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天羅遁形 文 / 上官鼎
平江以及其餘兩人均為這突如其來的驟變震驚得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六指老人一掌得手,身形向後一飄,移開五丈左右,那平江上前扶起同門,一探手脈,只覺他受傷極是不輕,心中登時升起幾分殺意,呼地一聲站了起來,冷冷地道:「這是閣下先下的毒手,可怨不得咱們了。」
六指老人冷冷一笑道:「笑話,老夫已然手下留情,只是對他口不擇言略作懲罰,否則他那裡還有命在?」
平江尖聲一笑道:「好說好說,你還敢再戰麼?」
六指老人哼了一聲道:「老夫原本還念你們是禪宗門下,老夫昔年與禪宗也有一面之緣,說來說去尚可扯上故人之後的關係,你們三人既是如此,老夫可再不客氣了。」
他傷人在先,口舌之間反倒更加犀利,那三個禪宗門人聽在耳中,只覺眼都紅了,再不多說,一齊走上前來,將六指老人圍在陣式之中。
杜天林在樹林之上目睹一場惡戰,心中也自暗暗驚震,局勢愈轉愈僵,已到非分生死難休之境,他想起六指老人叫自己萬萬不可動手之語,難道這六指老人胸有成竹,早作如此打算,抑或是方才一時氣憤填膺,方作如此打法?
心中思念之間,平江長劍一舉,又再度發動了攻勢。
只見他長劍平平刺出,出劍之勢甚為緩慢,遙遙指向六指老人胸前,劍尖距對方尚有五尺之遠,他卻一挫手腕,停住劍勢。
驀地左右兩人長劍齊出,一齊擊在平江長劍劍身之上,三支劍身呼地一彈而開,同時一變。
六指老人面上神色一驚,只覺眼前陡然幻起漫天劍影,飄忽無比,彷彿有數十支劍自四面八方集合襲來,壓力巨大無比,他一望便知這三人乃是施展一種罕見的劍陣,自己若是一招之差,非得立刻血濺當場不可。
只見他大吼一聲,雙目炯炯盯視著劍勢,鋼棍一橫,呼地斜打而出,在空中揮飛不歇,有如出洞之蛟。
霎時之間,他手中鋼棍已向外遞出了十餘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神妙絕頂的佳作,而且都是十成內力貫注其上,自棍身逼發而出,那三人雖然是劍氣如虹,但在心中也不能不歎為觀止!
只見三人忽然一齊大喝一聲,霎時劍上內力洶湧,也自逼出內家真力。
嘶嘶之聲陡然大作,細看這三人劍勢,任一人已足以驚震江湖,這時三人合手之下,六指老人雖有一身功力,也被逼得連連後退不已。
數十招後,三人的出手愈來愈狠,簡直每一招都欲立刻致敵於死地方才甘休。
六指老人雖是身經百戰,到了此時也殺紅了眼,他一支鋼棍在手,招招險絕,雖則雙方廝殺劇烈到了極點,但換招之精彩也達極致。
杜天林在樹上看得手心捏了一把汗,他見六指老人雖退不亂,一時之間並未逞敗象,但對這禪宗門下三人的劍法造詣,不得不感到驚駭交集。
激戰之中,忽然只聽叮的一聲,三支長劍一起擊在銅棍中央,濺起一縷火光。
四件兵刃上貫注了內力,軟鋼長劍倒彈而上,劍身形成弧形,劍尖幾乎要反擊到使劍三人的面部,三人不約向後倒退兩步。
六指老人只覺手中鋼棍一重,吃三人長劍上的內力一撞,虎口一熱,幾乎要脫手而飛,借勢向後一收,也自退開數步。
這一來四人面對面相站,中間相距有一丈之遙,六指老人只覺方才一陣硬打硬架,消耗內力甚多,不由喘了一口氣,乘機暗作調息。
那平江左手一振,將彈動不休的長劍止住,望了兩個同門一眼,同時打了一個眼色,忽然三人一側身形,由合圍之勢變為三人站成一線。
六指老人暗中調息,面上可不敢露出一點神色,目光如炬的注意著三個對手的一舉一動。
忽然那平江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一閃,對著六指老人的目光直視而去。
六指老人正在運氣四肢,陡然之間只覺心頭一震,那一口真氣登時向四方散去,竟然把持不住。
杜天林在十丈之外尚未發覺異狀,否則他一定會傳聲警告這平江已經施出禪宗門的「迷」字真訣!
這「迷」字真訣的厲害,杜天林乃是親身試過,最可怕的是在傷人於無形,當受害之人察覺之時,早已真氣衰微,心神迷惑,再難有一戰之能。
六指老人只覺心頭一震,本能間移開自己的目光,卻覺眼前三人目神異常空虛古怪,自己目光為之昏眩,不知不覺間心頭真氣四下分散,頭部感到一衝昏昏欲睡的感覺。
總算他乃是經過無數大風大浪之人,陡然覺察到對方原來在目光之中有怪,這種操心之術實是防不勝防,自己雖然覺察,但體內真力已大大減弱。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慌忙施展傳音之術,向杜天林呼道:「老夫已中暗算,你快出手。」
那知此刻他真力微弱,傳音之術不能及遠,杜天林在十丈之外大樹之上,一點也不能聽見。
那平江等三人只見六指老人面上神色一僵,已知「迷」字真訣奏功,一齊跨前一步,三支長劍一揚再合,呼地削向六指老人四肢胸腹等要害。
六指老人極欲閃避,可是力不從心,他原本以為一個縱身可以掠出一丈外,但卻覺雙足一軟,僅僅掠出半丈已落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身形一個蹌踉,退了一大步,左脅之下已經中了一劍,鮮血立刻染紅了一大片。
三個禪宗弟子呼嘯一聲,三支長劍陡然化作了一片劍網,逕自罩向六指老人。
六指老人鬚髮俱張,左字橫裡一切,右手一揮,鋼棍斜起,雖然是真力不足,但招式之間卻仍是快捷無比,精彩已極。
只見這一式施出,鋼棍混入三道白虹之中,三人攻勢登時為之一挫。
六指老人自知此刻乃是強弩之末了,他默默忖道:「此刻非得多拖一刻,那杜天林怎地還不出手?」
他心念一轉,自知此刻攻勢已不能以內力取勝,手上招式一轉,全成拚命的招式,對方要是被擊一棍,雖則內力不足,但打中要害也是重傷之數。
平江等三人似有默契,到此時劍法益加緊密,卻並不貪功,只牢牢把六指老人困住不放。
又戰數招,六指老人目光一轉,又與平江雙目相對,只覺心中一鬆,手上登時一軟,忽地肩頭又中一劍。
這一劍雖是飛快挑劃而過,但由於劍上內力如山,依然入肉三寸,他悶哼一聲退後五步。
這時他已失去了原有的鎮定,只覺極端的怒火在胸中澎湃,無論如何也得要拼出一式殺手——
他強忍傷痛,打定了主意,這是每個英雄好漢,在窮途末路時必然走的一條路,所謂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幾十年的英名必須保持住。
這時對方三劍齊舉,六指老人不住地喘息,右手以棍撐住地面,身體傾斜,左手合拳橫立,這時他腦中除了這拚命一擊之外,什麼也沒想起。
