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文 / 上官鼎
對方冷峭地震聲道:「符夫人,明人不須多說,既已成仇,就不留情,二位是獻寶?抑是拚著兩家絕後,同化灰塵?」
咄咄逼人,使雲中慧也芳心一亂,十分震悸。
一聲洪烈厲嘯,起於北方!
對方緩步向雲萬二人欺進,懍聲道:「聽到麼,『帝君』已下令了,一嘯驚天地,二嘯鬼神愁,三嘯取人頭,二位火速交代一句!」
是要攤牌了。
雲中慧原是想利用群魔利慾熏心,各存私意的心理下,加以適當利用,以毒攻毒,驅虎吞狼,先使他們互相殘殺。
現在,才知這人更深沉,也是英雄之見相同,一直耗到現在,才圖窮匕見。
只不知其他的各路人馬,為何遲遲不到?難道已知難而退?或是已被這一路強仇大敵各個擊破退走?」
眼看對方傲兀地步步欺進,目射厲芒,掌中托著一顆黑團,要命的玩意,越逼越近。
到此地步,如果開口說沒有「空門四寶」的話,等於廢話,反顯示怯,對方決不相信。
那麼,只有一拚!
只是,後果?
就在這個目震心懸,箭拔弩張當兒,得得蹄聲,由「九里關」方面馳來。
一聽,不是怒馬,竟是驢子。
果然,一聲驢子聲,特別刺耳。
對方停了步,向後一揮手,其他四人,本已出陣,早有一人,向來路掠去。
猛聽一聲蒼老沉勁的漫吟:
老去功名意轉疏,
獨騎瘦馬取開途,
獨村到晚猶燈火,
知有人家夜讀書。
真是閒情逸致,好風雅,隨著吟聲,越來越近,一頭叫驢,正飛跑而來,現身在幾十丈外。
影綽綽的霧影中,騎驢者竟是背向這裡。
這就叫做「張果老倒騎驢」。
迎上去的一個黃衣人,已凌空飄落在驢子前面,擋了路冷哼一聲:「朋友,歇下來。
驢背客頭也不回,道:「好狗不檔路,我老人家有老朋友在等著大殺三局!」
原來,連夜趕路,是去赴友人奕約?
黃衣人伸手一拉牲口口嚼,喝道:「朋友,別裝蒜,能闖關而來,足見高明,別讓我先叫畜性爬下!」
他要殺驢了。
「長耳公」踢著前蹄,長鳴一聲。
驢背客一仰面,是舉起了一個大紅葫蘆,灌了一口酒,沒答理。
面向雲萬二人的黃衣人,早已和其他三個黃衣人循聲看去。
雲萬二人隱約看到那個大紅葫蘆,剛心中一動,面前丈外的黃衣人已一聲斷喝:「老三,你回來。」
他自己騰身飛掠。
那個一手抓緊驢子嚼籠頭的黃衣人本是要有行動,聞言一怔,撤了手,掉頭掠回。
叫驢又得得起步。
轉眼間,已到二十丈許,黃衣人已經止步揚聲:「朋友擺句話來!」
驢背客一面塞好葫蘆嘴,大約滿口酒,還沒本下喉,含混不清地道:「我老人家又沒擋你的路,大路朝天,各人走一邊。」
「可是,朋友礙了我們的事!」
「管你們什麼鳥事?讓開,別耽誤老子下棋。」
「看來,是存心踢盤子來了?」
驢背客沒答腔,只一拍驢子屁股,叫驢便向前跑。
早到一步的那個黃衣人哼一聲:「老二,廢了他!」
「是麼?」老二正是剛才緊逼雲中慧,萬方儀的黃衣人往左邊一閃,冷聲道:「先讓朋友下來。」
排行「老三」的黃衣人一手疾揚,拍向驢頭。
「曖!老子下來了!」驢背客一滾而下,也不見他出手老三的一手發出力道無功,驢了仍是向前跑。
老二,老三同時目光飛閃。
他們心底明白,老三雖只是淡然一揚手,如打實了,驢頭會成粉碎。
人家不露相,已給顏色瞧了。
老二哼一聲:「朋友,果然高明,正感口渴,大肚子可肯借用一下?」
「大肚子」者,酒葫蘆的別名也。
已看清楚對方面目了,五短身裁,瘦小枯乾,禿腦門,紅光發亮,綠豆眼,小蒜鼻,頜下稀疏的一小撮三寸許鬍子襯著削的下頷,活像一頭山羊。
一左,一右的兩個黃衣人同時一怔。
好個糟老頭,大方的把吊在左腰的大葫蘆一遞,道:「請吧!反正只存一半了,天一亮,到了地頭,保有的是好吃喝。」黃衣老二雙手貫足功力,接過大葫蘆,輕得緊,人家可沒心眼。
他一接過,拔開塞子,很自然地一仰脖子,長飲了一口笑道:「好酒,想不到還是紹興「女兒紅」剛開甕,沖的頭鍋」
