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釣台述奇 文 / 上官鼎
過了頓飯時光,古沛已將所中「白骨指氣」寒意,驅出體外。
而聶燕蓀這時因「白骨陰勁」掌毒發作,全身急顫不止,但見他牙關咬得格格作響,面色慘白,神情痛苦異常。
古沛邁步走至他的身後,一言不發地與他對面盤膝而坐。
伸出右掌,拍開先前被他胞妹聶燕玲封制的「七坎」「丹田」二穴,然後,單掌一覆,輕輕抵在他丹田之上。
聶燕玲看出古沛是要替自己的胞兄療傷,一雙明眸,感激地注視他,嘴皮動了一動,面透紅霞,卻沒說話。
那聶燕蓀卻因先前被制之穴解開,痛苦加劇,濃眉一鎖,身子陣陣急顫,他掙扎了一刻,終於睜開眼來。
注視著古沛顫聲說道:「你……你為什麼……也來到此處?」
古沛滿腹疑雲,但他此時卻不分說,只道:「你此時不宜多說話,趕快收斂心神,我助你運氣驅除寒毒。」
聶燕蓀緩緩地搖頭,在他臉上,卻也展露著疑雲。
半晌,忽聽他苦笑道:「那日我助你療傷,不料今日你又替我驅毒,咱們可算是投桃李報,誰也不欠誰的……」
古沛陡然想起,他兄妹來時在崖下所說之話,前後互相印證之下,不由心中一動,暗道:「這兄妹兩個,必定又是認錯人了——莫非——莫非……」
想到這裡,似有所悟,不由展顏一笑,忽覺抵在聶燕蓀丹田之上的右掌,感到一點輕微的震盪。
心知他這時已經開始運功,當下也摒除雜念,將自身內家真力,緩緩由掌心吐出,度入對方丹田之中。
白骨雙煞老大車鯤之言,果然不虛,若依聶燕蓀所受「白骨陰勁」掌勁寒毒,以他自己功力,絕對無法自療。
若無絕頂好手,以本身內家真力,助他驅毒,只怕真要受那一日九寒,奇寒蝕髓,凍骨裂膚之慘。
但他這時得到古沛純厚的內力為助,丹田之間,只覺有一股陽和之氣透人,緩緩與本身真氣相揉和,漸漸昇華。
自丹田順暢地流出,頓飯功夫,便已經週身要穴,環行一匝,那奇寒之苦,似覺稍減。
他們二人一用上功夫,便心無旁鶩,閉目吐納。
聶燕玲心知這等運行真氣的關頭,稍一不慎,氣血駁岔,最易走火人魔,造成兩敗之局,是故她一言不發,關切而小心的守候在旁。
但是,她的臉上,她的雙眸之中,除了關切之外,卻透著更多的疑惑……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聶燕蓀的額角才見沁汗。
而古沛卻光瑩澄澈,寶相莊嚴。
又過了一盞茶工夫,只見聶燕蓀氣息漸粗,頭上熱氣蒸騰,汗落如雨,身子雖仍然盤坐著,卻不時急掙,眉目之間,充溢著痛苦之色——
古沛這時卻面泛紅潮,鬢邊也隱隱見汗。
他倏地雙目一睜,右掌猛可一挺,聶燕蓀大叫一聲,在一陣急喘之後,仰倒於地,委頓不堪。
聶燕玲只道是出了什麼差錯,芳心大震,但當她看出古沛這時面色已由紅轉自,神情困乏之態,卻又自制不曾叫出聲來。
古沛疲憊地笑道:「你哥哥寒毒已除,調息些時,便能痊癒——」
聶燕玲感激望了他一眼,含羞低頭,撫弄著衣角,低低說道:「洗兄,謝謝你——」
古沛心下一動,暗道:
「怎麼我倒又姓起『洗』來了?……那天雷峰殘塔之下,那位姓藍的姑娘,卻又說我姓『藍』,恐怕她們是同樣地把我認錯了人……」
想起那位藍惜茹藍姑娘,他情不自禁地舉目打量眼前的聶燕玲,隨即,他在心中暗暗忖道:
「我與那位藍姑娘,雖在黑夜之中相遇,但——僅僅一瞥,她的美已可叫我畢生難忘了……這位姑娘,看來雖不討厭,但怎比得她十分之一分……」
聶燕玲坐在他哥哥身邊,依然低鬢撫弄著衣角,脈脈含羞。
過了一刻,古沛打破週遭的沉寂,說道:
「姑娘,我看適才令兄妹的神態,對我竟似十分懷恨,不知我古沛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
聶燕玲聽到古沛報出姓名之時,陡地一揚玉首,疑惑地望著他,嬌聲叱道:「怎麼?難道你不姓……洗?」
古沛低微地一笑,然後說道:
「如果我們有什麼怨恨的話——姑娘,我現在經過了運功,是最虛弱的時候,我決不是你的對手,這是你大好的機會……」
聶燕玲雙眉齊展,明眸中透出一陣新奇,猛可抬頭道:「不、不……」
她一連叫了兩個「不」字,顯然神色大為激動,隨後,她自覺地雙靨泛霞,伸手掠了掠微微散亂的青絲。
古沛想起了那夜,在雷峰殘塔之下的情形——
彷彿又看到,藍惜茹伸出纖纖之掌,掠著斜墜的雲鬢,似喜似嗔,嬌喚著:「七哥——」,向他裊娜地走了過來——
他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姑娘……」
聶燕玲本來也在沉陷于思忖之中,被他一叫,卻抬頭侃然說道:
「那日我們在西湖之畔,雖然被你強逼著延誤了一日行程,險險誤了大事,但……今日你卻又救了我們一命,挽回了大局,就拿這一點來說!……我們之間的恩怨已經可以……抵消了……」