那三人長劍斜指,舉劍待發。
杜天林在樹枝上見戰局陡然逆轉,他還沒有想起這乃是由於禪宗門下「迷」字真訣的原因,只道六指老人胸有成竹,有意如此,直到最後六指老人又中一劍,傷勢極為嚴重,這才意識到事情的棘手。
這時眼見三人劍勢一合,立刻便要痛下殺手,知道再也不能遲疑,不管六指老人有否示意自己動手,長吸一口真氣,一聲不響自大樹上急落而下。
他這時已施展了渾身解數,身形化成一縷輕煙一般,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三個禪宗門下三劍齊發,呼呼之聲大作,向怒目圓睜的六指老人一削而下。
此時杜天林距當場尚有兩丈之遙,眼見趕救之不及,只見他身形飛在半空,右手急伸而出,拇指中指一扣猛彈。
只聽「噓」的一聲,一縷勁風遙擊而至,暗勁一湧而合,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他施出師門絕學「一指神禪」。
那居左一人劍式尚未落下,只覺右腕劇痛,呼地一聲長劍把握不住落了下來,吃那股指風打中,在半空中飛了起來,斷作兩截落在地上。
那人悶哼一聲,只覺腕部好比被火紅鐵條烙中,一交跌在地上,一條手臂已吃這禪指之力擊斷。
場中突生急變,平江以及另外一人不由大吃一驚,不約而同手中長劍下擊之勢為之一緩。
就在這一瞬間,杜天林身影已落至當場,他左手一揮,斜打平江面門,右手一式肘錘飛擊右側一人。
一招兩式,式式搶攻,平江及同伴一齊向後倒退一步。
這時那六指老人只覺軟弱之感益發嚴重,滿腦昏昏沉沉,加以肩、脅兩處傷口失血極多,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倒在地上。
杜天林見六指老人已倒在地上,分明是受了重傷,心中大憤,怒火發向平江及另一人,出掌之間已運全力,加之他乃是奇兵突至,一出手又先擊倒一人,對方心情之間大是震懾,先機盡失,登時連連後退。
杜天林雖是急怒出手,但心中卻仍然甚為清明,他知道目下之所以能搶得上風,完全由於奇兵突至的原因,又戰數十招,只要對方兩人穩下陣腳,自己赤手空拳要想得勝,實是難之又難。
心念一轉,雙手一停,發出的招式全是狠辣之至,企圖在數招之內再傷一人。
那平江顯然也發覺局勢的重心所在,只見他猛可咬牙,鐵腕一推,長劍在半空劃過,疾疾點向杜天林左胸,絲毫不理會杜天林已送至身前不及一尺的右掌。
他這完全是採取硬打硬碰的架式,只求兩敗俱傷,倘若杜天林不願與他硬對,非得撤掌側身閃避不可,這一瞬間右方的同門立刻可以施出壓力,爭回主動。
杜天林一聽劍風破空之聲大異尋常,再瞥見平江一臉凶戾之氣,便知他的用意,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有何辦法可使,手掌在半空中猛然一停,左掌一拍,右掌並不收回,斜圈而出。
這一式乃是岳家散手中之一式,在這種近身對搏的拚鬥之中,往往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用。
平江見杜天林果然不願硬拚,手掌在半空一停,心中暗暗一喜,忖道:「這一劍直攻而入,他便是再高強也得向左偏側身形,正好六弟湊上連擊五劍,收劍之時他已牢牢陷入劍陣之中,再無先機了。」
心念轉定,手中長劍運足功力直刺而出。
那知杜天林右掌一圈,一式岳家散手拍出,掌勢方發,只聽嗚嗚聲奇響,平江只覺內功一窒,三丈之外竟然遞不出劍來。
杜天林身形維持不動,右方那人這時正好對準杜天林身側發劍,而杜天林左掌正好一拍而至,兩股力道在半空中一觸,杜天林身形一蕩,已飛在半空。
平江等兩人只覺杜天林身形輕靈異乎尋常,不由齊齊一怔,杜天林在空中望了一眼,竟然凌虛換了一口真氣,身形下落地,又自騰出三丈。
平江等兩人向上仰望,只覺杜天林身形有如游龍升空,始終不肯落下,不知他有何打算,相互打了一個眼色,一齊發出低嘯一聲,沖天而起,迎向攔了上來。
杜天林真氣猛然一沉,刷地一聲身形落在地上,不等兩人接近身前,雙掌一合猛可推出一掌。
他內力造詣十分深厚,發出發勢內力如山而湧,那迎面一人身形忽然一側,也不知是什麼身法,竟然發出一陣有如破竹之聲,突破層層內家真力,霎目之際,已欺近身外三尺。
杜天林大吃一驚,身形猛然向後平仰,同時間裡,左掌一拍,平平擋在腹胸之前,右手卻一削而出。
這一式又是岳家散手的近身防禦手法,守勢之中卻又有源源不窮的攻勢,那迎面一人只覺雙目一花,杜天林的右手已欺胸而入,驚得大吼一聲,右腳猛然橫端而起,平平護在胸前。
杜天林這一式極其巧妙,原以為一擊便可奏功,那知內力發出,正好被那人右腳所擋,那人單腳突然橫掃而出,杜天林只覺內力被阻,身形生生向後退了半步才站穩足跟,心中大驚忖道:「這禪宗一脈功夫的確古怪無與倫比,這單足化解之式我已經經歷了兩次,卻始終在施發之前無跡可尋,在施發之後無懈可擊,委實巧奪天工!」
他心念電轉,已感覺右側寒氣泛體而生,不用看便知是平江長劍已然遞到,此刻他先機已失,也來不及多想,本能之間一側身形。
這一瞬間,杜天林忽然閃起一個念頭,心中飛快的忖道:「上次與這兩人交手之時,發覺對方內力發放之際往往產生吸引之力,大出意料之外。我此刻既已知敵之秘,何不故意造成他們施用的機會,然後驟加襲擊?」
這一個念頭閃電般在他腦中掠過,再不遲疑,足步一動,身形好比離弦之箭,一式「一鶴沖天」筆直向天上躍去。
他這一衝之式已盡全力,生生拔起四丈有餘,只聽絲的一聲,衣袂破風發出銳響,姿態曼妙無比,簡直好比仙鷺振翼。
平江及同伴不懂杜天林為何又要騰身上天,須知他乃是赤手空拳,若在平地動手之間攻擊範圍尚小,升空上天之時,身體暴露面積大增,對付施劍敵手實是大忌。
是以杜天林身形才一升空,兩人身形緊跟著拔起,兩道劍光直射而出。
杜天林在空中眼見兩人銜足追來,心想今日要獲得勝利,這乃是唯一的機會了,自己非得鋌而走險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杜天林身在空中,猛然向下以一式「白鹿掛角」直擊而下,內力激吐而出。
那當先一人正是平江,他劍式未吐,只是平伸指向前方,斗逢杜天林巨大內力向下一壓,只聽他大吼一聲,劍尖向外一拔,左掌劃了一個半圈,猛然向上疾迎。
兩股力道在半空接觸,杜天林作出要借力騰身飛縱之態,果見平江右劍一晃,左手內力強大無比,竟然全是吸引之力,要待杜天林身被困凌空一窒,立刻以劍刃痛下殺手!
