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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卷 第六章 慘問今何世 父子同飲血 文 / 司馬翎

    「其實他不必使出『子母奪魂珠』,因為他們雙腳一踏實地時就已經死了。」

    沈神通深沉有力的聲音使人人回過神來,他又評論道:「我幾乎已經認為你是『真君子』居仁厚的嫡傳弟子,但幸而你仍然露出狐狸尾巴,原來你是『孤獨香妃楚狂兒』一脈單傳的男弟子,孤獨香妃楚狂兒聽說十二年前已經埋骨東海之濱,只不知你這一代有沒有異性單傳的女弟子。」

    許多人都不知道沈神通究竟說什麼,那是由於「孤獨香妃」楚狂兒乃是中國極古老又極秘密地流傳至今的一個怪異門派的上一代的高手,也可以說是唯一傳人。因為這個門派,每代只傳一個弟子,而且必須是異性。因為這個門派,每代只傳一個弟子,而且必須是異性。

    例如上一代的孤獨香妃楚狂兒是女的,她的傳人就必須是男性。

    金算盤不情願地回答:「還沒有。」

    「那好極了。」沈神通信不信他的話是另一回事,但口氣表情卻真的表示出歡喜安慰之意。

    「世上任何絕技如果失傳,當然很值得惋惜。例如你那一手『子母追魂珠』,一定可以跟巫山神女宮的暗器手法媲美了,不過我卻又寧可這種第一流的暗器手法失傳,原因是貴派每一代的傳人都必定給世間帶來連綿無盡的腥風血雨。這叫做兩害相權取其輕。絕藝失傳固然是很大損失,但比起許多悲劇便又不值什麼了。」

    劉雙痕連忙插口問道:「他們這個古老神秘門派真的那麼可怕?甚至比小幻天家派還可怕。」

    沈神通回答聲音嚴肅而又慎重:「不錯,雖然小幻天家派出身的人總不免禍害人間,但至少他們扛著『邪派』招牌,武林中幾乎人人皆知,同時這一派武功似乎有天然存在的極限,越是高手,就越接近魔火焚心的關頭。」

    魔火焚心結果自是必死無疑。如果他的話是事實,任何人不難推想出這小幻天家派之人的害人作惡程度果然有限了。

    「這個古老神秘門派有沒有名稱呢?」那是崔憐花(或者是崔憐月)詢問,嬌軟聲音和可愛嬌靨使得氣氛大大養活沉重和緊張。

    「一定有,只是至今無人知道。」沈神通說:「所以我們都稱之為『孤獨門』。其實這名稱並不恰當,只因得到真傳秘藝的弟子雖然每代只有一個,但這一個人無論是男是女,卻總會有很多人圍繞身邊,尤其是異性。」

    這種話講到此處人人盡皆意會,已經不必詳作解釋了。

    金算盤緩緩道:「你不但知道很多,甚至好像比我還知知道得多,所以我忽然有一個想法,老兄你會不會正在編一個故事?你是不是想哄這些美麗可愛的姑娘高興高興?」

    「讓她們開心一下這主意很不錯!」沈神通說:「可是這些邪惡殘酷的事情,卻只怕會使她們反而感到噁心以及害怕,金算盤,閒話休提,你既然已經休息了,那麼你可以準備接會津君他們這一場。」

    金算盤眼光面色立刻都變得冰冷凶狠,也許是因沈神通拆穿了他藉機休息的心意,所以不必再故示從容,裝出瀟灑樣子。

    「你為什麼不自己出手,容我說句老實話,那就是世上如果沒有沈神通你這個人,大概就會少很多事情。」

    陶正直忍不住古怪地笑一聲,他的確有這種強烈感覺,世上如果沒沈神通這個可憎可厭的人,一定會平靜得多。

    老練世故如沈神通,這時卻也忍不住為之搖頭歎氣。

    何以世上總是有這類漠視別人的種種權利,甚至乎連生存權利也不予尊重的惡人出現。

    為了「真理」暗暗懷著理想奮鬥的人,時時都會驚訝迷惑不已,那就是世上何以有那麼多昏聵自大、完全不肯承認真理的人,又何以這類人卻往往是握有權力,可以左右許多人的命運?

    近午的陽光既光亮又溫暖,軒外的樹木花草似乎生機蓬勃,一片燦爛。

    假如每一代每一個君臨天下的人,都能夠象太陽一樣無偏無私,那該多好?