她頓了頓,遂又接道:
「何況,那夜你受了重傷,如果不及時得人從旁相助的話,恐怕後果堪虞……但……令我兄妹最難解之事,卻是你!你!一忽兒姓『洗』,一忽兒姓『古』,年紀那麼輕,武功偏又那麼高……你到底是誰啊?……」
古沛笑了笑,道:
「姑娘,我姓『古』,名字叫『古沛』,自稱『天網少年』,可從來沒有姓過什麼『洗』——而且,我也從來沒有受過傷,或是跟你兄妹見過面,姑娘,我看你們定是將我錯當他人了!」
聶燕玲不由大為失驚,以掌掩口,雙目不住地將他打量了一刻,終於忍不住喃喃說道:「太像了……太像了……」
然後,她緩緩搖頭,雙眉微蹩,難以置信地道:「不可能!世上那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不可能!」
古沛救他兄妹的本意,原打算探聽那落英峪十七人之盟,和那兵書峽的藏寶之圖,是否與自己「群魔秘錄」互有關聯——
但這時,他又被另外一件事情引起了興趣。
他聽了這一切,心下已斷定了那姓「洗」的,面貌酷似自己的少年,就是藍惜茹所癡心等待的「七哥」——
他對這位「七哥」,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莫名的關切,坐正了身子,星目一瞥聶燕玲,道:
「姑娘,別的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那姓『洗』的絕對不是我——這些,我們且不管它,姑娘,你能將那夜之事,詳詳細細地對我說一遍嗎?」
聶燕玲見他望著自己,彷彿覺到他雙目之中,有一種懾人的力量,使她不得不照他的話做。
她掠了下青絲,便待訴說那夜所遇之事。
古沛癡癡地望著她掠發,心中不住地暗道:「她只有這一點,最像那位藍姑娘了……」
正當他遐思之際,就聽聶燕玲以平靜的口吻敘述道:
「不瞞你說,我跟蓀哥,都是名威武林,落英峪主公孫四叔的嫡傳門人,當『枯木教』為了那張兵書峽藏寶圖大舉而犯之時,我們兄妹臨危受命,護送了這張圖,投奔富春江而來,投奔一位司徒老前輩——
那位司徒老前輩,乃是個不肯涉足江湖恩怨之人,很少在江湖走動,平生與公孫四叔最為交契。
是故他與公孫四叔約定,每年的昨日,在這陵釣台,相會一次,錯過那日,他便飄然一身,萍蹤無寄,再難尋到他的蹤跡……
我兄妹二人領命之後,星夜離了落英峪,一路上躲開『枯木教』的追蹤,間關千里,游迤南下,靠著我們的機智,總算在三日之前,到達了杭州的西湖之畔……
就在那夜,我們打算沿湖而行,連夜離杭州,但當我們經過蘇小墓邊一片蔓草之時,忽然一條人影,快如閃電地落在我們之前……」
她略為頓了頓,然後補充道:「在這以前,我們聽到兩股透空的嘯聲,這嘯聲,俱都秉內功造詣而發的——」
古沛暗暗點頭,忖道:「那嘯聲一股是曹洞上人的,另一股卻不知究竟是何人所發的?」
又聽聶燕玲接著說道:「那人好快的身法,到了我們身前,只聽他叫一聲:『二位止步!』
我們但覺人影一晃,蓀哥竟於不知不覺之間,被他制住了穴道!
我們大吃一驚,本來打算出手攻擊,豈料他卻冷冷說道:『姑娘,我洗明鑒此舉並無惡意,若是姑娘出手,只怕與此不利!』
我因蓀哥在他掌握之中,想了想,卻強耐心情地問他道:『尊駕貿然偷襲我兄長,居心何在?』
同時我也在黑夜之中,將他打望了一番,但那時星光微弱,難以看清他的面貌,卻看出他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之人。
他一陣急喘,忽然低聲說道:『此地不便細說,姑娘你隨我來!』
說罷,伸手一擄,將蓀哥挾在腰下,足點處躍身丈遠,向一座山下奔去。
我見他急喘連連,分明受了極重的內傷,但他仍然挾著我蓀哥,奔馳如此之速,才信他武功真個高不可測——
蓀哥這時穴道被制,自然也只得由他擺佈。
我隨著那姓洗的一路奔馳,約莫過了兩盞熱茶時光,行了十數里路後,方始來至山腳之下。
他一路狂奔,直到一棟獨立的木屋之前,才止步不行,那木屋中隱隱有燈光透出,他喘了一陣,才道:『姑娘請進。』
我當先而行,那木屋之門,原是虛掩著的,是故在我一推之下『伊呀』一聲,便應手而開。
那洗明鑒將我引入擺飾得頗如典雅的客堂之中,放下蓀哥,急喘而道:『姑娘請稍坐片刻,我到後面去點個燈來!』
說著,步履浮亂地往後走去了。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這木屋僅他一人居住,不大工夫.只見他一手持著油燈,一手托著三隻厚約半尺的錦墩,走了出來——
我就著燈光,將他打量了一眼,他的容貌,竟生得與你一模一樣!
