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真相大白 文 / 上官鼎
不死和尚盤膝運功,好一會才睜目道:「沒事啦。」 
齊天心性急,早已忍耐不住道:「方丈泊,方才天禽問您下山為何,您說要找尋一人?」 
不死和尚點點頭道:「老衲要找的人,正是齊道友!」 
天心急道:「父親?他……」 
不死和尚又道:「齊道友這次離山之前,曾告訴老袖,有一封密柬,他藏在閣中,叫老衲在他離去三個月之後開啟一看 
天心奇道:「哦?什麼密柬?」 
不死和尚道:「老衲如期一看,簡直大吃一驚,老袖雖在平日已知齊道友的部分身世,但不想牽連如此重大,是以老袖破例下山親自相尋。」 
董其心忍不住插口道:「那封密柬說明了什麼?」 
不死和尚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那柬上說明天劍地煞一生的關鍵!」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驚呼出聲,那瘋老人插口說道:「上面寫著些什麼?」 
不死和尚微微一怔,他並不認識這瘋老人,齊天心忙道:「這位是家父的叔父……」 
不死和尚吃了一驚道:「施主——你可是老董先生之弟——失敬失敬,那柬上是如此說的……」 
故事要先溯至老董先生最初退隱之時,江湖之中出現了一個魔頭,指名向老董先生索戰,老董老生於是派了兩個兒子出谷雨去。這一出谷,兩兄弟之間便生有隔閡,這乃是由於有一日,兩兄弟來到一個小鎮上,鎮上武林人物紛紛雲集。 
兩兄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青年人到底比較好事,便一起留在鎮中。 
兩兄弟慢慢打聽,已知一個大概;原來江南第一大鏢局飛龍為了押送一隻重鏢,全局總動員,由總鏢頭飛龍八步龔老鏢頭率領。 
這一隻縹立刻引起了武林人物的留神,一路上都牢牢盯住鏢局的行蹤。 
這一日到了這小鎮外,穿過一個密林,突然之間天降暴雨,濃雲密佈,林中如同黑夜。 
等到大雨一止,五輛縹車都被劈開,十八名護車縹師每人心口釘了一箭,都死在血泊之中。 
飛龍八步失蹤不見,這等慘事立刻傳了出去,武林中人一片嘩然,兩兄弟聽了這消息,也不由暗暗吃驚這下手人的手法高明及毒辣! 
兩人私下商量,覺得還是不管這事為佳,於是便聯在一家店中。 
這日夜晚,兩兄弟中的老大久不能成眠,他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百般無聊之下,便想出去一趟,趁便還可以打聽打聽消息。 
他雖知此事不應瞞住兄弟,這樣做,好像是故意支開兄弟,一人加手此事,好像自己和這件事有什麼秘密關連一般。 
但他仍忍不住披衣而出,方一出店,便發現了怪事。 
只見兩個黑影在不遠處一閃而滅,那身形之輕快,簡直令人咋舌。他心中一震,一棟而前,只見那兩條人影沿著屋脊,一幢接一幢的,向前直奔。 
他跟了一陣,突然那兩個人影停下身來,到了一個街邊的大廳房上。 
忽然之間,那兩個人影一齊落下房來,站在門前交頭接耳一番。 
兩人大約是預備破門而入,正在這時,忽然「砰」地一聲,兩扇木門陡然開啟,呼地一聲,一條人影疾衝而出,手中明晃晃的一閃,顯然是長劍出鞘。 
那兩人似乎吃了一驚,不約而同一齊飛出一掌,那衝出之人長劍齊胸一封,卻不料這兩人掌力之強,令人難以置信,內力陡發處,那手持長劍的人全身如巨錘一擊,呼一聲,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通天而起,敢情那人的長劍已被一擊脫手而飛。 
「砰』地一聲,那人一跤跌在地上,隱在暗處的董老大心中也不由暗暗心驚不已,這兩人的內力造詣,的確已達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那兩人怔了一怔,一齊上前,蹲下身來,一人在懷中摸出火折,迎風一晃,火光下,只見那伏在地上之人一動不動,多半是死了。 
兩人對望一眼,在他懷中搜索了好一會,摸出一個小方盒。 
正在這時,驀然四周黑暗之處亮起一排火把,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朋友,慢點兒。」 
那兩人緩緩起身來,冷然道:「是哪一位朋友?」 
那一排人中走出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一身布衣,背上斜斜插著一柄長劍,哼了一聲。「江南鄧文心就是在下。」 
那兩人這時反過身來,火光之下瞧得分明,只見兩人面上都戴有人皮面具,瞧不出真實面容。 
那鄧文心見兩人並不理會,又是一聲冷笑道:「兩位神功驚人,一掌擊斃江南飛龍八步——」 
那兩人之一冷然答道:「飛龍八步下手殘殺自己兄弟,想嫁禍江南武林,獨佔巨寶,用心之狠世所罕見,咱們兩人幫你們除去一害,你們還不感謝嗎?」 
鄧文心冷笑道:「兩位請留下那盒兒,鄧某再謝恩不遲。」 
那兩人一齊冷笑不答。那鄧文心陡然一揚手,一排壯漢突然每人拿出一具強弓,對準兩人。 
鄧文心冷笑道:「你兩位雖具神功,這等距離之下,自問可否逃過這連環箭陣?」 
那兩人對望一眼,這時兩人站在屋頂距地不到一丈,強弓一發,箭如雨下,的確不容易逃躲。 
鄧文心仰天一笑道:「兩位仔細想想,留下盒兒,或是找死!」 
這時伏在暗處的董無奇無端生出一絲相借之心,心中暗暗忖道:「這娃鄧的無禮!而且一瞼邪惡之色,我不如先暗中幫這兩人一忙。」 
其實他連認都不認得這二人,卻生出這等想法。忽聽那兩人之一道:「鄧文心,你可不要後悔!」 
鄧文心怪笑一聲。說時遲,那時快,董無奇抖手一揚,一大把制錢脫手飛出,「噗噗」數響,剎時四週一暗,火把全被打熄。 
一亮一黑之際,那兩人何等機變,立刻出手,只聞鄧文心一聲慘叫,兩人長笑之聲一閃而滅。 
董無奇吁了一口氣,忙長身而起,幾個起落已追上那兩個人,叫了一聲道:「兩位慢走!」 
兩人回過身來,打量他一眼道:「這位是——」 
無奇笑了笑道:「兩位方才好快身法。」 
那兩人對望一眼道:「原來是兄台相援——」 
說著一揖到地。這時突然遠處響起一聲尖嘯,董無奇面上一變,原來那新出世之魔頭相傳最喜尖嘯,無奇一聽之下,暗暗忖道:「目前得知爹爹身病,叫我和二弟速返,不得再與那魔頭一搏,不想偏偏在此相逢——」 
他正沉吟之間,那兩人卻慌慌張張施了一禮道:「對不起,咱們有急事,相助之情日後再穿相報——」 
不待無奇回答,已連袂而去了。無奇呆了一呆,隱約之間感到這兩人與那魔頭可能有些關連,但也不容多想,便匆匆趕回客棧。回到客棧,卻見二弟端端坐在自己房中,一臉懷疑之色,心中不由有氣,無公問他外出何為,他只含混以對。 
無公也不再多問,卻似乎對他開始有了猜疑之心。他也不放在心上,好在兩人次日就啟程返回。 
這樣,一直到了老董先生閉關苦練神功,又發生了巨事。 
有一日深夜,董無奇躺在床上不能入睡,這幾日以來,他滿腹疑雲,索性爬起身來,一個人緩緩走到谷中。 
這時天上有月亮微弱,谷中一片黯然,他走了幾步,突然覺察到一絲微微聲息。 
他心中一驚,連忙一掠身形,閃在一叢樹後,只覺那聲息漸大,好像是足步之聲。 
他緊張地等待著,忽然那足步聲一止。 
他微微一怔,突然前方不遠之處又響起另外一陣足步聲。 
他心中一動,原來左方那人大約是覺察到前方又有來人,是以止下足步,這樣看來,除自己之外,一共有兩人也來到這谷了。 
他心中暗忖:「爹爹將這谷中通路已封,凡是出現在谷中的,都是自己人,不知是哪兩人鬼鬼祟祟的——」 
他心思未完,前方走出一個人影,但距離約有十多丈,朦朧之中實在分辨不清。 
那人影走了幾步,停下身來,沉吟了一下,返身走向谷中出口小道。 
董無奇心中一緊,忖退:「不好,這人要想出谷,倘若這人是自己家中之人,如此鬼祟難道有所奸計?倘若是外來之人,他之入谷,必遭谷內之人相接,此時一出谷去,爹爹閉關之事立刻外傳,哼哼,這樣看來,咱們谷中多半出了內好,我非得在他未出谷之前,瞧瞧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心念一定,緩緩提起一口真氣,慢慢直立起身來。 
這時那人已走到巨石出口之旁,伸手去摸索那啟石的機關。 
董無奇再也忍耐不住,一聲不響,身形一掠三丈之外,再一起落,到了那人身邊! 