    這個感喟這種想法好像已太遙遠,已不切合實際,目前所要解決的人和事,其實極危險,又極複雜。

    所以他立刻振作精神,仰天長笑一聲。而至笑聲中振臂把「悲魔之刀」扔出軒外。

    那把寶刀穿窗破空飛去,不知飛出多遠。不過沒有人擔心這一點,只要有時間找尋,一定可以撿回此刀,問題是沈神通為何扔掉此刀,他自己兵器已毀,如今兩手空空,扔刀之舉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沈神通解釋道:「我已將心中的疑慮悲傷等情緒丟棄,正如我扔掉悲魔之刀一樣。」

    崔家雙姝都不禁笑了,原來心裡的悲傷也可以像扔東西一樣給扔掉的。這倒是第一次聽到的道理,真是又新鮮又有趣。

    人人都願意多看幾眼如此悅目賞心的嬌美笑容,連金算盤居然亦還有這種心情。所以當她們又笑著詢問沈神通之時,誰也不肯出聲阻止。

    「沈大哥,你真能把悲傷扔掉?」

    「我能的。」

    「那麼,你喜歡而想念一個人,能不能也這樣灑脫扔掉,我意思是說,能不能扔舊喜歡思念之情?」

    「當然可以。」

    她們的笑容變成愁容,長眉輕顰小嘴稍噘:「這多可怕,你永遠不會真心真意愛一個人了,因為他一不高興就可以把這份感情扔掉,你有沒有這樣做過?」

    「現在好像不是適合討論這種題目的時候,我只能盡量簡短給你們一點點概念,那就是感情、情緒這種東西可不像悲魔之刀,你扔掉那刀,它不會自己飛回來,但情感、情緒還會飛回你心中。」

    包括崔家雙姝在內,人人都既訝且疑,凝眸尋思。由於這兒沒有人荒謬得認為沈神通是傻瓜,所以沈神通的話一定大有道理,問題是只差在你有沒有本事瞭解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沈大哥,假如你扔不掉心中的悲傷,因為那悲傷還會回到你心中。

    那你何必白白把可以防身的至寶『悲魔之刀』扔掉,你找人出氣也不是這樣找法呀?」

    「你們不懂就對了,如果你懂得那才值得奇怪,但無論如何目前我心中的疑慮和悲傷都隨著寶刀離開我了,所以我覺得很輕鬆很自在。我還得聲明一句,我不是怕此刀落在金雲橋手中,那是因為金雲橋既然練成上乘刀法,但幸而僅只限於『真君子』居仁厚四種法其中兩種,故此他的刀法還要利用『孤獨門』秘傳武功來彌補不足。」

    聽他的口氣,好像多練一門武功補助刀法不足這件事,反而極不妥。

    「我越聽越不明白,」崔憐花說:「拿老虎來譬喻,老虎本來已經很厲害、很兇惡,但它到底只能靠四隻腳縱躍奔逐,假如給它多長一對翅膀,難道它反而會失去威風,反而打不過一隻小綿羊?」

    「我保證那頭老虎一定可以毫不費力吃掉小綿羊,你這『如虎添翼』的譬喻聽起來還算貼切,但是你卻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真君子』居仁厚能夠名列天下七大名刀之一,原因卻是他四種刀法交互配合運用,才能夠獲得『七大名刀』驚世駭俗的榮譽,如果缺少任何一種,他絕不能跟刀王蒲公望的『橫行刀』或者閩南連家『拔刀訣』並列。」

    那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平生最膾炙人口的本事之一,就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任何對手武功的來歷和造詣,沈神通既然是他的入室高足,這套本事當然不能夠沒有。

    在沈神通議論天下任何武功之時,的確沒有人敢不「洗耳恭聽」的。

    事實果也勝於雄辯,不論你自以為武功多高,不論你自以為多麼淵博,但象沈神通這一手要是你辦不到,你想不相信不佩服也不行,問題癥結就是你「辦不到」而已。

    仍然是崔家雙姝發問,大家好像都已默許她們有這種特殊權利,所以既無人表示不耐煩,更無人出聲阻止。

    「沈大哥,我好像很笨,因為我聽到現在為止,仍然覺得金老闆另外練成了『真君子』居仁厚的刀法,就算不是如虎添翼,至少也是錦上添花,我怎樣想怎樣看,都不認為對他有害處,事實上,我的意思仍然認為只有益而無害,你雖然讓我們都增長了不少見聞,但好像也弄了不少疑惑給我們呢。」