洗明鑒到了客堂之中,擱下油燈,放下那三隻錦墩,跟著,出掌如電,拍開蓀哥被制的穴道。
幾乎是同時之間,他忽地仰天揚起一陣激越的狂笑,聲透屋宇,震得四下紙窗,格格作響!
蓀哥穴道被解,隔了些時,霍地站起身來,邁步走至明鑒身前,本待動言問罪,但也被他這笑聲所懾,一時發作不得——
他笑著,一陣接連一陣的笑著,聲音時高時急,像是高山飛瀑,不知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歇。
我知道他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在受傷之後,他仍有這麼充沛的內力,這麼深長的真氣,在心裡暗暗讚佩不已——
他就這樣長笑了良久良久,到後來,他的笑聲漸漸變得有些淒惶,彷彿有無窮無盡的怨忿,要藉這一陣聲嘶力竭的長笑而渲洩!
我們兄妹莫名其妙的望著他,彷彿中了魔般,竟忘了問他話,也沒有想到急於離開這間木屋。
終於他的笑戛然而止,接著,他卻以平靜得出奇的語調說道:
『好了,我那滿腔濁氣已經藉這陣長笑渲洩了——你們兄妹心中,有什麼話就快說,否則……』
蓀哥脾氣一向急燥,聽了他的話,不由嗔目問道:『否則,又待怎的?』
洗明鑒微微一笑,但笑容裡卻滿現苦楚之色,他道:『否則,我們就要開始運功調治我的傷勢了!』
蓀哥大為氣憤,又向他逼近一步,咻咻地問道:『尊駕所說的「我們」,究竟是什麼意思?』
洗明鑒目光一閃,傲然地說道:
『我說的「我們」,就是指我,跟你們兄妹——我適才在西湖之畔,遇到一個穿著金衣的怪老人,與他比了一陣內功,受了傷……』
他說到這裡,喘了一陣,便又接道:『如今我請你們兄妹來,想藉你兄妹之力,助我在此療傷——
適才在蘇小墓旁看了你兄妹的身法,知道你們足能勝任,哈哈……想不到天不絕我,卻教我及時遇見了你們……』
蓀哥本來還以為他與枯木教有關,前來攔截我們,至此不由心頭一寬,但他素來剛倔不撓大為不樂地說道:
『朋友,你真是要我兄妹助你療傷,也應好言相請,恁地驟然施襲,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段,將我們引到此地——』
洗明鑒似含歉意地一笑,但他這時傷勢似已發作,眉峰一皺,語氣倉促地說道:『朋友,那時我身負重傷,眼看不能拖過今夜,情急之下,是顧不得尋常禮教的——要是易你為我,只怕你也會如此做的!』
蓀哥把頭微點,但他又隨眉頭一皺,卻又道:
『你說得倒也有理,你可曾料到,我兄妹即令隨你到此,卻一定會答應為你效勞的嗎?』
蓀哥說到這裡,頓r一頓,看我一眼,便又道:
『若這種助人之事,我兄妹倒樂於為之,無奈我兄妹現下卻也有一件刻不容緩之事待辦,恐怕無能為力了——』
豈料蓀哥話還未說完,就見洗明鑒雙眉陡揚,疾叱一聲,揮掌下擊!
