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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隔牆有耳 文 / 司馬翎

    目光到處,雖然尚在濛濛曙色中,卻已看來那條人影竟是一個又瘦又矮的青衫老人。

    青衫老人見他如迅雷忽發,突然間已到了身前,面上微微變色,低喝道:「朋友止步—

    —」

    王坤猿臂伸處,五指如鉤,使出大擒拿手法,扣向對方肩肘之間。青衫老人身形一晃,橫移數尺。王坤見他身法之快,不在玄機府紅船主人手下聖手老農邵康等人之下,口中微噫一聲,左掌已化為「排山運掌」之勢,往前推出。一股卷地寒飆,轟然激盪衝去。

    青衫老人單掌迎著對方掌力輕輕一按,「呼」的一聲。那又矮又瘦的身軀已借力騰空飛退。卻見王坤如影隨形,掣電似的疾追上去,就在空中陡然發招。右手捏拳隔空擊去,拳風哽嘯刺耳,聲威異常駭人。

    對方身形猶在空中,微微左旋,倏然使個身法,斜飄落地,快得如電光石火。王坤暗忖對方身法雖然神妙,但說不上是什麼路數,倒似是輕功特佳而隨機應變。

    自家落地之後,也就不急急追擊,嗔目凝視著對方。

    剛才他身在空中,居然能施展出「百步神拳」一類的功夫,隔空擊敵。威力迥出自己意料之外。因此王坤心中有數,知道自己承蒙那前代奇人狄夢松施展「種玉大法」,傳元授精之後,功力之精進,足可以與當代高人抗衡爭雄而毫不遜色。目下腳踏平地,只要對方口出不遜之言,立可施展師門掌法,暗蘊那「冰魄真氣」,隔空傷敵。是以不再慌忙,凝立待敵。

    青衫老人又矮又瘦,但那對眼睛和雙掌特別大,眼中神光充足,黑白分明,乃是一生鍛煉童子功的表徵。雙掌巨大而白皙,不見浮筋,使人有精巧之感。

    他沉聲道:「朋友不要誤會,老朽現身並無敵意!」

    王坤摹然想起一人,心中叫聲「慚愧」,立地抱拳道:「老文可是天府神愉應先青麼?」

    青衫老人點頭道:「正是老朽,朋友如不見疑,請即人屋一談,以免蹤跡敗露……」

    王坤立時隨他走人村舍中,只見陳設簡陋,光線黝暗。青衫老人引他轉到後面,騰身飛上閣樓,俟王坤也上來後,便將樓板放下,把出人的洞口蓋住。

    這閣樓上堆放不少雜物,此時雖然關住通路,卻仍甚光亮,原來四面俱有天窗,光線得以透射人來。

    老人一面向窗外眺視,一面低聲道:「這幾面窗子大為有用,任是神目天生的人,在外面也無法透視人來,但我們在屋內,卻可把周圍看得一清二楚。」

    王坤剛在疑慮這座屋高出四面村屋之上,又開著窗戶,如何可以隱身。這時聽他如此說法,便夷然一笑,道:「天府神偷的大名,數十年來威震大江南北,既說不怕外面的人瞧見,自然不假!在下王坤,適才在那玄機府中,聽那聖手老農邵康提起過老丈大名,說你曾立誓不洩秘密,不知是真是假?」

    天府神偷應先青一面向外面察看,一面答道:「不錯,只因老朽和那聖手老農邵康源出一脈,故而略知玄機府底細。數日前無心相值,其時老朽因未見過邵康,見他雖是農夫裝束,但舉止大異常人,便過去跟他開個玩笑。哪知聖手老農邵康已認出老朽是誰,故作不知,等老朽下手時,才以神奇手法,扣住老朽掌心『勞宮』穴。老朽此時才知道遇上深有淵源之人,但一著之差,已落下風。那聖手老農邵康深知老朽平生行蹤靡定,足跡無所不至,是以要老朽發誓,此後有關他的事情,決不能對第三者說及,老朽只好應承……」

    王坤恍然道:「原來如此,但現在卻多了一個我,知道他們玄機府中的秘密」

    天府神愉應先青一直向外面察看,頭也不回,道:「其實老朽可不知道他們玄機府內有什秘密,僅是聖手老農邵康佈置的埋伏和屋宇的設計,認出邵康乃是與老朽源出一脈。不瞞你說,老朽正因此故,才在此處安下隱蔽之所,好就近調查他的來歷,還有那紅船主人,極為神秘,也惹起老朽的好奇心,試想玄機府中,除了那紅船主人端木公子不說,手下四人,俱是武功卓絕一時之輩,隨你哪一個踏入江湖,都能夠威震一方。但他們對那端木公子卻極為恭謹,人前背後,均是這樣……」

    王坤順手取起旁邊一條布,擦掉頭臉上的白粉,露出一張英俊照人的面孔。同時拍掉身上的白粉,恢復原狀。他同意地道:「我也這麼想過,像火山豹子薑陽,潛龍秦水心,都是武林高手,邵康更不必提,手法之神妙,我從來未聽說過……啊,你說是四個人,還有一個是誰?我只碰上三個……莫非就是那個面貌凶悍的中年婦人?」

    天府神偷應先青道:「我不便說是不是,但你是個聰明人,也不必我說出來……噫,有人來了……」

    王坤暗暗一笑,便向窗外望去,只見火山豹子薑陽,緩緩走人村中,兩隻豹眼左張右望,眼光屢屢掃過他們藏身的屋子,卻沒有停留,分明沒有留下可疑的線索。

    青衫老人道:「他如轉過來,便可瞧見地下留有你身上的粉屑,幸而這廝根本不懷疑此村……」

    火山豹子薑陽走出村子以後,天府神愉應先青才透一口氣,輕鬆地笑道:「此村離他玄機府太近,故此他們反而毫不疑惑藏有窺探他們秘密的人……」說著,回頭打量王坤,忽見剛才頭腳都白的武林高手,竟是個俊美少年,不由得睜大眼睛。

    王坤微覺好笑,只因這天府神偷應先青又矮又瘦,雙眼特大,本來就令人覺得奇形怪狀,如今一睜大雙眼,更加令人感到這個以「神偷八法」馳名江湖的奇人,只有一對大眼睛之感。

    應先青道:「本來我已聽出你嗓音甚嫩,但一想哪有年紀輕輕,便具有如許精純功力?