    「我並沒有弄些疑惑給你們。你們只可以怪人生許多事情的表面,往往遮蔽、顛倒了真相。」

    沈神通瀟灑地笑一下,又道:「金雲橋多學了兩路絕世刀法,表面上當然很好,但在某此情況之下就反而不妙了,例如他剛才施展『真君子』居仁厚的無上絕學『不欺暗室』那一招,如果他根本沒有動念準備用『子母追魂珠』,則他不但當時一舉刀那兩人身在空中就已經落敗身亡,而且還可以趁這一招威勢猶存之時,順便隨手擊敗會津君以及奪門而出。他的左手衣袖當然不會毀損,而且當他出了軒外再回到屋子裡,請問這兒還有誰敢貿然向他出手?」

    假使金算盤表現出如此絕世武功,無疑誰也不敢向他挑戰,尤其是黑夜神社那十幾名殺手,極可以跑得比兔子還快,此後也休想再找到他們的蹤影了。

    崔憐花做出個掩自己嘴巴的姿式,當然事實上她沒有真的掩住,否則焉能講話?她說:

    「唉,我好像太多嘴了,如果我不多嘴問個不停,沈大哥你就不必解釋這麼多話。因而金老闆便很可能仍然不知道自己的錯失,但現在他既然已經知道,已經明白,問題好像忽然變得很嚴重。」

    金算盤的樣子的確好像大有所悟,故此眉宇間閃躍出自信自負的光采。

    他向崔家雙姝微笑說道:「你們明知我不會為難你們,也不會傷害你們,假如你們不向我出手的話。所以你們何必驚慌,第一個驚慌的人應該是會津簡一,然後輪到別人。」

    劉雙痕道:「這個『別人』是誰?」

    金算盤也對他笑一下,殊無敵意,甚至對沈神通也如此,他銳利的眼光迅即移到陶正直面上,眼中漸增森厲光芒。

    「就是這個小王八蛋,我宰了會津簡一之後,第二個就非要宰他不可。」

    陶正直立刻現出惶恐謙卑乞憐神情,同時連忙分辯:「金老闆,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你真正的對象應該是沈神通才對。」

    金算盤觀察人心世情的本領顯然遠遠比不上沈神通,所以他稍稍沉吟一下,面色就居然轉霽,至少也變好了很多,老實說那陶正直使用這種手段以瓦解別人的敵意鬥志,極少有不成功的,因為任何人若是陶正直具有這許多本事成就的話,要他不驕傲自大已經不太容易,要他低聲下氣哀求乞憐當然是難上加難了。

    沈神通的眼睛沒有放過這些變化。但看來沒有必要提醒金算盤,假如情況沒有特殊變化,看來金算盤最後一定死於陶正直手中,金算盤這人留在世間本來就是禍害,所以如果陶正直要殺死他,絕對不是壞事。

    會津簡一一聲斷喝,宛如雷鳴。這股威勢卻又因為八名黑衣大漢躍入軒堂內,一齊拔刀擺出陣式而增加無限殺氣。

    他們的陣勢成了半月形,最當中的是會津簡一,長矛映出耀眼精光寒氣,遙指遠在三丈外的金算盤。

    金算盤當務之急就是設法壓制對方的氣勢,所以他居然不靜守而先進攻,他一步步行上去,經過周泉、方興兩具屍體時,順便踢出兩腳,兩具屍體一直飛滾數丈外碰到樓壁才墜地。

    屍體已經失去生命,就算多踢幾腳,對屍體也不能增加更大傷害,只不過對於還活著的人,卻會使他們心靈感到「殘酷」的壓力,而且金算盤腳力之雄渾強勁,也使人考慮到絕對不可以被他踢中一腳,這也是形中增加他自己威勢壓力的佳妙方法。