「說得不差,我老人家正是由紹興過而來。」
「老丈到何處去?」黃衣老二在凝神量葫蘆。
「信陽。」
「噢,不遠千里,就是為了下棋?」
「天下有比碰到好對手,將遇良材更大的事麼?」
「是,老丈請。」
要把大紅葫蘆遞過。
糟老頭笑笑,拈鬚道:「你們就干了它呢」
「免了。」
「當然!」糟老頭揚臉說下去:「皇帝不差餓兵,這算葫蘆酒,是請你們幫老夫把馬車移開些,拔掉這些青竹。是賞你們三四斤好酒。」
原來,三輛馬車,把大路塞住,再加上週遭的青竹,真是礙路。
五個黃衣人已移身在一起,作梅花形立住,老二竟一點不以為忤,點頭道:「謝過老丈了。」
順手把大葫蘆給老三,傳聲道:「人不對,葫蘆有點像你們仔細看下,如果是那老怪物的信物,就讓他」
老三已接過,也喝了一大口,順手遞給另一個黃衣人。
糟老頭連連噴嘴道:「你們還沒動手移車,怎麼先動嘴喝酒?別一抹嘴,不認人,欺我年老」
雲萬二人原以為來人是名列「風塵三怪」中的「賽果老」張九峰,一定有二場好戲。
等到對了面,大失所望,驢子像,葫蘆也像,就是人不對,因為張九峰是矮胖和冬瓜,身如葫蘆,腆著一個大肚子的,而此老則是瘦小如猴。
只見五個黃衣人已先後仰了脖子,都喝過酒,到了最後一人時,已是到了底,竟向糟老頭拋過去,道:「不你,葫蘆的主人與你是何於系?」
糟老頭張開雙手,把葫蘆接住,滋著缺牙道:「我老人家就是主人。」
那個拋葫蘆的黃衣人哼道:「很好,你接住!」
右掌一揚,掌心內陷如蛋,猛然一鼓,一點罡氣,箭射而出。
糟老頭迷糊著眼,叫道:「什麼東西?」
腳下一個前衝,打了一個蹌踉,無巧不巧,讓過了那一縷「空心罡」。
其他四個黃衣人一動齊動,交叉集中出掌彈指,糟老頭仰倒,一個屁股一頓,叫道:「倒也!倒也!」
奇,五個黃衣人身形連晃,應聲栽倒!
不過,那個「老二」在倒地之前,竟一甩手,一溜綠光升空,爆了大蓬綠光。
糟老頭疾出一指,還是阻止不及,猛地跳起,叫道:「二位夫人,快走!」
話未了,一聲洪烈厲嘯,劃空而來。
接著,嘯聲四起,遠近如潮。
半里外一聲大喝人耳:
「給我留下」
糟老頭猛揮手,拋出一物,道:「萬分危急時,可以施展!」
人已拍驢向前。
雲中慧一手接過,也不暇細看,沉聲道:「走!」
人已當先入陣。
萬方儀緊隨身後道:「走得了?不如守」
「非走不可,必要時,我們只有各背一人突圍」
語聲急促,已見心慌發顫。
萬方儀,一向佩服雲中慧,一聽口氣不對,便知大事不妙,如果這座「太乙奇門」能作保身符的話,以雲中慧之自負,決不會急於脫身。
雲中慧以極快的步法,走遍四面,把太乙奇門收掉,把三個早已嚇昏過去的車把式夾住人中一把提起,夾背各拍一掌,輕喝:「別怕,開車!」
三個車把式餘悸未消,人雖清醒過來,牙齒打架,兩腿打抖,一面應著,各掙扎爬上車轅。
雲中慧喝道:「快!有我們保護你們!」
三個車把式定定神,忙著挽韁,連打幾鞭,牲口兀自不動,經三人猛力扯扯,牲口終於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牲口早已死了,不知如何僵立不倒?
三個車把式駭叫未出,頭一昏,眼一黑,也先後栽倒。
已進車裡的雲中慧,萬方儀猝然驚變,芳魂皆顫,雙雙搶出,只見牲口與車把式都是口鼻流出黑血,全身也在收縮,迅速化成黃水。
觸目驚心!
雲中慧一咬牙,沉聲道:
「儀姊,顧不得了,各背一人,快走!」
人已揭開車簾,把早閉了「黑甜穴」,尚在沉睡中的學仁往背上一放,繡帶纏緊,一頓腳,道:「走!」
人已騰空而起。
萬方儀心碎腸斷,雲中慧竟不顧其他孩子,分明是作只留一子延續香的打算,非到萬不得己時,決不致此,耳際雖聞強敵紛至,依情理,寧可二人合力一拚,何以棄子而逃?
她迅速地背起思賢,忍淚水,忍心疼,看了早被閉穴昏睡的愛子,愛女一眼,也緊隨雲中慧身後劃空而起!