他只覺身旁呼地一聲,心中想大約是方才隱在左方的那人也出手了,此刻他心中正注意那準備出谷之人,是以不暇回顧。 
那準備出谷之人,此時似乎也已發覺身後有人,呼地一個反身。董無奇想也不想,右手緩緩拍出一掌。 
這一掌純是陰勁發出,他一掌方吐,只覺身後也是呼地一聲,一股巨大的力道自左方掠體而過,直襲向那準備出谷之人。 
董無奇只覺左方這一掌好不威猛,看都不用看就知它是兄弟無公所發,而且內力所用,完全是陽剛之道。 
他心中驟驚,但力道已發,原來老董先生一門有一種特別的功夫,就是有兩種內力,各走極端,倘若相輔發出,衝擊之力完全抵消,打到一個人身上,那人絲毫不受力造,但一陰一陽相輔之下,無聲無息之間,已將對方主脈擊中,三日之後必死無疑。 
就因為這種功夫太過厲害,老董先生一再告戒兩兄弟不到生死關頭不可施用,此時兩隻弟都是一時之急,無巧不巧,一人出陰勁,一人出陽勁,眼看兩股力造一合而消,董無奇心中暗暗著急,又有些後悔不知到底對方是何人。 
那人果然好似並沒有遭受掌力.反身一看,這是距離近了,看得真切,原來是秦管家! 
秦白心目力不及董氏兄弟,朦朧中仍看不清,他開口道:「二夫人,是我!老秦!」 
董無奇只覺心中一震,忖道:「糟了糟了,老秦敢情是二失人所遣出谷有要事,我魯莽出手,這卻如何是好?」 
他明知此刻秦白心必死無疑,卻無法相救,剎時簡直不知所措,不由自主之間,慢慢退向後方。 
想來那董無公必也是大海,是以也未出聲作答。 
他心中思念起伏,想到鍋事已闖,這兩天爹爹閉關最為吃緊,兩位母親又憂心重重,簡直不知如何解脫,心中不斷思索,足下已退向黑暗之處。 
這件事發生之後,兩兄弟心中都不能自在,兩人相遇,也絕口不提此事,好在那時距開關之日不過兩天,大家都很緊張,秦管家的失蹤,並未引人注意,而兩兄弟的注意力也逐漸被父親的情況所引注。 
不死和尚將當年的經過說到這裡,眾人都不由啊了一聲。 
那瘋老人歎了一口氣道:「怪不得當年兩兄弟分別給我指述經過時,說到這兒,都有些不自在,敢情他倆都隱去了這一段經過——」 
其心的嘴角微微一動,心中忖道:「秦白心,原來又是秦白心,他又死了一次!」 
他想開口說幾句話,但心中又未完全想通,微一轉念,乾脆不說算了,不如再聽不死方丈說下去,到底是怎麼樣的結果。 
不死和尚歎了一口氣,又說下去! 
在前一天,董無奇曾被生母遣出谷外,去打聽九州神拳葉公橋的消息。 
一直到此為止,董無奇還不知道葉公橋和兩位母親商量了一些什麼,他只是奉命出谷打聽,毫無消息,卻遇上了敵手。 
那一日他來到一座酒樓之上,方一上樓,只見樓前靠窗的位上坐著一老人。 
那老人一個人低頭獨酌,佔據了好大一張圓桌。 
這時酒樓上坐無虛席,董無奇往四下打量了好久,找不著空位,於是走到窗前,想在那大圓桌邊坐下。 
他看了那老人一眼,道了聲「老丈」。 
那老人忽然抬起頭來道:「小子,你想坐下來嗎?」 
董無奇微微一怔道:「老人家還有別的人?」 
那老人忽然一伸手,董無奇只覺一股奇寒的陰風一飄而至,心中不由一震。幾乎在同時,忽然左方一壺滾酒呼地飛了過來,直飛向兩人中間。 
董無奇簡直被這一串變化弄得呆了,說時遲,那時快,那老人忽然伸手一抓,輕輕捏住酒壺,他掌力已發又收,運用自如。董無奇心中不由大驚,這人的內力已到達這等地步。 
那老人根本不給他有多想的機會,才拿住那酒壺,砰地放在桌上,冷哼道:「失陪。」身形竟然一晃穿窗而出! 
這一連串古怪無理的行動,無奇不由怔在當地,這時那老人竟當眾穿窗而出;他心中一忖道:「難道他有什麼秘密怕讓我瞧著?」 
他心念一動,右手輕拍而出,一股回吸的力道應手而發,那老人身形不由一窒。 
老人頭都不回,暮然反手一張,一股內力疾湧而出,董無奇只覺那力道甚強,忙提一口其氣,加強力遭,那老人卻陡然一鬆力道,借無奇所發力道輕輕一閃,已落到對面一座屋脊上,再閃兩閃,已不見蹤跡。 
董無奇怔了一怔,分明那老人的內力甚高,卻裝著力道不繼,難道是怕被我識出門路。 
他心念一轉,反身去看方才擲壺的那張桌子,卻空空的,桌上放著兩雙碗筷,早已不見人蹤! 