    會津簡一自是懂得這等攻心戰術。不過目前他除了衝上去之外,似乎沒有別的好法子。

    他的確這樣做了,鐵矛矛尖驀地變為三點精光,迎刺敵人上中下三路要害。

    但矛尖距金算盤還有兩尺遠,他卻忽然坐馬煞住衝刺之勢,金算盤當然也不會用自己身體向鋒銳矛尖碰去,所以這兩尺距離就忽地凝固,既沒增加也沒有縮短。

    這等情勢內裡大有文章,在會津簡一來說,他是因為察覺金算盤左手的算盤子正要發射,所以立刻改攻為守,全神應付暗器。

    由於金算盤的金刀短得不成比例,所以如果會津簡一能破去他可以攻攻的暗器,那時候他只有挨打挨殺的份兒,至少在他未能破拆鐵矛,未能貼身肉搏以前必是如此。

    只見一點金光從扁薄算盤射出,目標不是會津簡一,而是稍後一點排成半月形的黑衣大漢其中一個。

    會津簡一嘿地大喝,鐵矛疾掃,果然「叮」一聲擊落那點金光。

    在這咫尺間能用矛尖擊落體積細小疾如電閃的算盤子,會津簡一的眼力和矛法,實在可以稱得上高手。

    不過被襲目標的黑衣大漢此時仍然發現有一點金光直射面門,他原已看見金算盤發出暗器,也已經提刀準備以刀身攔住暗器,但會津簡一鐵矛卻了那麼一下,反而使他目光微微散開。而鐵矛擊落暗器的聲音亦使他心神一鬆。誰知真正情勢仍然未變,還是有一點金光迎面射到。

    黑衣大漢不但看見光芒閃動,還聽見勁厲破空聲以及自己雙眉之間骨頭碎裂聲響。只是他對此已完全無能為力,簡直連哼一聲都沒有就倒下去了,這種死法大概很痛快、很難得。

    因為他根本來不及轉念,來不及驚恐,也來不及疼痛就已魂歸天國。

    顯然這一手就是「子母追魂珠」上乘暗器絕技,那顆母珠雖已被擊落於塵埃,但子珠仍然照原來的方向擊中那個目標。

    會津簡一頭也不回,眼神凝聚,銳如刀劍盯住對方,對於一名部屬的死亡既不詢問,亦不查看。

    金算盤左手又動了,會津簡一幾乎是同時之間大喝出聲,只見鐵矛嗡然一震,又擊落一枚金色算盤子。

    他看見金算盤露出殘忍冷酷笑容,同時也聽到背後有人仆跌的聲響。

    「子母追魂珠」的威力果然深不可測,第二個部下也死了,而且是死於同樣手法這下。

    那麼第三個、第四個呢?

    金算盤用事實答覆,他左手連續又動兩下。

    所發生的事情以及過程完全一樣,第三、第四個黑衣大漢都聽見自己印堂部位骨頭碎裂聲響,身軀也隨著這一下聲響跳一跳便跌倒了。

    假如會津簡一後來放棄揮矛擊落子母追魂珠。他們是否仍然會死亡?這個疑問他們已永遠得不到解答,而事實上,他們根本也不需要這個答案。

    會津簡一的面孔好像已變成岩石,連一絲一毫表情也沒有。

    其他觀戰的人,被這種殘酷的刻板式屠殺場面,壓迫得不能透氣,又想嘔吐。

    金算盤定睛注視對手好一會,忽然爆出一陣大笑得意而又瘋狂。

    會津簡一宛如石人,沒有表情,也不說話。

    軒堂內可怕的狂笑聲好一會才停歇,仍然是金算盤先開口:「簡一兄,如果你想用部下的性命找出破解我暗器之法,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陶正直插口的聲間很響亮,把旁邊的劉雙痕嚇一跳,主要原因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陶正直會忽然插嘴。

    「金老闆,你自己才大錯特錯,假如幾條人命就可以找到破你暗器手法,那真是值得之至,這代價也便宜之至。」

    金算盤冷笑道:「你以為簡一兄已經找出破解手法?」

    「你很可能猜對了。」陶正直這個人大概很有演戲天才,因為他的聲音和表情說變就變。剛才他極謙卑乞憐時,簡直逼真無比,現在忽然變成一派狂傲譏嘲,也能使任何人看上一眼聽一句話就知道。

