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丐幫三雄 文 / 上官鼎
那華眼少年半晌定下神來,對著錢冰怒目而視,兩目仿若要冒出火來,錢冰一寒,只見那少年滿臉殺機,心中真是一片茫然,也不知在那裡得罪了他。 
那華服少年道:「好哇,姓俞的,你以為有人替你撐腰,便可以為所欲為,哼!欺師叛門卑鄙之徒,今日叫你納命。」 
錢冰根本沒有聽清他說的話,只是沉吟思索脫身之計,那華服少年嘿嘿冷笑道:「玉蕭劍客又怎樣?俞智飛,你那崆峒妖女呢?叫他出來一起受死,也好作一對同命狗……狗鴛鴦呀!」 
錢冰心中打好主意,趁他不注意時,一溜了之,當下裝作不解道:「什麼崆峒妖女?小弟從未和女子打過交道,要有,便是剛才那位姑娘。」 
那華服少年對莊主女兒似乎極為仰慕,聞言只道錢冰在繞彎子罵人,只氣得臉色泛青,一提真氣,右掌在胸中才劃了半個圈子,只見眼前一花,對面立著的錢冰,已失了蹤影。 
那華服少年一怔,他一刻之間便走下風,心中又氣又羞,大覺沒有面子,一回身,見莊主的女兒倚在大廳側門,嘴角含著笑意,像是揶榆又像是幸災樂禍似的,只覺臉上發燒,恨不得地下有洞鑽下去一般。 
那莊主女兒含笑道:「五哥,你這種火爆的脾氣,要那一天才能改進一些?瞧你人長得文質彬彬,性兒卻像點燃了的火炮似的,一觸即發。」 
那華眼少年被少女笑語搶白,心中更不是味兒,他一肚子火要發,可是對眼前這少女自小將就得慣了,一時之間,那裡發得出火來,只有乾咳兩聲,臉上雖有笑容,但苦味顯然比歉意多得多。 
正在這時,廳內又走出一個青衫少女,對華服少年柔聲道:「五哥莫惱,小妹子是跟你說笑的,便是舅舅,適才也差點認錯哩。」 
這青衫少女人長得極美,說起話來聲音悅耳,雙目含情脈脈凝住那華眼少年。 
那華服少年廳這柔聲一安慰,心中火氣已盡,但還故作沉著,臉上猶豫不語。 
那莊主女兒吐吐舌笑道:「喲,小姊姊,我沒有欺侮你五哥,倒惹得你出頭了,好!好!單拳難敵四手,我認栽啦!」 
青衫少女秀臉一紅,低下頭來半晌才對莊主女兒道:「妹子,你伶牙俐齒,別說五哥和我加起來不是你的對手,便是天下才子,那有比你知道得更多的?」 
那華服少年輕輕一哼不服氣,抬起眼來,只見莊主女兒雙道眼光掃了過來,連忙將眼光轉開。 
莊主女兒聽青衫少女說完,忽然心有所感,悲從中來,她是世間少見聰敏之人,性子又剛強激烈,一生只真心服氣一人,原因是她根本不願與他相爭,那人卻棄她而去。想著想著,眼圈都幾乎紅了,那還有心情鬥口?這是她剛強中,惟一軟弱的一面,只要提起此事,真是氣焰立斂,再也發不出狠來。 
莊主女兒強自為笑,學著她姑媽日常的口頭禪道:「揚兒真好福氣,也不知那生修得來的。」 
邊說邊往廳內走去,那華服少年姓君名樸揚,他母親是巨木山莊,莊主妹子,那青衫少女,是他母親家的遠房侄女,兩人從小生活在一起,原是一塊玩泥堆沙,青梅竹馬的小玩伴,這幾年人長得大了,倒生分起來。 
君樸揚和那青衫少女每年姑父生日,不遠千里趕來拜壽,一住便是幾個月,是以這兄妹妹三人,一向混得極熟。 
這時廳外,只有君樸揚和青衫少女兩人,青衫少女看了君樸揚一眼道。 
「五哥,咱們也進去瞧瞧熱鬧,姑爹今年好像有滿腹心事,今天是他整壽喜日,也不見他臉色開朗。」 
君樸揚哼了一聲氣道:「雲妹,你也發覺了,什麼臉色不開朗,簡直是作顏色給咱們瞧來著,明天他壽一過完,咱們拍馬走路便是。」 
青衫少女叫周滿雲,連忙伸手阻止道:「五哥,你怎麼連姑爹也怪上,姑爹是長輩,難不成要向咱們作晚輩的應酬?你切莫亂說,如被別人聽去了,真是鬧笑話。」 
君樸揚瞪了她一眼道:「我可受不了這種冷落,雲妹。你看看咱們來了兩天了,姑爹和我們一共才說過幾句話?」 
周滿雲柔聲道:「姑爹是何等身份?他老人家一向嚴肅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要想到這種事,這不太小家氣麼?」 
君樸揚帶怒道:「你懂得什麼?我明天走定了,你不走也由得你。」 