力道一觸,杜天林不但不能騰身而起,反而感到足下一重,身體生生要往下栽!
杜天林不敢大意,此時身在半空,收不回內力,雙足突然一拳,身形猛向前墜。
平江冷笑一聲,這時杜天林的身形已下落得與他平肩,兩人之間只相距有一尺左右。
說時遲,那時快,杜天林在半空中忽然輕嘯一聲,身形竟然一折,生生轉了一個大彎,繞在平江的後側。
這一式輕功心法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平江只覺一呆,呼的一聲長劍削出落了個空,身形向前微微一傾。
這一霎時,杜天林身軀已在他身後交叉通過。杜天林看得清切,左掌吐勁,閃電般在他脅下拍了一掌。
這一切均在半空中進行,兩人好比升天游龍,那另一人由於平江身形搶在前方,已向斜飛開。
只見杜天林的身軀在半空左右騰挪,雖因真力一轉再轉,最後出擊之時,不夠精純,饒是這樣,那平江仍是被打得悶哼一聲,自半空中一個跟頭栽了下來。
那另一人這時也因真力不能接繼過久,輕飄落地,眼見平江受傷倒地,心中驚駭交集,這個少年的功夫簡直不得了,數十招內已連傷自己兩人,這分功力簡直駭人聽聞已極。
他望著平江的身軀,心中又驚又駭,一時不由呆怔住了,杜天林身形才方落地,陡然看見這等情況,心想良機不可錯過,左手一伸,右掌無聲無息之間一記「百步神拳」遙擊而出,擊向五步之外的敵人。
那人驟覺背後壓力大增,心中一驚,清醒過來,急忙向前衝了數步。
那知杜天林這一掌運的純粹是內家「綿」勁功夫,最為持久,那人方才自認避過主峰,只覺背心一麻,哇地吐了一口鮮血,杜天林內力的餘勁這時才倒湧而上,登時將他擊倒在地上!
這一陣廝殺前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杜天林大展神威,連傷禪宗門下三人,只覺已盡全力,氣喘不止,他略一定神,連忙走至六指老人臥身之地。
稀微的晨光之下,只見六指老人面如金紙,肩頭的劍傷仍在不住出血,杜天林慌忙蹲下身連點他三處穴道,將失血止住。
再細心一探手脈,他內傷並不嚴重,只是心智遭禪宗門「迷」字真訣所傷,一時昏迷不清。
杜天林想了一想,緩緩吸了一口真氣,先將自己胸中翻騰的血氣調和平息,這才扶起六指老人,保持盤坐的姿式。
杜天林右掌伸出抵住六指老人後背心上,暗暗運了一口真氣,傳入六指老人體內。
那六指老人一身內功非同小可,雖在昏迷之中,但護心真氣牢不可散,杜天林費了許多功夫,才慢慢渡入真力。
足足過了有一頓飯的工夫,杜天林只覺體內真力耗費甚大,頭上汗珠一粒粒直流而下,熱氣蒸騰。
又過了一會,杜天林口中已不克制的發出了氣喘之聲,六指老人始吁了一長氣,總算醒了過來。
杜天林一收內勁,低聲問道:「不礙事了麼?」
六指老人提了一口氣,自行調息一周,搖搖頭道:「經脈仍有不通之處,我自行調養一會便罷。」
杜天林點點頭,實在說來,這時便要他再助六指老人一臂之力,他本身內力不繼,也是無能為力的了。
兩人一起閉目練功,杜天林沒有受傷,內力的恢復倒也蠻快,杜天林將真氣運轉兩周天,便覺體內一輕,長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只覺體內已復。
驀然之間,一陣足步之聲在林間響起。
杜天林吃了一驚,這時天色雖明,但時辰尚早,這等荒僻之處,決無路人經過。
這個念頭閃過腦際,杜天林登時感到一陣緊張。
眼看這時場中倒著四個人,六指老人尚在靜坐運功,自己乃是唯一可以行動者,他心中思索不停,暗暗忖道:「不管何人,此刻來到總是不便,為今之計我只有裝作也是路過之人,若是來人未曾對面,拿話將他哄走便好。」
他正思索之間,那足步之聲忽然停住,杜天林不由微微一怔,正傾神注意之間,忽然又是一陣足步,自左方響起,兩下相距少說也有十丈。
杜天林大吃一驚,聽那足步之聲,分明是一人所發,在這一瞬間,卻已移動十丈距離,中間下髮絲毫聲息,難道來人會飛不成?
