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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西域來客尋天仇 文 / 上官鼎

    夏天酷熱,流火煉金,宇文傑這天起了個絕早,越過豫鄂邊境的桐柏山脈北上,前面不遠,就是南陽。

    得知南陽小霸王單天慶,乃當地土霸,耳目眾多,由於上次曾與他有段過節,為避免與他照面,引起麻煩,遂捨去南陽大道,偏西繞向鎮平而來。

    他趕了半天路程,時正晌午,烈日當空,酷熱異常,乃縱上道旁一株濃蔭蔽日的大樹,休息一會。

    處在酷熱中的蔭涼,何啻身入仙境,他獨踞枝椏,一時心曠神怡,不覺昏昏入睡,及至一覺醒來。朦朧中,耳邊蹄聲暴響,睜眼一看,果見右方塵頭大起,馳來幾匹駿馬,轉眼已臨樹下,猶見馬上有一人,正抱著半個西瓜在啃。

    忽見吃瓜那人,一手托著剩下瓜皮,猛向樹下丟來,尖聲嚷道:「嘿!小妞兒,這個給你!」

    語音尚未落盡,即聽得「叭噠」一聲,接又有人一陣尖叫,宇文傑聞聲暗驚,忙俯首向下一看。

    原來樹下有兩個年輕姑娘,正並坐石上,乘蔭納涼,想也是過路休息的,內有一女子,被擊得披頭蓋臉,儘是些瓜汁果漿,渾身上下,亦斑點淋漓。

    宇文傑見狀暴怒,向擲瓜那人,揮手打去一枝樹梗,同時,大喝一聲,躍出樹頂,沖天斜飛,逕向馬群身後撲來。

    他懸身空際,這才看清腳下有三個騎馬,另有一馬,卻馱著兩具扁形木箱,夾在三馬之間。

    由馬上一人,綰帶韁繩前進,暗忖:「這馬上馱的,定是重要事物。」遂中途變計,輕輕落在那匹馱馬背上一站。

    立招左臂,呼的一聲,將左前方帶韁之人,一掌拍落馬下,接過韁繩,向懷中一帶,將馬勒住。

    同時,擲瓜那人,早已被一枝擊中,摔落馬下,那兩匹無人之馬,搶出老遠,還未剎住。

    那前面一騎,耳聽身後有人落馬,不禁扭首一看,大驚,心想:「這般兩個高手,怎的一聲不響,都被人弄下馬來?」

    他以為宇文傑是存心攪亂,來破壞好事的,急忙勒馬回頭,厲聲喝道:「你這小子,也不打探,打探,這馬上馱的,乃是熊耳三川嶺萬壽宮,紅燈教主的東西,你想是吃了豹膽熊心,妄圖染指?」

    同時,手中掣出大環金刀,即準備驟然上撲。

    那人見宇文傑,一出手就毀了兩個和尚,武功了得,想抬出紅燈教主名氣,震懾來人,收回劫物。

    誰知不提紅燈教主還可,這一提起他來,只見那宇文傑立在馱馬鞍間,開口朗聲一笑,說道:「咄!你既受那紅臉賊韋清風差遣,定非好人,一併將你打發,正好。」隨又帶劈空一掌,向那人當頭拍出。

    那人剛一掣下兵刃,尚未遞出,即感迎面撞來一團勁風,壓向胸際,滯塞鼻息,忙拋落手中兵刃,雙掌平伸,運力向前一推,想擋一擋來勢。

    那人不擋猶可,不料一擋之後,即聽得一聲「蓬」響,立被掀離離鞍,高過丈許,向馬後直轉。

    飛出四五丈遠,才摔落塵埃,噴出一口鮮血,跌臥道中,哼聲不絕。

    宇文傑飛身躍下馬背,拾起地下大環刀,趕來那人身前,一刀削掉那人一隻左耳後,說道:「我今饒你一命,留個活口,傳話給那韋清風,就說這兩口木箱,為一個姓宇文的截留,他如想要此物,可去洛陽找我。」

    說畢,將手中大刀一扔,翻身上馬,帶著那兩口木箱,向鎮平縣大道而去。

    他坐在馬上,一路尋思:「這兩口箱中,不知是何東西,那賊看得恁般重視,且到了地頭,打開看看。」

    約莫行了七八里路遠近,忽瞥見前途,塵頭大起,迎面馳來兩騎,眨眼已臨近身前,見馬上坐的兩人,全是道裝肩插長劍的少年,年長的約有廿餘歲,年幼的一個,卻與自己相若,僅十七八歲而已。

    兩道裝少年,一見宇文傑,那年幼的一個,即噫了一聲,一手指著宇文傑馬上木箱,說道:「就是這東西。」

    兩人隨即勒住坐騎,擋住去路。

    宇文傑見狀,揚起手中馬鞭,「叭噠」一聲,向空中揮得暴響,大聲喝道:「咦!你兩人擋著去路,怎的?」

    那兩人剛一勒住坐騎,即飄身下馬,隨手一招,將兩馬趕向道旁,各掣出肩頭長劍,分左右向宇文傑撲來。

    內中那個年幼的高聲喝道:「你這賊,怎的殺傷我家武師,劫走我家寶物,快快放下木箱,納命來,為楊、華兩師傅復仇。」

    宇文傑不覺一怔,心想:「今天又遇著了兩個不講理的。」

    遂即大聲喝道:「你這廝,怎的開口罵人,我先打發了你再說。」

    舉手一揮,「刷」的一聲,一鞭向那少年臨頭抽去。

    那少年迎著馬鞭,正揮劍一絞一削間。

    另一個年齡較大的,也擎劍由左上撲,宇文傑收回右邊的馬鞭,一招「蟒蛇吐信」,反手一抖,向左首這少年當頭點去。

    這少年亦揮劍向上橫削,同時,右邊的一個,已欺近馬頭,一招「浪裡推舟」,劍扎宇文傑的右腿。

    宇文傑猛沉右臂,一鞭回頭絞住那招「浪裡推舟」的劍身,又著力向前一甩,只聽得「咻」的一聲,眼前白光一閃。

    那支長劍,頓被掀起數丈,逕向道旁林際,斜飛墜去,同時,已嚇得那少年,急將身形向後一閃。

    另一少年見同伴寶劍脫手,不覺一怔,隨將手中長劍,舞成一團劍花,向宇文傑馬前直衝。

    宇文傑見這少年使出的,是一套七禽劍法,暗忖:「來人敢情是武當門下,這倒大意不得。」

    心念未已,即迎著那團劍花,覷出一個破綻,又揚手一鞭點去,同時,將馬向左一帶,閃開三尺。

    那少年突感右腕脈門,一陣劇痛,手中長劍,亦幾乎脫手,心頭方自一驚,忽瞥見來路塵頭一起,遙遙即聽得有人呼他及同伴的姓名,心知後援已至,不覺精神一振,突又忍痛擊劍進撲。