這一剎那的變化,董無奇被弄得昏了頭,轉念忖道:「恐怕是什麼江湖上的事情,我沒工夫去弄個清楚。」 
他此時有事在身,也不再思索,便回谷而去。 
回到谷中,告訴兩位母親,九州神拳葉公橋並無消息,兩人都不由長歎出聲,董無奇問及到底是何因,但兩人卻又支吾不答。 
到了最後一日,也就是三十六日的深夜,谷中終於發生了巨變。 
這一日夜色黯淡,天空雲層密佈,大約在初更時分,忽然老董先生密室之中傳出一聲悶吼及喘息之聲。 
二位董夫人相顧失色,側耳伏在房門邊聽了一會兒,說道:「咱們只得試一試了,葉老先生來不及回來啦——」 
董無公在一邊問道:「試什麼?母親,葉公橋先生做什麼了。」 
兩位夫人揮揮手道:「等會兒再說,你千萬不可離開太遠,不可相擾你父,此刻乃是生死關頭!」 
兩人說完匆匆走開,董無公一人呆立當地。 
這時董無奇緩走了過來,那董無公卻神秘地一閃身,正想躲避無奇,卻已被無奇瞧見。 
無奇心中大疑,無公鋼鋼道:「大哥,來……來了外敵,我和他相對了一掌!」 
無奇嗯了一聲道:「方纔在外一共發現兩個敵人!」 
無公心中一動退:「方纔我和一人對了一掌——」 
無奇道:「是了,他們方才和我一交手立刻分開退去了——」 
無公道:「方纔兩位母親突聞室中有喘氣之聲,立刻神色緊張走到後谷而去……」無奇驚道:「後谷……」 
無公吃了一驚道:「又到那日深夜的絕壁之處?」 
他抬頭望了大哥一眼,只見大哥神色疑奇的望著自己,他心中一震,無奇道:「我想,咱們谷中出了內好!」 
無公忍不住道:「咱們這兒一共有幾個人,誰是內好?」 
無奇搖了搖手道:「且慢!」 
只聽「呼」一聲,一條人影一掠而去。 
董無奇身形比箭還快追了上去,留下滿腹疑雲的兄弟愕在當地。 
這一段經過幾人方纔已聽那瘋老頭說過,但以下的便不知道了,以下因為兩兄弟分開,董無奇所述的只是他個人的經過。 
且說董無奇追了上去,只見那人身形輕捷,一掠之下,眼看就要閃人叢林。 
無奇知道若是讓他閃人叢林,再想找尋就困難了,心中ˍ急,大吼一聲,陡然右手一揚,發出極少施用的小劍,一字形三柄,直飛而去。 
那小劍飛在空中,嗚嗚作聲,威力好不強大,那人似乎也知厲害,一挫身形,刷地反過身來。 
只見他雙掌一翻,向空∼拍,呼地一聲,那三柄小劍被他強厚內力一撞,葉地在半空中一撞,分開來散向四方。 
董無奇吃了一驚,不料對方竟以這等手法破了自己的連環三刻,那人身形絲毫不停,好比流水行雲,一反身閃入林中。 
這一反身,無奇心中猛震,脫口咬道:「你……是你!」 
叢林中了無聲息。 
無奇見他那一轉身,已斷定就是在酒樓上所見的那個老人,果然不出所料,這老人的功力簡直駭人聽聞,無奇不由呆立當地。 
他心中思索了一會,忖道:「他既陷入林中,好在這裡距爹爹密室很遠,我先回去看看再說!唉!敵人竟是如此強大,單憑兄弟兩人,真不見得可以抵敵,媽媽,她們到什麼地方去了?快回來還有希望!」 
心中思潮起伏,連忙趕到密室前,只見無公站在室前,憶道:「二弟,咱們遇上強敵了!」 
董無公道:「來敵一共是幾人?」 
無奇道:「方纔我追過去,那人的功力之高一定在你我之上,等會他若闖了過來,我們拚死也得將他纏住。」 
無公驚道:「比你我還高?大哥,你說,武林之中有幾個這種人物?」 
無奇皺皺眉道:「唉,這可真是巧極了,咱們待這事完後,一定得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誰走漏了閉關的消息。」 
董無公嗯了一聲,沒有答話。 
這時密室之中又傳出一聲悶哼之聲,董無奇心中一驚,連忙驅上前去。 
無公慌忙相阻道:「大哥,母親叫我們千萬不可相擾,她說這乃是生死關頭——」 
無奇道:「唉!不知母親們到哪裡去了,單憑你我之力,恐不足以相抗哩!」 
這時忽然左邊房中跑出一人來,口中叫道:「少爺,少爺!」 
無奇回身道:「咦,黃媽,你起來做甚?」 
她說道:「少爺,是不是來了外敵?」 
無奇道:「黃媽,你去睡吧,這邊的事你幫不著忙。」 
黃媽呆了一呆,口中摘咕不停,緩緩走回房中,在她心目中,尚未知道事情的危險性,她以為天下沒有人能夠在董家人手中佔得上風。 
兩兄弟站在黑暗之中,突然之間,一條人影在右前方一閃而過。 
董無公道:「他們已準備現身了,咱們怎麼辦?」 
董無奇沉了一會,說道:「咱們就算要打,也不可被誘太遠,這樣兩人也還有個照應。」 
無公道:『吵十敵就是再強,撐個百俗也不成問題,大哥,那麼我先過去搜索,你在這兒守望,倘若有強敵現身,我決不會在三十丈以外,你長嘯一聲我立刻回來。」 
無奇想了一想道:「這麼也好,記得,千萬不可被誘,遠離此處。」無公頜首一驚而去。 
董無奇一個人想了一想,心中一動,忖道:「二弟說得對,咱們這一共幾個人,出了內奸,到底會是誰?」 
老實說,他此時對無公方才鬼祟一躲,已生疑心,只是他下意識不讓自己往這一頭上去想,但隱隱約約之間,這個疑念仍始終存在胸中。 
他想了想,飛步走回臥室,取出長劍及一袋小劍,束扎妥當。方纔他親眼見那老人的功力造詣,心知要想守著這一關,可不能絲毫大意,等會一上來,一定要用兵刃相拚,否則希望更小。 
一切準備妥當,這時無公尚未回來,估計大約已和對方動手了,他只覺自己胸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一種從來未有的緊張感覺佈滿全身。 
他一個人站了好一會,找了一棵樹,坐在陰暗之處,緩緩提氣,抑止自己胡思亂想。 
這時夜黑風高,樹葉之聲不斷沙沙作響,漸漸地,坐得久了思想逐漸麻木,只想得如何對敵,如何守護住這密室!不讓敵人衝進去。 
約摸過了一盞茶時分,驀然右方「嗒」地傳出一聲輕響。 
無奇只覺神經一緊,右手緊捏著劍柄,緩緩直立身子。 
突然左方樹葉一分,一條人影一閃而出。 
董無奇勉強抑住自己衝動的情緒,要仔細瞧瞧,還有沒有第二條人影。 
好一會,並沒有第二個人出現,那出來的人,似對這地勢不熟,一步步摸索走向密室。 
董無奇仰天吸了一口真氣,一步步跨了出來,冷冷吼道:「慢點!」 
那人一側身,和他打了個照面,一點不錯,正是在酒樓上的那個老人。 
董無奇暗暗抽了一口冷氣,那老人陰森森地一笑,開口道:「小伙子,你姓童是嗎?」 
董無奇只覺他開口發言之際,有一種特殊的風度,簡直要低人心魄,他心中微微一震道:「你——你來這兒幹什麼?」 
那老人冷冷一笑道:「來拿一本書!」 
董無奇吃了一聲道:「什麼?什麼書?」 
那老人冷笑道:「老董沒告訴你?嘿嘿,你快叫你爹爹出來吧!」 
董無奇怔了一怔,那老人冷然道:「你不去叫嗎?那麼老夫自己進去!」 
說著大踏步往前行去。 
董無奇一個箭步攔在他身前,怒吼一聲!他這一吼,一半是心中焦急,一半是為了驅除自己心中恐懼之心,是以不知不覺間聲中貫注內力直可裂石。 
他吼了一聲,似乎覺得胸中較為舒暢,右手一震,只聞「嗆啷」一聲,長劍已然脫鞘而出,後退半步,凝劍以待。 
那老人見他這種拔劍手法,心中不由一驚,只見他此時滿面肅穆之色,分明已經天人合一,正是最高劍術的起手姿態。董家神劍獨霸武林多年,那威力之大,變化之奇,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他心中也知厲害,不由微微後退一步。 
董無奇長劍出鞘,只覺豪氣一生,膽子一壯,冰然說道:「要想進去,先闖過我手中長劍!」 
那老人仰天一笑道:「好說好說!如此,小心接招!」 
他身隨話動,雙手一抬,一上一下,輕拂而出。 
董無奇只覺兩股勁風交拂而至,他氣沉丹田,手中長劍一挑,剎時幻起漫天青光。 
董家神劍的確非同小可,那老人只覺雙目一花,劍風已然襲體而生,自己攻勢不但瓦解,而且已被對方搶得主動,心中不由大吃一驚,這一式倘若由功力再高的人施為,這老人一式輕攻,已立於必敗之地! 
