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多情是癡 文 / 上官鼎
韓叔叔從昏迷之中悠悠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天空藍得像塊藍寶石,從樹枝葉的空隙中望出去,更是饒有生趣。 
「我躺在什麼地方呀?」 
這是第一個鑽入韓國駒腦海的問題,他轉過頭向地上一瞥,只見綠茵如蓋,幾株不知名的野花蓊勃搖曳,襯著無邊底的藍天,真如人間桃源一般。他用力搖了遙猶是昏然的頭腦,霎時之間,幾個時辰前的事一幕幕閃過眼前,他駭然一滾,站起身來。 
一站起身來,只見遠處阡陌村舍盡在眼底,他更是大吃一驚,暗道: 
「怎麼我是在山峰上?」 
他仔細前思後想,怎麼也想不出自己怎會躺到這山上來。 
這時,忽然一聲刺耳欲襲的聲波傳了過來,韓國駒不禁全身為之一顫,他一個箭步向發聲的地方縱了過去,跑到峰頂端上,這一看之下,可真把一身是膽的韓國駒看得目眩神搖。 
原來峰谷中有兩人正全速奔將上來,那兩人的足底竟然全是貼在草尖之上。乍看之下,真如凌空飛渡一般。 
他們向著陡峭的坡緣奔上來,速度竟如長空電掣一般,好刺耳欲裂的尖嘯竟是因他們身形破空所發出。韓國駒一生浪跡江湖,躋身武林高手之列,但是卻從未見過這等輕身功夫,他向前走了兩步,這使他更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 
原來那兩人雖是踏著草尖兒飛奔,那草動都不動一下,但是當他們跑過了之後,那本來青蔥如碧的草兒竟成了焦色,只見他們一路奔上來,立刻出現兩條焦灰的痕跡。 
韓國駒直看得口呆目瞪,那兩人跑得近了,韓國駒這才看清楚,左邊一人正是那神秘不可測的高無影,而右邊的卻是一個陌生的青年道士。 
尖銳的破風嘯聲愈近愈刺耳,高無影的身影有如彈丸般一掠數文,含下疏疏的幾根白髯直飄到頸後,他猛然大叫一聲: 
「麥真人,終點在即,捷足者先登啊!」 
他話聲方了,身形竟又加快許多,他的足底似乎噴出一陣白色的熱氣,所踏之地,立成焦土,聲勢煞是駭人。 
韓國駒向前一望,果然看見在高無影和青年道士身前三十丈處,一棵合抱的老松的尖梢上掛著一條亮黃的籐圈,他暗想道: 
「原來高無影還未出全力,這最後一程方始施出全勁。」 
他再一轉頭,就在這一片刻,那青年道士竟然身形一陣猛抖,衣袖邊發出異樣的尖嘯,兩個起落竟然搶在高無影身前一尺之地! 
韓國駒驚得險些叫出了聲,但是就在這最後一剎那,高無影發出震天價響般的一吼,只見霎時之間,他的白髮白鬚全都如鋼針一般直豎起來,同時他的身軀周圍發出一團粉紅色的蒸氣,而他的身形卻陡然快了倍餘,那威勢委實霸道已極! 
「霹靂雲。」 
韓國駒在心底裡狂呼著,武林中一直傳說著「道、僧、王、後」中的三心紅王有一身霸道色倫的『霹靂雲』,直到今日,韓國駒才從高無影的身上看到。 
隨著那一團粉紅色的蒸氣,高無影驟然超前,一躍沖夭,如一隻振翼的衝霄神鷹,伸手便向那老松頂枝上掛著的籐圈抓去—— 
但是,就在他手指尖正在觸上籐圈之時,韓國駒只覺眼前一花,那青年道士不知阜的一把搶住了籐圈, 
兩條人影一起一落,「拍」的一聲,籐圈成了兩截,兩人手中各持一半。 
高無影怔了一怔,忽然呵呵大笑道: 
「人道麥三俠蓋世奇才,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平步青雲』,麥真人你已蓋得純陽觀主的絕學精髓了。」 
韓國駒猛然醒悟,暗道: 
「我真糊塗透了,這青年道士除了武當的青峰真人麥任俠之外,豈還有別人?武當三俠名動天下,絕非偶然。」 
那青年道士望了望手中所半截籐圈,謙道:「高先生『霹靂雲』神乎其技,貧道甘拜下風。」 
高無影搖手笑道: 
「麥真人不必過謙了,這場賭賽自是不分上下,但若說到輕身功夫,咱們可都得讓一個人稱雄天下無雙了,便是『道、僧、王、後』親臨,只怕也難和那人一賽腳程……」 