    「老金,我不妨指點你。」他甚至在稱呼上也改變,已不尊稱對方為「金老闆」了。

    「聽說你這個人花錢是出了名的,但同時你的吝嗇也一樣有句,以我的高見,你這種矛盾性格就是你失敗主因了。」

    通常我們都謙稱自己意見為「愚見」,所以陶正直使用「高見」的字眼,更增加他那種驕傲狂妄的氣焰。

    不過他亦並非完全靠「傲」,他的話的確言之有物,故此金算盤縱然內心深處暴怒欲狂,卻又不能不保持冷靜外表,等他說下去。

    「你大手花錢,算盤和短刀都是黃金鑄造,大概只有很少別的金屬使之堅梗,這一點我相信你不是想偷工減料,只能怪純金質地太柔軟,但最最重要的地方你卻忽然發出吝嗇小氣本性,我是說你的算盤子那麼小一顆,實在用不了多少黃金,你多製造幾顆並不要花你很多錢,可惜你捨不得,因為這幾顆特製的算盤子是射出去,如果撿不回來怎麼辦?所以你一心痛就只有製造十顆可以射出的算盤子,其餘的只不過擺擺樣子,因為那是一定不會遺失損耗的,數目再多也沒有關係。」

    他繞了一個大圈子才點出題目,那就是金算盤已無法施展「子母追魂珠」絕藝,原因是他這種特製的算盤子只有十顆。

    早先他在武當俗家子弟周泉、方法身上各用了三顆,加起來耗用六粒之多,而現在又連續射殺四名黑衣殺手,如果陶正直的話沒有錯,則金算盤已經沒有「子母追魂珠」可用,這就是陶正直講了一大堆話所要揭露的秘密。亦即是說會津簡一決定利用部下性命,以耗盡對方子彈,這樣金算盤的暗器絕技不必破而自破了。

    金算盤雖然忍不住浮現驚詫之色,卻亦忍不住坦白讚歎道:「真想不到你們的眼力這麼高明,簡一兄見過我的兵器,所以他瞧得出還不算稀奇,但陶正直,你雖然仍然是可惡的小王八蛋,只是論到這份眼力,卻不能不佩服你了。」

    陶正直冷冷地道:「我不是小王八蛋,等到我劍尖刺入你喉嚨時,你就算想改口叫祖宗也沒有用了。」

    他走出屏風,持劍在手,腳步並不快,不過就算每一步只有一寸,時間久了,終究可以走近金算盤背後無疑。

    會津簡一鐵矛快逾閃電刺出,同時大喝一聲。

    閃亮森寒的矛尖堪堪刺中敵人,喝聲才震動眾人耳鼓,這一矛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然而矛尖卻沒能夠刺中金算盤身體,因為當中有一面金色小算盤阻隔著,空自激起一聲脆響,金算盤腳下卻是分寸未移。

    稍遠之處,也就是會津簡一後面,四把精光雪亮長刀已經舉起,化為兩翼之勢包抄逼上,這四把鋒利閃亮長刀一旦投入戰鬥中,不消說也必是極有效的牽制力量。何況金算盤背後又有一個陶正直慢慢移近?

    正確的時間很難指出,但好像是三次呼吸的短短時間內,會津簡一之鐵矛宛如風馳電掣已經挺刺了十五次之多,由於鐵矛只是直刺,所以並滑眩目光彩。但金算盤雙手的短刀、算盤交錯封架,所以反而舞出萬道燦爛奪目金光。

    眼看那四句黑衣殺手加上陶正直已經快要形成嚴密的包圍圈,也快要展開合擊圍攻,所以每一個人都使勁睜大雙眼。

    只有沈神通卻被一件事駭了一跳,而分散了心神,也移開注視戰局的眼光,一轉就轉到一張很年輕很美麗的臉龐上。

    他沒有法子不轉眼瞧看,因為這張美麗面龐不但跟他接近得不超過一尺,而且面龐主人的身體也碰著他。

    有如此美麗面龐的女孩子,任何男人碰到她身體一定不會覺得討厭。問題只出在時機不對。照目前形勢環境來看,完全不適合任何旖旎風流情事已是自明的事實。所以沈神通雖沒有討厭感覺,但也不覺得愉快。

    那張美麗面龐還帶給他以青春的香味,不過沈神通仍然愉快不起來當然也絕對不討厭。

    以前說過沈神通本事極大,任何奇怪情況和人物,他只要看一眼,或者嗅一下,或者聽一聽,甚至手摸一摸,就一定比任何人都能夠知道更多的資料以及秘密。

    如今他已使出這種本領,立刻點頭又輕又快問道:「金算盤有什麼古怪?」

    那張美麗面龐的主人就是李紅兒,她明亮眼睛還能夠抽空溜過去瞧了金算盤一眼,一面回答:「他要掉包,他身上還有一個算盤,另外我又瞧出他發射暗器時,右腳跟一定先抵住左腳,他為何要做這樣一個動作?這樣會被人家先瞧出來那多不好?」