董無奇搶得主動,手中長劍連閃,一連削出五劍,生生將老人逼退五步。 
他劍勢突然一斂,陡然間一劈而出,隨著劍刃,內力逼出「絲」地一聲尖響,剎時發出董家神劍中七七四十九式天心連環! 
但見劍光連套而發,氣勢有如長江大河,裂岸而湧,一片青虹朦朧,密圍住那老人。 
那老人面色沉重,這時才可看出他驚人的內力,在劍影之中緩緩固守,每一出掌,力道之猛,無奇只覺與爹爹的功力也不相上下! 
無奇出劍愈快,心中顧忌之感全去,一心放手出招,劍式極為凌厲,再加之他內力也甚深厚,每一出劍,劍風呼嘯而出,到後來劍劍連環,那鐵聲密密相接,已成嗡嗡渾厚一片。 
一剎時,這七七四十九式天心連環已到最後三式,這三式是最後凌厲的殺手,董無奇連發兩劍,那老人登時面上一緊,忽然封出兩掌,生生擊偏劍式。 
董無奇心知還有最後一式,多半也傷不了對方,不如不發反退,立變守式,否則攻勢一盡,對方反攻起來.要守便來不及了。 
他這種打法,果然正確無比,那老人何等經驗,連接兩劍,便知這連環招式必然還有最後一式殺手,只要守住中庭,內力立發,對方攻勢一盡,主客立刻相易,他正吸了一口其氣,卻見無奇劍式一挺,不貪攻勢,不攻反退,劍法一變,登時密密護住全身。 
他心中暗歎一聲,口中忍不住讚道:「老董教出的好兒子!小子,當今武林後輩,劍術推你第一!」 
他口中雖言,把式卻是不止,上踏半步,猛力推出兩掌。 
董無奇這時已全然採取守勢,施出一套「盤石」劍式,將週身密守得若金城玉石,老人一連攻了好幾掌,都無功而退。 
這時老人似乎開始全力施為,每發一掌,那內力之重,足可移山裂地,董無奇只覺劍上壓力愈來愈大,施展不開,劍圈被愈縮愈小。 
又守了數式,無奇心中暗暗焦急,也暗暗心涼,這老人施出真實功夫,威力蓋世,真不知是何等人物,看來就算老董先生全盛之時,也不過能和他持個平手。 
無奇緩緩提了一口真氣,仰天長嘯一聲,暗忖再支持個三五十招不成問題,希望無公快快趕來。 
那老人似乎猜知他的用意,冷冷一笑,手中掌法一變,以快打快,全身幻作無數人影,將董無奇團團包圍,董無奇力持鎮定,見招出招,一時守得倒也難破。 
攀然之間,左方一聲暴響,嘩啦一聲,樹枝葉片漫天飛舞,一條人影好比脫弦之箭,揀了出來,足尖略一點地,直衝向那密室。 
無奇大吃一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雙目,那人身法之快如同鬼魅,令人有一種模糊的感覺。這時他正被那老人內力相困,只覺劍上好比挑了一座巨山,哪有餘力分身相救,這一驚簡直嚇得心膽俱裂,那老人似乎也吃一驚,手中力道不由一緩。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那人身後又是一聲暴響,另一條人影沖天而起,竟然在半空之中凌虛連跨三步,呼地落在那先前一人的身前! 
無奇只覺後面一人身法很熟,急切之間想不起來,這時那老人似乎為巨響呆住了,收掌而退。 
無奇只覺手中壓力一輕,忙一閃身,走近過去,一看之下,只見前面那人原來是一個女尼,那後面追趕過來的是一個古稀老翁,白髮飄飄,面容清瘦,正是那九州神拳葉公橋! 
那女尼面上陰森一片,冷冷道:「老頭兒,你找死嗎?」 
葉公橋哼了一聲道:「人道神尼無憂與世無爭,哼哼!以我說來全是虛名假義!」 
董無奇只覺有若巨石擊胸,「無憂!無憂」!她就是三大奇人之一!那,那,天啊,這老人必就是奇是南天了! 
他思想尚來不及轉念,那無憂神尼怒叱一聲,猛可一抬手,全力猛拍而下!只見她模糊一動,葉公橋身形倒退,一連後跨三步,大喝一聲,右腕一震,鐵拳暴沖而出! 
「九州神拳」的拳力造詣可想而知,尤其是這等遙擊之力最為擅長,他這一場鐵拳,巨嘯之聲大作,在三丈之外的無奇都覺勁風逼人,心中不由駭然。 
神尼只覺全身一震,只見她面上殺色一閃,陡然之間,不知她用什麼神妙步法,不退反進,一跨之下,已欺身而進。 
只見她雙手模糊一顫,不可思議地一掌拍出,「砰」一聲,端端打在葉公橋左胸之處。 
卻見那葉公橋的右手不知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法,猛可一伸,正正點中神尼眉心! 
無奇站得這麼近,連他們兩人如何出手絲毫不清楚,兩個蓋代奇人各已退三步,一跌跌在地上,眼看是不活的了! 
南天好比旋風一般掠到無憂身邊,只見場中半空仍有一團白煙不曾散去,他後退一步,駭然道:「七指竹,原來你竟是葉公橋!」 
無奇也奔到葉老英雄身旁,觸手一摸,軟軟一片,心脈都已震碎了。 
驀然之間,只覺身後一陣巨風,無奇不及反身站起,就地反手削出一劍。 
只覺劍上一窒,右臂一麻,一縷冷風襲體而過,嗆啷一聲,再也抓不住長劍! 
南天是何等功力,偷襲之下豈有不成,無奇勉強忍住疼痛,反身一看,只見南天身形一驚已來到密室門前! 
他勉強提口真氣,趕了過去,只見南天右掌一揚,「砰」地一聲,木門應手而碎! 
木門碎處,室中一線燈光透了出來,燈光之下,只見一個白髮白鬚滿面通紅的老翁當門而立! 
無奇張大了口叫不出聲,那老人猛一抬手,拇中兩指一扣而彈,「絲」地一聲,奇臾南天全身一震,蹬蹬蹬倒退三步。 
南天雙目睜得如同巨鈴,顫聲道:「你……你……」 
他話未完,哇地吐了一口鮮血,猛可一伸手,抱起地上的神尼,左手一揮。那老人當門單拳一立,呼一聲,南天失聲一呼,反身一驚而走! 
無奇的神經給這巨變驚呆了,耳邊只聽那人巨喝道:「奇兒,打!」 
他下意識的左手摸劍,一抖而發,一十五口小劍以「滿天花雨」的手法打出,破空嗚嗚一片。 
那奇星身形踉蹌,努力閒躲,黑暗之中們看得清切,一連三口劍釘在他肩、股等處,他身形卻絲毫不減,兩躍之下,口中怪嘯一聲便陷入陰暗之中! 
無奇轉過身來觀了一聲爹爹,忽見老董先生身形一晃,一跤栽在地上。 
他哭喊一聲,上前扶起,老董先生睜目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奇兒,你母親呢?」 
無奇道:「到後谷去了,一直未回來!」 
老董先生雙目一亮道:『咱們等等她們,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唉,為父練功走火,方才強以一甲子內力相支,以金剛彈指襲其不意,天幸一擊成功……」 
無奇道:『爹,是神尼和奇叟聯手相犯……」 
老董先生歎一口氣道:「唉,這功夫,就為了這『震天三式』,使我們三奇都落得這個下場……」 
無奇忍不住問道:「震天三式?爹爹,你原來是練震天三式 
老董先生面上忽然一陣蒼白,一陣氣血逆阻,他揮揮手道:「酒,奇兒快拿酒來!」 
無奇急忙跑到廚房,卻不見酒壺,急切間尋之不著,不由心急如焚,忽然他想到黃媽昨夜好像將酒壺帶回房中,連忙衝到黃媽房中。 
只見房門虛掩,一看之下,只見床褥亂七八糟,窗上木檻被掌力震壞,分明黃媽被擄走了! 
