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少林巨殃 文 / 上官鼎
魏定國單掌方得落下,忽然一個霹靂般的聲音傳了過來——「魏定國,老夫叫你住手!」 
魏定國頭也不回,只是沉聲喝問道:「誰?」 
一個比冰雪還冷的聲音答道:「魏定國,老朋友都聽不出來了麼?」 
魏定國刷地回轉頭來,只見一個高大的老人大踏步走了過來。 
魏定國駭然道:「錢百鋒,是你!」 
老人道:「你一定在奇怪這姓錢的怎麼命那麼長?」 
魏定國道:「待老夫先處決了這小子,再與錢兄敘舊——」 
錢百鋒道:「錢某的話你沒聽見麼?」 
魏定國冷笑道:「魏某行事要看你錢兄的臉色麼?」 
錢百鋒一晃身形,已到了魏定國的身旁,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打下去試試看?」 
魏定國凝望著錢百鋒,錢百鋒臉上有一種近乎驃悍的虎威,十餘年前錢百鋒是武林中第一號魔頭,多年來雖然乖戾之氣被磨掉了不少,但是言辭舉動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凜凜的威風。 
魏定國的語氣忽然一變,他對錢百鋒道:「老夫殺這小子,與你錢百鋒有什麼相干?」 
錢百鋒道:「自然有相干——」 
魏定國道:「他是你的親人麼?」 
錢百鋒道:「錢某在世上沒有任何親人。」 
魏定國嘲弄地道:「那麼難不成他是你的徒兒?」 
錢百鋒笑一聲道:「魏定國,你忘了楊陸和錢某是什麼交情!」 
魏定國仰天大笑道:「你和楊陸麼?落英塔裡十多年朝夕相處的交情自然不同凡響啦!」 
錢百鋒大喝一聲道:「魏定國,錢某要問你一件事——」 
魏定國道:「有話請說——」 
錢百鋒開門見山地道:「楊陸可是死在你手上?」 
魏定國沒有料到錢百鋒問出如此一句說來,不禁為之一怔,他冷笑一聲道:「錢百鋒,你憑什麼含血噴人?」 
錢百鋒道:「我只問你,楊陸可是死在你手上?」 
魏定國道:「魏某憑什怎讓你審問?」 
錢百鋒道:「這件事錢某不問你去問誰!」 
魏定國哈哈狂笑道:「你去問楊陸吧!」 
錢百鋒強忍怒氣,大喝道:「魏定國,做了的事沒有種承認麼?」 
魏定國忽然臉色一沉,陰森森地道:「就憑這一句話,姓錢的,老夫已夠要你的命了。」 
錢百鋒仰天狂笑道:「不瞞你說,老夫在落英塔被關了這許多年,當年的火爆脾氣全給磨掉啦,否則的話,錢百鋒還會囉哩囉嗦地問你麼?只怕老早就幹上了。」 
魏定國道:「這是你變聰明了。」 
錢百鋒道:「老夫把昔年的事從頭到尾,從尾到頭想過幾千遍,得到一個結果——」 
魏定國冷笑道:「願聽高見。」 
錢百鋒道:「那件事幕後主持陰謀的,除了你魏定國以外,再沒有更適合的人選了。」 
魏定國冷笑道:「是麼?」 
錢百鋒道:「惟有一點老夫難以瞭解,這也就是老夫一直到今天還不曾正式找你索債的原因——」 
魏定國道:「那是什麼?」 
錢百鋒道:「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乃是,憑你魏定國,怎能傷得了楊陸的性命?」 
魏定國哈哈笑道:「所以老夫叫你去問問楊陸,便一切知道了。」 
錢百鋒咬牙切齒地道:「這事如果是關係著錢某一個人,錢某今日便跟你拼了,但是這事關係著整個武林,錢某便要先找到證據。」 
魏定國冷笑道:「落英塔關了十多年,到底有些功效,錢百鋒居然曉得識大體了,哈哈……」 
錢百鋒道:「錢某如果是你,做了就敢當。」 
魏定國冷冷地道:「不止於此,如果你錢某是我,只怕沒有做的事也敢當吧!」 