    必定也是像老朽般修習童子功,故此嗓音聽起來才那麼稚嫩!」

    王坤笑道:「我故意滾了一身白粉,為的是不教玄機府之人認出來,倒不是要瞞過你……」

    須知王坤的師父心印大師,乃當今少林寺老方丈,行輩甚尊。加上這天府神偷應先青,一生遊戲風塵,行為未免有不檢點之處。故以王坤年紀甚輕,卻不能隨便稱人家做老前輩,僅以平輩相識稱謂以交談。

    應先青在江湖上縱橫了數十年,如何不知這個少年頗為自矜身份,是以猜他必定大有來歷。這天府神偷應先青一身獨門的氣功,極負盛名,但適才對方的一掌一拳,所挾的真力平生罕見,簡直抵擋不住。幸虧他秘傳「神偷八法」,講究隨機應變。故此他不按成規地施展身法,才無恙避開對方威力至大的攻擊。他真想動問對方來歷,但轉念卻想到自己枉負威名,縱然在武功上贏不了對方,但眼力上居然也自認不濟事,還能在江湖上混下去麼?因此好幾次話到口邊,都嚥回去。

    王坤樂得他不問,省得砌詞以對,當下道:「那玄機府雖然殺機重重,布有天羅地網,但我還要人府走上一趟,應老師是否也乘便人探?」

    應先青道:「老朽並不急於探知他們的秘密,但老朽卻非鬥一鬥那聖手老農邵康不可……」

    王坤暗中一笑,想道:「這個老狐狸露出尾巴來了,他分明曾折辱在聖手老農手下,卻說什麼人家先已知道他的底細,故此才被對方扣住勞宮穴……」

    那天府神偷應先青自去弄些吃食,以充早點。王坤獨自坐在閣樓上,尋思道:「我必須早作決定,那星郎琴固然重要,但璇姐姐孤身赴師父之約,我如趕不及陪伴她,一旦遇上雪人,如何是好?這件事自然比星郎琴更重要……不過也許吉人天相,璇姐姐不一定會碰上雪人……」

    天府神偷應先青取了食物和開水上來,便對他說出去探聽一下消息,匆匆走了。

    王坤吃飽之後,便盤膝閉目,按照狄夢松所傳心法,打坐人定。他連日因勞,昨晚和今晨又屢逢大敵,實在筋疲力盡。這一坐竟然直到午時過後,才睜開眼睛。

    天府神偷應先青聽到響動,便上樓來,笑道:「老朽出去一趟,只打聽到長蛟漢龍兩輩今晚要在石橋灣和紅船主人相會之事以及你的來歷,老朽真想不通以你如此身手的人,如何肯被白水堡天罡手楊迅差遣?」

    王坤忍住深心中那一絲不安,笑道:「楊堡主武功之高,武林無人知悉,我這一點本領,可算不了什麼。」

    應先青訝道:「楊迅果真如此厲害麼?但他對那雪人仍然無法可施,這麼說來,那個雪人更加不可思議了!」

    王坤道:「江湖上已知道雪人的事麼?不瞞你說,當日鐵甲金槍陶彬碰上那雪人時,我們都在隔峰目擊,不到一個照面,便被雪人當胸抓住,舉將起來,毫不費力地拋落崖下。其時威震河朔的呂雄飛也在場,連他也震駭得不敢趕去,只有楊堡主奮不顧身,急急撲去,但那雪人腳程奇快,一轉眼已不見蹤跡。」

    他自家說起雪人之事,心中便禁不住大大耽憂。應先青已看出他懷有心事,!便問道:

    「這麼說來,那雪人的確是白水堡一大隱憂了?」

    王坤點頭道:「我怕白水堡終有一天,要被那雪人毀掉!現在已是午時,不知可有船隻渡江不?我決定立刻趕返白水堡去……」

    天府神偷應先青眼睛微轉,答道:「長江漢水已全部封鎖,除非你泅水過江,否則插翅也難以飛渡,目下數千行旅,被大江隔住,莫不叫苦連天!」

    王坤大大歎口氣,道:「這如何是好呢?」

    應先青道:「今晚三更以前,老朽決意到那紅船主人的玄機府一探,你去不去?」

    王坤道:「但最好有法子教他們無法辨認出我的真面目。你可知道我本是落水被擒在紅船上,但他們沒有防備,是以我終於逃走了。假如不露出真面目,他們可能懷疑我是另外一人,至於在紅船上被擒的人,卻是被人所救,這樣便不致於牽連上白水堡了!」

    應先青笑道:「這等事你算是找對了人,老朽平生對移骨易容之術,最有研究,只須一粒易容丸,便可把你的面貌完全改變,再教你如何移骨,隨你之心意,短此長彼,決無人能夠認得出你

    王坤微一思忖,便道:「我們何不趁現在立刻潛赴玄機府,反正有這種神木,不愁他們認得出來。再者他們決想不到我們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潛襲他們!」

