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文 / 上官鼎
只要一過關,渡江就好。
眼看抵關在望,相距不足十里。
只要在關外暫歇一陣,天亮就可換車過關。
三個車把式,是吃這行飯的老手,得了重賞,當然賣力,這叫做要錢不顧命,牲口再累也大不了換新的牲口,得到的外賞,夠他們趕十年的車。
學仁已在娘的懷中睡著。
思淑姐妹也一左一右,偎依著娘親打磕睡。
只有學忠與思義兄弟,在連日車馬勞頓,千里風塵之下,由於心情之沉重,恐懼,有太多的事又不敢開口,特別難過,重大的刺激,能使人思想早熟,他們又都發育得快,連五人中年紀排最後的學謙,也有一般十六七歲少年一般高大,誰也看不出他們的實際年齡。
白天都相繼睡過,這時都很清醒。
除了學梯與思賢二人比較文弱,在靠著車窗打盹養神外,學忠與思賢就不時附耳低道,討論這次的事,各表意見
只有學謙張大著眼,凝眸沉思著,嘴角抿得緊緊的,不時咬住牙,握緊了拳頭。
思義低聲逗他,道:「謙弟,你怕不怕?」
「何怕之有?天下有什麼可怕的?」
「好大膽,聽忠哥哥說,那夜賊人來放火,你一點也不在乎?」
「孟子三不,這點小事算得什麼?」
「小事?這還算小事?」
「廢話,再天大的事,我也不在乎,只可惜」
「可惜什麼?說下去!」
「可惜我沒有習武功不說也罷,徒亂人意。」
「如你會武功呢?三弟。」學忠開口了。
「我要殺光天下的壞人!」
思義忙把學忠的手捏住,搖搖頭。
學忠嚥下要說的話,沉默了。
學謙也不吭聲。
突然,一聲「苦苦苦」的怪聲刺耳。
真是說不出的淒厲難聽。
一入耳,就叫人頭皮發炸,汗毛直豎。
學謙一伸耳朵,道:「這是什麼叫?」
學忠緊緊握住思義的手,抖聲道:「是夜貓子?(貓頭鷹)」
「怪!你們聽。」
「真邪門,那種怪聲,時遠,時近,好像遠在數里之外,又似乎就在車子旁邊?」
思淑姐妹驚醒了,真往乃母身上貼緊。
學謙猛推擋風琉璃,道:「我要瞧清楚!」
學忠與思義阻止不及,剛要拉他,學廉已貼過半邊臉,凝聚目光,向外看。
思義掙出一聲:「快坐好,有什麼瞧的?」
學忠地道:「你三弟,再不放下,我要告訴娘」
學謙理不也理,自語著道:「真是有鬼?連影子也沒見到」
大約這空虛「鬼」字,把學忠和思義嚇得變了色,直抽一口冷學謙又道:「儘是墳堆,呀,有很多綠火噫?怎麼一下子,這麼多?」
他只見到亂葬崗間,磷火滾動,冷眼瞥見幾十丈外的亂墳堆中,突然一溜綠火,沖天而起,散了半天閃爍的磷火。
馬車仍在飛馳。
那三個車把式,雖仗著酒壯膽,心底也發慌了,手也發了軟。
車子就由急而慢了。
學忠剛伸手要拖過學謙,猛聽學謙哦了一聲:「世上真正會有鬼?難道就是什麼鬼火呀!真的有鬼了,好幾條黑影子,在墳堆上飄動」