他呆了一呆,急切間也不再想,立刻跑到二弟房中,只見那一壺酒原來放在二弟桌上,忙拿起飛身跑回密室。 
老董先生似乎一口氣轉不過來,很難過地靠在門往上,見無奇奔來問道:「怎麼去了這樣久?」 
無奇道:「找了好久才找著。爹,黃媽被架去了!」 
老董先生啊了一聲,伸手接過酒壺,連喝了好幾大口。 
驀然之間,老董先生面色大變,雙目之中閃出嚴厲的光芒,瞪視著無奇。 
無奇只覺那目光之中充滿了兇惡,絕望,簡直可怕之極,他不由驚呼一聲。 
老董先生咬牙道:「你——奇兒,你竟也為了震天三式,下毒酒中……」 
無奇只覺好比晴天霹靂當頭打下,登時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他嘶聲道:「爹,不,不是我……」 
老董遲純的目光在他面上駐立,動也不動,忽然他歎了一口氣造:「這是天意,這是天意……」 
無奇咬緊牙恨,慘聲道:「爹,你不相信我嗎?這酒……在二弟屋中——」 
忽然,他覺得舌頭好像凍住了,再也發不出聲來,一個可怕的念頭升起,他喃喃道:「是了……是了……是他……」 
老董先生的目光忽然移向黑暗,長長吁了一口氣,緩緩道:「是南中五毒,奇兒——」 
驀然之間,老董先生似乎想到了一件什麼事,大叫道:「奇兒,咱們得冒一次巨險!快——你對準為父胸前全力推撞一掌!」 
無奇驚得呆了,怔怔望著父親,老董先生滿面焦急渴望,見無奇呆在當地,張口叫道:「你——」 
他話未說完,一口黑血衝口噴了出來! 
無奇驚呼一聲,老董先生痛苦地緊抓雙手,霎時間裡,黑血從耳孔,鼻孔之中泊淚流出! 
無奇只見父親面上肌肉在抽搐著,抽搐著,眼光之中充滿著急迫,嘴角慌慌而動,像是說什麼話,但卻一聲也發不出。他大叫一聲,再也顧不得思考了,猛吸一口真氣,對準董老先生胸前打出一掌! 
他只覺雙目被淚光模糊,看不清楚,驀然之間,一股巨大的力道猛撞而至,將他發出的掌力擊偏,他只覺一個踉蹌,一連退出五步! 
他走了定神,只見眼前站著一個少年,滿面疑驚,正是董無公! 
無奇顫抖著指了老董先生,這時老董先生已沒有氣了。無公慘呼道:「大哥,你好狠毒,竟然下毒之後,再……」 
董無奇一震,高聲道:「你,你說什麼?毒,是你下在酒中,還要含血噴人……」 
無公呆了一呆,霎時面色大白咬牙切齒道:「好,好好,你這畜牲——你,你永不再見我!」 
無奇好像沒有聽著他說什麼,只是呆呆地站著。 
不死和尚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天心和其心早已是淚流滿面。雷以停問道:「大師,以後呢?」 
不死和尚微微搖頭道:「密柬之上,就只寫到這兒!老僧出關便為了此事尋找董無奇道友。」 
眾人都哦了一聲,其心歎了一口氣造:「這真是上天安排!」 
天心問道:「什麼?」 
其心歎道:「這其中曲折奧妙,的確非人力所能意料,上天好像有意在四十年之後,讓董家的後人—一再遭遇一次,安排這謎題的解答……」 
天心睜大雙目逆:「你……」 
其心長歎一聲道:「他們兩個人做夢也想不到,一個人能夠死而復生!而這件事現在對我們已迎刃而解了!」 
齊天心和雷以諄幾乎一齊喚道:「你是說……」 
其心沉重地點點頭:「秦管家……那秦白小……」 
這時,忽然天空浮雲一散,陽光普照下來。 
玉門關外大戰已過了三個多月,又是草木茂盛的艷陽天氣,中原去年豐收,民生熙熙,到處漫揚著生氣盎然,年後的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由於甘青總督安大人指揮得當,並未使中原受到半點兵災,道上商旅行走,雖是僕僕風塵,眉間都洋溢著歡喜之色。 
且說齊天心,董其心上次分手,天心動中只是想趕快找到爹爹,還有許多不明白的事要問個清楚。其心也是急於尋找他父親地煞董無公,他心思細密,已能將此中關鍵猜出十之八九,再找父親一證實,那麼這上代的仇恨便可化解。 
兩人一般心思,而且兩人心中又都知對方是自己嫡堂兄弟,可是在事情未到真相大白之時,都保留身份,其心城俯深沉,凡事以靜制動那是不用說的了,齊天心這數月來歷經艱難危險,也頗懂一些防人之道。 
齊天心在中原東奔西走,卻是不見父親蹤跡,他心中納悶,這日又進了洛城,只見市街熙攘,車馬磷稅依是年前風光,那趕車的漢子們浴著和風麗日,個個精神百倍,長鞭在空中振蕩,時時發出清脆之聲,馬車上紅男綠女,花枝招展地往城郊春遊。 
齊天心停步路旁,想起了上次和莊玲共游洛水,整個一條河中只有自己和莊玲一條巨船,那日風和日美,何等統麗光景,這半年來出生人死,成日間費心竭智以求脫困、出險、保存性命,其它的什麼也不能想,此時觸景情動,那埋在心底的情絲縷縷不絕,一時之間相思之情大作,不由得呆了,莊玲音容言笑,又宛然就在目前。 
齊天心定了定神忖道:「我要先去尋莊玲,爹爹的事遲早總會水落石出。」 
他盤算一定,便往上次莊玲所住的城西大宅院走去,這時正當鬧市,他雖恨不得立刻便見到莊玲,可是又不便施展輕功駭俗,心中只是沉吟這些日子莊玲不知道長得什麼模樣子,她見到自己不知歡喜不歡喜?自己必須要冷靜不可太過興奮讓莊玲瞧得低了,一定要裝作順便去看她的樣子。 
他胡思亂想,好幾次險些闖著行人,總算他功夫已致化境,隨時可以止住步子,他雖是名震江湖的青年高手,氣勢若虹,仗義流財俠風仁義早為武林人津津樂道,可是初嘗情昧,居然和普通人一般,犯起息得患失的毛病來。 
他走了半個時辰,這才走到城西,他天生記憶力特強,凡事凡物只須用心瞧上一遍,那便終身不忘,是以輕易地便找到昔日莊玲所居宅院,只見大門深垂,他上前叩了好久,卻無半點人聲。齊天心沉吟一會,看看四下無人,身子∼長躍身而入。 
那院子甚大,春末夏初,花園中百花齊放,可是簷角上蛛絲佈滿,顯然很久無人打掃,齊天心推開大廳之門,屋中陳設依舊,卻是灰塵落滿。偌大的一幢巨宅,靜悄悄的好不淒清。 
齊天心站在廳中,陽光從窗欞中透了過來,地上都是一條條橫直光影,卻不知主人何在。齊天心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失望得緊,眼見人去樓空,天涯之大,自己哪裡去找莊玲? 