    應先青連連點頭,忽然大笑道:「小老弟,你何妨將內情坦白告我」

    王坤暗忖這位矮瘦老人真是比一頭老狐狸還要厲害,人家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腦筋真不簡單。當下坦然道:「我有一面名琴,乃是楊堡主的愛女所要之物,如今尚在紅船主人手中,我非把那琴取回,難以甘心!」

    天府神偷應先青面上露出喜色,道:「我的遭遇也和你差不多,但因我已立誓,故而詳情不便告你。那聖手老農邵康因與我同一源流,是以深悉我神偷八法之奧秘,連日來我竟無法下手,現在形勢又大不相同,我先替你變容顏,然後教你移骨之術,最後才談一談下手之法!」

    他從囊中取出一粒藥丸,大如鴿卵,色作深黃。先剝掉外面的蠟殼,然後平放在掌心,舉到嘴邊不住吹噓,晃眼功夫,那顆黃丸已露出溶化之象。應先青手法嫻熟地一下子按在王坤額上,然後又輕又快地塗遍他整個面部。

    王坤閉上眼睛,但黨面上甚是涼快,過了一會,對方已停止動作,囑他睜開眼睛。他如言開眼,應先青已取過一面鏡子,讓他照著。但見鏡中出現一個面目蠟黃的面龐,兩顴和鼻子都比平時高了許多,下頷突出,因此簡直完全變了形狀。應先青道:「老朽這易容丸近十年方始試驗成功,江湖上尚無人知道。現在你小心體會我教你的移骨秘訣……」

    王坤聽完他所傳的口訣,敢情必須內功精湛之士,方能辦到,當下如言一試,把身軀縮短三寸,雙手卻各自伸長了一寸半,站起來一走動,手長過膝,頗似猿猴。

    應先青大笑道:「如今擔保楊迅的女兒也認不出你了!那易容九一年內有效,不論如何洗濯,都不會褪色。不要時只需取自醋∼斤,洗上一會,便可完全洗掉。至於這移骨之術。

    則在乎你本身的武功如何,如果功力精深,甚至可在動手對敵時,仍然保持原狀而不礙施展!」

    王坤聽他提起楊小璇,心中頗為不悅。那位國色天香的楊小璇,在他心目中聖潔崇高之極。天府神偷應先青隨隨便便地談及她,實在使他覺得不舒服。虎目一眨,朗聲笑道:「承蒙你助我易容移骨,潛蔽住真面目,你亦何妨將內情說出來,也許到時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應先青嘿然不響,過了片刻,才道:「老朽已有誓言,不便明說,到時你自會知道—

    —」

    王坤躡決而起,道:「現在我們可以去探探道啦!」

    應先青笑道:「你身上衣著尚未改變,一去保管漏出馬腳,等我替你找一身衣服來,改扮成農人模樣!還有一件事,尚須向你說明一下!」

    他匆匆下樓而去,王坤在鏡於中左顧右盼,實在找不出原來容貌的一點痕跡。一會兒應先育取了衣服來,王坤換過之後,簡直變成一個道道地地的農家子弟,看來有點愚蠢的味道。

    應先青另外取出一粒比桂圓略大的紅色彈丸,道:「這是老朽精心研製的飛霧彈,使用時極為方便,只須以內力捏碎外殼,然後往硬物上一擲,立時冒出一陣濃煙,蔓延極快,晃眼便分佈三丈方圓,高達五丈,普通的清風無法吹散,約摸一盞茶之久,方始漸漸自動消散。當濃煙初冒之時,或有武功高強之士,想以掌力硬給擊散,卻徒然使這一層飛霧濃煙分佈得更廣。是為老朽防身至寶之—」

    王坤接在手中,沉吟不語,心想這位天府神偷應先青,平生為人善善惡惡,甚難加以判斷。他這回不惜用易容九替自己改變容貌,又傳以移骨之術。本來已經足夠了,但臨行時又贈以獨門防身至寶飛霧彈,這飛霧彈在江湖久負盛名,是他獨一無二的標誌。如此想來,會不會是他另有用心?可能是利用自己的替身,蹈人死地。以後聖手老農邵康自然無從得知天府神偷應先青實在未死!當然也可能是真心要自己幫助,故此連防身之寶也慨然相贈,以免遇險可以脫身……

    他認為無論如何也該小心一些,微一考慮,便含笑道:「應老予我頗厚,不知何以為報!但俗語說,送佛送上西天。應老如肯慨然再贈予易容丸及飛霧彈各一,那就更加萬無一失,也許日後用上,更難忘應老厚誼!」

    這王坤原是當代高僧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師的關門弟子,原名歐劍川,原本就是家學淵源,文武全才。復經過少林寺諸位高僧十餘年熏陶,不但為人天生機智,再加上耳熏目染,閱歷之豐富,同輩人物不可與他同日而語,這一番說話極為大方得體,明裡捧那應先青的寶物神效,十分借重,暗裡卻防人家一手,兼可防身備用,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他防範的是將來如果自己這副改裝後的尊容,會闖下什麼令人誤會之禍時,世事常常口舌辯說不清,而他有了另一粒易容丸,那時就可以利用此物,加以解釋,免得誤會難釋。

    天府神愉應先青道:「老朽的易容丸及飛霧彈,制時均極耗心血,實在寶貴異常……」

    他停了一下,舉目凝瞧屋頂,若有所思。王坤也不打岔,靜靜等他再說下去。

    「可是老朽實在要借重王兄你的力量,以此二物為酬,並不為過,只望王兄接受」

    王坤心中嘿然一笑,忖道:「這老傢伙反咬一口,真正厲害,我如接受了他的易容丸和飛霧彈,便無異答允要幫他的忙,到底是老江湖,半點也不吃虧!不過我身負重任,正宜廣結黨羽,或可有借力之處,此刻先助一趟,有何不可?」