青峰真人揚眉道: 
「高先生可是說崑崙的長春上人?」 
高無影拍手道: 
「一點不錯,長春上人的輕功絕技老朽曾目睹過一次,那當真是前無古人,神乎其技。」 
青峰真人道: 
「高先生言之有理,貧道也曾聽家師提過。」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高無影輕歎了一聲道: 
「那年家師和令師純陽觀主一句氣言,致命年咱們做第子的都得賭鬥一次,五年前,敝師弟和令二師兄鬥得兩敗俱傷,真是不幸之極。但是此次老朽離師之時。家師並未叮命老朽必勝,或許家師亦覺如此拚鬥甚為不值,我看咱們……」 
青峰真人稽首道: 
「無量壽佛,難得高先生有此善意,貧道深具同感,咱們就此放手,貧道要謝之再三了。」 
高無影笑道: 
「麥真人不必太謙,老朽雖然癡長幾十歲,蛤對麥真人一身神功真欽敬無比。」 
站在峰頂上的韓國駒目睹這一幕驚心動魄的爭奪,心中暗道: 
「原來他們是約好了到這裡來決鬥的,那麼我呢?……是了,必是高無影見了昏迷不醒,一併把我帶了上來……」 
這時高無影把手中的半截籐圈往地上一丟,信口問道: 
「麥真人此去何方?」 
青峰真人沉吟了一下沒有回答。 
高無影道:「若是有所不便,麥真人就不必說了」 
青峰真人道:「對高先生也不必相瞞,貧道此去雁蕩山。」 
高無影搓手哈哈笑道: 
「果然不出所料,老夫亦不相瞞,十日之內,老朽也要趕上雁蕩……」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停,望了青峰真人麥任俠一眼,繼續道: 
「便是老朽兩具不成材的師弟也已趕向雁蕩。」 
青峰真人有意無意的一揚單眉,沉聲道: 
「貧道兩個師兄近日內坐間期滿,也有雁蕩之行哩!」 
高無影不以為忤,他呵呵笑道: 
「那麼——咱們還有再見之日,嘿,雁蕩,這下可熱鬧了。」 
「韓老弟,偶然性可覺得好些了?」 
韓國駒拱手道: 
「多謝高先生的靈藥仙丹,在下自覺痊癒了。」 
麥任俠望了韓國駒一眼,微微打了一個招呼,高無影對韓國駒道: 
「老朽雖和韓老一見如故,只是敝師弟也已赴雁蕩去了。」 
韓國駒如何不懂他話中的意思?一股豪氣直從胸中湧了上來,他仰天大笑道: 
「不該碰的都已碰過了,要躲也躲不過,追魂鋼羽雖凶,我韓某也未見得就怕了他。」 
高無影毫不生氣,只歎息了一聲,揮手道: 
「珍重。」 
一掠身形,如飛下山去,武當青峰人向韓國駒點了點頭,也如飛而去。 
韓國駒一個人站在山上,他心中想: 
「待我找著方老兄如立青,韓國駒這就上雁蕩去,追魂鋼羽呵,韓某可不怕你!」 
他呼了一口氣,也向山下奔去。 
雁蕩山,又是雁蕩山,這其中究竟包含著怎樣的一個秘密呢? 
連綿的山陵,似乎是沒有止進的長途,雜草長得起碼都有人膝高,根本尋不出完整的路來,好像這一帶山區從來沒有人來過。 
立青和新結識的小和尚一路行來,他們白天睡覺,晚上趕路,為的是怕碰著人,妨礙了他們施展輕身功夫。 
這裡雖然了無人煙,但是從昨夜到今天上午一直不停地奔著,眼看日已偏西,兩人便隨便揀了一塊幽靜的草皮合衣而眠。 
太陽光仍然強烈得很,從樹葉隙縫中射過來,在地上和他倆的身上灑下一個個金黃色的圓圈。立青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把雙手抱到頭後去。 
不無處一棵松樹下有一對小松鼠互相撥弄砂子在玩著。兩雙小松鼠一會兒背對著用後腿互踢,一會兒又轉過身來,互相用鬍鬚廝磨,好不親熱。 
立青看得有趣,不禁忘了睡覺,那一對松鼠一溜煙跳到大樹上去了。 
立青打了一個呵欠,側目一看,心如和尚早已靠在樹根上睡著了,看他方額圓臉,嘴角含著笑意,似乎夢中儘是無限歡樂之事,立青不禁暗自一笑。 
他剛剛躺下,忽然遠處呼的一聲,一大群鳥雀飛了起來,接著一條人影飛掠而過,那人身法好生驚人,竟然一掠超越至群鳥之前,落到一片小林後去了。 