這一句話聽在錢百鋒的耳中,宛如巨雷轟頂,他腦中似乎被重重敲了一記,迴響嗡嗡不絕,他默默地自忖著:「是啊,若是換了我錢百鋒,只怕不是我幹的,我也要賭著一口氣硬認了,如此說來,我和魏定國都是一樣的,什麼事到了我們的手上,便弄得別彆扭扭龜一塌糊塗了……」 
霎時之間,他一生中所做的無數逞強傻事—一浮過腦際,錢百鋒在不自知中,竟是滿面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 
魏定國何等陰險,他見錢百鋒的模樣,知道良機不可失,猛一伸掌,先對著白鐵軍頭頂拍下—— 
錢百鋒見他舉掌,猛可從幻夢中驚醒,然而卻晚了一步,大喝一聲:「魏定國你要行兇?」 
然而令人不可置信的怪事發生了,只聽得轟然一聲,接著一聲悶哼,魏定國撫胸暴退,白鐵軍卻是一躍而起,錢百鋒大叫道:「好,大擒龍手!好!」 
白鐵軍冷冷地道:「魏老前輩你只顧與錢老前輩聊得起勁,可忘了白某也是楊老幫主的傳人!」 
錢百鋒哈哈大笑道:「馭氣活穴!楊陸的馭氣活穴!痛快痛快!」 
「馭氣活穴」乃是丐幫前幫主楊陸的獨門絕學,任你什麼獨門點穴手法點中了穴道只要他真氣尚存,在短時間內必能自行解開,魏定國一時大意,竟然著了白鐵軍的道兒,在毫無防備之下,被白鐵軍一記大擒龍手拂中胸前,真氣大亂。 
錢百鋒幸災樂禍地笑道:「魏定國,好好回去休養十天半月吧!」 
白鐵軍冷冷地道:「白某平生從未暗箭傷人,但是對你,魏老前輩,這已經是夠義氣的了——你會明白白某的意思。」 
魏定國一言不發,只是提氣運行了一番,然後仰天一聲大笑,指著白鐵軍陰惻惻地道:「姓白的小子,總算讓你逃了一次死,咱們走著瞧吧。」 
他說罷忽然一躍而起,整個身形如一支巨鶴一般躍起數丈之高,然後略為一折,便如流星一般消失蹤影,白鐵軍知道那突襲的一記擒龍手結結實實地打在魏定國的胸前,那傷勢應該非常沉重,而他在重傷之餘,居然仍然使出如此不可思議地施展輕功脫逸,不禁為之駭然。錢百鋒伸出大姆道:「白鐵軍,了不起。」 
白鐵軍走上前來一揖到地,口中道:「多謝錢老前輩相救。」 
錢百鋒笑道:「那裡是錢某救了你。你知道,那年……」白鐵軍道:「方纔晚輩聽得錢老前輩一席話,老前輩懷十餘年苦困之怒重出湖海,竟然能以武林大局為重,這等胸襟委實今晚輩心折。」錢百鋒苦笑道:「即使老夫功夫能勝過北魏,糊里糊塗將他殺了,他固死有餘辜,我固大快私心,昔年公案一群無辜受害的人,到那裡來找明真象?」 
白鐵軍道:「方纔老前輩所說的,甚合晚輩愚意,同時激發晚輩一個靈感——」 
錢百鋒道:「你是指老夫方纔所說楊陸之死?」 
白鐵軍道:「不錯。」 
錢百鋒道:「北魏固然功力蓋世,楊陸豈是易與之輩,你可知道,那年……」 
錢百鋒說到這裡,忽然聲音哽咽了,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那像是痛苦與懷念交織著,使老人臉上肌肉抽搐成一幅皺紋縱橫交錯的網。 
白鐵軍凝望著他,低聲問道:「哪那年?」 
錢百鋒道:「那年,楊陸身受重傷,在雪地上爬著趕到落英塔,他爬進了塔,鮮血從口角一路滴著,在雪地上灑下一條彎彎曲曲的紅線,我扶著他的身軀,他只說一句話:「錢兄……我們完了……』接著便倒斃在我的懷中,你知道他身上受的什麼傷?」 
白鐵軍只覺熱血沸騰,他顫抖地道:「不知道——」 
錢百鋒道:「他全身上下無一刀劍之創,純粹是被人用不可思議的上乘內家掌力打死的!」 
白鐵軍一揚劍眉,錢百鋒已接下去道:「你想想看,這是不是不可思議——」 