周滿雲被他搶白得粉臉通紅,半晌說不出一句說來,君樸揚恨恨地道:「姑父總好像瞧不起我們晚輩,把我當小孩子看,什麼事也不跟我說,我受得夠了,他少年時,不知別人是不是也這樣對待他?」 
他聲音愈說愈大,周滿雲急得臉色發白,她素知這人草包脾氣,偏又生性乘傲,你愈勸他愈是發怒,當下幽幽地道:「五哥你要走也得跟主人告辭啦,走咱們便找小表妹去,告訴他你有急事明天要回去。」君樸揚亂搖手道:「不要找她,我不要告訴她。」周滿雲道:「為什麼?咱們不好意思和姑爹講,也得和小表妹打個招呼啦,免得姑爹說咱們不懂禮貌,沒有教養。」 
君樸揚道:「我說不和她講便不准和她講,你操什麼閒心?」 
周滿雲道:「那就多住幾天,明兒我和小表妹採些明湖菱角來,我親手作菱肉蒸鴨請你吃如何?」君樸揚滿臉無奈地道:「就依你,就依你。」周滿雲笑生雙頰,輕聲道:「這才是我的好五哥。」 
她聲音說得極低,生伯別人聽到,卻是柔情款款,說著說著臉先自紅了。 
君樸揚哼了一聲道:「你別以為我什麼都會聽你的,每次我離家外出,姆媽總要你跟著我,說什麼兩人結伴比較放心,其實根本不是這回事,她總怕我出事,你說說看,真的遇到強敵,我對付不了,你還能勝麼?真是不通之至,難道你本事比我強麼?」 
周滿雲伸伸舌頭道:「我怎敢和神劍太保比?」她模樣兒又是天真又是美麗,任何有天大火氣的人,瞧著這可愛的小模樣,都會釋然一笑。君樸揚卻並未注意她,接口道:「所以說姆媽不懂事,有你在身旁,我很多事不能放手去做,上次和青城年青第一高手清道人比劍,不也是因為你的阻止而爽約,不但讓人家以為我姓君的濃包而且失去了一個名揚天下的機會。」周滿雲囁囁地道:「五哥,你嫌棄我麼?」 
君樸揚奇道:「幹什麼喲?」 
周滿雲道:「五哥,我是累贅,咱們回家去吧!我不再惹你嫌了。」 
君樸揚道:「你是怎麼啦?好生生使什麼氣?我又沒說以後不帶你出來遊歷了,我如果真的討厭你同行,每次出門,我難道不會一溜了之?」 
周滿雲睜大秀目瞪著他看,想想他的話實在有道理,心中馬上陰霾盡除,回悲為喜,柔聲地道:「我老愛瞎疑心,五哥你莫見怪。」 
君樸揚道:「我見你什麼怪?雲妹我問你,剛才那人難道不是姑爹的叛徒俞智飛?」 
周滿雲笑道:「五哥,難怪小表妹說你粗心,那人右眉心有一粒又大又紅的珠砂痣,成了他的招牌,你剛才難道沒有注意到?」 
君樸揚頓足笑道:「我真糊塗,連這個也疏忽了,不過這兩人生得也真夠像。」 
兩人都是少年人心性,想到適才差點弄錯了人,莫名其妙大打出手,都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笑聲中兩人走進大廳,就在轉角處走出少年錢冰來,他搖搖頭心中忖道:「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這小子傲氣凌人,偏偏碰到這好脾氣的姑娘,唉,這姑娘真可愛得緊。」 
他瞧瞧日已當午,眾工人都在廳內開懷痛飲了,他心中對那老莊主忽然生了一層戒心,連熱鬧也不願意湊了,一個人渡出莊門之外,漫步又走入林中,只覺林中檀香木香氣四散,被日光一蒸,更是滿溢空間,真令人無限靜穆。他靠在大樹旁,想起了很多往事,過了不久,竟沉沉睡去,這時林中靜悄悄地只有鳥語檀香,一個俊朗瀟灑的少年,安然無憂的躺在樹下,那情景著實動人。 
過了半個時辰,一個苗條少女也走進林了,她肩上停立著一支碧翠的鳥兒,正是莊主女兒,當她看到錢冰安然睡在樹下,險上像一個孩子般毫無憂慮,不由瞧得癡了,心中對他又是羨慕,又是驚奇。 
她站在錢冰身畔好半天,口中自然自語地道:「這人一表人才,看起來聰明絕頂,可是偏偏好像事事漠不關心,連伐木的粗活也干了,真不知是何路數,難道是外表聰明,其實胸無點墨,是以到外流落,無棲身之所?」 
但轉念又想道:「不對不對,他上次初見我時,那幾句對我的話真是句句珠璣,好像瞧透了我的心事,笨人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她想了一會,也不得要領,原來她早知錢冰留在莊中作工,暗中觀察了他好多次,總是不得要領。 