    沈神通很想告訴她,金算盤腳下的動作,必是發射暗器使勁發力奇異秘訣。可是現在又實在沒有工夫講這些話,只好歉然微笑一下,馬上把眼光投向戰局。

    他心中不能不承認金算盤「掉包」這一手真是極陰險可怕的手段。由於誰也以為他的算盤已經沒有子母追魂珠,但偏偏忽然間又有了。而且這種暗器根本上具有連睜大眼睛嚴密防禦著的人,也很難躲避之威力,何況在猝出不意情況下,當然更躲不了。

    如果陶正直的性命不是關係到何同下落之故,沈神通不但不必想辦法,還大可以笑咪咪欣賞雙方絕藝,反正黑夜神社方面的人個個有罪,既然暫時無法拘捕審判,未能送到法場公開斬首。那麼他們死在這兒其實也差不太多。

    目前問題很複雜,他既想陶正直不要死於子母追魂珠之下,又不必同時也救了會津簡一以及黑夜神社那些殺手性命。所以本來可以直截了當喝破的一個詭毒手段,卻增加了種種顧慮而變成曲折難辦。

    當然最理想結局是金算盤和會津簡一以及那些殺手同歸於盡,至於陶正直,則最好只傷而不死。於是乎皆大歡喜,人人滿意不包括被殺或受傷之人。

    上面所敘說所分析的只是各人心理狀態以及局勢各種演變的後果。那些正在行動正在拚命之人事實上並不知道,在「時間」上更扯不上關係真正意思是說,那些分析議論並不佔據時間、空間。

    沈神通決定用直接喝破方法,因為無論如何,最重要還是怎樣抓到何同的問題。

    他剛剛氣納丹田,正要發聲,卻又因為李紅兒的動作而忍住。

    這回李紅兒不但抱住他一隻胳臂,雙方身體簡直是「擠」在一塊兒,而且她的嬌靨也真的碰到他面頰。

    她的動作雖然會令人誤會,會使男人心跳,但只要是有點腦筋的人,就一定知道通常少女是不會像母色狼一樣急於向男人求歡的,尤其是在這個地方、這種時候。

    事實上,李紅兒只不過急於阻止沈神通說話,她急速地低聲說:「陶正直也會使那種暗器。我看見他腳跟碰觸另一隻腳的動作……」

    沈神通聽到這兒已經欣然微笑。李紅兒又在他耳邊說道:「雖然動作並不十分一樣,可是好像也是將全身勁力運集到手上。」

    「你說得對。多謝你特別明亮可愛的眼睛。」沈神通聲音非常輕鬆愉快。

    本來觀測天下各門派武功任何細緻特徵乃是沈神通的專長。不過以天下之大,人物之眾,歷史之久,誰也不能夠當真完全知道。所以沈神通其實也是根據許多武學原則,加上人類身體語言(即行為語言學)的廣博知識,便往往能一口說出對方的武功來歷和造詣深淺—

    —著名及極高明特別的武功卻反而知道得多,不必臨時推斷。此理甚明,不必多贅。

    此所以金算盤幾乎還未出手,沈神通那時已說得出「子母追魂珠」名稱。但手法易測,運勁發力秘密竟然是在腳下就很易疏忽過去了。

    好在李紅兒的眼睛不但夠尖夠快,而且最厲害的是受過最嚴格的訓練。對於任何稍有異常的動作,那怕是很細微的也一定瞧得出。此是「扒兒手」這個古老的無地不有的行業,最頂尖高手必具條件之一,如果沒有這等眼力,就永遠只能做第二三流或者第五六流的扒手了。

    她的特殊專長再加上沈神通的,馬上變成一把萬能鑰匙,大概任何奇異疑難之鎖都可以開得。

    現在沈神通當然也不會放過他們古怪的運動發力動作了。所以金算盤在腳跟一碰左腳,他已知道金算盤手中的算盤必定已掉換了一個新的,同時也知道他要發出子母追魂珠。

    果然暗器勁厲破空之聲大作。這種聲音使人極驚怵震駭。因為剛才大家都聽過這種聲音,結果是一共死了六個人!

