那老僧一見到此牌,竟從垂死中掙扎起來……但是,但是他說什麼「第二」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第二句詩?……一面沉思,一面飛馳,他已從原路回到城頭。 
回到客棧,各種莫名的煩悶襲上文玉寧的心頭。 
他漸漸感到——這世界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圓滿啊! 
文玉寧從小在深山中長大,侶魚蝦而友麋鹿。 
他幻想中的世界;那個遠在廬山以外的世界,必是一片安靜、溫馨、美滿。然而當他一踏出深山,江湖的險詐,人與人之間的鬥爭,似乎每個人臉上都是愁苦之色,這一切都粉碎了他的憧憬,無形中給了他無限的失望與惆悵。 
這世上沒有真正圓滿的事,不僅在這世上,宇宙間萬物皆如此。 
君不見,天上的星辰,當人人都羨慕著天上的寧靜時,它卻耐不住四周的寂寞,悄悄地隕落人間——這罪惡的人間! 
不知為什麼,文玉寧總覺得那老僧是不該死的。 
那仙風道骨的神韻,無論如何是不該如此死去了—— 
尤其不該被一個武林中人暗算而死的。 
「他是與世無爭的啊!」文玉寧喃喃自語。 
現實距離純真的少年心是何等的遠啊!也許就在文玉寧喃喃自語的時候,世上又有無數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 
忽然,不自知的,那個路上遇見的少女——倩影飄入文玉寧的腦海……那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令文玉寧益發感到不安。 
文玉寧從來不識什麼是愁,什麼是傷感,但此時,他的情緒卻是異常的不穩定。 
然而,那老僧臨死時,指著自己講的幾句話又在耳邊響起……他像是陡然驚起,拿出懷中的牌兒,細細察看。 
這牌兒他不知研究過幾百遍,那詩句也早就背得滾瓜爛熟。 
這時他想到老僧所說,叫自己注意第二。 
第二!是第二句? 
第二句是雁歸洛陽邊這其中除了洛陽二字外,其它的是什麼意思呢? 
這牌兒定然關係著一件極大的事情。 
文玉寧想到自己在廬山九回峰上拾得此牌,而在洛陽——那老僧竟識得此牌這其間相隔何止千里?那老僧竟一看即知,可見自己目前所猜測的「洛陽」與「綠水」是不錯的了。 
最後,文玉寧終於昏昏入睡。 
翌晨,正當文玉寧漱洗之時,忽然街上傳來一陣低沉的唱聲……那聲音令人聞之心神俱清。漸漸聲音似乎近了,竟似無數僧人在齊聲梵唱。 
文玉寧忙走出店門,只見遠處一隊僧人邊行邊唱,後面似乎還有無數人群,跟著緩緩而行。 
文玉寧忙問一個夥計道:「小二哥,這是送誰的葬呀?」 
那夥計道:「這是『浩秋寺』的方丈昨天圓寂了。」 
接著又滔滔不絕地道:「這位方丈法號白雲,不但道行高深,而且精於術算,凡言無有不中,眾人多喚他老神仙。」 
文玉寧聽到「浩秋寺」似乎一震,但尋即問道:「快說下去呀!」 
那夥計奇怪地看了文玉寧一眼,續道:「白雲大師不僅神算蓋世,而且常常到富家化緣,接濟窮民,端的是本地第一高僧。昨天不知怎地,老神仙突然在綠水村仙去,當地各寺僧人及俗家信徒都自動來執紼,送骨灰到城東西寧寶塔中供奉。」 
文玉寧一聽「浩秋寺」立刻想到那詩中正有「浩」、「秋」二字。 
只因文玉寧將那詩句正反不知念了多少遍,此時心中正思此事,是以一聽到浩秋二字,立刻心中一震。 
文玉寧再一想——「浩」字是第三句的第二字「秋」字是第四句的第二字,再一看第五句第二字,正是寺字。 
這一下大喜過望,也不理會夥計,匆匆跑回房中。 
文玉寧把八句第二字連起來,正是「行歸浩秋寺雨雲僧」八字。難怪那老僧臨終前叫自己「注意第二」了。 
文玉寧狂喜之餘,回復冷靜,他暗想「浩秋寺」方丈是白雲大師,那麼這「雨雲僧」必是方丈的師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