    當下決然道:「應老放心,只要我力之所及,定然珍重這番見面之情,我們心照不宣好了!」

    天府神偷應先青那麼老於世故的人,此時也喜動顏色,道:「那就好了,在紅船主人的玄機府內,當中的大廳如把屏風等物撤去,足足有五丈之大,高達六丈,你對這個地方多注意些!現在咱們可以動身,老朽有縮骨之法,早已查出玄機府的水道有許多漏洞,可容老朽潛人。你則自行設法進去,縱然敗露行跡。也不十分要緊。老朽當在漢水江濱向西十里之處的一個墳場內和你相會。大家不見不散,你意下如何?」

    王坤完全瞭解對方話中的暗示,第一,那座大廳因寬逾五丈,高達六丈,是以他本人一粒飛霧彈無法掩蔽全廳,必須另有一人,替他設法配合時間,再施放一彈,方可把整座大廳用煙霧封住。第二,他如露出形跡,因武功高強,一定可以牽掣住敵人耳目,其時天府神偷便可以覓機將東西取到手。他不知要什麼,但對王坤而言,便指那面星郎琴。取到手之後,便分頭逃逸,然後在江濱墳場見面!

    假如事情有什麼意外,王坤先一步得手,也到那邊見面!兩人一同下樓,王坤忽然停步道:「不好,我的慣用兵器已亮過相,這番前去,倘若又用我的亮銀龍紋杖,豈不是不打自招?應老可有其他辦法?」

    天府神偷應先青微笑道:「你要用什麼兵器,老朽都有法子替你弄來廠「哦?你意思是在那玄機府內弄出來麼?」

    「不錯,唯其如此,他們才會誤你作我,最好從他們手下人身上取來,更加有趣!」

    王坤笑道:「我若能跟著開點眼界,便不虛識你一場,順便也許學到一手……」

    應先青道:「老朽那馳名天下的神偷八法,除了一些開鎖撬門,探囊解結等手法,必須細加講究,另有專門技術之外,其餘在運用之時,全在乎一心之妙,最注重在頭腦冷靜和迅速,眼光銳利,剎那間便須判斷出對方弱點,然後加以利用。這頭腦和技術兩者,缺一不行。不是老朽自己吹牛,這等兩全之材,世間殊不多見。譬喻以你來說,你的身手反應和目力,均是一時之選,武林中百載罕見。但若然要在神偷八法中得到什麼成就,便不容易,這是因為你沒有這種詭變多詐的天賦!」

    王坤挑一下大拇指,道:「應老此言一點也不吹牛,教我觀察一個人的弱點,也許並不困難,縱然要學,相信很快便諳熟個中三昧,但如何加以利用,這一點便非要天才不可了。

    走!應老你施展一次讓我開開眼界。日後那些剪綹之徒碰上我,我要告訴他們說.他們這一行的老祖宗曾經表演過絕技給我看,我想他們一定十分吃驚!」

    天府神偷應先青倒不忌諱這些,反而哈哈笑道:「剪綹之輩,多是初人門的粗淺功夫,像老朽如今,已達最微妙的境地,就像世上所稱畫工與畫家的分別,畫工們圖像繪形,不乏好手能夠擬模到分毫不差,但身份仍是畫工。畫家則能獨出己見,神韻浮出於物象之上,以此千秋萬載以後的人,見畫而各各有感於心,這種境界分別得十分微妙」

    一路說著,已走出村莊。應先青又道:「在玄機府後面那個村落,甚是富庶,故此有一間門面不小的酒樓。那玄機府十八個下人,每日均流連其中,我們到那邊去,便可以碰上他們!」

    王坤道:「他們身上帶著什麼,我就用什麼,主要的還是讓我開開眼界!」

    應先育當先頷首,不久工夫便到了那村莊。從村莊四周遙觀,那玄機府只是建築得特別高一點,卻不顯得十分寬廣,更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天府神偷應先青指著那高聳的屋頂道:「你已進過那玄機府,自然明白府中設計得十分奇怪而奧妙。這座玄機府,老朽敢擔保一定是昔年和崇明島七指神翁嚴獨最稱莫逆的冰心神算玉局散人所設計。但想不通的一點,便是十餘年前崇明島七指神翁大肆凶焰,暴虐江湖,被華山一代名家姑射仙子何靜,以華山派獨門武功「蘭花掌」,破去七指神翁秘傳護身氣功和威力剛猛絕掄的青罡掌力。七指神翁嚴獨負重創向大海外追去,想必死於海上。崇明島自茲風流雲散。那冰心神算玉局散人傳說也被仇家打落水狗,身負數處重傷。不過因崇明島上他設計的「青罡別館」之內,秘道極多,卒於秘徑之中。這冰心神算玉局散人平生好色如命,因此風流罪過極多,即使一死以謝被害的芳魂,也不為過。江湖上傳言都說他不治而死,因為那仇家的刀上,淬過毒藥,據說這種毒藥,只有少林寺的桫欏神丹和三十年前享盛譽於大江南北的大快鐵指青環百步勾魂端木令祖傳的廣寒玉液可以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但少林之寶桫欏神丹何等寶貴?而端木大俠則方正端行,清名滿天下,怎肯耗費那配製極難的廣寒玉液來救這玉局散人?」

    王坤瞪眼道:「慢點,你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來天府神偷應先青舉手截斷他的話,道:「你不必說了,你可是要說想起那端木公子?」