忽然錢冰轉了個身,她怕他醒來瞧見自己,連忙快步走了,心中卻老是惦念此人,走得兩步,又回頭瞧了一眼,擔心錢冰睡中著了涼。 
她肩頭小鳥兒忽地尖聲長鳴,振翼飛到一株大樹之上,尖爪一抓,從樹皮中抓出一條烏色硬甲條蟲,歡叫幾聲,吃得津津有味。 
莊主女兒忖道:「自從碧球兒被我收服以來,這為害檀木最厲害的鳥甲蟲早已絕了跡,不知那裡又生出來,碧球兒又有美食可吃了。」 
她見碧珠兒吃得津津有味,卻是淚若泉湧,一時之間甚是憮然,想到前年一場鳥甲蟲災,錯非碧珠兒晝夜大發神威,這千年古檀林便要全部枯萎死去,爹爹經營的巨木山莊也便是有名無實的了,想到為了捕捉碧珠兒,巧救了那人兒,結果自食苦果,最後又想到樹下的錢冰,心中對他實在頗有好感。 
她呆呆出了一會神,心中啐道:「無端端又胡思亂想,真是好沒由來,難道我吃的苦頭還不夠麼?」 
她輕步歸去,遠聽得鼓鼓喧嘩之聲,知道二人們又在唱戲作樂,心中更是淒切,也不願回家,逕自往莊錢明湖去看荷花去了。 
錢冰睡了好久,忽然耳畔聽到一陣豪邁的笑聲,他在睡意朦朧中,只以為是路上結識的白姓少年到了,心中一陣歡喜便自醒了,日影西偏,四周並無一人,他定了定神背後腳步聲起。回頭一看,那裡是那白少年,倒是對待自己甚厚的黑大哥敞胸醉步行來。 
錢冰站起身來迎上前,遠遠的便聞到一股酒氣衝鼻開來,那黑大哥見到錢冰好不高興,伸手抓住錢冰雙臂問道:「錢老弟,你怎麼不喝酒瞧熱鬧去?」 
錢冰笑道:「我吃得差不多了,一個人出來清靜清靜。」 
黑大哥道:「年輕人不好熱鬧的倒真少見,錢老弟。不是我倚老賣老說你,年青人總該開朗,拿得起放得下。有什麼心事只管說出來,咱們大家來設法總有辦法解決。」 
錢冰笑道:「多謝李大哥好心,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心事。」 
黑大哥不住蘑菇,錢冰真是哭笑不得,只有趕拉開話題道:「大哥酒喝多了。趕緊歇歇吧!」 
那黑大哥的拍胸道:「笑話。我李老大當年一口氣喝下二斤上好汾酒眉不皺,面不紅,說學識我李老大不成,說酒量,嘿嘿:那可是一把上上好手。」 
錢冰應道:「大哥,這裡的哥兒們那個不知。」 
黑大漢哈哈笑道:「好說,好說,老弟,咱們莊主什麼都好,就是一點不好.你道是什麼?」 
錢冰搖搖頭,李大哥道:「每次他請咱們喝酒,都是紹興酒,咱們男子漢大丈夫只應大杯大杯喝燒刀子,那紹興酒,便是數十年的陳年花彫,也是給娘兒們潤喉的。」 
錢冰含笑點頭,那黑大哥愈吹愈是興致,全是想當年如何闖蕩江湖,如果白手成家立業。不時提起一些人名,好像錢冰也熟悉這些人一般,說到得意之處,反來覆去重覆好幾遍。錢冰道:「黑大哥醉了。」 
黑大哥連聲否認,仍是喋喋不休的談著他自己少年之事,錢冰扶他一把道:「黑大哥你先回工棚休息一會再說。」 
黑大哥口中連道:「我不累,我不累,我還沒有說完。」 
錢冰道:「好,好,歇歇再說。」 
大哥口中猶自強辨。身子卻支持不住,錢冰半扶半拉將他拖回工棚,一倒在床上呼聲大地,沉沉睡去,錢冰只覺手一涼,兩滴淚珠滴在手背上,低頭一瞧,黑大哥眼晶瑩閃著淚光。 
錢冰心中忖道:「這人熱心一世,表面上歡樂無憂,其實心中寂寞得緊,難怪他如此的好交友,原是內心空虛呀!」忽然背後一個工人道:「老黃,你別瞧那衣衫華麗的小伙子年紀只有一點了兒大,本事之大,名頭之盛,真是江湖上人人皆知。」 
另一個工人道:「別聽老孫吹牛皮,人家是莊主的親戚,不是大官便是大富的後人,怎會是江湖上人?」那起先說話的叫老孫,聞喜急道:「李大麻子,你曉得個屁,老子親眼看到的事,怎會是假的?」 
李大麻子道:「你胡亂捏造事實,當心莊主知道了,打碎你的飯碗兒。」 
他人雖生得又醜又麻,可是一口道地的京城話,卻是動聽悅耳,那老孫被他一再相激,現也忍不住破口罵道:「那個撒謊便是他媽媽龜兒子,要是自個兒沒見識,乖乖作個卵蛋,躲在一邊替老子安分一點!」眾人一陣哄笑,那老孫道:「此事我不該講,偏生李大麻子這龜兒子不信,說不得拚老命也要講出來。」 