錢百鋒停了一停道:「試想以楊陸的功力,天下有誰能用掌力把他活活打死?魏定國雖是武林一代宗師,但他辦得到麼?」 
白鐵軍道:「所以錢老前輩方才說百思不得其解……」 
錢百錢點了點道:「但是,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白鐵軍忽然緩緩地道:「我想——我知道是誰了——」 
錢百鋒雙目圓睜,急道:「誰?」 
白鐵軍道:「是個老和尚!」 
錢百鋒大大地吃了一驚,他駭然問道:「是個和尚?」 
白鐵軍道:「不錯,晚輩曾會過他。」 
錢百鋒道:「你說楊陸是傷在他的手下?」 
白鐵軍道:「如果晚輩猜測的不錯,九成是他。」 
錢百鋒道:, 
「何以見得?」 
白鐵軍想了很久,倒是難以把心中那種直覺的感覺形容出來,最後他只好說:「那個和尚的功力實在太……太深。」 
錢百鋒知道白鐵軍的功力,他看見白鐵軍說這話時的表情,不禁悚然動容,低聲問道:「深到什麼程度?」 
白鐵軍道:「楊老幫主的功力比之北魏如何?」 
錢百鋒想了一想道:「這很難說,不過以我個人看來,魏定國可能要強一些。」 
白錢軍道:「那和尚的功力,只怕就在魏定國之上!」 
錢百鋒默然想了很久,抬目道:「我還是想不出武林中有什麼和尚,具有這等功力……」 
白鐵軍道:「是少林寺的。」 
錢百鋒更是驚得無以復加,他呆望著白鐵軍,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才道:「少林寺?少林寺?」 
白鐵軍道:「這一點絕無問題。」 
錢百鋒喃喃地道:「如此說來,薛大皇所說的是實話了……」 
白鐵軍奇道:「薛大皇?……」 
錢百鋒道:「薛大皇說,在楊陸初達星星峽的時候,他曾目睹少林寺的主持方丈在落英塔附近出現,當時我們以為……」 
說到這裡,他又沉吟起來,白鐵軍追問道:「以為什麼?」 
錢百鋒道:「當時我們以為薛大皇是在胡扯,企圖轉移我們的注意力,照你這樣說來,他所說的莫非是實話?……」 
白鐵軍道:「銀嶺神仙現在何處?」 
錢百鋒搖頭不答,卻繼續道:「如果是這樣,我可想不通幹嗎少林寺要趕到星星峽來趕這趟渾水,奇了,奇了……」 
白鐵軍道:「這有什麼奇怪,我們姑且假定銀嶺神仙的話是真的——」 
錢百鋒一拍腿道:「對,姑且假定薛大皇說的是實情——」 
白鐵軍道:「那麼我們想辦法再去找找那個功力奇高的古怪和尚……」 
錢百鋒打斷道:「不,咱們先上少林!」 
白鐵軍道:「先上少林?」 
錢百鋒道:「不錯!你現下沒事吧?」 
白鐵軍知他是想邀自己一道上少林,他也急於知道這事情的真相,當下道:「咱們就一起跑一趟少林吧。」 
錢百鋒道:「好,咱們說走就走——」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問道:「你的功力恢復過來沒有?」 
白鐵軍吸了一口氣笑道:「沒恢復過來,怎能一掌偷襲了魏定國?」 
只見兩條人影忽地拔起,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遠方叢林外。 
溪林外,群山矗立,少林寺正在那左邊第二個山頭的山腰上。 
這時,小道上出現了一個人影,他像一隻狸貓一般輕快地隱入叢林。 
叢林裡,樹下密得舉目難見天光,更兼天色已近黃昏,就顯得更是昏暗,那人輕輕地走入林中,四面望了一望,然後一直向前走去。 
走了數步,他忽然止住腳步,抬頭看著樹上一塊小小的白布,只見上面用黑線繡著「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個字。 