    王坤詫道:「難道我所想的沒有道理麼?」

    「有道理,不過你要知道,端木令大俠清名滿天下,雖然三十年前已經隱退江湖,不知所終。那端木公子年齡約在三旬上下,算起來很像是端木大俠的後人。可是以端木大俠的家教,他的兒子不可能墜落江湖,恣意殺戮。只要想到這一點,便敢斷定兩者間不會有什麼關係。不過我真想不通玉局散人的絕技,何以會流傳到那聖手老農邵康身上?咱們到了,你看前面村落中的那座木樓,就是本村唯一的酒館杏花村,咱們必須分開來,你先走一步,然後我才進去,免得纏夾到你頭上。」

    王坤應聲好,大踏步向前走。天府神偷應先青追上來,道:「喂,你走得氣昂昂的,誰都能一眼看出你不是普通的農人,最好裝得畏畏縮縮的,人家才不疑心。」

    「咳,我倒忘了自己的形狀已改變」他搖搖頭,不滿地歎口氣,然後放步再走,這回真改變得十分猥瑣,蹣跚地向前移動。走了一段路程,回頭一望,只見那老偷兒還站在樹下。於是微微一笑,繼續向林中走去,心中想道:「我必須表現一點糊塗,以免這老神偷把我估出斤兩。難道我笨得連改變走路也不曉得麼?」

    不久已走人村中,這刻已是午後未申之交,村中已開始下午的活動,頗有熱鬧光景。原來這個村落雖不大,但一來村人較為富庶,二來瀕臨漢水,向來是附近百餘里內各村莊與漢口的樞紐,是以特別繁榮。

    王坤走到杏花村門外,只聽鍋勺亂響,人聲嘈雜。抬頭一望,二樓上向街這一面完全敞開,隱隱可以見到樓上的食客。他首先便注意到樓上最靠街口的一張圓桌圍坐著的食客,全都是彪形大漢,身強力壯,並且都帶著刀劍。其中幾個已喝得有點酒意,把胸脯敞開來,露出茸茸的黑毛。他極力收斂住眼神,因此明明和其中兩三人目光相觸,卻也不曾令他們疑心。

    他在樓下徘徊了好一會,不住探手人懷,裝出暗中數錢的模樣。果然一會兒便得到樓上那一桌大漢們都俯看著他而說笑。王坤裝完腔之後,便閃閃縮縮地走人杏花村內。堂館見他一身俗氣,都愛理不理的。王坤走上樓去,便在角落裡的雅座落坐。堂館過來,他故意嗜蘇了半天,才要了兩個小菜,四兩白干。

    酒菜送來時,樓梯響處,天府神偷應先青搖搖擺擺地上來。他本來長得又矮又瘦,但偏要做出大搖大擺的神情,惹得全樓之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身上。

    只見他笑容可掬地徑直走到當中一張桌子旁邊,大聲招呼道:「王老兄,你來得真找啊……」

    這張桌子坐著兩位客人,一個是中年商人,另一個年紀較老,也是商賈裝束。

    老人一瞪眼,道:「老兄你認錯人了吧?」

    應先青臉色一正,向他左看右看,然後驚訝地道:「哎,真對不起,你老和我一位朋友長得真像!」

    他打恭作揖地退開來,一下不慎,屁股碰著另外一張桌子的客人。那客人倒不怎樣,反而應先青嚇得跳起來。他這一跳,樓上便發出不少笑聲。應先青回頭一看,那客人是個讀書人打扮。他那又尖又細的腦瓜子一搖,笑吟吟道:「巧極了,碰上了好朋友啦,李先生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喝酒,真是雅興不淺!」

    那讀書人茫然道:『』你老可是跟小生說話?但小生卻不姓李呀樓上登時爆出一片笑聲,大家都猜那矮瘦老頭必定得了個糊塗病,專門認錯人。

    天府神偷應先青為之一怔,搔首道:「奇怪,怎的今日老是看錯了人?」

    他頓一下,眼光射到靠街那邊的圓桌,立刻流露出喜色,忙忙走過來,高興地笑道:

    「嘻,嘻,這一回可不會認錯了吧?你不是楊兄麼?」

    那個大漢大笑道:「這回可沒錯了,來,來,坐下喝點酒……」笑聲中隱隱流露出不善之意。

    王坤暗暗擔心,忖道:「老神偷今日除非露出身手,否則便要被這干大漢侮辱一番—

    —」

    天府神偷應先青面色一正,大聲道:「不行,雖是好朋友,也不能碰上便白吃白喝的,楊老兄你可看見剛才我老是認錯人麼?我真難為情死了……」

    他說著話時,腳下不停,繞著圓桌走一圈。那姓楊的大漢本以為這個老頭子有心蒙吃蒙喝,故意要他坐下來,等他一張嘴,便揪住他取笑一頓,然後把他摔下樓去。可沒想到這老頭子居然不坐下來吃喝,口中卻胡扯一氣,倒也覺得有趣,全桌都大笑不已。

    應先青突然抖嗓子大叫道:「王老兄,你可真個來了,真把我等急啦……」

    他的眼睛一直瞅住樓梯,大家都跟著他的目光,向樓梯處望去,卻連鬼影也沒一個。

    應先青蹬蹬蹬直奔向樓梯口中大嚷道:「喂,老王別走,你這一走可真不夠朋友!」

    樓上所有的客人們全都又好笑又驚疑,圍坐在圓桌的大漢們,其中一個突聲道:「這老小子準是有點瘋了,真是活見鬼,哪有人上來呢?」

    只有王坤心中明白,剛才應先青向樓梯口一嚷,大家都注意那邊時,他已迅疾輕快地一連解下四個人身上的兵器,藏在長衫下,然後大嚷地溜掉。直到這時,那些大漢們還未曾發現丟了身上的兵器。