只聽『轟』地一聲大震,屋中頓時燈光昏暗,四壁搖蕩,塵木飛揚,泥石四進『撲簌』有聲。
半晌,塵砂落地,我兄妹往地上一瞧,只見地上平添一個深有尺餘的大坑……
洗明鑒擊出雙掌之後,身形踉蹌地倒退三步,喘息地說道:
『我本打算好言向令兄妹相求,但令兄妹真要不肯,我洗明鑒自信還能在死去之前,殺了你們二人同赴黃泉之路……』
蓀哥望著地上那深坑出神,他當然知道,洗明鑒之言不虛,我們兄妹功夫,與他懸殊不啻天淵,令他十分困惑——
洗明鑒看出蓀哥神色,也知蓀哥所說不虛,他擺了擺手,語氣和緩地說道:
『朋友,助我療傷,只須一夜時間,朋友有什麼要事,待我傷勢復痊之後,必定全力相助令兄妹。』
蓀哥悚然一驚,那藏寶之圖,武林中人覬覦,怎能隨便與人說?當下脫口急道:『不必了,依我估計,若由明天起一路無事,就耽誤一夜時間,還不至於趕不上,朋友,這種以內力療傷之事,我兄妹可都是外行,該怎麼做,朋友你快吩咐吧!』
洗明鑒緩步走到一隻錦墩之前,擺手道:『二位先請坐下。』
我兄妹如言各自坐在一隻錦墩之上,洗明鑒待我們坐定之後,才緩緩坐落在餘下的那只錦墩之上。
這三隻錦墩,原是成三角之形擺著,我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
洗明鑒坐下之後,閉目半晌,才喃喃自語道:
『那老兒的嘯聲好怪!……又似禪宗的「滅寂梵嘯」……卻又好些音節不像……連我這「玄都真氣」與他支持半個時辰,都辦不到……
想不到我潛跡大荒,埋首八載,本想稱雄武林,誰知競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朽都不如……』
蓀哥心裡有事,不想再多耽誤時間,見他自言自事地說著不完,忍不住叫了一聲:『朋友……』
洗明鑒似覺一驚,倏然抬起頭來,他歉然地望著我兄妹道:
『二位,我這內腑位置移動,氣血不順,方才雖鼓餘力,藉一陣長笑,將積鬱於胸腹之間的濁氣,盡形宣洩,但……』
我看出蓀哥眉目之間滿是不耐之色,生怕他口不擇言,將事鬧僵,忙道:
『我兄妹既允助你療傷,自然盡力以赴,你不必多作解說,以免多耗真氣內力,只將療傷之法說明,我兄妹如言施為就是。』
洗明鑒強展顏一笑,拱了拱手,道:
『如此多謝姑娘了,好,我現在將運功療傷之法說出,這一來,倒教二位無意間得了一種救人之法——』
他說到這裡,忽然止住話頭,用他那對炯炯之目,注視我們兄妹,嘴皮連動,卻不曾開口。
蓀哥見他似有礙難之處,當下道:『朋友,你只管說就是!』
洗明鑒應了一聲:『好』,道:『如今就請二位把全身衣衫盡形脫去!』
蓀哥勃然大怒,我也忍不住,當時霍地站起身來,指著他怒叱道:『姓洗的,你這是什麼居心?』
洗明鑒不曾回答,反倒又揚起一陣狂笑——」
聶燕玲侃侃而談,說到這裡便一頓話風,不再往下訴說。
古沛盤膝而坐,顯然被她徐徐不急的敘述所迷惑,心裡雖有許多疑難之處,但是他沒有發問。
只改變了一下坐的姿勢,牽動了一下嘴角,暗暗說道:「洗明鑒這廝,武功雖高,卻終究是個輕薄之徒——」
「他兄妹二人,看來滿面正氣,對這廝無理之請,必定是不會答應的……」想到這裡,關切地看了她一眼。
聶燕玲伸出纖纖玉手,掠了掠鬢邊散亂的青絲,風目明眸,遙視天邊一片冉冉而來的烏雲,茫然說道:「那朵雲來的好快,只怕就要下雨了——」
古沛望見她伸手掠發,驀地想起那日誤認他作「七哥」的藍惜茹,由不得又聯想到那個面貌酷似自己的「七哥」,心裡不住地想著:
「洗明鑒,他會不會就是藍姑娘的『七哥』呢?如果是的話……她一定不會知道,等了八年之八的『七哥』,竟是如此之人吧!……」
聶燕玲不見古沛答話,轉眼一瞥,只見他正在埋首沉思,而聶燕蓀,她的胞兄!卻垂簾正坐,運功療傷。
於是,她恢復了平靜的口吻,接著說道:「蓀哥氣怒之下,責問他之後,便擬與我離開這棟木屋。
洗明鑒不曾答話,見我兄妹要走,反倒揚起一陣狂笑——
然而,笑聲未輟,他卻突然自錦墩上站起身來,迅疾無比地飄到門前,出指如風,閃電般再度制住了蓀哥的穴道。
他不曾對我出手,但我見他點了蓀哥之穴道之後,不由大為忿怒,不假思索地向他拍出一掌。
洗明鑒這時雖身負重創,但他一身功夫,確乎高到不可思議。
我全力一擊,所發出的掌風,到得他身前尺許之地,被一種柔韌而無形的神奇潛勁,消得殆盡,竟是奈何他不得!