他仰首看著這一小塊白布,忽然長歎一聲:「呵,十多年了……為什麼已經過去的事總是無法悄悄地了結?」 
這時,一個陰沉的聲音來自他的背後:「當然無法了結呵,事情雖過了十年,天下的人那一個會忘記了呢?」 
他刷地轉過身來,這時,有一線微光照在他臉上,只見他是個年約六旬的老和尚,兩道濃眉飛上額,看上去雖有一些龍鍾,但那兩道濃眉卻隱隱透出幾分威武之氣,他低聲道:「你……你還沒有死?」 
他的對面站著一個鬍鬚全白的老和尚,身上穿著一襲白衣,臉上露出一種十分陰險的冷笑,他淡淡地道:「當然沒有死呵,順便告訴你,當年參與那事的,一個個全活著那,而且全都為那件往事在忙著哩。」 
他一面說著,一面緩緩伸出一隻手來,只見他迎空一抓,那樹上掛著的一方白布竟如長了翅膀一般飛入他的手中。 
那濃眉和尚斜起雙目望了一眼,然後道:「你的功夫愈來愈深了。」 
白衣老僧笑道:「十年來難道一點進展都不曾有麼?」 
濃眉和尚道:「你找貧僧來又有什麼事?」 
那白衣老僧乾笑數聲道:「你心裡還沒有數麼?」 
濃眉和尚道:「貧僧確實不知。」 
白衣老僧道:「自己人何必裝傻?」 
濃眉和尚道:「貧僧愚昧,不知你打的什麼啞謎。」 
白衣老僧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自然有事相求。」 
濃眉和尚道:「貧僧想不出有什麼地方能為你效勞。」 
白衣老僧冷笑道:「借你一樣東西——」 
濃眉和尚道:「貧僧四大皆空,有什麼東西值得一借?」 
白衣老僧道:「就是那年問你借的東西——」 
濃眉和尚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道:「善哉,善哉,貧僧十年來蒙我佛慈悲,確已放下屠刀,昔日種種,譬如昨日已死,你找錯人了。」 
白衣老僧哈哈笑道:「放下屠刀?哈哈哈哈,好個放下屠刀,惡人得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賀——」 
濃眉和尚不管他話中譏刺之意,只是口宣佛號道:「惡人已死,惡人已死。」 
白衣老僧道:「你不肯借也罷,只要把那秘方開一張給我也行。」 
濃眉和尚道:「你要那秘方麼?」 
白衣老僧道:「一點不錯。」 
濃眉和尚指了指下道:「你到地獄裡去要吧!」 
白衣者僧冷笑一聲道:「唐弘,你敢戲弄於我?」 
濃眉和尚低首道:「唐弘已死,貧僧只是軀殼。」 
白衣老僧忽然仰天大笑道:「想當年老夫問你要那東西時,記得你也曾說過會有一種結果呢?嘿嘿,天下精英數十人死在你彈指之間,什麼軀殼不軀殼,當過一天妓女也是妓女,你還能是良家婦女麼?哈哈……」 
濃眉和尚面露痛苦之色,但是過了一會,他臉上又流露出一種異樣的神采,他侃侃而道:「那時貧僧衣著佛衣而手持屠刀,善惡之報,自有天定,唐弘作惡,自遭惡報,這倒不煩閣下費心。」 
白衣老僧陰森森地冷哼一聲道:「如此說來,你是不肯合作的了?」 
濃眉和尚道:「閣下所求,貧僧萬難答應。」 
白衣老僧道:「唐弘,你以為你隱身少林,就能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一麼?」 
濃眉和尚道:「度不度得餘生,貧僧可不在意,多活一天唯有多做一天贖罪的事,如此而已。」 
白衣老僧道:「唐弘,你不再嚮往有那傲笑江湖,天下獨尊的威風了麼?」 
濃眉和尚的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苦笑,低聲道:「除了山巔之清風,山洞之流水,天地間無一物為我所有,還有什麼好羨慕的?」 