    宇文傑坐在馬上,見遠處又來一騎,馬上坐的是個長髯飄胸的老道,及至盯睛看清來人形貌,心頭不禁一陣驚喜,揚鞭大呼,道:「傅老伯……」

    那人果是衝霄劍客傅九公,現已返身師門,他自上武當出家,更名「九宮」道人,當下一見馬上少年,正是宇文傑,不禁神色黯然,沉聲說道:「傑哥兒,怎的與你又在此相遇,你從何而來?」

    宇文傑說道:「前次在洞庭湖上,因兩下船行太急,相距又遠,一時沒看清,竟想不出是你,出家當了老道。」

    博九宮重重歎了一口長氣,說道:「我今既已出家,過去一切,不提也罷,傑哥兒,我只問,你回家未久,又出來則甚?」

    宇文傑也不禁揚聲一歎,說道:「我回家後,即去了一趟江陵……」

    傅九宮急聲插口,說道:「啊!你去趟江陵怎樣?」

    宇文傑說道:「我趕到江陵,祭罷霞姐姐墳墓後,當天就去尋那白羽箭成公然,將他夫婦,都弄殘廢。又砸毀了那四海鏢局的招牌,然後才離開江陵,只便宜了那個小賊玉獅成策,現在還沒尋著。」

    傅九宮聞言一驚,說道:「那名震江湖的千里追風方鎮,和彌陀寺的大方、智力兩和尚,均在江陵,且全系成公然的好友,難道他們竟袖手不問?」

    宇文傑敞口一笑,說道:「那方鎮原是我手下敗將,另兩個和尚,我也不怕他……,老伯,原來我是準備要踏平四海鏢局,與砸毀江陵三玉,為霞姐姐雪恨。遂又一想,你既已出家,參真修道,我若再多造殺孽,反恐增加霞姐姐的英靈在天不安。是以,當那方鎮約同大方、智方,及其他很多武林人物尋我時,我即不願再和他們動手,只使出了一招『隔紙熄燈』的內家功夫,當場將那些來人鎮住,聲言不管四海鏢局之事,竟各自走了。」

    傅九宮又慨然說道:「傑哥兒,你如此用情,真不枉霞兒生前與你認識一場!」言下似不勝感慨之至。

    宇文傑說道:「老伯,勸你不要傷心,這沒算完,我要上洛陽尋著那小賊玉獅成策,盡情處置,再去找那盜鼎賊人,收回失物,方才罷手。」

    傅九宮說道:「閒話我也不願多講,盼你遇事小心,量力而行罷了。」他扭頭向左右各掃了一眼,又說道:「這都不是外人,我來替你們引見……」

    他一手指著宇文傑,對身旁的兩少年,說道:「這一位,就是經常對你們提及的,那崑崙弟子宇文傑了。」

    他又回頭說道:「傑哥兒,這兩人均是我的師侄,乃我師兄雲陽子的弟子,年長的名喚嚴方,年幼的名喚張呂良。今天這事,就發生在呂良家中,我們且至他家,再談吧!」

    那嚴方、張呂良兩人,急忙向前衝著宇文傑,抱拳為禮,說道:「適才開罪宇文兄,實出誤會,尚祈包涵!」

    宇文傑也一笑置之。

    一行四人,來至鎮平南鄉青華巖張家,那張呂良的父親張國威,早率著家人,立在大門外迎候,宇文傑隨在傅九宮身後,偷眼向前一瞄,見那張國威,是個年近五旬,長髯飄胸的縉紳老人,迎著九宮,執禮甚恭。

    傅九宮又為宇文傑引見,他得悉那兩口木箱,系被這少年,中途截回,即當面衝著宇文傑,再三致謝。

    眾人落坐後,張國威不禁問道:「宇文小俠,你怎獲知此物重要?出手相攔沒讓賊人劫走!」

    宇文傑笑道:「小侄也不知道箱中裝的何物,只因那賊一提及這是韋清風的東西,乃故意留下,令其親來向我索取。不料,誤打誤撞,卻將府上失物截回了。」

    張國威乃當眾打開木箱。

    眾人一看,乃系四盞琉璃宮燈,及由各色各樣,大小不同的明珠、瑪瑙、翡翠,琥珀等,鑲嵌配製的全副「晶鈴吊掛」,端的霞光眩眼,寶氣奪目。

    張國威乃說道:「這副『晶鈴吊掛』,乃先曾祖官居兵部侍郎時,皇上御賜之物,捨問視為傳家至寶。除遇有喜慶盛典,偶一懸掛外,平時,即密藏在家,從未輕動。

    我家之有此物,外人知者甚鮮,不料,前不久,卻引起了鄰縣土霸,南陽小霸王單天慶的覬覦。托人來說,要為某人上壽,願以百畝良田,或同等代價,與我交換,經嚴詞峻拒後,豈料那單賊,恬不知恥,竟又親自前來,提說上壽一事,他一見不允,即與我翻臉,兩下動起手來,他終因不是我的敵手,遂大敗而去。

    經過半月,我還以為其事已寢,心方一寬,誰知那賊,二次又約來綠林無賴數人,上門尋仇,一共來了四人。除單賊未動手外,當場,我即擊敗了兩人,可是,內中有個使白羽箭暗器的少年,武功了得,我終為其暗器所傷……」

    傅九宮神情尚不怎樣,那宇文傑聞言,就有點激動,急聲問道:「張老伯,那使白羽箭的少年,可是名喚玉獅成策?」

    張國威且不置答,即由房中取出一支四五寸長的白羽箭來,又對眾人說道:「那賊姓什名誰?我還不大清楚。當日,我被此物所傷,正危急萬分,忽有一白衣少女,牽著一頭,高如小犢的獒犬經過,見狀,即縱獒犬撲那少年,始將眾賊驚走。」

    宇文傑聽得出神,不禁喃喃自語,道:「就是他,就是他,一點沒錯!」

    張國威不覺一怔,忙問道:「宇文小俠,你說的他,是誰?」

    他聞言,這才驚醒過來,自愧失態,忙躬身說道:「老伯,真對不起,我是說,我所要尋找的賊人,與你所說的模樣相似。」

    張國威呵了一聲,接著又說道:「半月前,忽然來了一個名喚董世平的遠親,雖說此人已久不上門,我們還是以禮相待。談到這『晶鈴吊掛』一事時,承他的好意,說此物放在家中危險,宵小覬覦,防不勝防,不如送上武當山,暫時存放那裡,此較安全。我當時一想,這事也頗行得,遂寫信與雲陽真人一商,承他慨允,乃約定時日,我乃派楊林、華英兩師父護送。並承九宮真人率呂良,及嚴方等,前來接引。終因遲了一步,被賊人潛伏於黑龍廟中途,傷了楊、華二人,將寶物劫走幸又截回,豈非神祐。」