他抑壓住內心的緊張,背向樹林,假作沒有在意,故意彎下腰去,好似為這場中的一切所吸引住一般,外來的聲音根本聽不仔細。
那足步之聲果然又再度停止,杜天林忍耐住好奇之心,靜候事情的發展。
過了有一刻功夫,忽然杜天林只覺身後一冷,一股微風直吹而來。
杜天林怔了一怔,一時分辯不出這一陣風是因何而發,但他早已準備妥當,成竹在胸,連身子也不轉,聽風辯位,左掌倒擊一拍而出,一式「倒打金鐘」封住對方,內心一吐,心存試探之意,只用出六成功力。
他內力發出,自覺擊了個空,身後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彷彿是自己判斷錯誤,根本沒有任何人影在自己身後出現。
杜天林怔了一怔,正待回身查看,卻忽覺身後又地一陣風聲,杜天林左掌一圈,反手再山一掌,內力呼地一聲破空而去,卻又是毫無反應。
這一次杜天林可聽到一聲極其低微的呼吸之聲,已可斷定身後來了一人。
杜天林驀然大吼一聲,呼地半側過身來,右掌一拍,直推而出,掌心吐勁之時已運出了全力。
那知身後仍是一片平靜,杜天林的內力仍然有如石沉大海,不見反應。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自己最後這一個運足功力,卻仍如石沉大海一般,分明是對方便生生兒解了去,也不曾反擊,那身後的來人這一份功力,在普天之下,也難得找出幾人來了。
杜天林忽地轉過身來,只見三丈之外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杜天林定神一看,只見那人一身僧裝打扮,入眼識得,竟是西域絕頂高手,禪宗一門之主。
杜天林驟見禪宗第一個反應便是一寒,想不到禪宗居然親自駕臨,他一見四個門下個個受傷倒在地上,這一筆賬真不知如何算才好。
杜天林雖自入江湖以來,屢獲奇遇,見過不少大場面,但加今這個局勢,真叫他不知如何辦才好,只是呆呆地望著禪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禪宗面上神色木然,他的目光四下流動,看到四個門下都擺平在地上,便是有再好的涵養功夫,這時也不禁呼吸急促,身軀顫抖起來。
他的目光掃過六指老人之時,杜天林發覺他面上神色一呆,然後又移開目光到平江身上。
他注視了一會,也不見他有任何行動,杜天林只覺眼前一花,他已站在平江身邊。
杜天林心中一震,暗暗忖道:「這縮地之術好生驚人,難怪方才十丈之內,一霎時便凌空步過……」
禪宗俯下身來,寬大的僧袍灑蓋在地上,他探探平江的胸前,緩緩直起身來,走到第二個弟子身前。
杜天林只覺嚴重的氣氛始終壓在自己胸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斜目看看六指老人,只見他仍在閉目運氣,恐怕連週遭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清楚。
禪宗的面上雖然絲毫沒有流露任何表情,但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他每一步落在地上都極其沉重,杜天林站在三丈之外,都微微感覺到他落足之時地面輕微的震動!
他向前走了數步,忽然足尖「叮」的一聲,踢著一件事物,他駐下足來低頭一看,原來是半截長劍,齊腰折斷在地。
這軟鋼劍乃是方才吃杜天林的「一指神禪」生生擊斷。禪宗一見斷劍,似乎吃了一驚,須知這軟鋼劍刃遠較普通鋼劍要強韌得多,最能擔承壓力,極難折斷,非得有異乎尋常的方法,否則要想打斷實是不易,是以禪宗眼見一柄斷劍,下由怔在當地,大為驚疑。
他足尖輕輕一挑,呼的一聲半截劍葉飛到手中,他仔細瞧了一瞧,輕輕丟到一邊,再繼續向前走了幾圈,將四個弟子的傷勢都看了一遍,然後側轉身來,在三丈之外望著杜天林道:「小施主,這裡發生的事你都在場麼?」
杜天林點了點頭,禪宗重重嗯了一聲又道:「依老衲推判,是否當時這四人合圍那位老先生,激戰之下兩敗俱傷,五人一齊受傷倒地?」
杜天林微微一頓,搖搖頭道:「倒非盡然。」
禪宗咦了一聲道:「其中詳情如何,還望小施主明言道來。」
杜天林略一沉吟說道:「禪師先言不錯,這四位合攻那彭老前輩,事後在下出手,激戰一場,雙方均有損傷。」
他明知如此說出,必然遭致禪宗極度不滿,但事已至此,禪宗親臨,眼見門下受傷纍纍,向自己追問詳情,自己實無不說的道理,是以含含糊糊說將出來,心中卻在暗暗打算,如何才能脫身事外。
禪宗怔了一怔,以略帶疑惑的口氣問道:「這四人—一均是傷在你的手中?」
杜天林想了一想,也不知如何說明才好,一時無話可說,呆怔在當地。
禪宗見他久久不言,彷彿是默認了一般,只覺怒氣直衝而上,連面上都變了顏色。
禪宗注視著杜天林半晌,面寒如冰,冷冷地道:「老僧門下四人有何處得罪了施主,居然下這等重手,連傷四人……」
杜天林不待他說完,已自插口說道:「禪師休要誤會,在下與四位無怨無仇,怎會出手傷人?實是四位先行動手,圍攻彭老前輩,在下見情勢危急,這才出手實在情非得已……」
禪宗只覺面上無光已極,沉哼一聲打斷杜天林語句,向前進近了一步道:「想是施主恃技心傲,根本不將老僧門下四人放在眼內,連傷四人這一份功力老僧倒要瞧瞧究竟高強到什麼地步?」
杜天林只覺這老禪師語氣之中已動真火,再無出家人平靜無為之狀,分明是因門下四人一齊傷在自己手中,這一來若是當真動手,恐怕重手連連,再不會存有留情之心。
自忖功力較這西域一門之中仍恐有不逮,但眼下情勢已完全弄僵,再無回轉餘地,六指老人又有傷在身,這對抗禪宗之責完全在於自己一身,想到這裡,自心底裡不由泛起一絲寒意,但他生性沉著,面上神色絲毫不變,洋洋自若望著禪宗,口中緩緩道:「大師要找在下碴兒,隨口一言在下又有什麼話說?今日情勢如此,大師看著要如何辦,在下是言隨命從。」
禪宗望著杜天林半晌不言,忽然上前一步,可口說道:「這一支斷劍,可是折在你的手中麼?」
杜天林怔了一怔,不知他為何忽然問起這一回事來。
他略略頓了一頓,點頭說道:「不錯。」
禪宗嗯了一聲道:「你用的是什麼手法?」
杜天林遲疑地道:「這個……」
禪宗見他遲遲不言,冷冷一笑道:「你能以力道將軟鋼長劍擊斷,這一份功力極是不易,老衲倒要知曉究竟是什麼功夫。」
杜天林心想這乃是師門秘傳神功,豈可任意相告,於是搖搖頭道:「禪師恕在下有難言之隱。」
禪宗見他不肯說出,便不再多言,雙手緩緩下垂,只是冷冷地望著杜天林,驀然之間——
只見他雙掌猛然一分一台,身形立在原地,卻已發出一股奔雷般的掌力,直取杜天林胸前。
杜天林站在禪宗身前,身上每一根神經都是緊張著的,無時無刻不在密切注意對方的行動。
這時見禪宗身形才動,已把全身功力集聚在掌上,可不敢有絲毫大意,迎著禪宗的掌勢一拍再推,一股內家真力,分以兩種相異的形式發出,相合之間,發出「呲」的一聲。
禪宗見門下四人均傷在杜天林手下,對杜天林的估價大為增高,出手之間極其沉重,單掌一抖,右掌忽的一翻,猛然一切而下,隨著那掌緣的下落,空氣中暴出「嗚」的一聲刺耳尖嘯,轟然一震,兩人已生生硬對一掌。
杜天林只覺手心一熱,對方雖是如此剛猛一掌,但內力吐發之間,卻是一片綿長柔和,自己的內力被對方韌勁抵消化解,緊接著是驚天動地的反震之力!