白衣老僧道:「說得好,既然已非你所有,便給了老夫何妨?」 
濃眉僧皺皺眉道:「此身已非我之所有,貧借有何權給你?」 
白衣老僧怒道:「唐弘,我說不過你這張油嘴,你說除了清風流水,萬物皆非你有,那麼你還背著那把『長虹』寶劍幹麼?捨不得麼?」 
濃眉和尚道:「你要,便送你何妨?」 
白衣老僧道:「此話當真?」 
濃眉和尚緩緩從背上解下一柄墨綠魚皮的古劍,他低目望了望那劍身一眼,他輕輕拔出了一半,只見那劍身的中央刻著「長虹」兩個古篆,忽然之間,他的雙手抖顫起來。 
白衣老僧道:「長虹寶劍天下之至寶,是你平生所至愛,想當年『五步奪魂』唐弘在武林中,那個人聽了不是膽戰心寒,你真不要這寶劍了麼?」 
濃眉和尚聽了這話,雙手反而不抖顫了,他默默視道:「我佛有靈,弟子今日願以性命度化此一巨凶,求我佛慈悲。」 
他睜開眼來,射出兩道神光,朗然微笑道:「拿去吧!」 
他隨手一拋,那柄劍平平穩穩地落到白衣老僧的手中,白衣老僧怔了一怔,隨即道:「唐弘,你真是忍痛害愛了,這又何必呢?」 
濃眉和尚道:「擺脫萬物,自無拘束,是你點醒了貧憎,這柄劍貧僧早就不該有了。」 
白衣老僧又是一怔,但是立刻之間,他的臉上又現出一股乖戾之氣,他冷笑道:「既不該有,你把身上的衣服也給了我吧。」 
濃眉和尚閉目道:「有何難哉。」 
他緩緩把身上的灰色僧袍脫了下來,輕輕一抖,那件僧袍就如一塊平板一樣四平八穩地飛落白衣老僧的手中,這一手上乘內功無意之中露了出來,白衣老僧哈哈一笑道:「唐弘你念個什麼鬼經,十年前你的內功那有這麼精純?」 
濃眉和尚道:「善哉,善哉,武功之於貧僧有如邪魔,十年來雖絕口不提技擊,卻是依照擺脫不掉,倒叫閣下見笑了。」 
白衣老僧臉色一沉,厲聲道:「那麼你索性連內衣褲也脫也給我算了。」 
濃眉和尚雙眉忽然直矗起來,只見他那和平而略現龍鍾的臉上,忽然之間變得威猛之極,一種令人凜然不敢正視的殺氣從雙目中射出—— 
白衣老僧哈哈大笑,笑聲直衝九霄,久久不絕,然而那濃眉和尚卻在他笑完的時候,恢復了原來的木然神色。他淡淡一笑道:「破爛內衣,你要便拿去吧。」 
他不慌不忙地把身上內衣褲一件件脫了下來,直到赤裸全體為止,然後呵呵笑道:「父母生我之時,難道不是如此來的麼?」 
白衣老僧萬萬不料到對方竟然不以為辱,他一時之間怔住了,說不出一個字來。 
濃眉和尚這時道:「你可願聽貧僧一言?」 
白衣老僧茫然不知所對,濃眉和尚雙目合十道:「貧僧十餘年來面壁苦思,雖然天資愚昧,難以領悟大道,卻是體會出一點心得來,你可願聽貧道一言……」 
他話尚未完,白衣老僧忽然厲聲大喝道:「你索性把老命也交給我算了!」 
他一面叫,一面忽地躍身而起,雙掌立刻如閃電一般向濃眉和尚當頭蓋下。 
濃眉和尚閃身就退,當真是靜如處子疾如脫兔,卻不料白衣老僧雙掌一拍而散,一散再全,招中換招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濃眉和尚左幌一下,身軀卻如閃電般向右閃去,這一晃身,動作漂亮之極,比之方纔那龍鍾之態,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白衣老僧第二下落空,只聽得嗚的一聲怪響,白衣老僧不知從什麼部位第三掌已在濃眉和尚的頭頂上方,濃眉和尚嚇得面色大變,就地一個翻滾,只見他整個身軀貼著地皮一連滾出十三個翻滾,一翻身站了起來,面上猶有悸色。 
白衣老僧冷冷地道:「唐弘,好一招『童子十三翻』,真還有幾分當年的威力哩。」 