    宇文傑說道:「我於截留此物時,曾要賊人去洛陽找我,大概以後,不會再向這方尋事了。」

    次日一早,宇文傑辭罷張國威父子,又與傅九宮師徒外侄,殷殷話別,遂離開鎮平縣青華巖,逕赴洛陽。

    連日在沿途不斷瞧見,有些綠林人物,或是騎馬,或是步行,越過身前,紛紛北上,他暗自詫異,不明北方又將要發生些什麼驚人事故。

    晌午,即來到一處,地名安皋的大集鎮。

    宇文傑即進店打尖,兩眼向店內一掃,座中儘是些三山五嶽的人物,嘿!且男女均有,老少咸集。

    他於堂廳一角,揀了一個座次,雖不善飲,也要了四兩黃酒,好消磨時間。

    他正獨居一角,自斟自酌,忽聽鄰座有人一聲驚呼,道:「文立兄,你怎才到,這裡來,我們同飲兩杯。」

    宇文傑抬頭向外一張,只見門外進來一個年約三旬的勁裝大漢,腰間斜插一面掩捲著的黑色小旗,旗杵頂端鈍圓,宛如判官筆尖。

    那漢子來到鄰座,不禁暗向宇文傑這裡,掃了一眼後,才說道:「四英兄,你到了多久?」

    先發話的那人回道:「不早,不早,我也剛到。」

    宇文傑又循聲,向發話那人瞥去,不禁暗自一驚,原來在這大熱天裡,那人頭頂上,卻包著一方藍布頭巾。

    圓溜溜的,顯然是個沒有髮髻的光頭皮,忖道:「看樣式,這廝與那江山劫馬賊,不是一路嗎?」

    店伙上前,添罷碗筷,那個腰插黑旗的,說道:「洛陽這次恁般熱鬧,令師竟也不來,聽說,不但武陵三元幫的龍頭拐子仇元迪,要親來湊興,基至連京裡宮門四傑,也驚動了要來哩。」

    那光頭皮說道:「家師怎的不來?他老人家隨後就到,我是先來為他佈置下處的,令師呢?」

    黑旗漢子微微一笑,說道:「我和你差不多,因為家師還要攜同師姑,小倩姑娘同行,是以,也命我先赴洛陽,為他兩人安排住處。」

    宇文傑聞言,暗自一驚,忖道:「洛陽究竟將要發生什麼驚人大事,卻煽動了這般老賊,也來趕場?」

    他酒飯既罷,心急啟程,付清飯資,匆匆離去,剛一步出街口,忽聽身後有人,輕聲喚道:「宇文大俠,你也來了?」

    他扭頭一看,身後不遠,跟來了一位神采奕奕,玄巾儒服的貌美少年,正招手相喚,面目好似頗善,卻又不大認識,不覺一怔。

    那人衝著他,又一陣輕笑,說道:「你不認識我嗎?」

    宇文傑側立道旁,俯首尋思。

    一見那人來至臨近,這才看清是誰,呵了一聲,說道:「你不是鄺青雲嗎?怎的如此打扮?害得我,一時竟想不到是你,今欲何往?」

    鄺青雲來至臨近,低聲說道:「我每次獨自外出,都是如此打扮,為的行動方便,今有事要去洛陽,你呢?」

    宇文傑與她並肩而行,邊走邊談,說道:「我也是去洛陽……你去洛陽參與什麼會,是嗎?」

    鄺青雲說道:「不!我是為師傅送件東西來的,她和師伯兩人,早已先去洛陽,至於為什麼事?還不大清楚,到了那裡之後,一定會曉得的,好了,我們今後有了伴,可以一同走哪!」

    宇文傑笑道:「我走得快,你跟得上嗎?」

    鄺青雲向他瞪了一眼,撇嘴說道:「你這人哪,何必如此急迫呢?一同走,礙你什麼事嗎?」

    宇文傑見她那副乞憐神情,不由心有不忍,遂笑道:「罷,罷,只盼你能稍走快點,就好!」

    兩人如此並肩而行,至郊外無人處,宇文傑即攜著她的右腕,飛步急奔,當晚,即趕到南台縣城,落店投宿。

    見店中穿出湧進,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頗多,今天晌午,在安皋打尖時所見的,也有數人,落向此店。

    宇文傑主張要兩個單身房間,她推說膽小害怕,硬要了一個三開間的上房。兩人分左右住了。

    他為避免鄺青雲的糾纏,天一黑,就關門熄燈,準備睡覺,黑暗裡,瞥見壁縫間,由隔房透過來的燈光甚大。

    心中一動,就板隙中向那面一張,見有老少兩人,正當燈對話,聽那老人說道:「這次三川嶺盛會,令尊竟不想來洛陽一行?」

    少年回道:「家父準備於『七七』期前徑赴萬壽宮,不來洛陽,是以,特命小侄先行……,奇怪,這次萬壽宮撒綠林帖,邀請天下賓朋,於七七集會三川嶺,小侄此次奉家父之命,赴來洛陽與會,曾於沿途得見數路赴洛陽客人,還備有許多豐盛禮品。其中大都是些山川奇珍,世所罕見之物,究不知為了何事,安老前輩,可知賜告一二?」

    老人笑道:「老朽還處嶺南,十年也難作中原一行,最近由瓊崖歸來,始接獲請柬,不得不來湊個熱鬧。究竟為了何事,到時便知,老朽乃一窮酸,沒什禮物相送,諒他們也不會怪老朽慳吝。」

    房門響處,耳聽得一個蒼勁口音,朗聲一笑,說道:「嶺南雙燕,先來了一隻,多年不見,安兄,你可好?」

    房中老少二人聞聲,連忙起身相迎,那姓安的又為房中少年,與那後來的老人相互引見。

    宇文傑隔房聞言,不由又暗自一驚,原來後進房的那個老人,竟是號稱天台一怪的辛瘤子。

    那少年則是鄱陽湖什麼水龍神靳六的兒子,小白龍靳家珍。

    他一見這些牛鬼蛇神的人物,就厭煩,懶得再聽,乃回床去睡覺,躺在床上,一路尋思:「這幾天,眼見各路趕赴洛陽的人,日多一日,今晚在此,就見到了這個辛瘤子,如再前行,難免不與其他賊人相遇,明天,只有易裝啟程了。」