他來時心中又緊張又興奮,就像一個小情人去初會他的愛侶,希望立刻見到莊玲猶豫著不好意思,這時心中失意,腳步也變得沉重了。 
他漫步走到城中,心不在焉地走岔了路,只見前面人聲嘈雜,擠了好幾堆人,他上前一瞧,原來是一處販買牲口的市場,人聲中雜著牛、馬、驢叫,確是亂得可以。 
齊天心眉頭微皺,正想轉身走開,突然一聲長嘶,齊天心動中一震,那嘶聲好生熟悉,正是他昔日坐騎青聘寶馬的怒聲,他一怔之下,推開人群往裡走,只見人群前一大群馬,高高矮矮總有幾十匹。 
那馬販子年約四旬,兩腮黑髯若針,加上堂堂一副國字臉,倒也頗具威風,齊天心定眼一瞧,那馬群後放著一個巨大木欄柵籠,籠中關著的正是自己心愛的青驄馬,不住發怒跳騰。 
齊天心見那馬神駿依然,並無推淬萎靡之色,心知這馬販子是個識馬老手,他定識得此馬寶貴,是以飼養小心,齊天心初時對這位馬販將自己寶馬關住,心中十分有氣,這時見坐騎無恙,氣便自消了,尋思此人替自己養馬這許久,好歹出個善價將這馬買回便得。 
那青驄馬不耐侷促籠中,足蹄亂踢,馬齒咬著柵欄,眾人見這馬生得神駿,通體無半報雜毛,雙眼赤紅放光,都不由暗暗喝彩。 
那馬販子也得意洋洋,拚命誇自己馬好,隱約間還有抬高身價,自比伯樂識馬之意。齊天心聽得微微一笑。那馬販子道:「各位鄉親,不是俺顏鬍子吹牛皮,俺這青騾馬舉世之間只有兩匹,一匹就在眾使眼前,另一匹呢?就是隨甘育總督安大人南征北討所向無敵的坐騎!」 
他說到此,眾百姓∼聽他提起安大人,都覺津津有味,不由紛紛湊趣叫道:「喂,你是說本朝第一大將安靖原大人嗎?哈哈,名駒配英雄,真是相得益彰,老鄉,你講!你講!」 
那馬販子見眾人擁護,心中一樂大聲道:「名馬英雄是分不開的,安大人戰功顯赫,難得又愛民如子,俺顏鬍子真恨不得到安大人營中充當一名小卒,就是管馬的伕役也不愧替國家做幾件事。」 
齊天心抬頭一瞧,只見那馬販子說得誠懇,他本就一副樸實懇切之貌,這時臉上肅然動容,更顯得誠摯已極,眾百姓吶喊助威道:「顏大哥說得對!」 
要知這時安大人玉門捷報已傳遍天下,中原避免了一場亙古未有之兵災,人人感激之餘,視安大人為再生父母,那崇敬之情不在話下。 
姓顏的馬販子又道:「那安大人座下雖也是百年不一見之名駒,可是馬齒已長,不若俺鬍子這匹青駒馬齒初長,前程正好的時候,俺顏鬍子七天七夜不眠不休,這才將青駒捕到,列位鄉親,俺顏鬍子夠什麼料,如果騎了這馬,不要說自己覺得不配,就是這匹馬兒也會覺得委屈,鬱鬱不得施展哩!」 
他說得有趣,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齊天心暗道:「這人外貌粗魯,口才倒是不差。」 
人群中有人高聲道:「顏鬍子,我瞧你乾脆將這匹馬送給安大人不是兩得其所的事嗎?」 
顏鬍子頭重重一點道:「照哇,這位鄉親和俺一般心思,俺月前將此馬親自帶至蘭州甘青總督府,想要獻給安大人,惜花獻佛,聊表俺們中原漢子對安大人一點感激之心……」 
他尚未說完,眾人紛紛叫好道:「顏大哥好漢子!好漢子!」 
齊天心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忖道:「你不知此馬乃是有主之物,怎可隨你拿去作人情,那安大人是何等人物,人民愛戴如此,我倒要見識一番。」 
顏鬍子道:「俺對總督府執事的人說了來意,那執事的人見俺這馬兒不凡,便很客氣地引格人府,在廳上只等了片刻,俺可萬萬想不到安大人親自接見俺這馬販踐役!」 
眾人道:「顏大哥忒謙了,顏大哥是熱血的漢子,那安大人愛才,自然要見你啦!」 
又有人問道:「安大人是不是和俺們廟裡四大金剛一樣,站起來成臨四方?」 
顏鬍子笑了笑道:「格起初也以為安大人勇猛無敵,一定是神威凜凜,人高體闊的大將,誰知定目一瞧,名震天下,四夷聞之喪膽的安大人,竟如白面書生一般,待人和氣極啦!」 
他歇了歇,眾人聽他說起安大人風儀,竟是輕袍儒將,不由得更加嚮往。顏鬍子又道:「俺心想這書生人物,動輒統御數十萬大軍,叫人實在不敢相信,可是安大人和格談了幾句,叫俺心中佩服之極,俺無意中和安大人目光相對,這才發覺安大人統兵御將之力出自天授,非人力所能委及,那目光中就是決心和毅力,不要說是俺顏鬍子,便是一等一的勇將被他∼瞧,也只有聽命的份兒,而且俺又發覺安大人統兵以德服人,使人心折,決不以力服人。」 
他侃侃而道。齊天心忖道:「古人說洛陽城內無白丁,就是販夫走卒也都熟知史事,讀書識禮,看來是不錯的了,這顏鬍子一個馬販,居然談吐如此不俗,真是天下靈氣歸宗洛陽。」 
顏鬍子又道:「安大人對俺謝辭,他說他座下青騁,雖則年事漸高,可是仍是神駿非凡,此馬與安大人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安大人終生不再愛第二匹馬,安大人怕受了俺顏鬍子的馬,心中起了愛惜之心,便將他那老夥伴冷落了,如果不能真心善待俺送的馬,又對不起這一代名駒,是以沉吟之下便自婉拒了。列位須知,名馬如不得主人真心愛護,郁而不展,久之則才華盡喪,庸庸一生。」 
他話來說完,人叢中一個低啞的聲音道:「顏鬍子,別吹了,你這馬倒底要賣多少錢?」 
顏鬍子正吹得興起,那發話的又生得矮,站在人叢中,顏鬍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繼續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這種英雄肝膽,卻又這等兒女情腸,也難怪兵戎之餘,能夠仁民愛物了。」 
他作了一個結論,眾人又是一陣感歎,那低啞的聲音道:「胡顏子,你這馬值多少錢,大爺給買了。」 
顏鬍子這才揉揉眼,打量一下那發話之人,只見他生得矮小,年紀輕輕,身上穿得也不光鮮,只道他是開玩笑,當下便道:「名馬配英雄,俺顏鬍子剛才已說得清楚,這位老弟休開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顏鬍子,你瞧我不夠英雄資格?」 
那顏鬍子又氣又好笑,他心地與外貌並不相符,其實慈善無比,一時之間,找不出適當之話回答,眾人已紛紛笑罵,那矮小少年氣得發抖,齊天心站在少年背後,他覺得有趣,擠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顏鬍子好半天才進出一句話道:「這位弟台年紀大小,他日成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還是多多砥礪,多多切磋……」 
他口齒本甚流利,此時竟大感搭亂困難,好半天才說出這段。那少年氣道:「顏鬍子,我說你不學無術真是一點不差,喂,我問你,什麼叫英雄?英雄能以年歲判定嗎?顏鬍子,你聽說過甘羅十二歲拜相,魯童子汪暗死於國事,孔夫子對他的批評叩」 
他雖是強辯,可是眾人聽他頭頭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點;那顏鬍子被他說得無話可對,一時沉吟無策,先打兩個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馬非同小可,慣能擇主而事,老弟雖是英雄,如果此馬不為老弟用,也是任然。」 
那少年道:「畜牲終是畜牧,難道還能強過人嗎?」 
顏鬍子不以為然,鬍子翹翹得老高。齊天心忖道:「我這青駱馬何等烈性,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著一點武功,想要用力來降,有他苦頭吃的。」 
那少年又道:「顏鬍子,你囉嗦了半天,趕快開出一個價錢來吧,大爺可沒時間踉你閒聊。」 
顏鬍子心中有氣,順口道:「此馬一萬兩白銀!」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貴!太貴!五千兩怎樣?」 
顏鬍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錢銀子也是不賣。」 