他沒有還擊,一手牽定蓀哥,另一手卻撫著前胸,雙目呆呆地注視著我——隔了半晌,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來,隨見他皺了皺眉,對我緩緩說道:
『姑娘……我洗明鑒現下身負重創,捨此之外,實無其他解救之法……這,這也是萬不得已,從權一時之法……』
我見他說得甚是誠懇,而且……而且我看出他雙目之中,並無一絲半毫的邪惡之色,叫我不能不信——
可是,我聶燕玲身為女子,叫我當場要如何開口應允於他,卻也羞於啟齒,只得低頭不語。
沉寂半晌,卻聽他黯然一聲長歎,哺喃說道:
『我不願現在就死的!……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去做哩!我……我還這麼年輕!……』
說到這裡,他雙目之中突然射出一股異彩,神光灼灼地環視四周,然後,他『嘿』地一聲,激昂說道:
『憑什麼在嘗盡人世苦楚,未享人世歡樂之前,要我死去?……不!不!』
他狂叫著,由於妄動真氣之故,鮮血一陣一陣自他嘴角溢出……
我看了一刻,實在有些於心不忍,暗暗想道:
『我輩武林兒女,矢志行俠江湖……如今……為了救他一命,姑且從權一次,就……就……那也算不了什麼!』
想著,我情不自禁地喚了他一聲:『洗朋友……』」
聶燕玲正待往下說時,不防後邊那正在療傷的聶燕蓀,猛可一聲大吼道:「玲妹,你閉嘴。」
聶燕玲當時一震,止住話鋒,回頭一瞥之下,只見她哥哥聶燕蓀面色慘白,渾身格格亂顫,正用責難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她俯首默然了一刻,重又抬起頭來,毅然地說道:「蓀哥,妹子不過將那段那夜西湖之濱的遭遇,說與這位古兄聽聽,又有什麼……」
聶燕蓀雙目怒睜,鄙惡地掃視古沛一眼,急喘連聲地說道:「什麼『古』兄『雨』兄,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認得他叫『洗明鑒』!」
聶燕玲望了古沛一眼,簡截地駁道:「蓀哥,他不是,他說他姓『古』,從來就姓『古』!」
古沛生來就是高傲之性,但為人卻外冷內熱,當下瞥了瞥聶燕蓀,哂然說道:
「你現下寒毒雖除,傷勢卻不會全好,這時多開口說話,妄動真氣,嘿嘿……除非你不要命!」
說畢,又忍不住好奇之心,接著向聶燕玲道:「姑娘,那麼你答應了他?」
聶燕玲雙頰驀然一紅,倏地低下頭去,沉吟著低聲說道:「是的……我答應了他……」
「住嘴!住嘴!住嘴……」
聶燕蓀狂暴地急吼著,身子一長!竟自地上掙扎著站將起來,單掌疾揮,適向古沛捲襲而至!
古沛對他冷眼而視,見狀冷冷一笑,運起「般若禪功」所化無形罡氣,坐在原地不動,就將聶燕蓀拚力的一擊化解無形。
聶燕蓀劈出一掌之後,身形晃了幾晃,張口噴出一大灘鮮血,便遽而倒地。
聶燕玲再也不曾料到她哥哥竟會這等蠻來,變生俄頃,猝然間簡直有些不知所措,叫得一聲:「蓀哥,你……你怎麼啦?」
嬌軀一晃,閃身撲將過去。
這時,聶燕蓀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分明已至瀕危之境,她忍不住心頭哀痛,哭叫一聲:「蓀哥……」
便自伏在她哥哥身上,低低地啜泣起來——
良久!良久!那朵烏雲終於飄到釣台的上空,天色驟然昏暗下來,山風四起,稀疏的豆大的雨點,「撲撲簌簌」地打在週遭的樹葉之上,也打落在這釣台間二男一女,三個少年人的身上。
古沛悄然站起身來,走近對她兄妹望了一眼,低聲說道:
「聶姑娘,你哥哥不聽我的話,妄動真力,如今『丹田』空虛,真氣駁岔,吃虧可大了——」
誰知,聶燕玲只是恍若不聞,玉首埋在她哥哥的前胸,雙肩上下抽動,依然啜泣不止。
半晌,古沛又道:
「適才他怒火正旺,不宜為他療治,現下他抑鬱之氣盡洩,可能及時為之導氣歸穴,好生調攝上十天半月,卻也不難復原——」
聶燕玲聽了這話,猛可抬起頭來,雙眸充滿祈求的神色,望著他,急切地問道:「古……古兄,你能嗎?」
古沛略略皺了皺眉頭,緩緩說道:「這次不比方纔,若以我一人之力,恐怕難以奏效——」
聶燕玲驀地站起身來,情不自禁地皓腕齊伸,握住古沛的雙手,急急問道:「那麼,古兄我——我行嗎?」
古沛陡覺心神一懍,雙腕微振,掙脫了聶燕玲握著他的一雙柔荑。
霍然退後三步,紅著一張俊臉,低低說道:「這裡除了你,並無第三人在,聶姑娘……我們盡力而為吧!」
聶燕玲這番舉動,無非救兄心切,原是出於一片真誠,等自己雙手被古沛掙脫之後,陡然悟到自己的失態,不由一陣羞赧,暈飛雙靨,幾乎又落下淚來!