    次日拂曉動身,他也穿了一身儒服,頂上一方玄巾,與鄺青雲來至郊外,由懷中掏出面罩,向臉上一套。

    一個神采飄逸的英俊少年,頓時變為一個年近三旬的黑面大漢。

    她一見好笑,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宇文傑也不禁一笑,說道:「這道上熟人太多,易招麻煩,用意還不是與你一樣,求方便嗎?揣摩路程,我們如稍趕,今晚可抵洛陽,你見令師後,千萬拜託,切勿說我來此,令師住處,你可知道?」

    鄺青雲說道:「聽說這次趕赴洛陽與會的各路客人,系以洛陽東郊白馬寺,為接待處所,我要先到那裡看看,方能獲知師父確實住址,你到洛陽,準備住在何處,可否見告?以便抽暇相訪。」

    宇文傑笑道:「住在那兒,現尚沒準,待到再說,將來有事時,還是由我來找你,方便些。」

    他說至此處,略頓了一頓,問道:「有個小劍客商太,你可認識?」

    她不禁一怔,說道:「他是誰?不認識呀!」

    宇文傑扭頭又衝著她一笑,說道:「到了洛陽以後的我,就是他,切記,切記,將來晤面時,可莫再什麼大俠,大俠的亂叫。」

    兩人邊走邊說,邊說邊笑,一路急奔,頗不寂寞。

    當日就趕到了洛陽,因天晚無法進城,遂於東關外,一家懸著福昌客棧招牌的店中,揀了一間單身上房。

    那鄺青雲,已知他住此,乃告別徑行尋她師父去了。

    宇文傑去年下山,曾途經洛陽,惜沒停留,此來雖系舊地重遊,但一切均屬陌生,他本想夤夜進城,與裘郡守一晤,並尋那一溜煙,打聽一下洛陽當前情形。

    忽聽得隔房有人大聲說話,且語音頗熟,暗自一驚,遂放下去意,來聽隔房人語,究竟說些什麼?

    有個少年口音發話,說道:「武老前輩,今天白馬寺中,真是熱鬧空前,各路來賓雲集,禮物堆集如山。小侄見那禮薄上面,有一『六合同春』名色,正不知是何事物,後經玉獅成策相告,才悉是老前輩所送的梅花鹿及鐵嘴仙鶴各一對,真堪稱別緻。」

    宇文傑聽那玉獅成策,果在洛陽,心頭隨之一震,旋又聽出一個蒼勁口音發話,說道:「娃兒,你可是少見多怪。」

    他聽來語音,正是那嶗山二聖的老大,神手大聖武清揚。

    那武清揚說道:「你沒見那關外長白山摩雲居士莊伯驤,送的一對參玉,以及南陽小霸王單天慶,送的一座七層玲瓏寶塔,那才別緻哩。」

    宇文傑聞言大驚,暗自忖道:「原來殺害雙親的仇人,竟是那……單天慶?」心念及此,腦際頓感由清而渾,由靜而蕩,心跳無已,百脈沸騰。

    立即就想外出,尋那單天慶去,隨手推出窗門,向外一張,見夜深人靜,月隱星空,回手一掌扇熄桌上燈光。

    尚未收臂轉身,即驀地聽得對面空際,由東而西,隱隱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袂帶風之聲。

    他聞聲,心知有異,隨即輕輕一躍,縱出窗外。

    帶好窗門,飛身上屋,向西望去,果見有條黑影,在七八重屋脊外,穿屋越脊,兔起鶻落,向城裡那面奔馳。

    他一見不捨,即跟蹤急追。

    前面那黑影身法,似頗不弱,見他幾個起落,已上了城牆。

    宇文傑在後暗忖:「難道洛陽恁大一座城池,竟沒護城河?」

    他那知城東護城河,即系-河,還在他所住客棧外面,與洛水相通,此處城牆牆腳,僅有一條小巷,與城外民房隔離。

    是以,前面那條黑影,即能由城外民房屋頂,一躍上城。

    宇文傑上得城牆,這才明白,再向前面,見那黑影已在左前方不遠處,落下屋簷,他急忙隨身趕上,原來這裡,也是一家客棧。

    他伏身簷前,向下略一打探,即瞥見院中間客房,燈光驟滅,旋又聽出一陣輕微的托窗聲,心知有人外出。

    忙回身一躍,退至屋脊後面伏下。

    眨眼間,果見那邊屋面,先後冒起兩條黑影。

    忖度兩黑影形態,前面一個,就是自己適才跟蹤追下來的那人,後面一個,身法尤稱嬌捷,如兩縷輕煙,向城南而去。

    這前後兩起,三條黑影,均於城南,越城而出,宇文傑見前面兩人,立身右前方,一處屋頂間,稍一觀望,即落下屋去。

    他又跟蹤撲至,原來這裡,也是一家客棧。

    旋聽得屋簷下,有人悄聲罵道:「老刁,好哇,那兒沒尋到,原來你暗中躲在這裡尋樂?」

    隨即有一人,回道:「老包,不要胡說了我們走吧!」

    另有一人,接口問道:「老包!我義父呢?」

    那個被稱作老包的,答道:「古老前輩說過,他在西宮專等,我們走吧!」

    宇文傑知道屋下眾人要走,急忙躍身閃避,倏見先後三條黑影,縱上屋面。

    宇文傑又綴在三人身後,跟蹤尾追,來到西郊,果見前面道旁,又閃出一人來與三人會合,一同前進。

    只見頭四人,已穿進道旁一片叢林,他急將身一伏,斜裡一竄,即見樹林深處,有一偌大廣場,廣場盡頭,卻是一間竹籬院落。

    他躍上一株大樹,居高臨下,由於他眼神精湛,夜可視物,暗中仍觀察十分真切,這時,那四人已至竹籬院外,看情勢,好似準備越籬入屋。

    忽聽得院內屋門響處,即瞥見一黑一白,兩條倩影,由簷前掠過院落躍出,清聲叱道:「殺不盡的惡賊,今晚,竟尋上門來送死,待老娘將你們,一併了結!」

    門外四人中,有一蒼勁的口音發話,說道:「姚大娘,不必破口罵,殺了老朽的弟子,不納命來,更有何說?」

    宇文傑伏在樹上,從枝葉隙間,已看清由屋中出來,身穿黑衣,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婦人。

    另一個,卻是年約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女,看形態,似是母女兩人,而且全繫手持雙劍凝神而立。