學忠與思義可被嚇得打寒噤,機伶伶地,猛地,一聲尖銳淒厲的怪叫,難聽又刺耳,劃空而過。
這一來,學悌與思賢也嚇地揉眼睛。
「哇」地一聲,學仁由沉睡中被驚醒,張口就哭。
「七巧仙子」雲中慧自「苦苦」聲一起,就與萬方儀不約而同地在風窗中向外看。
這時,雲中慧一按纖指,點了愛子睡穴,喝道:「停車!」
牲口早已受驚狂嘶,亂竄亂跳,快要翻車。
三個車把式,全身軟癱,只有牙打戰,緊緊地拚命勒住發瘋似的牲口。
一聽雲中慧開口,早已在盡力拉住牲口,第二車的車把式抖聲道:「大
爺有鬼」
頭號車的車把式也兩腿篩糠,結結巴巴的道:「這叫鬼打牆牲口迷了眼」
雲中慧一面傳聲向萬方儀道:「儀姐,被人釘住了,你護車,我來應付!」
音落,又喝著車把式:「三車集中一處,盤圈。」
人已掀開車簾,飄落路邊。「嗚—啦—」「嗚—啦—」
刺耳的異聲,在半里內此伏彼起。「苦—苦—苦」越叫越急,越叫越多。
還有使人酸鼻的嗚咽哭泣斷續入耳,正是傅說中的「鬼叫」和「鬼哭」。
學忠與思義兄弟已嚇得牙齒打架。
只有學謙猛揚聲叫道:「什麼人,裝神做鬼?」
雲中慧一聲低叱:「不准開口!」
三個車把式化了吃奶氣力,好容易才把牲口圈轉,三輛馬車,作品字形,排著。
萬方儀已現身出面,站在車蓬頂上,連聲清叱:「你們裝什麼神?扮什麼鬼,好意思麼?」
沒人回答,卻是咻咻鬼哭,叫個不住。
打由半里外起,芒芒起霧,正順風瀰漫過來。
雲中慧凝聲叫道:「來的可是豐都地府鬼聖冥後?」
沒人回答,只有各種異聲越發淒厲刺耳。
雲中慧喝道:「我們已經盡到江湖問旗號的禮數了,若再如此鬼混,莫怪要得罪了。」
仍是寂無回應。
只見煙無蓬蓬中,影綽綽的可以看到霧中有飄忽不定,似浮似沉的骷髏影子。
卻只在四面幾十丈外飄蕩,不近前。
萬方儀傅聲道:「慧姐,是冥後陰靈的路數,這「九幽迷」十分陰毒
我們必須速戰速決,先下手為強,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雲中慧傅音笑道:「有理,儀姐,他們好像對我們有忌憚?」
「這樣,對方必已深知細底,知道你我不好惹的。」
「把握時機,我先下手!」
話落,人如飄風閃電,向不輕用的「子母金釵」已由頭巾底取下。
另一手已控住一掌「散花針。」
那些飄忽在霧裡的骷髏影子,紛紛後向飄退。
雲中慧存心激將,一頓身形,冷聲道:「是人,何必裝鬼?是鬼,為何不敢見人?我們久聞鬼聖」「冥後」,在武林獨樹一幟,任性橫行,所到之處,鬼哭山河,天地變色,為何派這些小鬼睞現世?抑是他夫婦已登鬼錄?
不敢?」
話未罷,一聲叫人肉緊的乾嚎哭叫揚起:「本後在此,誰敢犯本門忌諱?
天啊你回來哇」
那種聲音,實在邪氣,像來自地底,又似飄忽如煙,叫人捉摸不定人在何處?