眾人見他臉色鄭重,都凝神而聽,老孫道:「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有一天我在川南收購藥材,正從山裡往回走,忽然前面兵器聲,我心中一奇,也不及考慮安危,競跑前去看個清楚,各位哥子,你道如何?」 
眾人聽得起勁,不由齊聲問道:「如何?」 
那老孫道:「我一轉過山上彎路,只見白光亂內,全是劍光刀影,我心中這才感到害怕,尋一個隱身之處,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偷偷探出頭來仔細一瞧,瞧了好半天,才從刀光中瞧清,只嚇得魂都飛了,哥子們,你道如何?」 
眾人齊聲道:「如何?」 
那老孫道:「我一轉過山上彎路,只見白光閃動,全是劍光刀影,我心中這才感到害怕,尋了一個隱身之處,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偷偷探出頭來仔細一瞧,瞧了好半天,才從刀光中瞧清,只嚇得魂都飛了,哥子們你道如何?」眾人齊聲道:「如何?」 
老孫道:「原來是五個人,五件兵器招呼一個少年人,那五個人中,有一果頭陀雙額突出,好像生有角一樣,這不是人傳川康邊境橫行十餘年,未遇到對手的川邊五虎的大哥雙角頭陀麼?川邊五虎,各位也不知,在咱們四川可說是人人皆知,連小娃夜哭,只要做爹娘的要提出這五個凶神名頭來,都嚇得不敢哭了。」 
眾人之中,有一個工人附合他道:「川邊五虎是西南一霸,橫行多年,聽說連官府全懼他們,和他們勾結上了。」 
老孫接著道:「我見是川中五虎,更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呼半口,別說再探頭偷看了,待了也不知好久,天色漸漸黑了,忽然兵刃聲止,我又等了半頓飯時間,這才敢抬頭出去看看情形,只見那少年正在路旁草上拭劍,川邊五虎全部倒在路上,一動也不動,那少年拭完了劍,插在鞘中口中喃喃道:「聞名不如見面川邊五虎如此濃胞,怎能混出這大萬兒?說罷頭也不回便走了。」 
他停了停,李大麻子道:「後來怎樣?」老孫微微一笑心中大感得意,清了清喉嚨道:「我輕輕爬了出來、只見那五人橫在地下一排,每人都還有氣息,再上前一看,樹上端端掛了十支耳朵,血淋淋用松針釘住在樹身上,各位想想看,那粗可合圍的松木有多堅實,這少年松呼便能將耳朵釘住,這是一種什麼工夫呀……我當時驚得合不攏口來,忽然見五虎中一個人身子動了動,心中一怕,沒命地跑了。」 
他歇了歇,只見眾人臉上都是驚異之色,當下緩緩地道:「這個少年,便是今天大家在廳中所見那個華眼少年……」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都深信不疑,對那華眼少年便是仰慕不已,有些年輕小伙子,對那華服少年一臉傲色,本有點瞧不順眼,這時也是心悅誠眼了。 
錢冰待黑老大睡熟了,他又走了出來,這時天色已是全黑,他心中想到今日如非那叫什麼的玉簫劍客的梁四哥,替自己擋了一擊,此刻只怕已喪命那華服少年之手,想著想著不由腳步移動,走到莊外明湖畔去。 
這時新月初上,湖面上一片波光,破碎月影,楚楚動人,錢冰遠眺湖光山色,撈朧中又是一番景色,忽見北端人影一閃,一條黑影竟橫渡湖面而來。 
錢冰心中一震,只見白光連間,那黑影踏波起落,那湖面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那黑影數起數落,已到了湖心,動作更加快了。 
又過了一刻,那黑影到了岸上,月光下但見他只有鞋面濕了一截,錢冰心中鬆了一口氣,暗忖此人輕功雖好,但還是藉踏木而進。 
他正在沉吟,那黑影已然走近,錢冰一抬頭,兩人對了一個照面,錢冰吃了一驚,向後倒退半步,那黑影因錢冰站在暗處,先前並未看見,此時陡然發覺有人,比起錢冰更是吃驚。 
那黑影再抬頭一看,驚得又倒兩步,口中顫聲道:「你……你……是誰?」錢冰嘻嘻一笑:「你是,怎麼和我這樣相像?」 
那黑影定了定神,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後面一個沉重的聲音道:「孽徒你還有膽回來?」 