濃眉和尚這一招看似逃得狼狽,實則貼著地面滾出,軀體卻是離地數寸,一連十三翻一氣呵成,絕非一般輕身功夫可比。 
白衣老僧一舉掌,又是攻了上來,他出掌之間的功力已入化境,真是舉手投足立能致人死命,濃眉和尚退了三步,忽然雙眉直豎起來,他大喝一聲,拳取中宮,反攻了一招。 
白衣老憎冷笑一聲道:「唐弘,你念一百年佛經也是枉然,瞧你出招陰狠毒辣,一切一如當年。」 
濃眉和尚又是一招攻出,用招部位雖則妙極,卻是有些生澀的感覺,白衣老僧大笑一聲,左臂一圈避過,右掌一揮,中食尖已拂中濃眉尚和尚腰間軟麻穴。 
濃眉尚和一個踉蹌,半邊身軀立刻軟了下去,白衣老僧暴笑一聲,逼近來舉掌就打。 
濃眉和尚躲無可躲,眼看就得斃命掌下,忽然只見他左手在腋下一摸,手中多了一粒極小的透明珠,運用內力一抖手腕,那透明珠向白衣老憎疾飛過來,奇的是那透明珠飛得並不頂快,倒像是有一股持續的內力托在它上面—— 
白衣老僧一看見這東西,卻是如見鬼魅,大喝一聲:「唐弘你……五步追魂珠!」 
他一個倒竄,竟然足足退了十丈,這一退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功力,足以令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手嗔目乍舌! 
那小小透明珠飛到老僧原先立足上空,「拍」的一下自炸為粉碎,這時那濃眉和尚一面搓揉活穴,一面站了起來,他淡淡地道:「不必緊張,這是沒毒的,貧僧十年來已戒絕一切毒藥!」 
白衣老僧怒氣衝天地道:「唐弘,你死到臨頭,居然還敢戲弄於我?」 
濃眉和尚談談一笑道:「倒也不是貧僧戲弄你,這全是你自己的事。」 
白衣老僧一怔,沒有聽懂他的意思,脫口而出地道:「什麼?」 
濃眉和尚微微笑道:「貧僧出家人不打狂語,明明告訴你沒有毒,但若貧僧若是再打出一粒,你還是照樣要疾退逃避,不信的話,咱們可以再試試。」 
白衣老僧聞言雖則怒極,卻也不得不承認是實,他暗暗忖道:「禿驢這話倒也不是瞎吹的,五步奪命,唐弘手裡打出來的暗器,我老兒寧可躲一千次也不願冒一次險。」他口中卻破口罵道:「你死到臨頭了還敢說什麼大話?」 
濃眉和尚也不和他爭論,只是淡淡一笑,然後道:「告你一事——」白衣老僧道:「什麼?」 
濃眉和尚道:「今日你若出掌把貧僧打死了,那乃是貧僧求之不得的事。」 
白衣僧冷笑道:「你明明知是死定了,何必說這種風涼話?」 
濃眉和尚道:「不是說風涼話,只因為——」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白衣老僧忍不住喝問道:「只因為什麼?」 
濃眉和尚道:「只因為昔年你曾救貧憎性命。」 
白衣老僧冷笑道:「恩怨分明,大丈夫,哼哼,唐弘你少來這一套了。」 
濃眉和尚道:「方纔你說了一句話很有點道理。」 
白衣老僧道:「我說什麼?」 
濃眉和尚道:「方纔你不是說『索性連你的老命也給了我算啦』,是也不是?」 
白衣老僧道:「不錯,你不服氣麼?」 
濃眉和尚道:「服氣得很,就是你這句話有道理內錯,寶劍衣服是身外之物,便是這條老命又何嘗不是?救之由你,殺之由你,貧僧有什麼不服氣的?」 
他說到這裡,臉上神色莊嚴之極,忽然提起丹田之氣,大喝道:「你要貧僧之命,便來拿吧!」 
他這時提氣而喝,竟然有幾分佛門獅子吼的氣派,聲音渾厚無比如有形之物一般送出遠遠,白衣老僧冷笑一聲,舉起掌來,陰森森地道:「唐弘,老夫最後問你一句,你肯不肯交出來?」 
濃眉和尚微微一笑,搖首不語。 