    再一看,那門外發話的,是個身形魁梧,年約五旬的老人,另三個,均是卅不足,廿以上的少年。

    那老頭子語音未歇,即掄開雙臂,向那中年婦人,徒手進撲,她亦手擎雙劍,舞起一團劍光,反向那老人捲去。

    老人武功了得,只憑一雙徒手,運掌如飛,迎著劍勢,不斷貼、蕩、推、托之外,更趁隙以那雄渾無比的掌力,專向她週身要害,劈空遙擊。

    另一邊,卻是兩人,一使拐劍,一使金背大刀,雙戰那個白衣少女。

    剩下另一漢子,手中擎著一雙虎頭金勾,立在樹前觀望,身子且與宇文傑隱身之處頗近。

    這母女兩人武功,初看上去,還不怎樣,誰知竟越鬥越勇,如此二對三的鬥了三四十招以上,兩下還是個平手。

    忽聽得老人,向場外發話,說道:「包一謀,還不進去斬草除根,淨呆在那兒,幹什麼?」

    這一語提醒樹前那人,正待起身要走,這時,宇文傑掌中顛了好一會的那段樹枝,已自出手。

    場中男女五人,兩下拚鬥正酣間,忽聽得被喚做包一謀的那人,一聲慘叫,摔倒就地,手中兵刃,亦「嗆當」一聲,亦同時甩落,全各大吃一驚。

    旋聽得那老人,沉聲呼道:「有奸細,孩子們!當心!」

    那個使金背刀的少年頗滑,他拋下白衣少女,由另一使拐劍的與她交手,自己卻斜步旁閃,又縱身前躍。

    人已竄進竹院,手提金刀,逕向屋中撲去。

    那正與老人拚鬥的中年婦人,見狀大驚,急拋下對手,擰身躍進竹院,由斜刺裡上前,阻截那漢子進屋。

    誰知那老人,早已竄至她的身前,反身抬臂,劈空向她胸前,拍出兩掌,她似知厲害,不敢正面硬拚身形向旁略閃。

    手中雙劍,又舞成一團劍花,從旁急進,直取老人,將他逼得向後退了三步,即抽身撲進屋來。

    老頭子正揚掌吐勁,又向那中年婦人背後襲擊,突聽得屋內一陣慘嚎,隨即轉出一團黑影,由半空飛臨頭頂。

    只得雙臂一張,接個正著,一看,正是自己孩子,伸手一探,知已氣絕,心頭不禁大怒,將手中死人,向旁一放,暴聲喝道:「賤婢,難怪,今晚如此大膽,原來家中藏有漢子,老夫與你拼了。」

    老頭子暴聲怒罵,運掌如飛,向那中年婦人,一連凌空劈出數掌。

    那中年婦人,知有高人,暗中相助,已減去內顧之憂,頓時精神大振,又回身將手中雙劍,捲起一團劍光。

    左右騰挪,向老頭子趁隙進逼,叱道:「老賊,出口罵人,姑奶奶今晚,非宰你不可!」

    那老頭子一上場,就連折兩人,似暴怒已極,又運掌如飛,專找她的要害狙擊,俗語說得好:一人拚命,萬夫莫擋。

    那中年婦人,見他已在拚命,心頭不禁有點寒意,雙劍招式,已漸遲緩,如再纏鬥下去,勢即不支。

    反觀院外白衣少女,斗那拐劍少年,雖然是勢均力敵,但她卻越鬥越勇,且屢施煞手,似想廢掉對方一命後,好去雙戰老人。

    這時,拐劍少年見久戰少女不下,忽虛晃一劍,將她逼得退了一退,反身躍數丈,劍交左手,同時,右臂一揚。

    即瞥見空中,白光連閃,向那少女當胸撞去。

    冷不防樹上有人噫了一聲,說道:「原來,價錢在這裡?」

    那少女正舞動雙劍,發落暗器,聞聲不由一怔,旋見林邊翩若驚鴻般,墜下一條黑影,身法快的出奇,一眨眼,就扣住了那拐劍少年的右腕,沉聲喝道:「咦!你這賊!是不是名叫玉獅成策?」

    那少年右腕,被人扣住後,手中兵刃,亦同時墜地,隨即身形一矮,混身直抖,見問,仍俯首無語。

    白衣少女在一旁插口,應道:「是的,他就是成玉獅策。」

    宇文傑揚首說道:「姑娘,院中那老賊,武功甚高,你母恐將不敵,你還是快去相助吧!」

    少女聞言一驚,急提劍回身,去會戰院中老人。

    宇文傑一手扣住成策右腕,一手戟指著面上,數說道:「你這賊,逼死了傅雨霞姑娘後,即隻身逃向洛陽,我還以為你遠避他鄉,已有悔意,誰知在此,仍如此為惡,今為傅姑娘償命,替地方上除害,饒你不得,去吧!」

    他語音一落,隨即揚臂向他「天靈」穴上,拍了一掌,只見成策,身形向下一軟,已自氣絕。

    宇文傑處置了成策,不禁仰天噓了一聲長氣,見院中母女兩人,一時仍鬥那老頭子不下,暗忖:「這老賊偌大年紀,竟夤夜率眾,向這家母女兩人尋仇,決非善類,待我一併將他了卻,也好。」

    隨即大喝一聲,縱身前進,說道:「姑娘退下,待我擒此老賊。」

    院中母女聞言,將劍式一收,雙雙跳出圈外,這才看清來人,是個肩插長劍玄裝少年,由空際越過竹籬,向那老人,徒手進撲。

    由於玉獅成策,死得悄無聲息,老頭子尚不知情,及至聽得院外人聲,以及對方母女退出圈外。

    接著,眼角黑影一晃,即有人向他當胸撲到,幾下動作,湊在一起,實快得出奇,方自呆了一呆。

    旋即聽得來人一聲清叱,說道:「老賊,別賣呆,嘗嘗這個,是什麼?」

    老人剛剛喘了一口氣來,聞聲,忽感一陣微風過去,隨有一股強勁無儔的潛力,如急電奔雷般,當胸衝至。

    一個猝不及防,被掀的離地懸空,向後直轉,黑暗裡,只聽得「撲通」一聲,摔落屋角,杳無音響,似已昏死過去。

    宇文傑又趕上去,向他腦後戳了一指,方才罷手,這時,屋中已燃起燈,母女兩人,堅請宇文傑入內,請教姓名之後,對他那種矯捷絕倫的身法,與那高不可測的武功,歎服不已。

    宇文傑問道:「這些賊人,怎與你母女有仇?」

    那中年婦人,輕歎一聲,說道:「先夫雌雄劍姚廣順,去世數年,拋下孤兒寡母三口,住在這金谷園,相依為命。前幾天,小女芝澤,在伊陽外婆家中,不合傷了一個飛賊,誰知竟是今晚前來尋仇的這老人的徒弟。」