杜天林忽然發覺反襲的力道,倒有大半是自己所發出去的,也就是說對方的內力性質古怪,生生將自己攻勢供力化解之後反吐而出,自己內力越強,則反震之力也就愈大。
中原武學之中相傳有一種絕頂功夫,喚作「沾衣十八跌」的,便是這種原理,禪宗這一手功夫與「沾衣十八跌」有異曲同功之妙。
他思念電轉身形急急向後閃避開來。
禪宗陡然一變身形,整個身體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在空中霹靂一般暴震之聲不絕於耳,閃電之間已在杜天林周圍連續發出一十二掌內家劈空掌力。
杜天林這才感覺到真正內家高手的威力,只覺到處都是如山的壓力,幾乎連透氣也感到困難。
他此刻唯一的打算便是迅速逃離這個壓力圈,於是雙掌固守不攻.每一式擊出不超過身邊半尺之外,內力構成一個小山般的範圍。
由於出手距離短近,內力不易分散,守備之間甚為堅強,禪宗攻勢雖盛,卻也奈何他不得。
又接數掌,杜天林突然感覺心中驚懼之心已然逐漸消失,繼之而起的乃是一股奮鬥的雄心。
他只覺得對面這人功力高強,自己若能與他放手一戰,不論後果如何,這一股奮發之氣方才能消。
這一霎時之間也容不得他多作考慮,心念一生,立刻轉變掌勢,內在的潛力逐漸發揮出來,只見他掌勢一遞,一掌強似一掌,居然在禪宗絕對攻勢之下,實行對攻打法。
禪宗只覺手中一重,心中不由暗驚,這個少年年紀輕輕,若說他招式變化之間靈妙無方倒也罷了,但這種硬打硬撞之間全憑真功夫,真內力,他居然能打得虎虎生風,真是練武的罕見奇才了。
其實杜天林此時內力造詣極是強硬,他身懷白回龍全身絕學,加上西疆一行大忍禪師曾以「灌頂」手法增強他的內力,打通他經脈要道。
只因他甫一出山,所見均是蓋代高手,每人出手之間高妙無比,使他在心理上便有一種自卑之感,總覺自己的功力在武林之中尚差一截,近來一連與同輩的高手交手數次,次次均能大發神威,這種自卑之感方才減輕不少。
今日面對禪宗一門之主,內心在先天上便產生必敗之心,是以始終不敢放手打鬥,只求自保。這時一股奮然之氣直衝而上,不管一切,放手舒足全力施為,打了幾式,反覺暢快無比,心中躍躍欲拼,出掌之間也大見功力。
激戰之中,禪宗忽然猛吸一口真氣,身形向後退了一步,攻勢登時一停。
杜天林覺得身上一輕,左掌發出的內力收之不住,一直打出好幾丈遠,擊在樹幹之上,砰然一聲遙遙擊斷一株碗口粗細的樹木。
禪宗低嘿一聲,單掌有如推門,另一掌卻是迅速無比地一推即收。
兩股掌力在空中互相一個撞擊,發出一聲強烈之聲,刺得杜天林耳膜嗡嗡作響。
杜天林精神為之一凜,他大喝一聲道:「無影劈空掌……」
繼而來之的是一股無比的寒意,他曾聽師父說起這「無影劈空掌」,觸體無風,擊中方才吐勁,最是厲害難防,這時禪宗居然施出,分明對自己是要致之於死地方才甘休的了。
求生的本能使杜天林的身形向後疾倒而下,同時他在腦中南前默念道:「這無影劈空掌力持續最久,我要小心,我要小心!」
他這向後急倒乃是一式救命絕招,喚作「天羅遁形」,乃是白回龍畢生絕學所創出的一招,閃躲的方位必是對方萬難想像之處,但卻只能施展一次,只因在施出之際自身毫無防範,若是對方得知方位,輕輕一掌立刻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
當日白回龍對杜天林說起,不到生死關頭,千萬不可使用,否則流傳出去,便再無價值了。
杜天林今日實是無奈己極,這才施出,只見他身形筆直倒下,才一觸地,忽然像碰到了彈簧一般,整個人向左方有如箭矢一般疾射而起。
這一式果然大出禪宗意料之外,掌式完全落空,但是內力範圍仍在杜天林身軀上方。
杜天林在地上默默等了一會,忽然一轉身形,右手隱藏在身軀後側。
果然那「無影劈空掌」的餘力依舊不散,他才一轉身形,已感覺到壓力直襲上身,奇猛無比。
杜天林無聲無息間右手一伸,疾彈而出,在萬般危急之間,被迫再度施出「一指禪」功!
嘶的一聲,一縷指風疾飛劃過半空,禪宗只覺自己內力接觸到一股無可抵禦的強勁,向兩邊疾排開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禪宗大吼一聲,高大的身軀向後一個急翻,落地之時已在三丈之外,杜天林的指風斜斜擊空,打出好遠方才散開!