那少年愛極此馬,可是又無這筆大錢,眾人對顏鬍子都有好感,見他難倒那少年,心中都樂了,卻都含笑瞧那少年出醜,那少年瞼上全是油煙,東一塊西一塊就像唱戲的小丑,這時心中氣憤,幾乎流出眼淚。 
顏鬍子得意遵:「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話,忽然人叢中一個人道:「一萬兩便一萬兩,俺替咱老闆買下了。」 
眾人大吃一驚,紛紛回頭瞧去,那少年一回頭,只看了齊天心一眼,連忙轉過去,齊天心卻並未注意。 
人叢中忽然走出一個中年壯漢,他向顏鬍子棋棋手道:「顏大哥說得對,名馬配莢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咱說出一個人,如果顏大哥認為不夠格,這馬不賣也罷。」 
眾人見這漢子氣勢昂藏,而且舉止高華,知是大有來歷之人,都寂靜下來觀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顏鬍子連忙拱手道:「好說!好說!」那漢子爽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風牧場老場主,人稱益嘗君益賢樣便是!」 
他此言一出,眾人一陣歡呼道:「原來大前年發谷賑災的孟老爺子!夠得上是大英雄大豪傑。」 
原來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幾縣,百姓流離失所何止萬千,那山西孟賢樣富可放國,便獨立賑災,家產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實在不少。 
那顏鬍子也是一條義氣漢子,當下道:「既是孟老爺子,在下絕無話說,就請老兄將此馬牽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須吃天下好漢恥笑。」 
那中年漢子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是北京天寶銀莊的票子,那天寶銀莊真是金字招牌,分莊遍佈全國,銀票為商賈樂用,中年漢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筆,靠在馬鞍上龍飛鳳舞畫出了一個花押,寫明憑票付白銀壹萬兩。那中年漢子道:「顏大哥你這便不對了,你辛辛苦苦化了無數心力,好容易捕著這匹百年名馬,咱主人豈可不勞而獲,顏大哥請收下這壹萬兩銀子,不然小弟再是膽大,也不敢奪愛。」 
顏鬍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名馬得主,小弟也甚喜悅,兄台快莫多說。」 
中年漢子搖搖頭道:「顏大哥咱說件事給你聽,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義流財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銀子為朋友花是決不皺眉,可是如果要他將自己勞心勞力培養出來的馬送入,卻是從來不肯,他常對小弟說世上最可貴的就是自己勞動的代價,天下最可惡的事莫過於剝削別人勞動成果。」 
他這番話說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這人叢中十個有八個是得靠勞動維生的漢子,聽得全身一陣舒暢,彷彿說到心坎中一般,紛紛點頭,連喝彩也給忘了。 
顏鬍子聽他如此說,對山西孟嘗君更是欽佩,他上前便去開柵,齊天心見分明是自己東西,兩人一個要送,一個推讓,再也忍不住朗聲道:「且慢!」 
齊天心緩緩走出人群,那青騾馬墓見故主,歡嘯數聲,赤目中竟流下淚來,靜靜地偏著馬首,凝望這舊時主人,彷彿看看他別來情形,是否無恙。 
顏鬍子見又走出一個俊雅青年,當下回身道:「兄台有何指教?」 
齊天心道:「適才聽兄台一番言論,真使小可佩服,兩位都是豪傑,騎用此馬並無愧色,只是此巧性烈,他懷念故主,誰也不能制服。」 
那中年漢子馬上之術已達爐火純青,聞言雖不相信,但見天心斯文一脈,又是俊秀高華,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辯。 
那顏鬍子見青驟馬突然安靜,赤睛只是往這青年身上瞧,顧盼之間又是放心又是驚喜,他熟知馬性,心念一動道:「兄台話中之意難道原是此馬主人?」 
齊天心正色點點頭道:「小可身遭險難,與此馬相失,不意為兄台所捕,兄台不信,待小可證實使得。」 
他飛快上前將馬柵開了,那青騁是馬譜中性子最烈最豪邁之駒,對主人終身不貳,但也從不討好求寵,可是這時重見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尋到的故主,激動之下,竟是上前廝磨親熱,齊天心只覺眼睛發酸,連忙吸了一口其氣,定神道:「兄台替小可養了此馬這許久,所費不貸,小可定當十倍償還。」 
那青驄馬在齊天心腿上廝磨一會,雙腿一曲,便要馱上天心;顏鬍子再無疑心,那中年漢子也無話可說,垂手站在一旁。 
顏鬍子道:「既是兄台所有,俺顏鬍子雙手奉還,總算俺顏鬍子相識馬性,今日完壁歸趙,半根馬毛也不少閣下。」 
齊天心好生感激,他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聞名的,一摸懷中正待有驚人之舉,那顏鬍子知他心意忙道:「兄台不必言謝,顏鬍子一生愛馬,這才選定了馬販的行業,兄台這匹青聘,小可只須看一看便已心滿意足了,何況擁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向兄台道謝。」 
齊天心見他說得爽快,心中豪氣大生,手一揮道:「兄台快人快語,今日得見兄台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東,請這市場中各位老兄共飲一林如何?」 
顏鬍子知他來歷不凡,他這人也是豪邁性子,當下連聲叫好,眾人聽說這青年請客,歡叫一聲,都跟了去,總有三四百人。 
眾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那掌櫃老遠便迎了過來,彎身向齊天心道:「公子爺可是勝齊?樓上樓下公子爺都包下了,快請諸位八席。」 
齊天心心中暗暗奇怪,他不拘小節,心想這樣甚好,也不多追究,引先入了酒樓,席間數十桌,眾人大吃大喝起來。 
那中年漢子、顏鬍子與齊天心坐在一桌,三人性子相近,談得甚是投機,忽然樓下青駒嘶叫,齊天心道:「夥計,打三斤好酒滲台黃豆餵馬。」 
那顏鬍子接口道:「要上好山西竹葉青酒。」 
齊天心微微一笑道:「兄台真是今之伯樂,小弟這馬的性子給摸得熟透了。」 
顏鬍子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弟侍候這馬可吃盡了苦頭,小弟略知馬性,名馬每多嗜酒,就如英雄好色一般,為了對這青駒胃口,小弟一連換了一十八種北方名酒,直到換上竹葉青,青駒才歡飲不止。」 
齊天心撫掌稱善。他出身武林名門,出道來獨行其事,雖則闖下大大萬兒,可是一向高高在上,少與武林中人交往,這時酒酣耳熱,與顏鬍子談得投機,只覺草野之中盡多豪傑,大有相見恨晚之概。 
酒過三巡,已是薄暮時分,那樓下市井小民酒醉飯飽紛紛上前道謝而去;齊天心見眾人豪爽,心中更是歡喜,應對之間,已無昔日孤高自傲之色,竟能對答得體,此時如果他那堂弟董其心在場,一定會為他的老練暗暗稱幸不已。 
吃到掌燈時分,眾人也都散了,齊天心心情極好,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眾,只覺眾人都極可親,自己實在早該多交幾個知心朋友,也勝似一個人在江湖上孤單無援,當下心中起了一個念頭,喝了一杯酒道:「在下有個建議,不知兩兄同意否?」 