    他也離座而起,逕自下樓,轉到村口,只見應先青從小巷中閃出來,道:「我要施展功夫,必須時地配合,才能弄得好看。像他們這些人圍桌飲酒,根本不必多費手腳,不過你說要看看我的手段,故此特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然後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們的幾件兵器弄到手。這樣免得你太過失望……」

    王坤豎起大拇指,道:「應老你真行,所謂攻心為上,你已得要旨。這干人鎮日飲酒無聊,你上去胡弄一氣,他們為了得點笑料,對你十分歡迎,卻反而中了你的道兒。等會兒發現失物之後,便有一陣驚亂好受了!」

    應先青大笑道:「王老弟真是我的知己,抉出攻心兩字,正是神偷八法中的要旨,現在咱們可以潛人玄機府中,大大鬧他一番,好教紅船主人,別小覷天下英雄!」

    王坤揀了一口利刀,握在手中,不由得想起李瓊,那一干少年英俠的影子在他心中極快地掠過,使得他歎口氣,暗想自己如今掙扎不休,幾時才可以和這些年紀相若的英俠們往來酬酵,過著正常快樂的生活?

    應先青道:「你人了玄機府之後,千萬別想心事!否則那聖手老農邵康、潛龍秦水心、火山豹子薑陽以及針雨釵風薛三娘,全是極為扎手的人物,半著之差,可能便慘罹毒手,不能活著走出玄機府了……」

    王坤矍然道:「針雨釵風薛三娘我未會過,不知他的武功路數如何?」

    「這個女人厲害得很,左袖中暗藏一囊青芒針,共計一百零八根,右手的鳳玉釵,粗大如指,長達一尺,練有特別的招數,極不好擋。同時釵中又可發射青芒針,左右手配合起來,兩丈以內,當者必死!」

    王坤點點頭道:「我提防著她的青芒針就是了。」

    應先青取出一個小包給他,道:「這裡面是一粒易容丸和一顆飛霧彈,你好生收起來……唉,咱們此人玄機府,說不定永無再見之日呢!」

    王坤奮然道:「應老何以說得如此衰頹?若果大家放手真打一場,咱們可不一定會輸呢?」

    天府神偷應先青大搖其頭,道:「我得先解決了切身問題,才可以跟他們明干。不過他們若是一擁而上,我決走不上二十招。這是我的老實話……」

    王坤暗想自己真正的功夫,一直未曾施展過,到底不十分有把握,便不再說。應先青領他走到玄機府的左側,王坤認得正是他上一次進人玄機府的窗戶。不過這回卻已緊緊閉住,便笑道:「這路我熟得很!」

    應先青道:「你莫看輕這扇窗戶,以你的武功而言,怕也弄它不破。這些窗紙糊在小格子上,看來和平常窗戶毫無分別,其實那些小格子乃是軟金所製,富有彈性,你一掌擊落去,整扇窗戶可以顫上半日,但一點事也沒有,你最好記著我一句話,便是進府之後,最好能夠足不沾地……」

    說罷,便開始動手去撬那窗戶,只聽輕輕一響,窗戶已應手而開。

    王坤問道:「要我足不沾地,如何使得?」

    應先青呼口氣,道:「這是玄機府的秘密,我不能加以說明,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這扇窗戶一閉上之後,你便不必打主意從這裡出來,最好還是用今天早上的辦法。我也得去了,祝你此行順利!」

    王坤等他轉過牆角,這才探頭望望窗內,忽地靈機一動,倏然飛身進去,一直飛到廊上的圓柱,猿臂一勾,身軀掛在柱上。府內的路徑方向都甚熟悉,但因要足不沾地,便得重新研究一番。

    看來看去,只有一個辦法可行,不過事後會留下痕跡,也不十分妥當。原來他想到自己武功已今非昔比,不但在內力上威勢陡增,輕身功夫也比以前高明得多。是以大可以沿著牆壁用壁虎功遊行過去,遇到沒有牆壁可資游或時間太久而真氣不繼,他便用手中利刀,硬插人壁中,借力換氣之後,才縱躍過去。

    這法子固然可以足不沾地便潛人玄機府中心,但刀尖插在牆壁上,遺下的痕跡十分明顯地告訴對方自己是如何潛進來。這法於不大妥當,但目下只好一試。

    當下調元運氣,雙足一蹬圓柱,便飛到廳門,先在門上停了一下,然後沿著牆壁,向內遊行過去。

    這座廳子成八角形,因此一會兒便要轉彎。王坤墓地向上游去,晃眼已達屋頂,伸手抓住一根橫樑,然後換一口真氣,下身開始擺盪起來,藉著向前蕩去之勢,雙掌又在樑上一按,身形平貼著屋頂,直飛過去,這樣兩次便穿出了廳門。

    出了廳門,外面又是一條走廊,屋後是個院子,再過去便是那個圓形白色的大廳。

    他瞅住院子的圍牆,心想只要縱到牆上,墊腳借力,便可縱人圓形大廳之內。可是念頭一轉,心想這府中地面既不可沾,則牆頭自然更不可踐踏。便改變辦法,先飛到廊柱上,然後運足力量,雙足一蹬廊柱,人已有如激矢般飛越過牆頭,飛到廳門。

    這一次如法泡製,先在門邊停了一下,換一口氣,然後沿堡游上。他記得天花板上面鋪滿白粉,便不翻上去,藉著天花板的雕空圖案,可供手攀抓借力,一直迅速地移過去,轉眼已到了對面的廳門。