古沛望著她,不由地又想起那天藍惜茹發覺她錯認了人,那種令自己難已忘懷的羞窘之態來——
因此,他茫惑地,呆呆地瞪著眼前的姑娘。
雨大了,霎時間成了傾盆之勢,但是他顧不得,他只是注視著聶燕玲,想在她的身上,捕捉一點藍惜茹的影子……
三人的衣衫,俱都被淋得透濕。
終於,聶燕玲忍不住開口說道:「古兄,我們……要尋一個蔽雨之地,替蓀哥療治傷勢?」
古沛悚然驚悟,「哦」了一聲。
走上前去,彎腰將聶燕蓀扶坐起來,對她說道:
「現下我以自身內家修為功力,貫注他『丹田』之中,然後徐徐引發,循『章門』、『七坎』、『玄機』、『肩井』、『空開』、『百匯』、『天井』、『氣門』、『將台』、『期門』等穴,誘導他岔散的真氣,納回『丹田』之中……」
聶燕玲點了點頭,伸手一抹臉上的雨水,問道:「那麼,我做些什麼呢?」
古沛一手扶定聶燕蓀,一邊就地盤膝坐下道:
「你一手扶定他的身子,要坐得正,不能使他的身體稍有傾斜,同時另一隻手又必須待機而動。
等我將他殘餘的丹田之氣,連我貫人他體內的內力引發之後,立刻以封穴手法,將他『丹田』穴封閉,不令絲毫殘散之氣倒流——
然後,每過一穴,你便須封閉一穴,但在封閉下一穴之時,又必須以絕快的手法,解開他上一個被封之穴……」
古沛說到這裡,倏地語氣一頓,隨即審慎地問道:
「聶姑娘,你聽清楚了嗎?……須知,這種療傷之法,出手要快,認穴要准,用力不能太輕。
又不能失之過重,是絲毫差錯不得的,你哥哥的性命,如今就操之於你我二人之手,小心了!」
他不再說話,深深地納了一口氣,雙目微閉,緩緩探出右掌,似虛似實地抵於聶燕蓀丹田之上,便自運起功來。
聶燕玲不敢大意,當然也顧不得如注如傾的驟雨,小心翼翼地用右臂扶正哥哥的坐姿,右掌半舒,卻凝神地伺候著。
風雨更劇,富春流水暴漲,奔騰澎湃之聲,「嘩」然振耳——
但三個少年人,對這等聲勢,卻直若不聞,視若無睹。
儘管暴雨如注,山風肆虐,他們仍然是鼎足而坐,潛神懾慮地,進行著內功中至上的療傷之法。
盞茶功夫,古沛原先抵住聶燕蓀丹田之上的右掌,緩緩向上移動,勢子雖然有些阻滯,卻凝重萬分,以至於可以昕出他微微發粗的氣息——
聶燕玲聚精會神,雙目注定古沛的右掌,不敢稍瞬,右掌顛了顛,情不自禁地,有些蠢蠢欲動的樣子,但卻立刻止住了,因為她知道,或許就因她出手稍快,就會斷送自己胞兄的性命——
因此,她驚懼地,心情之緊張,達於極點。
豪雨如同千軍萬馬,迅疾地打落在釣台石坪之上,匯成千百條細而急的濁流,向四下傾瀉!
除了風雨天籟之聲,她和古沛,彷彿又聽到了彼此「砰砰」的心跳——
終於古沛右掌遲緩地移到了聶燕蓀腹部右側,「章門」重穴之上,他倏地抬起頭來,雙目神光示意地一掃聶燕玲。
聶燕玲不敢怠慢,右掌疾然一翻,快如閃電般自後抄前,在一拍之下封閉了他哥哥的「丹田」之穴。
古沛劍眉微聳,雙目重又閉上,右掌卻在她哥哥的「章門」穴附近,遲緩而凝重地游移,撫按。
聶燕玲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沒有錯,於是,她加倍小心地等待著下一個步驟。
風雨依舊,時間卻絕不停留地悄悄消逝。
他們全神一志地合作著,一關一關地度過,古沛的右掌,已經移到了聶燕蓀「玄機」穴上,這時——
古沛忽地右掌一拂,封閉了聶燕蓀的「玄機」大穴,然後收掌舒了一口氣,微微喘息地道:
「聶姑娘,現下我已將他岔駁之氣,逼聚在『玄機』穴中,自此以後,便須順次通過『空門』、『百匯』二穴。
而尋往『天井』、『氣門』,回流『丹田』,在整個療傷過程之中,以這一段最為艱難。
同時,這兩個關係成敗的穴道,位於頭部,那以掌封穴之法,是不適用的,勢必用指不可。
而且,在這段時間之中,我必須全神一志,無法兼顧於你,全憑姑娘自己,一個不巧,下手之問的偏輕失重,都就能使整個療傷之事功虧一簣,讓你哥哥抱撼終生——姑……娘,你可要好生注意……」
聶燕玲對自己的功力深淺,能不能勝任這次的療傷工作,本來就毫無把握,古沛這麼一說,她心裡著實有些驚懼。
猶疑半晌,她抬起頭來,一瞥古沛,只見他滿頭滿身儘是雨水,但一雙星目卻分外澄清,這時也正灼灼懾人地望著她。
頓時之間,她彷彿由他那澄澈懾人的目光之中,獲得一股無可比擬的鼓勵與勇氣,原先緊鎖不解的眉峰,忽地一舒,也不知仗持什麼,她朝他毅然地點了點頭。
古沛劍眉微挑,簡截地說道:「姑娘,我們開始了……」
說著,他正了正身子,深深地吐納調息了一番,然後出掌如風,迅捷地解開了聶燕蓀的「玄機」穴,回復了原先的神態,雙眼微閉著,將右掌似虛似實地,覆蓋在他「玄機」穴之上。
聶燕玲雖然勇氣驟增,但是她知道這事關係著她哥哥生死存亡,也關係著他們聶家,甚至「落英峪」今後的命運。
是故,在奮勇之餘,依然存留著頗重的懼意與戒心。
本來她想多問他幾旬,看了這種情形,即使她在這時動問,古沛也不會再開口答她的話了。
於是,她戰戰兢兢用左臂環扶著聶燕蓀,右手卻駢著中食二指,小心而又小心地等待著。
釣台的週遭,仍然被暴雨無情地傾擊著,山風呼呼,然而在這個時候,除了他們三個少年人之外,卻又出現了第四個人!