立青只看得腦門猛然一脹,熱血直湧上來,他輕叫一聲: 
「梅老先生!那在賭場中驚受江南七義的梅老先生。」 
互二個念頭閃上心田的是: 
「他——或許知道爹爹的下落——」 
他不假思索,拔身就追撲而去,當他跑出了十多丈,才想起沒有告訴心如,他心急如焚,拔出腰間匕首,在樹幹上刻了一行字: 
「急事先行,雁蕩見。青」 
那柄藍汪汪的匕首的確了得,刻字真比在沙上寫字還快,立青刻完拔拔便追,但是梅老先生已不見了蹤影。 
他略為猶疑了一下,終於一咬牙,向著那方向猛追了下去,他心口想: 
「天保佑我追上那梅老先生。」 
天漸漸黑了,心如深呼吸一口氣,醒了過來,他才一清醒,立刻機警地現立青不見了。 
他一翻身站了起來,四周並沒有特殊的變化,也沒有打鬥的痕跡,他不禁大為驚奇。 
「方兄——」 
「方兄——」 
他以為立青在附近,但是連叫了幾聲,除了曠野盡頭的回音外,不聞立青的應聲。 
他一急之下,施展驚人的輕身功夫,繞著周圍二十丈之內飛轉了一遍,最後,他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立青的留字。 
「唉——」他歎了一口氣:「我又得一個人孤單而行了。」 
他搖了搖大光頭。 
略微收拾,他又開始趕路了。 
荒山野墳,夜風如刀。 
心如和尚大腦袋一晃一晃地走著,他雖神態鬆懈,可是腳下如行雲流水一般,一起一落就是老遠。 
翻上了山崗,心如藉著月光四下一望,漫山都是突起墳堆,一塊塊石碑林立,他心中暗自壯膽道: 
「真是鬼氣森森,我和尚有佛祖保佑,豈怕你們這群孤魂野鬼。」 
他看看前面黑壓壓不知有多遠,心想今夜定然趕不到宿處,一橫心便揀了一處乾淨墓地,翻身便睡。 
望著天空小星眨眼,月光朦朧,清風如水,心如真覺受用換比,胸中儘是豪情英雄氣概,他想到以前每夜被師父逼著晚課唸經,愈發感到現下逍遙自在。 
江湖之人大有趣之事正多,他心想就是睡在這荒墳野地。也勝似在少林寺中拘束不暢。 
他胸襟開闊,此時充滿快意,不禁呼呼入睡,睡到夜半,忽聞虎嘯之聲不絕於耳。 
心如坐起身來,心中甚是惱怒,暗忖這畜牲擾人清夢,一定要抓不來打一頓。 
他正待站起去尋老虎晦氣,忽見地下堅逾金鋼的岩石,軟軟地凹下去一個小洞。他伸腳一踩,幾乎陷了下去,心如一怔,隨即心中大樂,從懷中取出他珍貴異常的「化石丹」,不住的把玩。 
心如心想: 
「定是我剛才睡著了,這化石丹壓在石上,才能如此厲害。」 
他揉揉眼睛,只見面前一塊石碑,上面字跡模糊不清,想是年久日深,為風雨所蝕。他此時睡意全消,一個無聊念頭湧了起來,拿著化石丹不住在石碑上揉。 
過了一會兒,運氣金鋼指,隨意在原來字跡上加深筆劃,只覺得心應手,就如在腐木爛泥上劃寫一般,心中得意已極。 
心如一看石碑上的字,一筆一劃如刀刻,氣象煥然一新,心想這墓中死人的後人不知要怎樣感激自己。師父平日諄諄告誡要多積善功,才能修得大成,這種恩澤及於死人的善行,真是莫大功德了。 
他這一廂情願的想法頗是好笑。 
他從襁褓時代便被無眉大師渡上少林寺,對於有些世事顯然一竅不通,雖然已經十六七歲,純真猶如孩童。這一決定,他便挨著墓碑一個個走去,只要字跡不清楚的,他便重刻一遍。 
那山原是墳場,也不知有幾許墳堆,他累了半夜,天色漸漸明瞭,心如忽然發現大如鵝卵的化石丹,已然用得像魚睛一樣小,心中一急,對於自己這種孟浪行為,大大感到不值得,他刻完 
「出家人不打誑語,還有小僧年紀雖小,倒比女施主癡長幾歲,所以今後不得以小和尚相稱。」 
少女見他專門注重小節,真是哭笑不得,她想了一會兒、臉上神色忽然淒然,對心如道:「小和尚,你告訴我,姓方的到底到那裡去了?」 
她見心如俊臉一沉,立刻會意,哦了一聲道: 
「大和尚,你說,你說。」 
心如氣道:「你真要找他麻煩?」 
少女見他神色不悅,一賭氣道: 
「是真的又怎樣?」 