一人一先一後,也不過十丈左右距離,只是前後一腳之差,剛馳出幾十丈遠,狂笑聲中,已有三人拉住去中慧去路。
萬方儀剛一驚,猛頓身形,一左、一右、兩條人影由十幾丈外凌空撲到。
萬方儀一咬牙,兩掌「銀河砂」飛灑而出,人已破空竄起。
那兩個突襲她的敵人似知利害?「銀河砂」一現,二人就四掌齊出,人已騰空身倒射。
萬方儀掠到雲中慧不遠處,兩條人影又凌空撲來,一個怪笑道:「還想走麼?留下東西再走!」
強大的常力,已飛旋而到。
萬方儀探襄不及,一手翻腕硬接,一個「螺旋」,腳尖一轉,移開丈許。
總算避過來勢,目光掃處,雲中慧已被三個羽衣道人困在核心,短兵相按,打在一處。
另有十幾條人影已先後向馬車撲去。
萬方儀剛後悔撤陣的失策,自陷重圍,念頭未及轉,那兩人已再旋身撲到。
她一瞥之下,才看清一個是額有肉包的披髮頭陀,一個是面如黃臘的病漢。
但出手之毒辣,掌力之沉雄,病漢比頭陀更強一籌。
萬方儀纖掌雙翻,以攻還攻,分擊二敵,掌力一接,半斤八兩,各自移步換形。
她剛發覺背後已有人掩到,猛聽慘嗥起於背後丈許,匐的仆地。
百忙中她回一瞥,是一個錦衣大漢,屍橫就地,腦後一支短箭還在搖晃。
頭陀與病漢已再撲來。
萬方儀雙掌正要翻出,頭陀與病漢倏地貼地疾滾,兩支短箭,已插在地上。
她一手揮出一把「銀河砂」,剛瞥見雲中慧轎軀疾旋,玉掌一圈,三個道人突然掩面怒吼,翻身後退,身形一晃,仆倒地上。
萬方儀又驚又喜,也不知雲中慧用了什麼奇妙手法,一招克敵,正掠身過去會合,雲中慧猛轉身,回頭破空而起,撲回馬車。
那十幾個人,正一齊動手,把車蓬硬生生撕裂,這還了得!
猛聽一聲凌厲怒叱:「住手!汪某來了!」
人耳甚熟,聲到人現,一條人影,挾著勁烈獵風,飛捲而下,如虎入羊群,猛不可當,把那十幾個人驚得紛紛一面出手應付,一面向後飄退。
兩聲慘哼過處,已有二人橫屍倒地。
霧氣中只見一個全身浴血,面色鐵青,雙目噴火的人橫身擋在馬車前,喘息未定,才是「四絕諸葛」汪浩然是誰?
雲中慧似因突然看到汪浩然現身而吃了一驚,猛收身形,呆立在汪浩然丈之外。萬方儀芒心狂喜,忙叫:「慧妹,有汪叔叔趕到,沉住氣」
人已掠刊雲中慧身邊,與她並肩而立。
只見汪浩然全身是血,連頭巾上,額間,也都是血污,目射精光,炯炯四射,如負隅之虎,向雲萬二人一點頭,露出驚喜之色,豪聲道:「還好,我來遲一步,幾乎」
頓而止,向四面電掃一眼,怒聲道:「各位朋友,誰敢欺凌汪某的二位盟兄眷屬,請站出來」
雙臂一張,一振,舌綻春雷,大喝:「可以衝著汪某來!」
聲勢不厲,猛若凶神。
週遭的人,似乎為汪浩然的威名與氣勢所懾,半晌無人開口。
冷聲哼揚起:「老夫也算一份,有膽的,衝著老夫來!」
正是「魔弓鬼魔」獨孤虹去而復來。
只見這老怪物拈弓搭箭,旋旋然地緩步走向馬車另一面,和汪浩然隔著已無車蓬的馬車背對而立。
學忠兄弟與思義和思淑姊妹,仍是昏睡著,霧氣迷濛中,還隱約可見到他們與她們的面頰。
萬方儀忍不住一陣心酸腸斷,心情一陣激動,一拉雲中慧的手,沉聲道:
「我們是大家要找的人,就向大家交代一下。
雲中慧木然地被她牽著手,緩步走向汪浩然。
「四絕諸葛」汪浩然威態一斂,向她倆歉然道:「我在嵩華汴洛間訪友,南下江南,卻不知二位嫂夫人也作南行,在前面碰到姓魔的老鬼,和一些魔頭阻路,說是為了「空門四寶」而來,他們不但不給我面子,反鬼話連篇」
軒眉狂笑道:「我一怒之下,和他們動了手,三掌震閻皇,七招敗六畸,他們竟仗人多,以三十多人之眾,向我車輪圍攻,三百招左右,才得突圍,濺血在我雙掌下的不下一半之數,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