那黑影面色大變,一轉身放下一物便走,口中高聲道:「師叔您好。小侄是想來瞧師父一眼,給他老人家拜壽的,這盒內是玉門夜光杯,功能辨示萬毒,只要微量毒素,這杯便立刻變色……作為徒兒一點……一點心意。」 
他邊說邊跑,聲音愈來愈遠,錢冰一怔。只見湖畔樹後走出一個病容滿面的老者來。 
那老者歎了口氣,上前俯身拾起地下一個小盒子,口中喃喃地道:「孽障,孽障!」 
一言不發,連錢冰正眼也不瞧一眼,大步往莊內走去,錢冰待他走遠了,忽然想起一事,走到那西邊一看,那堅愈金石的山巖上,每隔幾丈便是五個指孔。 
原來那湖是匯水兩山間而成,東西兩邊都是絕壁,那老者適才從西邊出現,顯然是翻過絕壁而來的了。 
錢冰心中隱隱不安,暗忖這莊中怪人極多,不知是何路數,踏著月色回去。 
次晨一早,伐木工人又開始工作了,這錢冰在人叢中發現了梁四哥,他心中大喜,正待開口詢問,那梁四哥示意他不要說話,臉色森森不改,一斧一斧砍著木柴。 
忽然林外一陣蹄聲,雙騎穿林而來,馬上的騎士一個是年約二十多歲的少年,一個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那少年騎在前面,這時突然收韁,那馬長嘶了一聲停了下來。 
身後的中年也跟著停了下來,那少年道:「天色已很晚了,看來今日一天又是白費了。」 
那中年人面貌方正,兩道眉毛十分濃密,聞言答道:「這裡的地形我很熟,距離那最近的市鎮也還得趕兩個時辰的路……」 
那少年皺了皺眉道:「咱們的馬匹可不能再跑這麼遠了,不如就在這兒附近找一處地方投宿下來。」 
那中年人噢了一聲道:「這裡直走不遠,有一處很大的山莊,喚作什麼巨木山莊聽說那莊主富可敵國,很是好客。」 
少年人嗅了一聲道:「巨木山莊,這個我倒從未聽說過,既是如此,咱們就去借宿一夜吧。」 
說著一放馬韁,那坐下的駿馬又放開蹄步奔跑起來,兩人並肩齊馳,邊行邊談,那中年人道:「你瞧,從這兒起,這麼大的一片山林都是那巨木山莊的木材工地,其規模之大可想而知。」 
少年人突然說道:「湯二哥,那巨本山莊中定是人多口雜,說不定咱們可以在其中打聽得著一些線索?」 
那姓湯的中年人嗯了一聲道:「我也是這樣想,那地方規模相當大,不可能沒有人知道它的情形,假若咱們真能問出下落,可真省了不少閒工夫。」 
兩人邊行邊談,這時巨木山莊的莊門已然在望,石板道前方走著一行伐木工人,聽著身後馬蹄之聲的的,都回過頭來觀看。 
「錢兄弟,錢兄弟。」 
錢冰正在工人堆中行走著,聞聲一看,驚喜道:「白兄,是你!」 
那馬上少年豪放英武,正是那與錢冰邂逅相交的白鐵軍,他看見錢冰扛著一柄長柄利斧,翻身下馬叫道:「錢兄弟,我幫你抬這一木材。」 
說著上前二步,將那沉重的木材抱起,舉著放在右肩上。 
錢冰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那麼,多謝白兄了!」 
這時又有幾個伐木工人走近來,他們都是豪爽的性子,不一會已談笑風生,那姓湯的中年人在一旁見了笑笑搖了搖頭,牽著那白鐵軍的坐騎,緩緩跟在那一堆工人後面。 
錢冰微笑道:「白兄到四川一行又了回來?」白鐵軍哈哈.道:「到四川找著一位朋友。錢兄弟,你可是將身上的盤銀都給我了,自己來作工賺錢?」 
錢冰笑笑道:「不錯,兄弟這幾天已集不了少銀兩了!」 
白鐵軍點點頭道:「真是巧極了,我原想在山莊投宿一夜,卻正好又碰上了兄弟你,說不得我要代你作兩天工賺些銀子。」錢冰笑笑,忽然道:「白兄,今夜你也不必投宿山莊了,就和兄弟擠一擠,咱們抵足夜談如何?」 
白鐵軍猛一揮拳道:「好主意,好主意——」 
他反過頭來,對姓湯的中年人道:「湯二哥,你也不必投宿了,咱們一齊睡到工人房中來。」 
湯姓中年點點沒說什麼,卻看著錢冰,錢冰微微對他笑了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來到莊院,白鐵軍叫了聲「好大的地方」,忽然問一個伐木的工人道:「老兄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那工人想了想道:「十個多月了。」 