心如一時之間想不到適當之詞回答,摸了幾下光頭,結結巴巴道: 
「他……他是……小僧好朋友……如果……如果女施主要找他,倒不如找小僧……小僧也是一樣。」 
少女冷笑道:「小和尚,你是峨嵋出該死的和尚?」 
心如道:「小僧少林門下。」 
「少女道:「少林和尚有什麼了不起?」 
心如道: 
「少林僧人但知扶弱濟,鋤惡殺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其他是沒有什麼了不起。」 
「少女鐵青著臉道: 
「小和尚,你說我是惡人?」 
心如摸摸光頭道: 
「小僧不敢。」 
那少女冷哼一聲,兩隻小手往胸前一合,口中嬌喝一聲道: 
「小和尚看招。」 
心如搖頭道: 
「你當真要打?」 
他口中邊說,漫不經意似的右掌一揮,那少女只覺一股極大力道將自己所發掌勢對了過來,她連忙一提真氣,勁力加了兩三分,這才抵住心如掌力。 
少女美目連轉,心中沉吟不定,心如搓搓手笑道: 
「女施主功夫真高強,小僧不是敵手。」 
少女暗忖: 
「這小和尚本事真大,絕不在自己之下,師勻說江湖上除了幾個老前輩外,自己可以橫行無敵了,不知那裡跑出這小野和尚,手下真是硬得緊。」 
心如見她沉吟不語,便自作聰明地以為少女被自己功夫嚇怕了,他還道少女好勝,輸了招心中難受,便柔聲道: 
「女施主別難過,像你們年齡,又是女子,練就了這身功力,已是難而又難了。」 
少女哼了一聲道: 
「女子又怎樣了,小和尚,看厲害的。」 
她說完,依舊雙手在胸前一合一張,緩緩平推而出,心如見她臉上一團紫氣飛快逝去,立刻佈滿酡紅,他心中一驚,暗忖: 
「這女子內功已達到剛柔並濟,直衝紫府地步。」 
當下不敢怠慢,僧衣向外一拂,兩股力道在空中一撞,心如倒退了一步,少女沉臉道:「和尚,你瞧不起女子,現在怎樣?」 
心如心想如果自己用足全力,這女孩子只怕會被震飛,雖然如此,他心中仍對少女內力甚感佩服,便道: 
「女施主贏了,小僧就告辭,我那朋友功夫有限得很,女施主勝了他也不光彩,所以……」 
少女不待他說完,又飛起一掌,口中道: 
「再接一掌。」 
心如覺得這少女不可理喻,自己讓她還不成,一提真力,左掌橫劈出去,這一掌,心如用了九分力道,掌風凌厲,就如巨斧開山劈石一樣。 
那少女見勢不敢硬接,一收掌力,藉著心如所發力道,身子輕飄飄凌空而起,落在四五尺外。 
心如見她閃躲身法巧妙,不由喝了聲好,那少女哦了一聲,像是恍然大悟道: 
「小和尚,你是『道、僧、王、後』中排名第二『僧』的徒弟。」 
心如沉聲答道: 
「少僧少林門下,怎敢高攀。」 
少女想了想道: 
「衝著你,我不去找你那朋友晦氣。」 
心如大喜,但覺得面子十足,連忙向少女合什道謝。少女見他滿臉飛揚神氣的樣子。並無半點出家人沉靜氣度,一身肥大僧袍,一個光腦袋,真顯得不倫不類,再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心如怕時久生枝,便匆匆告別,幾個縱身便消失在業林中,少女看看天色,曙光已顯,旭日方升,她歎口氣道: 
「我要不有要去找他,質問他為什麼要把化石丹隨便送給別人?」 
她走了兩步,摘下一片嫩葉。露珠從葉上滾下去、跌得粉碎,她把嫩葉放在鼻旁嗅了幾下。 
「喲!不成。」她自言自語道: 
「我答應那小和尚了,怎可失言,再說送給別人的東西,就算是別人的東西,我如再去追問,人家一定會笑我是小氣的姑娘。」 
「哼!小氣的姑娘,我才不小氣哩!師父每次都贊成我大方,什麼好玩的東西都讓給師姐,可是那化石丹……化石丹,我得來的也不容易呀!師父為了我高興,花了好幾個月時間去配齊原料,我怎麼連考慮都不考慮就送給那人。」 
她溫步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是一個不見底的深淵,她心裡很亂,暗忖: 