遠如天邊,近在眼前,當「天啊,叫出,入耳斷腸,使人頓生異感,觸動傷心的事,有鼻酸欲哭的衝動,「你回來哇」又如慈母喚兒,使人心神欲飛,有循聲奔去的感覺」
也即是說,這種意志,一瞥百幻,同是一個字,一句話,卻能使人一聽到,湧起七情重疊的情緒。
「七巧仙子」屏子一口氣,守住天君,付之不聞,也就呆立住了。」
學忠等只覺得,想哭,想叫,想衝出去
「銀河飛星」萬方儀凝功守住心神,低喝:「孩子們,以手俺耳或用布團塞住兩耳,默誦詩文,別怕,別聽!」
除了傅學謙鐵青著臉,不住咬牙外,學忠等都失了態,聞言,忙照命而行。
那種叫聲。越來越近,卻是間歇的叫著,每當著聲音搖曳之際,咻咻哭與苦苦鬼叫,鳴啦鬼嘯就紛紛呼應!好像群鬼逃出了地獄,異聲淒人心膽。
萬方儀吸了一口氣,傳音道:「慧妹,果是陣靈老鬼婆,小心她的「惡鬼呼魂」與「幻形拘魄」鬼玩意,一照面,先問個清楚,再先下殺手」
「七巧仙子」雲中慧傳音回答:「老鬼婆臭排場,我們先作準備,儀姐,你把孩子們先閉了穴,趕車先走一步!」
「不行!一定早有埋伏,這是互相策應的好,不必為孩子分心,有我。」
猛聽一聲呼天搶地,如喪考妣的哀號:「雲中慧啊,你回來哇」
聲音還在絲絲未絕,雲中慧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只見由左面荒墓亂堆中,霧氣濛濛裡,先出現幌幌蕩蕩的四盞一排綠陰陰的慘碧紗燈,時滅不定,接著是四個骷髏,抬著一乘黑黝黝的大轎。
大轎作宮殿狀,卻全是用紙錢與黑布紮成。
雲中慧暗道:「這就是「閻王輦」?呀,該是『召魂輿』。」
聽說一輿一輦,全以特製的人骨為架,以人皮和黑布浸油為幕,連紙錢也是經過藥水桐油浸過的?不怕風雨,就是怕火。
眨眼間,四個骷髏轎夫好似腳不點地,悠悠飄蕩移來,相距已不足二丈。
看清了,轎前四個披髮,白麻血衣的少女,眼光也是碧陰陰的,慘白無血的面孔舌頭拖出是血,被手中提著的「幽明燈」綠光一照,更是獰厲可怖。
她們背上,各插著一支長約三尺的「弘魂旗」,隨風招展。
轎上飄紙拂揚,一片鬼氣森森。
人轎未到,陣陣陰風慘慘,挾著使人欲吐的血腥氣已先到。
今夜是西風,雲中慧正面對下風。「雲中慧暗道:「還好,鬼聖閻皇未來,所以排場不大,連牛頭馬面,判官無常,開路八鬼也沒有見到,「冥後」
老鬼婆也可說是經裝簡從了」
她出奇的平靜著,紋風不動。
大轎在她十丈左右停住了,四個骷髏轎夫木立呆定,卻瞞不過雲中慧這種自行家,深知這些鬼把戲的人,所謂,「骷髏」,只是一種特製的「海螺蛤片」連綴成衣的東西,一披在身上,在黑夜中自然泛光,遠看極似白骨架子,內面是一式由頭到腳的緊身黑衣,只露出慘綠色的雙眼。
這就是「地府陰兵」。
半響,尚不見「冥後」陰靈出聲或下轎,好大架子。
雲中慧凝聲叫道:「你既知道是我,為何不作交代?我們與你夫婦無怨無仇找什麼麻煩?」
轎中尖聲尖聲地格格笑起來,叫人頭皮肉麻。
「冥後」陰靈陰惻惻蝗開口了:「符夫人,幸會了,不錯,你夫婦和章氏夫婦與我們夫婦並無重大過節,彼此不犯」
雲中慧接口道:「是麼,可是偶而路過邂逅?」
「老身聽說不少凶神惡煞老魔頭紛紛追截你和章夫人,你知道,老身一向主張女人是不可被欺負的,何況你倆攜兒帶女,怎容得那班老不死逞兇?」
「啊,你可是仗義而來?」
「是嘛,老身只想向你倆暫時借用幾項東西,一句話,老身夫婦負責助你倆安然無事,為恐臭男人惹厭,老身在四面十方圓插下了『戒牌』,不准任何人擅入一步,連老身那老鬼頭也不准他同來」
「哦,先謝過好意了,敢問需借何物?」
「四兩人不說半斤話,你,出名的聰明,還用老身畫公仔畫出肚腸來麼?」
「實在不知,請明教。」
「符夫人,水仙不開花,你還裝什麼蒜,真叫老身失望!」
「你,可是誤聽謠言,疑心昔年四大家與拙夫和章伯伯有關?」
「對了,真是水晶心肝琉璃肺,符夫人,老身向你倆借用,限期半年」
「真教你失望了,十分抱歉!」
「怎麼?老身從來不信謠言,也從來不空手回,符夫人老身難得今夜心情太好」
「實話奉告,四大家之物,不在我們手上。」
「那麼,在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