白鐵軍又道:「老兄對這兒的情形熟不熟悉?」 
那工人嘿了一聲道:「這你可問對人了,這兒上下的事情,我老方可是最熟悉不過的。」 
白鐵軍忙道:「老方,你可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一座叫『隱賢』山莊的?」 
老方呆了呆道:「隱賢山莊?這……這倒沒有聽說過,不過這方圓好幾百里,就只有咱們那巨木山莊,從沒再有第二座——」 
白鐵軍好生失望地啊了一聲。 
眾人說著,忽然那姓湯的中年人低低驚呼了一聲,白鐵軍回過頭來,姓湯的用手指了指,白鐵軍隨著那姓湯的中年人低低驚呼了一聲,白鐵軍回過頭來。只見一個少年緩緩走了過來。 
這時眾工人都迎著那少年招呼道:「老梁。」 
白鐵軍面上神色變了一變,但很快就恢復常態,錢冰正忙著招呼,並沒有注意到。 
那姓梁的少年也看見了白鐵軍,他似乎怔了一怔,與眾人點了點頭,走向右邊木屋中去了。白鐵軍忽然對錢冰道:「錢兄弟,你先走一步,我去將馬匹栓好了到屋中去找你。」 
錢冰點點頭,舉起青布衣袖拭了拭額上的汗珠,輕快道:「快去快回,我等你一起喝一杯!」 
白鐵軍哈哈一笑,接過湯姓中年人交過來的韁索,兩人牽著馬匹走了過去。 
走開過去,白鐵軍咦了一聲道:「湯二哥,怎麼梁四哥在這兒?」 
姓湯的中年人也奇道:「我也是驚異非常,梁四弟怎會到這山莊來,他方才作了手勢,叫咱們過去一談——」 
白鐵軍點了點頭道:「你先將馬匹帶過去吧,我去會他一面,咱們不知有何事情會發生,最好先小心不露身份為佳!」姓湯的中年人點了點頭,白鐵軍轉過身子,走向那一棟木屋中去。 
一進入屋中,那梁少年作了一個手勢,輕聲道:「今日夜晚在莊門相會。」 
白鐵軍怔了一怔,但他神色神秘,也不再問,點了點頭反身就走。 
那梁姓少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輕呼道:「等一下。」白鐵軍止下足步,只聽他道:「你認識那姓錢的少年?」 
白鐵軍點點頭,不解地問道:「 
「錢冰?我認得他!」 
姓梁的少年飛快地道:「你留神他一下,他似乎不簡單!」 
白鐵軍呆了一呆,正待開口,那梁姓少年突然作了一個手勢,低聲飛快地道:「晚上他上床之前,你注意一刻!」 
白鐵軍滿腔疑念,但見了他的手勢,不再說,輕輕走出木屋,向錢冰住著的地方走了回去。 
白鐵軍滿腔疑念,他不知梁四哥林他注意錢冰是為了什麼,是否他已先有所發現,他雖和錢冰相交不深,但對他卻極具好感,起初他也不信錢冰不會武,一看見他那麼坦誠的表情,又不得不相信。 
他疑念重重,但面上卻是若無其事,走回房間,錢冰正端著一大壇灑走進來道:「白兄,咱們痛飲一番如何?」 
白鐵軍看見酒,心情馬上舒暢了,一把接過罈子,拍開封泥,一股濃香衝了出來,不由大叫一聲。「好酒,兄弟,你從那裡弄來的?」錢冰道:「小弟方才從廚房中端來,花了不少口舌,那伙夫才肯出售哩。」 
白鐵軍哈哈一笑,拿起兩隻飯碗,滿滿倒上兩碗酒,道:「兄弟,咱們兩人一見如故,每見著了,我胸中就感到十分舒暢——」 
錢冰笑道:「小弟也有同感,來,咱們兄弟來乾一杯再說!」 
兩人一口氣將一大碗酒倒入腹中,一同將碗在空中照了一照,相對大笑起來。 
然後兩人坐了下來,邊吃還談,白鐵軍詞鋒極健,知道的又多,錢冰成了他的聽眾但白鐵軍出口豪爽,說的都是江湖上的趣事,錢冰聽得不由入神。 
兩人談了好久,白鐵軍停下話來,沉吟一會又道:「錢兄弟,你打算在這莊中住多久?」 
錢冰聳聳肩道:「我一路上要打聽一處地方——」 
錢冰嗯了一聲,白鐵軍看了看他,但見他面上洋洋自若,絲毫看不出端倪。 
又談了一會,錢冰打了個呵欠道:「時間不早了,白兄,明日你不打算離此地吧?」 
白鐵軍哈哈一笑道:「好歹也得幫兄弟你砍兩天大木頭!」 
錢冰笑了笑道:「白兄不瞞你,小弟覺得這砍木的生活倒很有意思,尤其是工人們都是爽直性子……」 