    宇文傑又問道:「除那玉獅成策,我知其來歷,其餘三人是誰?」

    姚母說道:「這老人名叫分牛虎古昌,乃豫西綠林巨魁,橫行陝洛一帶多年,那玉獅成策,系最近由外道來的,與古賊狼狽為奸,相濟作惡,其餘二人,不大認識,顯然亦系古賊爪牙。」

    宇文傑回首衝著姚芝澤問道:「姑娘,你一見面,就怎的識出此小賊,即是那玉獅成策?」

    姚母插口,說道:「宇文大俠,你有所不知,這半年中,那賊在洛陽鬧得滿城風雨,難犬不寧,拐劍成策的大名,婦孺皆知。最近一月來,由於新任郡守,是個好官,對地方治的甚嚴,似稍斂跡,不料,這幾天,又死灰復燃,作惡如故。因先夫尚有個師兄,追魂劍商隱,就住在鄰近,是以,那賊在白晝不敢前來,卻於夜間糾眾進犯。」

    她一手指著一個依在身旁,睡眼惺忪,年約七八歲的小孩對宇文傑,又說道:「適才如果不是宇文大俠,暗裡相救,賊人進屋之後,可憐,德澤這小孩子,今晚也將難逃一命。」

    姑娘說道:「媽!這幾個賊人的屍體,怎麼辦呢?」

    宇文傑說道:「你們放心,我來之時,見洛水距此甚近,讓我提去扔入河裡,水葬算了。」

    他隨即一手提著一屍,連同賊人兵刃,分兩次扔人洛水後,因霞姐大仇已報,心頭頓感一輕,精神亦隨之而爽,雖然折騰了一夜,也不覺其累。

    時天已漸亮,他立身河畔,仰天一聲長嘯,遂返身金谷園,辭別姚家母女進城,逕去見那洛陽郡守裘紹基。

    他拜謁郡守夫婦,各道別後情況,又稍坐片時,即出來尋找苗青說話。

    那一溜煙苗青,現已做了洛陽郡守的總捕頭,管理幾州縣的捕務,公事一忙,顯得更神氣。

    他見宇文傑突如其來,既驚且喜,忙迎進客廳,悄聲問道:「你幾時到的,事先也不通知一聲,讓我作個準備……這次到洛陽,是來逛逛這個古都哇……還是另有什麼事?」

    宇文傑問道:「最近,洛陽有什麼驚人大事發生嗎?」

    苗青不覺一怔,反問道:「什麼大事?沒有呀!」

    宇文傑笑道:「不見得吧……最近,我由江陵動身,一路北來,沿途見到很多綠林人物,各色各類,男女全有,齊向洛陽而來。這究竟為了何事?你難道不知。」

    苗青沉思了一會,說道:「呵!是不是東郊白馬寺的『盂蘭勝會』?」

    宇文傑說道:「地點倒不錯,正是那裡,可是,這盂蘭會,要各路綠林人物,前來參加則甚,且還有人送禮。」

    苗青聞言,頓感詫異,說道:「這事透著有點邪門,前些時,白馬寺的住持,前來向我投帖道:廟裡於七月初一至初七,舉行盂蘭大會。這會,由一個人稱托塔天王的韋金城主持,屆時,前來參加盛會的賓客甚多,請我多予關照。當時,我曾對和尚說:如不鬧事,不影響地方安寧,則可以,誰知它骨裡,還有什麼事嗎?」

    宇文傑說道:「我想到白馬寺,去瞧瞧!」

    苗青驚問道:「你也是來參加這會嗎?」

    宇文傑頷首微笑,說道:「我來參加此會的用意,是想乘便尋找那不共戴天的殺親仇人。」

    苗青說道:「你既不悉仇人姓名,更沒見過仇人形貌,與會的人恁多,你知道哪個是的?」

    宇文傑輕聲歎息,說道:「坐在家裡,能等仇人送上門來嗎?我只是前去碰碰運氣而已。」

    苗青說道:「你想去,這個打扮不行。由於你過去在江湖上鬧的事兒太多,這次既是暗裡行事,場中難免沒有熟人,不宜以本來面目相見,最好是,易裝前往。」

    宇文傑笑道:「我早料有此著。」隨說隨掏出人皮面罩,向臉上一套,說道:「如此怎樣?」

    苗青拊掌大笑,說道:「行,行,好個黑臉漢子,如事先不知,簡直瞧不出是個假的,我今天橫豎沒事,也陪你去白馬寺走走。」

    他也換了一身便服,陪同宇文傑逕出東門,先到福昌客棧打了一轉,見店中客人,已十去八九,兩人旋即撲向白馬寺而來。

    一抵廟前,好熱鬧,見山門內外,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包括四方遊客,各類小販,盡都是人。

    他們擠進廟門後,見大殿內,正在開光上供,誦經念佛,殿中出出進進的江湖人物甚多,其中認識的,僅三數人而已。

    兩人遂亦步上大殿,這時,接待客人的,並不是寺中知客僧,卻是一位衣冠楚楚,年約三旬的武生。

    一見宇文傑等二人來到,即忙上前抱拳相迎,問道:「請問兩位兄台,是寺中香客,還是參加『七七』盛會的?」

    宇文傑靈機一動,亦忙拱手為禮,說道:「兄弟是與會來的,正不知主人何在?尚祈引見!」

    那人笑道:「既是與會佳賓,就請隨在下,進偏殿款待。」說罷,張臂一讓,請客進內。

    三人一行,穿過大殿右首圓門,是個小小天井,左首是偏殿,右首是賬房,迎面是接待客人處所。

    宇文傑遂折身步進賬房,門內左首,設有賬桌,桌上有一禮薄,賬桌前坐著一位,也是衣冠鮮明的武生,想是負責管賬的。

    他信手取過禮薄,翻開一看,不禁觸目心驚,薄中赫然列有一行,「玲瓏寶塔」一座,「小霸王單天慶敬」等字樣。

    又看其他禮物,除一般山海奇珍外,送現款的也有,數目是一千、八百、五百、三百不等。

    但最少也是紋銀百兩,他看罷之後,就取過桌上墨筆,在薄中最後一行,寫了紋銀二百兩,雙義鏢局敬。

    然後,掏出銀票,向帳房一交,轉到休息室內,另有人接待。

    宇文傑等兩人,在接待人員陪同下坐了一會,赴偏殿前後隨喜,只見殿中,陳列所收的各方禮物,堆積如山,不下數十百種。

    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他一眼瞥見台上陳著那座「玲瓏寶塔」之後,心頭這才稍感冰釋。