「我真是鬼蒙了間,我好心好意把化石丹送給他,好教那傻子開開眼界,出個鋒頭,想不到他倒大方,隨隨便便就送給小和尚,他……他根本就不把我……我送的東西放在心上。」 
遠遠傳來幾聲虎嘯,她感到那熟悉聲音甚是親切,她吹了一下竹哨和那虎嘯相應。不一刻,虎聲漸漸近了,她望著無底的深淵,喃喃說道: 
「我練了那麼久武功,連個小和尚都打不過,師父不知要多麼傷心。」 
晨風不停吹著,樹林裡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她知道自己坐騎大黑虎到了。她想到那忠實的黑餐,又想到慘死的小白猿,一時之間,只覺無限鄉愁,師父一頭銀髮似乎又在她眼前飄著,師父的手腐化在溫柔的摸著她頭…… 
「孩子,江湖上玩膩了就快回來!」 
「師父,我不會玩膩的,我要在江湖上闖個大大的名頭,像你老人家當年一樣。」 
「傻孩子,名頭有什麼用,師父不是頂快樂的麼?」 
「師父每天笑容可掬,難道還不是頂快樂麼?」 
師父慈愛的叮嚀又飄到耳邊,她心中哭喊道: 
「師父,我玩膩了,就回來!師父,師父,他……那個人一點也不把我的東西放在心上,一點……一點……也不把我……我放在心上。」 
她站起身,真想就立刻撲到師父懷裡哭一頓,這是她往常不如意時的伎倆。那黑虎帶著一頭小虎走近她身旁,她正騎上虎背,忽然背後隱隱約約的聲音道: 
「練……了那麼久武功,連個小和尚也打不過……」 
她回頭一看,苦笑一下,心中想道: 
「這淵谷也夠深的,這半天才有回音。」 
她拍拍虎頭,暗叫道: 
「花香鳥語,清溪魚躍,我該回去了,是該回去啦。」 
那虎短吼一聲,四足飛躍而去。 
少女騎在虎背上,用手理了一下垂下的秀髮,散亂的頭髮是理清了,然而心裡還是亂得很。 
且說立青看到梅老先生,內心大震,饒他平日灑脫無滯,此時父子天性關切情深,當下立刻追趕上去,追了一會兒,梅老先生身形消失在林中,立青真是大急。 
他冒冒失失往林裡衝去,那林子又密又深,那有梅老先生的影子,立青頓足不已,暗自忖道: 
「梅老先生一定知道爹爹的消息,可是我真差勁,竟連追上去問的能耐都沒有。」 
他內心懊喪之極,一路走去,曉行夜宿,又走了兩日,也不知走了多無,正在盤算不定,忽然背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 
「姓司空的,老夫找得你好苦。」 
立青真是哭笑不得,他轉身拔出短劍,目光凜凜向背後那人打量一番,只見那人六旬左右,身形甚是高大。 
老者瞪眼看立青,看了半天,雙目發赤,似乎痛恨已極,立青心知自己又一次被人誤會。姓「司空」的號稱大俠,其實是替人作鷹爪,是以仇家甚多,自己怎麼會長得和他這般相似,真是糾纏不清。 
老者見立青不答,便冷冷道: 
「司空大俠,老夫尋你十年,總算上天保佑,如願以償,今日不是老夫喪命於你,便須還我三位師弟命來。」 
立青知道解釋不清,一擺手道: 
「好,你上吧。」 
老老拔出兵器,原本是一對吳越鉤,立青聽韓叔叔說過,這種兵器必須內力絕頂才能使用,江湖上失傳已久,他見老者氣度威猛,神色之間恨不得立置自己於死地,不禁大感氣餒。 
老者執鉤罵道: 
「姓司空的,當年你年紀輕輕,仗著在江湖上的虛名,到處行惡作國。你把羅剎女玷辱了也就罷了,還想剎她滅口,偏偏被我三個師弟瞧見了,我師弟明知不是你對手,可是實在瞧不下去,這才仗義出手,你惱羞成,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把四人統統殺了。你以為天下無人知其真象,想不到——啥啥,老夫小師弟當時並未死去,待老夫回來,他拚著最後一口真氣,把此事源源本本說出……」 
立青好端端的又被人栽了一身惡行,他愈只愈是不耐,大聲叫道: 
「老頭子少羅哆,有本事就上呀!」 
老者正罵得興趣,仍然滔滔不斷罵道: 