白鐵軍一擊掌道:「正是,我也最習慣和這種人相交。」 
錢冰和他相談一夜,處處投機,兩人心中只覺都已深深瞭解對方,一直到深夜錢冰收拾碗盞,準備睡覺。 
白鐵軍想起梁四哥的約會,對錢冰道:「錢兄弟,你先休息吧,我要出去會一個人。」 
錢冰奇道:「什麼?湯兄麼?」 
白鐵軍遲疑了一會,錢冰卻乖巧地笑了笑,他心知這江湖遊俠很可能隨時有事在身,岔開道:「那小弟也靜坐一會,白兄你請便吧。」白鐵軍拍拍他的肩頭道:「我盡快趕快,錢兄弟你等不耐煩先上床,我若回來倒在床上擠一擠便是。」 
白鐵軍緩步走出房門,門外一片漆黑,夜風迎面吹來,十分涼爽,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酒力湧上來,胸頭有些燥熱,一手拉開衣襟,一靜靜站了一會。 
他反身望望錢冰的房間,這時燈光已被撥小不少,他想起梁四哥的話,沉吟了一會,吸一口氣,身形輕輕飄到窗下,三四丈的距離沒發出一絲聲音。 
來到窗前,找了一處空處,向內望去,只見錢冰靜靜坐在桌前沉思。 
燈光閃爍之下,只見錢冰那瀟灑俊秀的面容上絲毫沒有一絲陰霾,好一會錢冰又仰頭打了一個哈欠,喃喃自語道:「前幾天一直沒有練那呼吸之術,昨日練習一會就覺得身心舒暢,但卻有一層似乎阻塞不通,今日反正要等待白哥,不如練一回吧。」 
白鐵軍側耳聆聽,心中暗暗忖道:「聽他口氣,分明像是練有內功,但似乎又全不明白內功的精蘊——實虛委實難測。」 
這時,錢冰站起身來走到床前,盤膝坐在床上,雙手背在身後,上身微微前傾。 
白鐵軍看了好一會,滿面都是茫然之色,似乎連他也看不出這架式是什麼名堂。 
這時錢冰胸腹之間起伏激劇,面上肅然歸一,突然一抹青色緩緩升上面際,白鐵軍陡然之間大吃一驚,身形一掠,疾疾離開窗前,駭然忖道:「除了那絕世神功外,還沒聽說那種別的功夫有如此徵象,可惜我從未見過那神功,但看來這多半便不錯了。好兄弟,好兄弟,原來你也不簡單呀!」 
他轉念又想道:「從他那誠真的表情,及他的口氣,又不像是裝出來的,這真是難測深淺。」 
他心中感到萬分驚異。但卻又有一些興奮,連他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他在夜風中站了一會,不覺失笑道:「還是先去會梁四哥吧。」 
心念一定,身形陡然一掠,輕輕落在右方的一棟屋窗前,低低咳了一聲,只見鄰窗門一開,一條人影疾飛而出,飛出窗口時右手輕拂,窗門又輕輕合了起來。 
白鐵軍低聲道:「湯二哥,咱們還是小心些為是!」 
湯二哥略略一停身形,低聲道:「這莊中有問題麼?」 
白鐵軍微微搖了搖頭道:「梁四哥的神色有異,可能有什麼大事。」 
兩人身形一轉,向莊院大門掠去,那莊院委實大得很。飛越過好多楝樓房才到莊門。 
這時夜黑如墨,連星星都沒有一顆,兩人來到莊門,四周靜悄悄毫無人蹤。 
白鐵軍雙手輕輕發出一聲,只見左方一堆矮林後竄出一個身形,正是那玉簫劍客梁姓青年,梁四哥見了兩人,低聲道:「怎麼你們也到了這兒?」 
白鐵軍奇道:「咱們倒正在奇怪,梁四哥你怎麼在這兒住了下來,而且好像呆了不少日子——」 
梁四哥嗯了一聲,那湯老二插口道:「這次他到四川,正好找著我,他問我,你四弟這幾年來在那裡駐足,我好像記得上回偶而聽說玉簫劍客在這一帶出沒,便一同過來試試,沒想到一下就遇上你了!」 
梁四哥笑了笑道:「小弟在這山莊中有二年多了!」 
湯二哥驚笑道:「四弟你是有名的遊蕩脾氣,想不到竟能在這兒一住二個年頭。想來這兒的莊主必是不凡了。」 
梁四哥臉上微微一紅,訥訥道:「這莊主麼?聽說姓卓,在這兒住了六七年了。」 
白鐵軍嗯了一聲,插口道:「對了,咱們此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梁四哥,你在這兒住了不短時間,正好向你打聽一處地方。」梁四哥啊了一聲道:「什麼地方?」『 
白鐵軍道:「隱賢山莊——你聽過麼?」 
梁四哥突然臉色一驚,問道:「為了一樁公案。」 
梁四哥心中疑念重生,又問道:「與這莊……莊主有關麼?」 
白鐵軍點了點頭! 