禪宗雙目之間閃出奇特的光芒,注視著杜天林一瞬也是不瞬,好一會才沉聲一字一字的說道:「便是這功夫擊斷那軟鋼長劍的麼?」
杜天林在地上緩緩直立起身來,口中氣喘不停,心中卻又是輕鬆,又是自豪,在禪宗全力施為之下,自己一招退敵,並未失手!
耳邊聽得禪宗如此說,朗聲說道:「不錯,正是這功夫!」
禪宗的語調忽然變得奇怪異常,只聽他一字一字地說:「那白回龍是你何人?」
杜天林驟然聽見「白回龍」之名,不由吃了一驚,怔了一會大聲說道:「你——說什麼?」
禪宗緊緊地注視著杜天林道:「這一指禪功天下除白回龍外無人會施,原來你是白回龍的傳人!」
杜天林見他說得一清二楚,心念一轉,朗聲答道;「不錯,正是如此。禪師認得家師麼?」
禪宗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道:「看來事情終歸要至水落石出的地步了,昔年當事之人,如今—一牽合在一起,天道安排是何等巧妙!」
杜天林怔了一怔,他聽不懂禪宗這話是何用意,但隱隱之間感覺到事情大不平凡。
禪宗頓了一頓,忽然自己輕輕一笑道:「奇妙奇妙,若是白回龍今日親見門下傳人連傷老衲門下,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杜天林只聽他說東道西,忍下住問道:「關於那昔年之事,禪宗可否明言一二?」
禪家搖搖頭道:「你叫白回龍來,老衲和他當面說。」
杜天林不料他如此說來,當下怔了一怔,禪宗接口又道:「白回龍此刻何在?」
杜天林答道:「家師久逸山林,再無出山之心——」
禪宗嗯了一聲道:「他不出江湖,倒是老衲忍不住跑到中原來了。也罷,老衲就去找他,你告訴老衲他隱逸何處?」
杜天林心念一轉,想起師父一再叮囑不可洩露自已的行藏,於是說道:「家師不願見外人多年,這次在下別師下山,家師曾說等在下遠離之後,立刻轉移隱逸之地,是以此刻身在何處,連在下也不得而知。」
禪宗那會相信他的話,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師徒兩人便脫離關係了?」
杜天林搖搖頭道:「家師若是有來指示在下,自有傳訊之法。」
禪宗哼了一聲,微微一頓道:「這六指老人,你可知道令師行蹤?」
杜天林搖搖頭道;「也不知曉。」
禪宗雙目一睜,發出炯炯神光,面上掠過思索之情,杜天林心中知道他正考慮如何處置此事,自己不如借此機會打探一些口訊,否則等會動起手來又是凶多吉少。
他立刻變得甚是鎮靜,心念連轉,開口說道:「禪師既是要找家師一談昔年之事,何不對在下說明也是一樣?」
禪宗冷笑一聲道:「你麼,還不夠資格相談。」
杜天林咦了一聲道:「這話怎講?」
禪宗道:「只因昔年之事發生時,你還不過在三四歲童年時光,自是一無所知,老衲要和白回龍相談,有些事還要親口問他實情如何,若是問及你,豈非對牛彈琴?」
杜天林喚了一聲道:「可是禪宗卻忽略了一事!」
禪宗奇道:「你說什麼?」
杜天林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昔年的事,在下知道的不少。」
禪宗先是微微一驚,繼而則是冷笑一聲道:「你想詐騙老衲麼?」
杜天林正色說道:「不是詐騙,在不知道的,可能有些禪宗尚未聽說!」
禪宗咦了一聲道:「你且說說看。」
杜天林心知不說出一些端倪,對方是再也不會相信的了,於是略一沉吟緩緩說道:「昔年金刀遠征西域,一去不返,此事牽涉人數極廣,幾乎包括海內外全部高手,據在下所知,除了西疆神龍為傳說中當事人之外,還有南疆血魔—一」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禪宗面上微微露出驚詫之色,見杜天林忽然停了下來,忍不住催問道:「你且繼續說下去,還有何人?」
杜天林嗯了一聲道;「還有丐幫的彭老幫主,青海門下高手——」
禪宗面色益驚,杜天林略一沉吟又道:「再有便是狼骨唐泉!」
「狼骨久未出世,這一點你定是傳聞錯誤了。」
口氣之間大變,顯然已相信杜天林果真知道不少秘密,杜天林也不與他爭論,微微一笑道:「此事牽涉甚廣,便是禪宗恐怕也不能脫身事外!」
禪宗哼了一聲道:「若是沒有老衲的事,老衲為何在此探尋不休?」
杜天林心念一轉,暗暗忖道:「此刻他對我信心大增,我不如故意說出幾人試探一番,也許從他回話之間可得結果!」
當下頓了一頓說道:「關外郭氏也曾入關。」
禪宗果然一怔道:「郭以昂?他也與此事有關?」
杜天林見他如此說,心中暗忖道:「看來昔年郭以昂入關之事他們均不得知,可能郭以昂那一次真是為了其他事物,與這一件事並無關連了。」
他心中思索,口中緩緩說道:「現在禪師可相信在下是不是信口詐騙了麼?」
禪宗微微一頓說道:「這些事,你是聽何人所說?」
杜天林道:「這個麼?在下下山半年,東探西訪,所得非淺。」
禪宗搖搖頭道:「就憑這一些,還是沒有資格談論此事!」
杜天林奇聲說道;「禪師但言其理何在?」
禪宗說道;「你心中知道此事牽涉甚廣,而且加入之人多半都是一流高手,蓋世奇人,是以將心中所知的這些人姓名—一說出,撞中的便算,撞不中的就算是傳聞之誤,老衲怎可輕易相信?」
杜天林證了一怔,但禪宗言之有理,他心念一轉,忽然說道:「在下再說一些有關人物,可不容禪師不相信了!」
禪師點點頭道:「你且說出來聽聽……」
杜天林頓了一頓,沉聲開口說道:「那海南奇客,與此事關係極大!」
這一句話說出,禪宗登時呆了一呆,一臉都是又驚又震之色。
只因這海南一派極少出現中原,名氣並不顯揚,一般武林中人就是知道這一門派者都不算多,杜天林一口說定他們與此事有關,決非信口瞎撞,禪宗知道這一點原委,是以立刻深信不疑。
這海南一派與此事有關,禪宗也才是上次無意之中豁然想通所得知,他萬萬不料杜天林也會知道,由此看來,說不定這個少年真知道不少極其隱密之事,甚至連自己也不曾知曉。
他心中大為震動,不住思索,這一刻他全部心神已為此事所佔據,連自己四個門徒受傷在地也無暇顧及。
杜天林見他面上神色大變,也不知他下一步究竟作何打算,這時心中倒有幾分後悔。
杜天林原本是想自禪宗口中探索一點消息,是以說出這許多來,但眼下情勢,那禪宗未必便會因此與自己深談,自己原先的想法實在過於天真!