於是白衣老僧呼的一掌擊了下去,濃眉和尚竟是不招不架,亦不閃避—— 
這時,天色已晚,在數里外的低谷裡,錢百鋒和白鐵軍正飛快地趕路。 
錢百鋒道:「用這樣的速度,不到午夜,咱們就能到達少林寺了。」 
白鐵軍道:「咱們就夤夜上寺求見方丈麼?」 
錢百鋒道:「依你看如何?」 
白鐵軍道: 
「咱們和少林寺都沒有什麼大交情,如此夜間,只怕有些不妥。」 
錢百鋒道:「此事緊急,我看愈快愈好。」 
白鐵軍點頭道:「咱們上去了再相機行事吧。」 
錢百鋒道:「也只有這麼辦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高空傳來一聲渾厚有力的喝聲:「你……要……貧……僧……之……命……便……來……來……拿……吧……」 
錢百鋒和白鐵軍同時一駐腳程,相對望了一眼,白鐵軍道:「少林寺的?」 
錢百鋒點頭道:「多半是的!」 
白鐵軍提著正西方的山崗道:「就在那山崗上,咱們快走!」 
兩人身形如同流星一般飛馳而前,數里之遙轉瞬即至,兩人上了山崗,尋到了那蜿蜒小道,循著小道走上去,只見左面是條小溪,右面是是片叢林。 
然而此時四周只是一片靜悄悄,沒有半點動靜。 
白鐵軍四面望了望,暗忖道:「莫非是我判斷錯了方向?」 
他正要開口,錢百鋒知他意思,已先低聲道:「你沒有弄錯,老夫判斷亦是此地。」 
白鐵軍道:「人林?」 
錢百像點點頭頭道:「小心些。」 
兩人首尾相銜地進人林中,這對林中只是更黑,兩人心懷警惕,行動也格外緩慢小心。 
整整在林子裡摸了一轉,什麼也沒有發現,直到他們從東角將要穿出林子時,錢百鋒忽然一停,駭然叫道:「看——」 
白鐵軍循著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見一棵數抱大樹幹下,倒著一個全身赤裸的老和尚,看來竟是被人一掌打得飛起,撞在樹上,整個人如同嵌在樹幹上一般。 
錢百鋒低聲道:「你替我留神四周!」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仔細把那屍體檢查一遍,只見那和尚雖已斷氣,卻是面上毫無痛苦之色,面相莊嚴,倒像是脫離苦海的模樣。 
錢百鋒道:「奇了,奇了……」 
白鐵軍道:「什麼?」 
錢百鋒道:「你看看這個記號……」 
白鐵軍走近一看,只見那和尚眉毛奇濃,手臂腋下皮膚上刻刺著一支無羽的小箭。 
錢百鋒道:「這個記號你認得麼?」 
白鐵軍搖頭道:「不認得。」 
錢百鋒皺眉道:「這總覺得有些眼熟,卻是想不起究竟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白鐵軍道:「剛死沒有多久哩……」 
錢百鋒點頭道:「咱們四周搜一搜。」 
兩人四面搜了一遍,卻是什麼也沒有搜到,白鐵軍道:「如此此人是少林寺的,咱們這時夤夜趕上少林,口怕有些麻煩。」 
錢百鋒想了想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本來咱們可以明日再上少林,現在卻是非立刻上少林不可了。」 
白鐵軍道:「為什麼?」 
錢百鋒道:「這個老和尚如果是少林寺的,寺中人現在多半還不曉得此事,咱們要去便是現在去,若等寺中發現了這屍體,咱們冒冒失失地趕上去豈非更麻煩?」 
白鐵軍道:「前輩所言極是,咱們立刻上山。」兩人匆匆離開林子向山上走去。 
月亮升起時,兩人已到了少林寺外,只見少林寺燈火通明,卻是靜悄悄的有如死地。 
白鐵軍輕聲道:「錢老前輩,依晚輩看來,情形有些不對……」 