「如若他就是那人,那的確有關了!」 
那湯二哥這時插口道:「四弟,你怎麼啦,到底知不知道這個地方?」 
梁四哥沉吟了一會,點點頭道:「那莊主多半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白鐵軍瞠目不明,梁四哥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今日小弟約你們到此密會,乃是因為發現這莊中好些人都是一身功夫,而那莊主卻似乎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老早就懷有疑念,但卻始終看不出破綻,倘若那莊主果真是深不藏露,那他是已到了韜光晦略的地步了!」 
白鐵軍道:「你說這兒的莊主麼?嗯,那的確不易,但是那到是其次的事,四哥,咱們要打聽的是隱賢山莊——」梁四哥微微搖頭道。 
「你先別著急,前幾日小弟突然發在在莊中內廳有一處大堂,這地方平時是不准進去的。」 
梁二哥與白鐵軍見他說話嚴肅,知道必有重要發現,也不再發問,梁四哥繼續說道:「小弟偶然一抬頭,見了一件事物,再也止不住,忍不住走近去看,果然不錯,在大堂的四壁上都刻劃了淺淺的八卦圖——」 
湯二哥吃了一驚:「劈空掌!」 
梁四哥點點頭,白鐵軍皺了皺眉,但並沒有出聲,梁四哥道:「當時我的確吃了一大驚,這劈空掌能練到配合方位的地步的人,當今天下委實寥寥可數。」 
湯二哥面呈苦思之色,似乎在猜疑這莊主的來歷,梁四哥又道:「當時我便準備入內一看,驀然之間一股極強的力道襲體而生,小弟本能右手橫推,但那一股內力強如千軍萬馬,小弟生生被推開三步,四下一望卻人蹤全無,只有右手書房中傳來卓莊主的朗朗書聲!」 
湯二哥雙眉緊,梁四哥歎了口氣道:「當時小弟確是驚駭交集,試想能將小弟推出三步之遠,即是湯二哥你也未必能夠,若真是那莊主所發,他的來歷,起碼也是一門之掌一方之霸了。」 
湯二哥也搖搖頭道。 
「不想在這山莊之中,竟隱藏了這麼一位人物。」 
梁國哥卻微微一笑道:「你們要尋找的隱賢山莊莊主,想來必也是武林中人了。」 
白鐵軍點了點頭,梁四哥道:「所以小弟方才說多半這位莊主就是你們要找之人了。」 
白鐵軍和湯二哥齊聲驚呼,白鐵軍道:「這……這巨木山莊就是……」 
梁四哥點點頭,沉聲道:「就是那隱賢山莊。」 
白鐵軍和湯二哥對望了一眼,湯二哥道:「原來改了名字,在這附近找了一天都沒有找著。」 
梁四哥道:「你瞧!」 
說著身形一輕,飛上那莊門,將那巨大的橫本額向旁移了移,那巨木山莊四字下面便是隱賢山莊四字! 
梁四哥落下地來道:「那麼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湯二哥道:「明日咱們見了莊主再說。」 
白鐵軍默默沉思了一會道:「這一次咱們似乎遇到怪事重重,非得小心應付不可。」 
湯、梁兩人一齊點首,白鐵軍又道:「現在咱們分開再說。我還得回屋和那錢冰同榻而眠呢。」 
梁四哥嗯了一聲:「對了,你注意那錢冰沒有?」 
白鐵軍微微笑了笑道:「錢兄弟的海底包在我身上好了!」 
說著打了一個手勢,三人各自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