「你殺過人後,還四處揚言我三個師弟兄色起意,玷辱了羅剎女,又剎之滅口,被你伸手除害,可憐老夫到處向自命俠義的英雄說明此事真相,就沒有一個人相信老夫,同情老夫的。奸賊呀奸賊,你偽裝仁義,騙盡了天下英雄,也真夠狡猾險惡了。」 
立青不理,一劍刺去,老者右手長鉤一封,左鉤劈頭砍下,立青見敵人來勢凶狠,不敢硬接,收劍倒退二步,右腿踢向敵人協下。 
老者不閃不避,雙鉤盡往立青要害擊去,立青武功本來就不比對方高明,這時對方又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五招一守,立青被迫得手忙腳亂,連連後退。 
老者得勢直上,立青暗暗叫革。 
他左閃右閃,又不願真的下手傷害敵人,老者將立青逼到一棵大樹旁,大吼一聲,雙鉤齊向立青面門打去,立青揚劍一擋,叮噹一聲,削斷一雙鉤尖。 
老者喝道: 
「奸賊子!」 
一鉤向立青兩目劃去,這招快若閃電,出招無聲無息,原是遼東長白老人當年觀蒼鷹野狼相鬥,苦思數日所創神抓功中絕招。這老者為報師弟之仇,浪跡天涯,到處求教,竟把這關外武學也偷學了來。 
立青只覺得眼前銀光閃爍,似乎整個面門都被敵人長鉤所罩,他知此時身臨絕境,不及思索,身形一斜一滑,從老者鉤中滑過,欺身老者背後。 
他這招「凌雲步」是韓叔叔生平絕藝,立青雖則學習不久,可是在這間不容髮之時,自然而然施出這招死中求生的絕技,那老者看都沒看清,便被立青欺身背後,他大驚之下,連忙轉身,雙鉤橫在胸前。 
老者正欲再攻,忽然身旁樹上有人叫道: 
「好身法,老傢伙你不是對手。」 
立青、老者雙雙往樹上看去,只見樹枝上坐著一個中年漢子,那樹枝細如小指,可是那漢子坐得四平八穩,身子似乎貼在樹枝一般,隨風上下,正自指指點點觀戰。 
老干怪叫道: 
「什麼東西?有種就下來!」 
那中年漢子冷冷一聲獰笑,立青見他右手一撐,身形如箭一般直落下來,並無半點聲音,他指著老者道: 
「是那個混蛋師父,教出你這種老混帳,你師父教你武功時,難道就是要你如此拚命蠻幹麼?」 
他老氣橫秋的教訓別人,立青看他年紀比老者還小一大截,不禁暗暗好笑,心想老者火爆脾氣,一定忍耐不住,那老者果然破口罵道: 
「那裡鑽出來的野種,老子闖蕩江湖時,你這野小子還濁知在那裡鬼混!」 
那中年漢子臉色一沉,道: 
「老鬼閃開,讓我會會這位針掌的司空大俠。」 
老者一言不發,雙鉤橫擊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冷笑連連,待銀鉤近身,突然雙手抓去,他虎吼一聲,剛想上前拚命,忽覺腳下一軟,被對方踢跌倒地。 
老者嗔目欲襲,才一起身,中年漢子一彈腿,又把他踢倒在地,他一爬起又再被勾倒,只跌得昏昏沉沉。 
那林中地上儘是荊棘,老者全身都被刺破,腿上筋肉被刺得鮮血淋漓,立青看得老者如此狼狽,雖則氣他性暴不可理喻,終覺甚是不忍,正待開口相求,那中年漢子道: 
「老鬼你服了?」 
老者嘶聲叫道: 
「狗賊子,爺爺跟你拚了。」 
他喊完便飛快爬起,一頭撞向中年漢子小腹,中年漢子身形微閃,伸手抓起老者衣領,抖臂一擲,那老者只覺騰雲駕霧一般,身子還沒有落地,忽聞中年漢子叫道: 
「還你吳越鉤。」 
老者一擰身想要平穩落下,但覺腰間一麻,用不出半點力道,重重的摔了個四腳朝天,原來那中年漢子出手擲他時,已順便拂中了他腰間穴道。 
老者身子才摔下,那雙吳越已自飛到他腦旁,雖是自己兵器,經人這麼一擲,他可不敢出手去接,連忙一抵頭,雙鉤擦頭而過,「擦」的一聲,深深插入樹中。 
老者嚇得面無人色,運勁拔出雙鉤,掉頭便走。那中年漢子滿臉得意地對立青道: 
「久仰司空大俠盛名,只是無緣相會,今日不期而遇,真是快慰平生了。」 
他說得甚是客氣,可是臉上神色冷傲,並無絲毫誠意。 
立青問道:「閣下是誰?」 
那中年漢子一揚手打出一物,立青驚叫道: 
「追魂鋼羽!」 
那中年漢子嘿嘿一聲道: 
「不錯,正是在下。」 
立青想到韓叔叔對這「追魂鋼羽」非常忌憚,不由心中一寒! 