    他又就塔上所貼的紅紙簽一看,果然上面寫的是單天慶的姓名,但這塔,卻是一具象牙雕成的,他一見不是婆婆所說的那一頂,故亦不再理會。

    三人正在殿中瀏覽間,忽聽有人喚道:「商兄,你今日才到?」

    宇文傑扭頭一看,見是鄺青雲,隨亦抱拳笑道:「鄺兄,你竟先來了!」

    鄺青雲暗中向他使一眼色,宇文傑知有話說,遂回頭對那接待人員,說道:「兄台請便,在下要陪這位鄺兄談談。」那人走後,他又對苗青說道:「你先請回,我有事再來尋你,好了。」

    他隨著鄺青雲,來到一間靜室,即迫不及待,低聲問道:「這會為的什麼,你打探清楚沒有?」

    鄺青雲也悄聲回道:「為什麼,卻不曉得,連我師父,也不知道,這裡的客人,均要於初六晌午以前,趕到熊耳山三川嶺萬壽宮集會,聽說,大會上要慶賀一件什麼寶物,確是事實。今天是初四,我師父已準備飯後啟程,我僅知道這一點,真正為什麼,俟到了那兒之後,才知道哩。」

    兩人密談了一陣,鄺青雲領著他赴寺中各處一遊。見那些雲房、禪堂,盡住的是與會客人。

    兩人來至後殿,即瞥見殿中,站滿了一般江湖豪客,正三三兩兩,交頭接耳,不知議論些什麼?

    不一會,由禪房中步出一位,身材高大,年約五旬,金黃臉膛,頦下三綹長髯,飄灑胸前,身披鶴氅,相貌堂堂的漢子來。

    鄺青雲用肘子,暗向宇文傑背後,輕輕一拐,附耳悄聲說道:「這廝,就是主持大會的托搭天王韋金城。聽說,他乃紅燈教主韋清風的胞弟,武功了得,膝下還有三個『太子』,一位『公主』,更為厲害。」

    那韋金城立身殿前,衝著眾人,抱拳說道:「本教執事,分牛虎古昌、金勾包一謀、金刃刁佩,及一位江陵友好玉獅成策等人,因今晨尚未到寺,先還以為是,有事耽擱,沒有在意。不料,適才有人在洛陽橋畔,發現了四人屍身,經撈起一看,各人身上,均僅系一擊之傷,且死法亦各自不同。那包一謀是被一段樹枝,貫通『太陽』穴,金刃刁佩,是被人點了死穴,古昌老英雄,卻是被人一掌,震碎內臟。至那玉獅成策,死得更奇,大腦全部震碎,而頭皮完好,毫無傷痕,顯然,洛陽昨晚,已到了武林高手,危害本教。兄弟除已將此情,飛報上山,並加派得力弟子,四出躡跡敵蹤外,尚盼各位友好,隨時留意奸細,見有岔眼之人,可當場擒拿。如有抗拒,即格殺勿論,倘若點了辣手,亦請勿輕縱,速傳報兄弟得知,以便會同處置,是幸!」

    他言罷之後,人群中頓起了一陣騷動,歷久不絕,並有人失聲驚道:「那古老英雄,恁高的武功,怎的竟被人一掌廢命,煞是怪事?」

    鄺青雲心知此事,八成兒是身旁的這位黑相公所為,當又將肘子輕輕向宇文傑一拐,並暗地向他,扮了一個鬼臉,嘟嘴一笑,宇文傑佯裝不解,隨即告辭,轉回洛陽。

    自當天起,洛陽已不見宇文傑的蹤跡,一溜煙苗青,尋他數次,也沒尋著。

    豫、陝交境的熊耳山,其山脈自東北而迄西南,橫亙豫西數百里,山中奇峰怪巒,起伏如波,層巖疊嶂,燦爛似錦,且有三大河流,系由此發源。

    在山北,有伊水、洛水,向東北延展,經伊洛兩地,而入黃河,山南則有淅川,直通襄江,故其主峰,有三川嶺之稱。

    這個山明水淨,鍾靈毓秀之區,卻被一對綠林巨魁,舒若雷、韋清風師兄弟兩人所賞識。

    選定三川嶺安營立寨,由於他兩人,武功既高,人又桀梟,在年輕時,即於綠林中,創出了一個小小世界,到了中年,武功更有進境,聲譽亦隨之日隆,所有陝東、豫西一帶綠林,俱為所用。

    說來也巧,有一年,韋清風在漸川邊,立劍峰下,掘得一宗寶藏,經運回三川嶺,與師兄計議了一番之後,乃大興土木,建了一座宮殿式的大廈,雄峙於三川嶺上,而命名為萬壽宮。

    這萬壽宮,建築得說不盡的金碧輝煌,氣象萬千,落成之日,韋清風遍撒綠林帖,大宴賓客,一時拜山進賀者,人如蟻集。

    他乃是個長於心計的人,見眾人如此聽命,心中不禁一動,遂秘密創立「紅燈」教,自為「紅燈」教主。

    尊師兄舒若雷,為通天教主,與南方的武陵「三元幫」,遙遙相應,欲與武林各大門派,爭一時之雄。

    不數年間,所有江湖豪客,綠林巨梟,投身教下者,不知凡幾,久而久之,一般偷雞摸狗,跳梁穿窗者流,亦莫不視三川嶺萬壽宮,為逃捕藪。而韋清風也就來者不拒,不問青紅皂白,一體收歸門下,是以,紅燈教下徒眾,人品良莠不齊,什麼壞事,也做得出,久為武林所不齒。

    今年七月七日,乃通天教主舒若雷,七秩大慶,韋清風想為師兄鋪張一下,又秘密遍撒綠林帖,邀請天下綠林同道,及江湖友好,齊於七月七日,在三川嶺萬壽宮集會,並以洛東白馬寺為接待站。

    他暗中還另含著一個計較,就是準備於「七七」大會之日,也是通天教主壽辰正期,擬約集來賓中的一流高手,商討如何定期,約請武林各大門派,在三川嶺,比劍論武,此舉,雖是以較技為名,實含有爭雄之意。

    老一輩的江湖人物,多知「七七」乃通天教主壽辰,聞訊之後,遂紛紛備辦禮物,運赴洛陽,故一般後進,均不知此會底蘊,究為何事?