這個人從南面的山坡下,沿著樵子們踏出的小徑,躑躅地,以一種散步的姿態,緩緩地走上來。
聶燕玲本來是用她那雙鳳目,一心一意地關注著正在為她哥哥療傷的古沛的身上,當她雙目的餘光瞥見南邊出現了這個人之後,她不由地向那面瞥了一眼!
——始而是一把烏油油的傘頂,晃動著,慢慢地升高,漸漸露出那人穿著白色衣衫的前身——
因為暴風雨自北面斜注,傘面整個遮住這個人的頭、面,以及他的雙肩——她看不出這人是老是幼,是俊是醜,但是從他的衣衫上,卻可以斷定他是個男子。
好高的身材!好瘦的身材!細細的,長長的,但是那白色的長衫,雖然寬大得在山風中前後左右地擺盪,但下襟的長度,卻連這人的膝蓋都遮不住!
腳上蹬的是一雙黃麻編成的草鞋,長長的白布套襟,一直拉到膝蓋附近,包住了白色的長袍。
這人行動之間,絲毫看不出有武功方面的造詣,但是,聶燕玲看到他鞋上不帶半點泥污,以及他那種閒暇的步法之時,卻產生了一種不尋常的感覺,而情不自禁地一直望著他緩慢地走近。
正當她沉醉在似驚非驚,欲奇非奇的境界之中,她覺出自己扶抱中的哥哥,忽地身子一震,使她霍然一懍,從而驚悟。
聶燕玲趕緊收懾心神,回顧古沛。
只見他雙目依然合著,右掌卻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了「玄機」大穴,按撫他哥哥的項際,距離「空門穴」,已不足五寸之數!
古沛這時凝神斂息,面目之間,瑩光外映,除了那只緩緩不斷前移的右掌之外,身子像座山嶽,穩然地端坐著!
聶燕玲忍不住心頭的好奇,閃目一瞥,那人已緩緩地向釣台行來,距離她們已不足十丈了。
她似覺一驚,心裡不住閃電般地想道:「這個人——他會是富春江畔的土著嗎?」
隨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假定:
「這個人——他斷斷不會是住在附近的土著,否則,雨這麼大,山路這麼難走,他無來由地跑到這釣台上來作什麼?……
那麼,那麼……他或許是江湖人物了吧?……」
想到這裡,她心裡陡然一震,目視古沛暗暗說道:「如果他是江湖人物,希望他不是『枯木教』之流。
否則——古兄這時潛神運功,對外界發生之事,雖然如天塌地陷都感覺不到,而我的責任又那麼大,也不可能分身應戰的!」
自然,古沛對這個不速之客的來臨,是一無所知的,慢說這人是無聲無息地來,即使是大叫大跳,甚至向他驀然施擊,他都不會知道,除非在他受襲之後,但那時已經來不及了啦!
因為一個武功再強的高手,在運行這種至深至奧的內家功力之際,哪怕是一個不諳武功的牧羊兒,用一隻指頭,都可能使他走火入魔,喪失性命。
這些事,在武林之中是不乏先例的!
聶燕玲心內雖然憂急,焦躁,但在這當兒,她也無能為力,只有希望這位不速之客,是一個不愛管閒事,而又是個平凡的山民而已!
那人終於來到釣台之上,烏油油的傘面依然擋住了他的頭臉和雙肩,聶燕玲很緊張,而且還聽到他用沙啞的嗓子,低低地哼著極不入耳,無音無調的山歌。
他晃晃悠悠,一直走到離開他們三尺之地,才停住腳,漫不經意地,沙啞地叫了一聲:「唔——」
這一聲「唔」拖得很長,然後說道:「原來早有人在這兒了——」
說著,只見那頂黑傘一揚,他露出了整個身子!
聶燕玲這才看清了來人的面貌,但在她看清之後,卻由不得心神大震!