追魂鋼羽道: 
「司空大俠鐵掌天下聞名。區區不自量力,這就請教。」 
他雙掌一合,立青心知這一對掌立刻就得洩露底蘊,他苦思脫身之法,追魂鋼羽見他漫不經心。還道他托大自負,一氣之下,雙掌平推而出。 
立青見情勢已急,當下又是一滑步,閃過「追魂鋼羽」一招,追魂鋼羽鐵青著臉道: 
「小於,原來是冒牌貨,你是韓國駒什麼人?」 
立青笑道: 
「一會兒司空大俠,一會兒冒牌貨,都由你一個人喊,我可沒有冒充呀!」 
追魂鋼羽狠狠道: 
「宰了小的,老的自會出來。」 
他縱身一躍,凌空撲向立青,這是凌空七式中起手式「鷹揚九天」,威力絕倫,立青凝神注目,準備接招,忽然「刷??,一柄短短金劍插在地上。 
追魂鋼羽吃了一驚,仔細一瞧,失聲叫道: 
「知足常樂,無憂無慮,來的可是無憂王后麼?」 
樹後一個嬌嫩聲音叫道: 
「大膽賊子,見了王后令信,還不趕快迴避。」 
立青聽那聲音好生熟悉,他不暇細想,那追魂鋼羽道: 
「道僧王后,天下齊名,家師三心紅王。」 
那嬌嫩聲音又道: 
「三心紅王又怎樣,王后不願見你。」 
追魂鋼羽雖則不服,可是懾於「無憂王后」威名,只得說道: 
「在下替家師問候王后,顧王后長命百歲。」 
他說完—立青,只見立青滿興奮的樣子,心知立青是少年人心眼,聽到天下四大高手之一駕臨,自然興奮無比,他瞧了立青一眼,冷冷說道: 
「小子算你命大。」轉身便走。 
立青見他武功驚人,可是一聽到無憂王后來到,威風盡喪,這王后是一個女流,可是成名之盛,真令人欽佩不已。 
「追魂鋼羽」一走,樹林中鑽出一個少女,立青仔細一瞧,不禁歡呼道: 
「原來是你……你……你怎麼……彼……」 
那少女見他歡喜無比,心中一暢,冷冷道: 
「你是問我怎麼冒充王后是不是?這『追魂鋼羽』厲害得緊,不用我師父名頭,怎麼能嚇得他走。」 
她雖表情冷漠,可是掩不住眼角歡愉,立青這人粗心大意,根本就沒注意少女神色,立青恍然道: 
「你……你就是無憂王后的徒弟,難怪年紀輕輕,武功如此這視。」 
少女見他滿臉欽羨之色,而且說得誠懇,她心中大感受用,來時一股氣憤已消失大半,立青又道: 
「我還道你師父真來了,我真想見見這天下四大高手之一的無憂王后葉。」 
少女道: 
「我師父怎麼會跑到中原來,追魂鋼羽從前有一次作壞事被師父抓住了,好好教訓了一番,是以聽到師父名頭,便嚇得無魂無魄了。」 
立青停了半晌才道: 
「又見到你,真是好。」 
少女臉色一紅,笑道: 
「司空大俠,讓小女拜見拜見啦。」 
立青俊臉通紅道: 
「我隨便像誰都好,偏偏長得像這位仁兄,一路上也不知惹我多少麻煩。」 
少女掩口笑道: 
「那位吳越色孫立倒是個好老頭子,我本來也不想管閒事, 
後來見追魂鋼羽太狂了,這才出聲嚇走這廝。」 
立青喜道:「你認識那老頭子,替我解釋一下,免得傷和氣。啊,你一路跟著我們,不但我沒發覺,就是追魂鋼羽也沒察覺,你……你輕功真高明。」 
少女突然羞不可抑,她知自己說溜了嘴,便板著俏臉道: 
「誰一路跟著你了,我在路上碰著一個小和尚,他拿著化石丹胡亂修改別人墓碑,我還道你被他害了,這才跟上來看看。」 
她雖極力撇清,可是仍然露出馬腳,好在立青不甚留心,她見立青笑吟吟聽著,不覺更是羞慚,便道: 
「你怎可以把這等寶貴之物給小和尚?」 
立青見她神色甚是氣憤,他結結巴巴道: 
「那小和尚……和尚……是個大大……大好人。」 
少女見狀似乎不忍,便道: 
「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也不能隨隨便便把寶物送給別人,要知道這化石丹配製頗難。」 
立青點點頭,說道: 
「這小和尚武功真強,我見他一個人連戰兩個高手,接過飛狐雲煥和的絕招『驚天一搏』,又硬接鐵掌司空凡一掌,毫不遜公,端的是天下英才。」 
他說得眉飛色舞,全然沒有注意少女表情,少女眼珠連轉,忽然說道: 
「我和小和尚動過手,被他奚落了一大頓。」 
她越說聲音越低,楚楚可憐,似乎受了很大委曲,立青自作聰明安慰道: 
「這不算丟臉,心如功夫已入武林高手之列,輸給他有什麼關係?」 
少女白費心思,心中很是惱怒,氣道: 
「你到底幫誰呀?」 
立青不解道: 
「你……你說什麼?」 
少女沉臉道: 