正在此時,忽然一個聲音在兩人身形後側方不及一丈之處響起:「老夫來晚了一步麼?」
禪宗和杜天林大吃一驚,兩人的身形好比一陣旋風般轉了過來,心中不約而同一齊想到:「什麼人有這等高強的功夫,來至身後不及一丈,猶自毫無所覺?」
只見樹影之中站著一個白衣人,氣度渾宏,杜天林一眼看見,只覺心頭一陣狂跳,口中默默呼道:「金刀金刀,是蓋世金刀駕臨了。」
只見谷三木端立樹影之中,雙目望著禪宗和杜天林,面上神色肅然。禪宗一眼看見谷三木,登時震驚得呆住了,口中喃喃呼道:「你,你……」
谷三木洪亮的聲音響起說道:「西域大禪宗,別來無恙麼?」
禪宗定了一定神,緩緩說道:「老僧不遠千里由西疆趕至中原,為的便是要見谷大俠,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谷三木長吁一口氣道:「最喜是風雨故人來,谷某得以再見禪宗,也是衷心歡悅得很。」
禪宗喟然長歎道:「一別二十載,谷施主這些年來可好麼?」
谷三木微微一笑道:「淒涼得很!」
禪宗微微一驚,緩緩說道:「谷施主可是在說笑話?」
谷三木搖搖頭道:「一字一淚,谷某從不打誑。」
禪宗啊了一聲,沉思了好一會才說道:「記得那一年咱們相見之時,還有大忍禪師在座,可惜人鬼路殊,再也見不著大忍師兄了。」
谷三木怔了一怔道:「禪師此言怎講?」
禪宗咦了一聲說道:「谷施主未曾聽過麼?那大忍禪師已不在人世了。」
谷三木奇聲說道:「禪師這話是聽誰所說?」
禪宗說道:「看來這二十年谷施主果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動,當年咱們分手不到三月,便傳出大忍禪師去世之說。」
谷三木說道:「大忍禪師一身功夫禪師也知道得很清楚,能夠傷他之人已是不多,怎會去世敗死?這傳言所說大忍禪師可是死於爭鬥之中?」
禪宗點點頭道:「不錯,大忍師兄與神龍對敵,激戰一日一夜,內傷過重圓寂歸天。」
谷三木頓了一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不對不對,禪師被人欺騙了。」
禪宗怔了一怔說道;「那大忍禪師……」
谷三本點點頭接口道:「至今仍然健在!」
禪宗吃了一驚,仍帶有幾分懷疑之心問道:「谷施主此言當真?」
谷三木點點頭道:「二十年來谷某閉居西疆,大忍禪師朝夕相陪!」
這一句話說將出來,禪宗登時震驚得呆住了。
過了一會,禪宗大叫一聲道:「老衲上了一個大當,整整被騙了二十年。」
谷三木歎了一口氣道:「二十年日子真不好過,禪師即使當年未被欺騙,可能內心的痛苦猶勝今日幾分——」
他這一句話說出,禪宗立時為之一呆,多少事情在一霎時悉數湧入腦海亡中。
谷三木望著他一臉複雜的表情,內心之中忽然激動起來,甚至連他的聲調都微微顫抖起來說道:「禪師,咱們可不能饒過這一批人啊!」
禪宗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謹慎的神色,緩緩說道:「谷施主,那大忍禪師至今何在?」
谷三木道:「仍在西疆,禪師你……」
禪宗忽然一頓足,像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沉聲說道:「老僧這便去見大忍師兄一面。」
谷三木點點頭道:「不錯,禪師見著他後便會知道許多夢想難及之事。」
禪宗頓了一頓,望著杜天林與六指老人,口中緩緩說道:「這裡的事……」
谷三木微微一笑道:「但憑禪師一言!」
禪宗沉吟了一會道:「這其中事件太過繁複,難言誰是誰非。」
谷三木道:「四位高足傷勢並不太過嚴重,谷某助禪師一臂,恢復其傷勢如何?」
禪宗此刻心神不定,已無多事停留之意,於是點了點頭道:「如此有勞施主了。」
谷三木與禪宗並肩向那四個受傷的禪宗門下走去,那四人都是內傷較重,外創倒還不甚要緊。
谷三木與禪宗兩人內力極是深厚,運勁輸注之下,不一會兩人便將四個門下弄醒過來。
再運了一會功,四人體內的真力都可集聚,再假以些少時日休息調養,已無大礙。
谷三木長長吐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好在四位傷勢不重,現下行動已可自如。」
禪宗點了點頭道:「多勞谷施主。咱們這便回西域去,後會有期!」
谷三木深明他此刻心情,眼見一場極其難以應付的局面竟然如此輕易渡過,心中也不由暗鬆一口氣,連忙說道:「至多不過半年功夫,谷某必定重遊西疆,到時再登門拜望——」
禪宗默然不語,雙手合什當胸一禮,轉身便帶著四個門人離去。
谷三木還了一禮,望著一行人去遠了,長吁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望著杜天林道:「你怎會趕到兒處來的?」
杜天林只覺與他在西疆分別以來,經過了多少事,一時那裡能以三言兩語說得清楚?
他聞言停了一會,緩緩說道:「我記得終南山與你相見之約,趕至山區,找到六指老人……」
谷三木見他說得緩慢,知道他必有許多事想一口氣說給自已聽,不由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小兄弟,你一件一件說。」
杜天林聽他呼喚自己小兄弟,心中一震,覺得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再也忍不住要說出口來。
於是他口氣一轉說道:「六指老人已告訴我的身世,說蓋世金刀就是我的……我的大哥……」
谷三木驟然吃了一驚,繼之而來的則是熱情洋溢,他一把緊緊地握住杜天林的手,微微顫抖著道:「你……你都知道了……」
杜天林只覺有一股無比的熱情自他這一握之中傳到自己的身體,頓時內心滿是難以形容的溫暖。
他與谷三木自幼分離,十年不見了,此刻才表明身份,兩人之間似乎已溝通了千言萬語難以築成的親切,同胞天性,便是此之謂吧。
杜天林望著谷三木激動的臉孔,心想自己此刻必定也是激情難抑的吧,除難言的興奮之外,杜天林還有一種驕傲的感覺在內心升起,名震天下的蓋世金刀竟是自己的親兄長,這是多麼值得自豪的事!