顏鬍子道:「兄台只管說出,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 
齊天心朗聲道:「今日你我投機,就此結義金蘭如何?」 
顏鬍子道:「好啊!好啊!」 
他興奮之下,脫口叫好,竟是滿口鄉音,那中年漢子忖道:「此人原是關外遼陽人氏。」 
齊天心見那中年沉吟不語,彷彿有所顧忌,心中不覺不悅,那中年漢子何等精明,當下忽道:「尊駕可是齊天心齊公子?」 
齊天心點點頭。那顏鬍子一驚即恍然道:「原來是齊公子,難怪如此氣派!」 
那中年漢子正色道:「不說齊公子是武林青年一代高手,功夫震古鏡金,已遠凌老一輩之上,就是顏兄也是來歷赫赫,小可實在高攀不上。」 
齊天心不悅道:「兄台不願便罷,何必假惺惺作態!」 
那中年漢子道:「敝主孟嘗君昔日受公子活命之德,時時刻刻無一日或望,總期能報再生之恩,小可如何敢越盾。」 
他這一提,齊天心才想起,自己初出道曾仗義解了山西孟嘗君之危。原來四年前英風牧場場主益賢樣中了淆山五怪之計,被困荒山,想要殺他奪產,正在拚命決戰之際,恰逢齊天心路過解圍。(那益嘗君昔日曾自報萬兒,可是齊天心過後便忘。) 
齊天心見他說得誠懇,心中雖是不喜,也只得罷了;那顏鬍子起身告辭道:「兩位異口經過遼陽,好歹也要赴錦州一會小弟。」 
他說完又打了兩個哈哈,醉態可掬,邁步下了酒樓;那中年漢子也告辭而去,殷殷訂了後會。 
齊天心這人一生都在順境,父親是武林之尊,自己又是少年得意,雖是幼失慈母,可是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最重要的還是有永遠用不完的財富,真可謂世間天之驕子,何曾有辦不到的事,此時放目酒樓,杯盤狼藉,桌上殘茶猶溫,可是滿樓之中,就只他一個人,他一天之中,兩次經歷人去樓空之感,不覺悲從中來,適才一番豪興只剩下滿懷闌珊,那酒肆夥計見主人未去,也不敢上來驚動。 
齊天心徘徊一會,忽然心中一動忖道:「顏鬍子,遼陽人氏,難道是天地一派?父親常說天地自三代前長白老人顏大君練就狂颶拳法,不但是關外武林之尊,而且可與中原分廷抗禮。顏鬍子難道是天地失蹤多年的百手神君顏雲波?」 
他轉念又想:「十年前顏雲波受天地上代掌門,也就是他父親以掌門大任相傳,他卻不願有損兄長尊嚴,留下印信逃走,他哥哥勉為其難代理掌門,四下派人尋找,要他返回關外就掌天池一門之責,可是總等不著,爹爹每談起這對兄弟都是心存敬意,我從前不知爹爹心意,原來是有感於懷,自慚和地煞叔叔水火不容。」 
他聽不死和尚一番話,雖還不能完全想通其間前因後果,可是對地煞董無公巴以叔相看。 
齊天心想了一刻,不覺踱到窗前,憑窗一看,那日間前去賣馬的少年在街心走著。忽然那少年一轉身,呼地一聲,用竹管吹來一物,齊天心家學淵源,他怕是有毒之物,伸手撈著一雙筷子,迎前一夾正好夾在筷尖,那少年讚了聲好,轉身陷入人叢之中。 
齊天心一瞧,那夾住之物原是一張小柬,折成小塊,他打開一看,下面寫了一行字:「我在洛水畔等你。」 
字跡娟秀柔弱,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筆,齊天心心念一動,再也按捺不住,招呼夥計結了賬,又多賞了十兩銀子,下樓躍馬而去。 
他那青驄馬何等腳程,不一刻便到洛川之畔。這時明月當空,水面上一片銀色,朦朧似幻。 
齊天心下了馬走到水邊,四周靜悄悄地不見一舟半揖,只有水浪沖擊,波波發出響聲。他等了半個多時辰,心中正在不耐,突然背後一陣輕笑,齊夭心驀然回身,那身法之快不愧為江湖第一年青高手。 
月光下只見一個少女長髮披肩,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齊天心眼前一花,再也顧不得什麼身份,什麼自尊,飛快迎了上去,就如一股輕煙一般疾速。 
兩人面對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半晌齊天心躡儒說道:「莊……莊小姐,你……你……白天就是那……那想買馬的少年?」 
莊玲掘嘴一笑,抬眼一看,天心兩目流露出縷縷柔情,他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又深又亮,這時更如萬干支明燭,光彩生動,連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了。 
這雙眼睛,是多少小女兒夢魂中的偶像,莊玲控制不住,握住齊天心一雙手,一頭伏在他胸前。 
齊天心鼻尖一陣陣幽香,心中儘是自憐、自傲、和感激的情懷,哪裡分得出是悲是喜,那溫香懷抱,更無暇領會得到。 
又過了很久,莊玲輕輕抽回雙手柔聲道:「來,咱們坐到那水邊大石上去談天。」 
齊天心連忙應是,兩人一先一後躍上大石,莊玲依假著他坐得很近很近。 
莊玲幽幽道:「齊……齊大哥,你……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嗎?」 
齊天心一怔,忽然流利起來,他說道:「莊…莊小姐,我有時真怕這一生一世永遠見不著你,我今天午後去你所住的地方……」 
莊玲接口道:「大哥你別說,我一切都知道了。」 
齊天心聽她「大哥」「大哥」叫得甜蜜,心中真感受用無比,要想喊她一聲比較親切的稱呼,可是他自幼既無兄弟又無姊妹,從未和女子打過交道,口舌本就不甜,沉吟一會,想不出一個好稱呼。 
莊玲道:「我媽叫我小玲,你便跟著叫好了。」 
齊天心連連點頭應好,莊玲見眼前這又俊本事又高的少年俠客,那如海闊天空般的豪氣自負之色都沒有了,一臉惶恐崇敬之色,不由又是喜歡又是悲傷.想到自己竟會對他負心,不禁甚是自責。 
齊天心道:「小玲,上次和你別後,差點命喪荒山,說起來真是好險,天道好還,叫我能重見到你。」 
莊玲柔聲道:「齊大哥,咱們能好生生活在這世上,又能好生生的相聚,上蒼對我們實在不錯了。」 
齊天心道:「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想來定是小玲你久行善事,才會有今日重逢,從今以後,我發誓不再殺人,就是十惡不赦的人,我也要給他一次機會。」 
他一句句在莊玲耳畔說著,他原是飛揚不可一世的少年,這時為情絲所縛,竟然氣短起來,那光景確實動人,從前莊玲決定與其心決裂,就是見到其心深沉的臉上,起了激動之色,這才又讓感情澎湃。目前齊天心懇摯令人不可自己,那飛揚神采變成虔誠的模樣,任你是鐵石心腸,也會化為柔絲縷縷。 
同樣的表情在兩個性格絕然不同的人臉上表露出來,卻是一般感人,這對兄弟都有這種迷人的風度,因為他們同流著董家的血液。 
莊玲道:「我先前看到你到我從前住的地方,我便偷偷躲在後院樹下看,齊大哥,我看到你那種失望的樣子,真忍不住要走出來,後來想還是算了。」 
齊天心奇道:「原來你早看到我了,你……你為什麼又不願見我?」 
他心中起疑,焦急地問著。莊玲臉一紅,也說不出一個所以來,其實她心中覺得愧對齊天心,是以猶豫不前。 
她見齊天心目光中滿含疑惑,心中不由一陣委屈,眼圈一紅,別過頭去,半晌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別追問成不成?」 
齊天心點點頭不再言語,心中卻感然莫名。莊玲見自己沒由來又向他發脾氣,心中大感歉然,想了想誕下臉道:「今夜明月星稀,美景當前,你我秉燭夜談如何?」 
她湊近天心說話,天心只覺鼻尖香氣愈來愈濃,那座玲一頭柔髮從他頰邊擦過,臉上癢癢的,心中也是一般感覺,忍不住道:「小玲你戴的什麼花好香喲!」 
莊玲笑道:「茉莉雖好,終是花中小人,須假人氣而更茨香,未若佛手清香絕俗。」 
她抬頭一瞧,齊天心仍在嗅著,心中一喜道:「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大哥,你想興隆,好歹與我這小人疏遠便得。」 
她格格一笑,這時水光月色,齊天心望望四周,真不知是人間還是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