    南陽小霸王單天慶,平日與舒、韋兩教主,過從甚密,家中又有的是錢,接到請帖後,想另出心裁,送一份別緻禮物……

    他探悉鄰縣鎮平,鄉紳張國威家中,有四盞紅色琉璃宮燈,及其全副晶鈴吊掛,乃一稀世奇珍,其色彩,恰又與「紅燈教」吻合,若以之敬送萬壽宮為壽,諒兩教主定然歡心,是以,不惜百畝良田為交換品。

    誰知,一次不成,二次又受傷而歸,遂將此情,轉告韋清風,他亦被說動,乃函派豫西教友,分牛虎古昌,前往協助單天慶,謀奪此物,不料,古昌因事羈身,又改托正住在他家的,玉獅成策前往,結果,仍鎩羽而歸。

    韋清風得悉此訊,這一下,已撩動了他的真火。經探得教下有名教友董世平,武功雖然不濟,卻是張國威的親戚。

    乃如此這般,授計命他前往,另派山中高手,瘟煌使者刁明,率同手明眼快的弟子兩人,伏在中途守候劫奪。

    嗣見刁明等三人,狼狽而歸,始知寶物,雖經劫得,不料,又被人劫去洛陽,更是火上加油,怒不可遏。

    壽期已近,得悉洛陽又出了岔子,折了四名得力人物,師兄弟兩人,不禁氣惱萬分,忖度當前情形,定有能人,暗中與本教為難,不由頓生戒心,遂命山前三關,加意把守,嚴防奸細。

    七月初六一早,萬壽宮即張燈結綵,佈置一新,將整個大廈,裝潢得美輪美奐,絢爛無邊。

    那通天教主舒若雷偕著紅燈教主韋清風,向宮前宮後,巡視一周,認為十分滿意,不時頷首微笑。

    兩人最後來至正中大殿,一眼瞥見殿中所懸的,四盞琉璃風燈。

    燈的四週六角,雖然,也是瓔珞垂吊,光燦奪目,似總不及單天慶,所描述的「晶鈴吊掛」,那樣出色。

    他立身殿中,沉聲說道:「清風,我們的鎮山之寶,是已有了,只可惜那全副『晶鈴吊掛』,得而復失,未能懸之本宮,實屬一大憾事。據刁明所說,那劫奪此物的少年,武功十分了得,只不知又是個何許人物,如此多事。」

    韋清風漫聲應道:「這左右不過是,什麼武當、少林、峨嵋、崑崙之流,如異日相遇,自難逃我掌下公道。」

    這時,各路客人,已陸續上山報到,其中,男女老少,肥瘦妍丑均有,舒若雷、韋清風分立大殿丹墀左右,親自接待。

    這些三山五嶽人物,齊集萬壽宮內,真是濟濟多士,歡晤一堂,舒若雷領著韋清風,來至殿中,向眾人抱拳一禮,朗聲說道:「舒某何德何能,今因母難,既蒙天下良朋,寵錫隆儀,已感受之有愧,更又勞動玉趾,不遠千里蒞臨,尤恐奉之不恭,沒有別的,只得謹備桃觴一觥,薄酒三杯,以表謝意。」說罷,即在左右偏殿,大張筵席,款待佳賓。

    一時席散,舒若雷又傳請客人,齊集大殿,當眾說道:「水酒之後,無以饗客,舒某擬請出本教鎮山之寶,奉請各位一觀,以志今日之盛。」

    他隨向身旁的韋金城,用手一點,又說道:「就由我們這位托塔天王,前去將寶物請出。」

    這時,殿內雖擠滿了人,卻寧靜的鴉雀無聲,可是,人人都在暗忖:「這老頭子,又在弄什麼玄虛,誇稱什麼寶物,恁般慎重的要我們來看?」

    不一會,托塔天王韋金城,捧出一個二尺見高,八寸見粗的檀木盒子,向殿中案上一擺,這時,當場數百隻眼光,齊集在那小小木盒上,一瞬也不瞬,要看看這個悶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

    舒若雷慢條斯理的來至案前,抽起木盒當面插門,眾人眼中陡覺一亮,旋又覺白光一閃。

    只見舒若雷雙手由盒中捧出一座高約一尺六七,粗如海碗的「玲瓏寶塔」來,頓現銀芒萬道,瑞氣千條,雖在白晝,但案上那團霞光,已射出丈許,眩眼奪目。

    這時,殿中嘈雜全息,只聽得一片擊節歎掌聲,與嘖嘖稱羨聲,都驚這老兒不知由何處弄來這個東西,堪稱曠古奇珍,稀世寶物。

    眾人中,卻另有兩人,一見此塔,均不覺大吃一驚,正四日向上貫注,籌思如何應付此物之法。

    舒若雷當下神情,似已得意之極,將雙袖向上一卷,揚臂說道:「此塔產白西域佛國,系以整株沉香木,雕刻而成,故塔體芬芳,聞之香沁肺腑,塔上滿綴明珠,在白晝間,即光現一團,入夜更映及全殿。實不相欺,本教鎮山之寶,平日輕不示人,今趁舒某初度,特請出此塔,備各位欣賞,以表我師兄弟二人敬意!」

    他語音尚未落盡,忽聽得殿外空際,一聲清嘯,眾人方各一怔,旋見黑影一閃,即翩若驚鴻般,簷前落下一個人來。

    殿中千百隻眼光,齊又向外,只見殿前已步進一個劍眉星目,神色凝重,肩插長劍,一身玄服的少年。

    殿中眾人,一見這個少年來到,不禁起了一陣騷動,其中不認識他的人,以為這個不速之客,來的煞是唐突,定有蹊蹺。

    另有一般認識他的,觀感自又不同,都認為他,此來決沒好事,今天不將這座萬壽宮,要鬧個落花流水才怪。

    殿中舒若雷、韋清風兩人的心念,亦各自有異。

    在舒若雷想來,只奇怪的是,這少年系由屋簷落下,顯然,不是眾客一路,怎的這漫長山道及重重把守,竟沒被發覺,不是來人武功超絕,則是己方防守過疏,致其上山進宮,如入無人之境,實是一件丟臉之事。

    那韋清風,則深知來人,雖年紀輕輕,武功實高不可測,此來,定有所為。

    因之,又聯想到近日豫南截寶,以及洛陽傷人之事,恐亦系這廝所為,想到此際立具戒心。

    兩人心念未已,只見那少年,已昂然步入,立身殿中,衝著舒、韋兩人,抱拳為禮,回身又向四外眾人,拱手一圈,然後,朗聲說道:「舒教主,適才聽你所說此塔的來歷與妙用,尚嫌言之不詳,待在下替你對眾再演繹一番,以全其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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