「如果我和小和尚拚命,你到底幫誰?我知道你是幫定了小和尚,我被他打死,你也不會幫我的,哼,我可也不稀罕。」 
其實她心裡想,那小和尚長相可親,我怎會和他拚命,只是要見見這外貌又俊秀又老實的人,到底聖自己有幾分情意。立青頗感為難,他和心如只有一面之緣,可是覺得這和尚可愛已極,在他心中隱約間已如多年好友一般,眼前這個少女也是十分玉潔可愛,立青心想萬一兩人拚命,自己真還不能決定到底幫誰。 
他抬頭一看,少女眼睜睜看著自己,等待答覆。 
那目光儘是親切和企望,立青心一橫,暗忖今日就作一次違心之論,他正想附和少女希望,忽然靈機一動,笑道: 
「你倆個武功這高,別說你們是朋友,就是真的打了起來,我還有插手餘地麼?」 
他自以為這話說得極為婉轉得體,得意的乾笑幾聲,那知那少女大為不滿,啐聲道: 
「誰是小和尚的朋友了?」,立青見越描越黑,他聳聳肩又回復那種天不管地不管的脾氣,他輕鬆地道: 
「你也是我的朋友,小和尚也是我的朋友,那麼……那麼你們自然也是朋友了。」 
少女道:「誰又是你的朋友了?」 
立青見她連自己都不認了,真是無可奈何,等了半刻見少女毫無動靜,便道: 
「我得走了。」 
少女接口問道: 
「你到哪裡去?」 
立青道: 
「我要先去找一個老前輩,問明我爹爹的這,然後我還沒想到要去什麼地方。」 
少女「噢」了一聲,臉色和緩不少。 
立青忽然一拍腿道: 
「對了,尋著爹爹後,我得好好練練武。」 
少女點點頭道: 
「武功一定要練好,不然江湖上危機四伏,你這冒牌的大俠,仇家又多,真叫人……」 
立青見她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心中很是奇怪,少女低頭道: 
「我也要回家了,我家以很遠的地方。」 
立青道: 
「下次見到你的時候,希望不再需要你代為解圍了。」 
少女柔聲道: 
「你很聰明,武功一定學得好,你……你學好了武功,還出來行走江湖麼?」立青道:「一定要出來。」 
他說完覺得再無話可說,便向少女告別,走了幾步,那少女忽然叫道: 
「喂!你……你還要不要化石丹?」 
立青回頭道: 
「那丹極為貴重神奇,我拿了如果遇到好朋友向我討,我又不能不給,給了又惹你……你生氣,還是不要的好。」 
少女喜道:「你很怕……很怕我生氣麼?」 
立青歎道: 
「你高興的時候有多好看。」 
他不願承認「怕少女生氣」這句話,可是言語之間,卻等於承認了,少女心中一甜,笑靨如花,柔聲道: 
「你別以為我是小氣的姑娘,只要是我的好朋友,我什麼東西都肯送的。」 
立青讚道: 
「我知道你是個好心的姑娘。」 
少女柳眉一揚笑道: 
「好姑娘嗎?師父可不這樣說,她說我是一個又惹人厭又淘氣的……淘氣的女孩。」 
立青笑笑不語,少女忽道: 
「再送一粒化石丹給你,還有……還有……對了,這金劍令你也帶著,普天之下,膽子再高的,也不敢惹這金劍令的主人了。」 
立青心想這金劍令的權威果真大極,他一路尋父只怕阻難甚多,有這金劍令定然方便不少,他這人天性開朗,不會假意謙遜,便謝了收下。 
少女又道: 
「你既然要尋人,一個人翻山越嶺走得累死了,我那大黑虎也送給你騎好了。」 
立青不知她為什麼突然對自己這等好法。 
那少女吹了一聲竹哨,召來大小二頭虎,她對立青說: 
「你騎大的,我騎小的,咱們這就分手。」 
立青好生感激,他自從母親死後,再無人替他想得這麼周到。 
他心中充滿感動之情,口裡卻說不出一句動聽的話,只是,反來覆去說著「謝謝」和「感激不盡」。 
立青騎上黑虎,那少女忽然叫道: 
「喂,後面是什麼?」 
立青回頭一看,那少女騎著小虎如飛而去,空中傳來仙樂 
般的嬌語: 
「我叫秦琪,你……你……唉!你真是傻子。」 
立青又聳聳肩,一個溫馨的笑容掛上頰邊,他拍拍虎頭, 
漸漸地走遠了…… 
在林子的另一邊,小虎身上馱著一個明艷如花的少女,她望著密茂的樹林,口中喃喃道: 
「我不懂他的心意,我一點點也不懂,我要回去問師父, 
師父什麼都知道的。」 
她一伸手又摘下一片嫩葉,習慣地慢慢的放在鼻邊,初春的嫩葉,發出淡淡的清香。 
天,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