谷三木緊緊握住杜天林的手,好一會才激動地道:「小兄弟,這些年來你苦壞了!」
杜天林才用力搖頭,忽然之間又想起這裡年來的寂寞孤苦,雖然他有一種天生的淡泊性格,每能壓抑自己不向苦處多想,這許多年來養成了自隱自顧的習性,但此刻在親兄長的身旁,卻忽然意識到過去歲月的淒苦,一下湧上心頭,終於抑不住熱淚盈眶。
谷三木漸漸平息下激動的情感,緩緩說道:「天幸咱們終有再見之日。小兄弟,你的功夫已盡得白回龍所傳,來日前途不可限量!」
一提起師父的姓名,杜天林本想開口相問,谷三木究竟與師父之間的故事為何,但轉念想起六指老人曾經說過谷三木對此事每次總是遲遲難言之狀,自己在此刻問起甚是不妥,於是又收住口來。
谷三木頓了一頓,緩緩又道:「這些年來白回龍待你可好麼?」
杜天林想起師父對自己淳淳不倦的教導,衷心生出感激之意,連忙點頭道:「甚好甚好!」
兩人正相談之間,忽然一聲痛呼傳來,兩人陡然一震,只顧交談,連身邊受傷在地的六指老人都忽略了,實在不該。
谷三木忙道:「不好,彭兄傷勢下輕,咱們還棄他於地上——」
說著一個箭步趕到他臥倒之處,扶起半身。
這時杜天林也已趕到,只見六指老人一身是血,雙目微睜,閃出微弱的光輝,想來大約是神智逐漸在禪宗「迷」字真訣下恢復過來。
谷三木探手摸他胸腑,觸手只覺氣息微弱,不由大吃一驚,萬萬不料六指老人的傷勢竟沉重如斯!
杜天林一見谷三木面色不對,吃了一驚道:「怎麼樣?經脈猶未裂斷吧?」
谷三木緩緩抬起頭來,沉聲說道:「情勢極為危殆。」
杜天林只覺心中一沉,再也說不出話來。
谷三木長吸了一口真氣,猛然揮指如飛,在六指老人週身點了數處穴道,並逐一運氣注入脈道之內。
六指老人的軀體緩緩移動了一會,谷三木再度仔細探摸他的心胸,好一會才吐出一口氣。
杜天林見他面色沉重,這時鬆了一口氣,急忙問道:「大哥,六指老人究竟如何了?」
谷三木抬起頭來緩緩說道:「生命是無礙的了!」
杜天林啊了一聲,又問道:「他一身神功呢?」
谷三木沉吟了一會才道:「大略也不妨事!」
杜天林這才放下心來,谷三木搖頭說道:「真沒有想到,六指老人會被對方傷成這種程度!至少也須調養數個月方有復原的可能!」
杜天林黯然無語,他還不知六指老人主要便吃虧在對方不知不覺間所施出的「迷」字真訣上呢!
谷三木頓了一會又道:「這次調養,須得環境清靜,切忌外人驚擾,事不宜遲,咱們想法找一處偏僻所在將他安頓下來。」
杜天林想到終南山麓下的一家客棧,位置不甚岔眼,環境最是幽雅,武林中人物萬難涉足其間,相當適合谷三木所說的條件。
於是兩人連忙將六指老人扶至客棧,找了一間最裡進的大房間,多賞了店伙一筆錢,要他無論如何保守秘密。
谷三木仍然不放心六指老人的傷,恐怕他又惡化,總是每隔一個時辰為他探脈一次,好在六指老人一生浸淫內功,這等自然抗力甚為堅強,恢復也較迅速,過幾個時辰的休息之後,精神已大見好轉。
杜天林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兩人忙了這麼一陣,都感到有些疲乏起來,一起靠在榻上打瞌睡。
過了好一會功夫,谷三木開口說道:「小兄弟,你現在可以將這一個月來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訴我了。」
杜天林點點頭,沉思了一會,便由記憶的先後開始,一路說將下來。
當他說到在百花谷中,巧遇丐幫幫主的一段時,谷三木呼地跳起身來,滿面全是激動之色道:「你確信那人果真便是昔年丐幫幫主?」
杜天林頓了一頓道:「當日他滿心以為我被困在花陣之中,耳目失效,是以自己親口說出,不想被我脫出陣來聽了個澈頭澈尾,照理來說決不會有假?」
谷三木哺哺呼道:「天啦,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杜天林道:「他要我找尋大哥,為他療治寒毒,看他的用意,很可能是自施苦肉計,為的便是一見大哥!」
谷三木道:「嗯,他只見你身帶金刀,知你必與我有所關連,是以出計要你引我出來與他見面,只是他為了此事,居然佈置如此繁雜,處處顯得險謀重重,這倒令我思之不透。」
杜天林道:「那麼依大哥之意,是否要去見他一面?」
谷三木道:「見面?我到處找尋他不著,若是獲知他在何處,我早已廢寢忘食直追而去了!」
杜天林奇道:「大哥如此急於見他?」
谷三木歎了一口氣道:「見了他之後,立刻便可以打聽一人的下落,這也是二十年來我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事!」
杜天林奇道:「誰的下落?」
谷三木雙目陡然一黯說道:「父親的下落!」
杜天林只覺心中一熱,再也忍耐不住,搶著說道:「咱們這就動身?」
谷三木望了六指老人一眼,考慮著說道:「去那百花谷往返約須多少時日?」
杜天林想了一想道:「三五日即可!」
谷三木又考慮了一下,搖搖頭道:「此刻咱們如果離開,六指老人便無人照應了。」
杜天林想了一會道:「他的傷勢已經穩定,咱們此事太急,我離百花谷已過了一月有餘,不宜再作延擱,否則對方必生疑心。咱們拜託店家,多給金錢,也不會以為六指老人乃是武林中人,只以為旅途受風寒病倒在此,咱們說明三五日便回,想來大致不會出事了。」
谷三木考慮了半晌,只因他內心也甚焦急,終於點點頭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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