錢百鋒道:「咱們留神些……」 
兩人走近了一些,既無鐘鼓之音,亦無木魚之響,山門外空蕩蕩的,一個僧人也不見。錢百鋒道:「我先進去、你聽我叫退,馬上就退。」 
白鐵軍點頭稱是,錢百鋒如一縷輕煙一般跑進了山門,忽然一聲驚呼。 
白鐵軍跟了進去,只見幾個和尚如睡著了一般躺在地上,上前一摸,個個都已氣絕。 
錢百鋒再往正殿衝去,只見殿內一切供案香燭如常,只是地上躺著十多個和尚,—一氣絕。白鐵軍跟上來低聲道:「看來全像是未經抵抗,便遭人毒手。」 
錢百鋒道:「正是,咱們再進去看看……」 
他走入第二殿。情形完全一樣,一連闖了三殿,都是如此,白鐵軍見四面燭火曳曳,香煙裊裊,完全不像發生過任何事情的模樣,而四周躺著的卻全是死人,不禁心中發毛,一股寒意直升上來。錢百鋒道:「咱們索性到方丈住的藏經閣去看看。」 
白鐵軍點了點頭,兩人衝進內殿,一陣亂闖瞎轉,猛一抬頭,只見橫木上刻著「藏經閣」三個大字。 
兩人沿階而上,走到盡頭,只見一個巨大的青銅香爐角處,爐腳邊有些香灰灑在地上,那藏經閣中石地磨得光可照人,一塵不染,是以一堆煙灰甚是惹眼。 
兩人把那檀木閣門一推,頓時呆住了…… 
只見室內靜蕩蕩的,一個少林和尚盤坐大蒲圍上,雙眉緊閉,臉上有如白紙…… 
錢百鋒一個箭步趕上前去,那個大師脈膊已停,他再摸心口,尚有一分熱氣。 
錢百鋒大叫道:「快,助我一臂之力!」 
白鐵軍趕上前去,伸掌也抵在少林和尚的背上,兩股世所罕見的內力交融而出,卻是如沉大海。 
錢百鋒長歎一聲道:「唉,遲了一步。」 
這時,少林和尚忽然嘴角抖動了一下,喃喃道:「冤孽……」 
錢白二人連忙再施內力,卻是無力回天,大師已經圓寂。 
錢百鋒道:「兇手必不遠離,咱們快搜……」 
二人如一陣旋風一般衝了出去,走到門口,白鐵軍忽然停住了…… 
錢百鋒一怔,白鐵軍道:「錢老輩……你看……」 
錢百鋒道:「什麼?」 
白鐵軍道:「方纔地上有些香灰,現在不見了……」 
錢百錢低首一看,地上果然被揩的皆淨,白鐵軍注視那巨銅香爐一會,忽然道:「晚輩記得先前這香爐的方向也不對……」 
他輕輕彎下腰去,雙手抓住香爐兩支腳,開聲吐氣猛用內力一扳,只見那光滑的石辟上一塊牆壁忽然悄悄移開,露出一個小口來。 
錢百鋒道:「難怪兇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也許少林寺中處處皆有如此秘道,兇手若能—一知曉,那自然可以為所欲為了。」 
白鐵軍道:「咱們一人守此,一人進去……」 
他一面進入秘道,一面道:「晚輩到了出口,口哨傳音,前輩再入此口。」 
「如此甚好。」 
白鐵軍閃入道中,如一條狸貓一般潛身疾行。 
到達盡頭,只見頭上是巨石一方,石邊有一個銅環,白鐵軍伸手一拉,那巨石緩緩自動移開,白鐵軍吹一聲口哨,不一會那邊錢百鋒如飛趕至。 
錢百鋒道:「如何!」 
白鐵軍道:「出去再說。」一會那邊錢百鋒如飛趕至。 
錢百鋒道:「如何!」 
白鐵軍道:「出去再說。」 
兩人出了秘道,抬頭四看,原來已到了山門之處,看來那兇手可能是先入密閣,從裡面殺出來的。 
這時,樹叢中一點晃動,一條白色影子一晃而逝,錢百鋒大喝一聲:「什麼人?站住!」 
他心急之下,雙手震出,那邊數丈之外轟然三棵大樹折倒,白鐵軍不禁暗中乍舌。 
只見倒樹後走出一個白袍和尚來。 
白鐵軍一見之下,頓時駭然驚呼,原來那老僧正是那天經絕谷中逃出來碰著的那個武功高不可測的怪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