    他知道從這道廳門出去,外面有個不通天的院子,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鐵籠。再過去便是玄機府中心大聽。根據天府神偷應先青的話,這座大廳如把屏風等物拆去,共有五丈方圓之大,足可以容納二三百人。

    這是最須要小心的時候,他沿牆游到廳門上面,雙手輕輕抵住門楣,身形便穩穩貼停在上面。這時頭下腳上,緩緩沉下去,露出雙眼,向外面窺看。

    只見院子裡那個大鐵籠兩頭完全敞開,若不是靠壁有兩排鐵柱以及上空尚有一層鐵柵,真看不出那就是一個巨大的鐵籠,光等敵人自動進去,便可因住。目下因兩頭完全撤去,看起來倒像是因怕屋頂坍下來,故此弄一個鐵枝棚架來防備似的。

    目光穿過院子,只見廳上坐著四人,獨獨少了紅船主人端木公子。他們正在交談,王坤不敢出去,便攝心定慮,按著少林秘傳「天視地聽」之法,凝神細聽。

    他本沒有把握能夠聽到數支外的低語聲,也不過是閒著無事,姑妄聽之而已。誰知心神一攝,登時聽得清清楚楚,彷彿自己也處身在其中似的。

    聖手老農邵康道:「今晚咱們必須佈置好,一舉鎮住江漢兩幫之人,把江舟、許原兩個老頭趕跑,不可殺害他們,那些幫眾才肯乖乖聽話!」

    針雨釵風薛三娘道:「哼,我不信你這方法,能夠鎮住這些幫眾,除非大開殺戒,不但宰了兩個老頭,還得將我們調查出的幾十個著名強梁之輩,盡行處死,他們才會因懼而懾伏」

    聖手老農邵康眉頭一皺,道:「你老是和我辯論這問題,須知我不是愛惜那幾十人的生命,但一則我認為此法不大妥當,二則那數十人都有可用之處,何必將他們處死?秦姜兩位老弟以為如何?」

    秦水心道:「我沒有什麼意見,但姜老二曾經對我提過,還是多殺幾個比較有效。那些亡命之徒,別看憋不畏法,但咱們大舉屠宰之後,他們日後連屁也不敢放!」

    聖手老農邵康微笑道:「好吧,咱們就決定這樣大於一下。不過我不妨先把話說在頭裡。你們莫看那長蛟漢龍兩幫,沒有什麼高人,但仗義多從屠狗輩,幫眾之中,不乏義烈之士,目前既能暫時使得他們噤若寒蟬,但日子久了,一旦有隙可乘,定必對我等不利。不過咱們放手大幹一番,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咱們的名聲立刻震動江湖,不似以往干的幾次,無聲無息!」

    火山豹子薑陽環眼一眨,道:「小主知道了,也許不高興呢。今天他獨個兒老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心事,也許他已不大高興我們對付長較漢龍兩幫的行為!這一次出手,要不要瞞著他?」

    聖手老農邵康朗笑道:「姜老二你放心好了,小主可沒有絲毫不悅之意,他一向對這些事情十分冷漠。我認為他是想起白水堡之事,那面寶琴屬於白水堡所有,偏生那廝已失蹤跡,久聞天罡手楊迅武功深不可測,已盡得昔年崇明島七指神翁嚴獨真傳,若果是他派人將那廝救出,則咱們日後還有一番麻煩哩!」

    針雨釵風薛三娘霍地起座,道:「你這麼一提,我倒觸起一樁心事。小主年事漸長,如今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他會不會有家室之思?那張寶琴乃是楊迅女兒之物,他得知此事,大概頗涉遐想

    王坤遠遠聽到這句話,腦中「轟」一聲,十分溫怒,真恨不得立刻把那張星郎琴奪回來,還將那紅船主人端木公子好好教訓一頓,免得他抱琴思人!

    聖手老農邵康笑道:「三娘之言有理,小主頗有意思到白水堡瞧瞧去呢,我希望那楊迅的女兒長得漂漂亮亮,小主一動心,咱們便把他們撮合成功,哈……哈……」

    潛龍秦水心道:「這樣自然最好,還有你以前提過的天府神偷應先青,這幾天都不見露面。限期只有三天,難道他會有什麼古怪不成?昨夜那個怪客一定不會是他,那小子一身少林派的武功,已經出神人化,尤其是杖上真力沉重凝實得如同有形之物。我又不怕在自己人面前說實話,那廝的功夫不但不知什麼來歷,同時我們這裡四個人,若然以一敵一,誰都不是他的敵手!」

    針雨釵風薛三娘是唯一沒有和王坤交過手的人,此時詫異問道:「秦老大你的話真糊塗,起先又說那廝是少林派的,後來又說不知道他的武功來歷……」

    潛龍秦水心正色道:「我一點也不糊塗,那廝動手時使的乃是少林杖法,雖然江湖罕見這等秘傳杖法,但仍可認出乃是少林手法。可是那廝杖上的力量,不但極為沉重,而且凝實異常。我從未聽過少林有這等功夫,要知少林杖法可以偷學,但這等內功心法,卻不是沒有師承而能夠練得成功,故此最後我說不知道他的武功來歷!」

    薛三娘白他一眼,道:「兜了個這麼大的圈子,敢情是這樣。這個人會不會就是白水堡的好手?」

    聖手老農邵康搖頭道:「不會,不會,天罡手楊迅雖是一代梟雄,但絕對收羅不到這等人材!」

    白色圓形大廳內竊聽的王坤暗自傲然一笑,想道:「楊迅當然用不了我……嘿,這些老傢伙不但心黑手辣,眼力也極為高明。已經看出的冰魄真氣不屬少林心法,今晚他們便要對長蚊漢龍兩幫的人大加殺戮。想那兩幫徒眾,雖是黑道中人,但水道規矩素嚴,都不是窮凶極惡之輩,王坤啊,你能不管此事麼?」