「是個女的!」
她在心裡叫出了這一句話。
不錯,這位不速之客確是個女的,披散的蕭蕭白髮,並不長,剛好垂到高聳的雙肩之上,深陷的雙目,白多黑少的眼珠裡,透射出令人心為之顫,神為之喪的懾人的寒光,雙顴那麼高,兩腮又那麼凹,成八字形下撇的白眉。
這副模樣長像,已夠叫人害怕的了。
而且,細瘦的身形,細長的腿,微微佝僂而前傾的身子,更顯她那比北方大漢還要高的軀體,越發高得嚇人。
而且,她的年紀也必定相當:趕了,由她那乾癟的嘴皮,可以看出她絕對沒有一顆牙齒了!
而且……
總之,這個老婆婆身上,沒有一處不透著怪異。
這老婆婆用她怪異的目光,端詳了一刻,當她那白多黑少的眼珠射出的精光,與聶燕玲既疑且懼的目光接觸之時,卻無由地拉開嗓子,沙啞地笑了兩聲。
這分際,古沛右掌已經移到聶燕蓀「空開穴」前,但見他驀地右掌一起,倏爾化掌為指,快疾無倫再度向「空開穴」虛虛點下。
聶燕玲一驚,當下也不怠慢,玉掌揚處,一招「東迎西拒」,幾乎是同時之間,拍開了她哥哥的「七坎穴」.而又封閉了「玄機穴」!
怪老婆婆舉著傘的左手,微微一顫之後,沒牙的嘴裡卻連連地低道:「難得……難得!……」
然後,她一瞥聶燕玲,又沙啞地笑了兩聲,長腿緩邁,競走上前來!
聶燕玲心膽俱震,暗暗發急道:「不好,這個怪老婆子,她,她果真要來計算我們了!」
怪老婆婆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又望了兩人一眼。
竟半彎下腰,將她那把黑傘的傘柄,對準古沛與聶燕蓀之間,僅有一尺多寬的空隙之地插下。
聶燕玲疑懼交加,卻聽那怪婆婆沙啞的喉嚨,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對她說道:「這些年輕人,做事實在欠思量,這種關頭,是運功人最軟弱,最易受外界侵擾的關頭,難道這點都不懂得嗎?……」
說到這裡,她乾笑兩聲,道:
「春風春雷,最易撩人遐思,萬一這點春意,乘虛侵入『白海』、『下陰』……呵呵……一個是『淑女』,一個是『吉士』,呵呵……」
聶燕玲聽了這話,知道這怪婆婆,是用那詩經上「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之言,來譽解少年男女所可能發生的事,不由面泛紅霞,大為赧然。
怪婆婆忽然像想起了什麼,面目間驀地透出一陣悵惘之色,不過這神色並不曾停留很久,一閃即逝去。
古沛對這些一無所知,依舊雙目微合,右掌雙指已挪出「空開」大穴,漸漸向「百匯」移去。
怪婆婆似為一驚,低聲讚了一句:「好紮實的根基!難得難得……」
然後,她佝僂背梁,退後三步,微微含笑道:「這把破傘,暫時借給你們擋擋雨。」
說畢,緩緩邁步,逕一直向釣台北面行去。
聶燕玲錯愕地望著這位怪婆婆遠去,只見她寬衣飄飄,那麼狂暴的雨點,一到她身上四週三尺來遠,便斜斜滑開,一點也未打到她身上。
這個怪婆婆,分明已經練成「無上罡氣」,已經能夠化虛為實,武功造詣,確是超凡人聖的了——
怪婆婆的背影轉眼不見,這時古沛忽地雙肩一晃,坐著的身子緩緩升起,成了半立半蹲之式。
那運功之指,也將移到了聶燕蓀的頂心「百匯穴」之上了。
聶燕玲懍然醒悟,待他雙指堪堪點上「百匯穴」的霎那之間,拍開了「玄機」,封閉住「空開」。
古沛雙指如筆,點在聶燕蓀的「百匯穴」上,久久不曾移開。
聶燕玲知道這「百匯穴」關係著一人的神智思維,非同小可。
而且,這穴道的下面,就是最易受損的腦子,古沛運功至此大緩,卻是早已她意料之中。
一頓飯光景,古沛的雙指仍然沒動靜——
但是,這釣台之上卻又有動靜了!
先是一陣似笑非笑,陰冷駭人的異嘯之聲,低低地,自那不同的角落,由風雨之聲傳出。
漸漸地,這怪異嘯之聲高揚,衝破了風嗚雷響,壓蓋著這片釣台。
聶燕玲悚然大驚,她對這種嘯聲非常熟悉——即使古沛對外界的一切能夠感覺到,她也能辨別得出——這是「枯木教」來犯的前奏。
「枯木教」在兩個時辰之前,被古沛高不可測的武功,擊斃了白骨陰煞,鎩羽而去,如今,這批橫行武林之輩,居然又來了!
聶燕玲當然想得到:「枯木教這次來,當然是要重振旗鼓,而且,這第二批之人,功力即使不敵古沛,至少也必定會在白骨雙煞之上的……
何況,就目前的形勢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有絲毫還手的能力,那麼,這事情可就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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