    他再聽那四人說下去,卻都是如何分頭對付長蛟漢龍兩幫的話,方想如何轉到隔壁的廳子,以便找尋星郎琴。忽聽數聲琴韻,傳人耳中,雖然極為低沉,卻十分清晰。

    王坤聞琴動心,想起早先他們說過的話,登時如被火焚,真想立刻縱出去,設法把那四人擊敗,然後奪回寶琴。想是這樣想,幸而他生性沉穩多智,終於沒有妄動。

    卻聽聖手老農邵康道:「昨夜歸來之後,已把今晚石橋灣之約告訴小主,現在我們既然決定放手去做,無論如何也得稟明他

    王坤大詫忖道:「當晚那端木公子也在船上,連我也聽清楚約會之事,何以回來後還由這聖手老農告訴他?這些人說的話有時十分奇怪,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

    那四人都離開大廳,轉人後面。

    王坤咬咬牙,倏然飄飛出門,抓住靠牆鐵欄柵,疾移過去,頃刻間已過了院子,雙掌運勁一按鐵枝,整個身軀疾射人廳中,落在一張靠背椅上。

    耳中猶自聽到語聲,但相距已遠,想是在這廳後的房間內說話。王坤微微放心,仍然謹記著天府神偷應先青的話,雙足不肯落地,一徑飛縱到隔住目光的一扇巨大屏風頂端,伸手一扣,掛住身形。

    伸頭向屏風後一看,只見那邊同屬一個廳,地方比這邊還要大些,假如把屏風撤去,足足有五丈方圓。

    整座大廳一共有四道門,可見得這座大廳之外,尚有許多地方。王坤推想這座大廳位置應該是整座玄機府的中心,另外可能尚有兩三座院落,附屬在這座大廳的周圍,這些院落,便是府中之人所居住。此外四面俱是一式一樣,要通過一個八角廳一個圓形白色大廳,方始能夠抵達本府中心。這是他昨夜來時,曾經沿著那道長廊走了一個大圈,結果繞回原處,一路所見均是同樣的八角廳,然後便是圓廳。

    王坤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這座玄機府何須蓋建得那麼大,浪費了許多地方、而又不能四通八達,想找個人,也極為困難。不過現在不是研究屋子的時候,以後有時間再慢慢想。他目光到處,但見廳中得體地陳設幾套几椅,靠左邊是一套紫檀木的傢俱,几上放著一個錦盒,盒蓋上貼著一張白紙,紙上用硃筆寫著「救命奇方」四個字。

    王坤驚訝地瞧著這個錦盒,心想這盒內一定擺著什麼靈藥之類的寶物,可是為何如此大意地放在這裡,又在盒上注得明明白白?

    「這一定是個圈套!」他肯定地想,目光轉移到几椅上,忽然發覺這些几椅,全都嵌人地內似的。「嘿嘿,幸而我細心,這些几椅分明是機關,人落在其上,定然翻落地底!我雖不怕,但不免驚動了他們……」

    再移目看過去,只見那套紫檀木几椅右邊丈許之處,另有一套桃木的桌椅。

    他細心查看一會,然後翻上屏風頂,調勻真氣,摹地向前一縱。但見他有如大鳥似的,斜斜掠過那個紫檀木的茶几,然後飛到右邊那套桃木桌椅上空,方始落下,輕靈得有如落葉停在桌面上。

    在他身形掠過紫檀木幾的剎那間,好個王坤已極為輕巧地掀開錦盒蓋子,迅速地瞥上一眼。

    這刻他已停在桃木桌上,便皺眉想道:「怪呀,那錦盒中哪有什麼丹藥?只有一張白紙,寫著好些細字……啊,莫非紙上字跡,乃是配裝靈藥的秘方?假如不錯的話,我倒要看一看」

    當下又依照前法,斜掠而過,身軀落在屏風後時,手中已多了一張白紙。

    定睛看時,只見白紙上寫著四行字。第一行是「西時按陽蹺,攻璇璣。」第二行是「子時按陰維,攻內關。」第三行是「寅時按督脈,攻橫骨。」第四行是「辰時按任脈,攻玉堂。」

    王坤看罷,更加狐疑,忖道:「這四行字蘊藏著什麼意思?第一行中,必有奇經八脈中的一脈,又有三十六大穴的一穴,若照紙上所說,按住血脈,攻打穴道,就是金剛再世,也得當場斃命!」

    他無法想通,只好又用前法,先縱過去,把白紙放回錦盒之內,然後縱回來,又把錦盒蓋好。

    就在他來來回回,以及忖思錦盒內白紙上所寫字跡的意義時,天府神偷應先青,在一個通天院子的角落冒出頭顱,他竟是從水溝內冒出來。卻因渠道寬大,加上他有縮骨之術,渠內原有數十道鐵欄,由府外一直欄到這院子內。如若有人毀壞或搖動鐵欄,便有警鈴報訊。

    可是應先青不愧號稱天府神偷,仗著縮骨之術,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人府中。

    他剛一冒出頭,便立刻又縮回渠內,那方石板毫無聲息地蓋住渠洞。

    潛龍秦水心匆匆從房中出來,穿過院子,走人那邊大廳。應先青奇快地又冒出來,把石板放好,跟著縱上走廊,身形起處,已飛上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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