    記憶猶新,所以眾人儘管心頭震驚,但看見那四名持刀的黑衣殺手忽然一齊摔倒,卻反而不感到奇怪!

    「子母追魂珠」果然名不虛傳,論到手法之奇詭,威力之強厲,大概當世無數暗器之中,能夠媲美匹敵的一定很少。

    所以「奇詭」「強厲」,真正意思是說這一剎那間,除了四名黑衣人中珠倒斃之外,還有那會津簡一和陶正直也都竟然不免於難。

    會津簡一以及陶正直並非像四名黑衣殺手一樣,連躲避的動作也沒有做出來就丟掉性命,他們都曾揮動兵器擊落一枚子母追魂珠,也曾側身閃開另一枚。然而金算盤無疑是志在必得,所以竟是每人響以三枚之多。

    故此會津簡一雖然臨時拔出長劍,以閃電速度劈中最後一枚子母追魂珠。可是大概是內力不夠精純,不夠強勁,故此母珠被劈落塵埃,但子珠卻射中他的心窩。

    另一方面金算盤背後的陶正直,也是同樣被第三枚的「子珠」射中,不過他身子搖搖晃晃一時還未跌倒。

    那會津簡一卻站得穩如山嶽,兩目怒視,形態十分兇猛駭人。

    他已扔掉鐵矛,現在是一手提劍,另一隻手卻掩住心口要害。

    看來他好像還有一戰之力,至少好像還可以作一次最後攻擊。

    所以金算盤凝集目力注視著他。金算盤耳口已聽見陶正直歪斜踉蹌腳步聲,所以他將注意力完全集中於會津簡一身上。

    誰知陶正直腳步聲忽然恢復正常,「哧哧哧」左跨三步,聲音沉實雄健。

    金算盤心頭大震,雙耳聳起,注意力由前面的會津簡一身上最少轉移了一大半到後面,嚴密防備陶正直的殺手毒招。

    現在他不得不衷心承認那個「小王八蛋」像一團迷霧,真有神鬼莫測手段。

    千變萬化如魚龍曼衍的局勢,使得人人大有眼花繚亂目不暇給之慨,自然這也是由於金算盤的第二隻算盤所胡的子母追魂珠都用光。所以他須憑本身武功招式,抵擋那兩個強敵最凶厲的一擊。他已經不能夠在攻勢發動前再施展子母追魂珠阻遏或擊倒敵人了。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情況並不是會津簡一先出手這一點。事實上會津簡一中了暗器,一定支持不久,所以他趕緊出手不足為奇。出奇的是會津簡一最後一招並非攻擊金算盤。他揮動長劍在空中轉一個圈子之後,突然脫手飛射出去。

    劍光閃亮如電,速度亦宛如電掣,但方向卻直射屋角那頂軟轎。

    連觀戰者都為之驚詫愕然的事情,身在局的金算盤自是更加感到意外以及為之震驚。他震驚的緣故卻很簡單,因為他很關心軟轎裡面人的安全。

    不過他必須更關心自己的性命,因在這時腦後已有勁風銳聲襲到。那一定是體積細小卻異常歹毒的暗器,縱然像他這等一身上乘武功之人,若是中了一記,也很難不躺下。

    他明知有機會還可以擲出短刀橫截擊落那把長劍,但如此做了便失去了時間,便來不及躲避腦後的致命暗器了。

    這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情況,他只能選擇一種。

    所以他跨步閃開之後,眼角卻也看見會津簡一的長劍光虹筆直射中軟轎。那麼長的利劍深深沒入轎中,大概劍尖碰到另一邊的牆壁才停止。

    轎子裡傳出一聲驚叫,好像我們有時不小心割破手指不知不覺驚叫一聲。

    那軟轎雖四周遮蔽得甚是嚴密,沒有人能找到絲毫縫隙窺看。不過既然沈神通說過轎裡有人,而且還認為那是個男孩子,是金算盤的兒子。人人也就深信不疑,簡直不必再動腦筋想一想究竟是與不是了。

    果然那一聲驚叫嗓子甚是稚嫩,一聽就知是不折不扣的男童聲音,只不知他受了傷沒有?會不會被那威力絕強的飛劍連人帶轎一齊刺穿刺透?

    金算盤雖然射過腦後飛來的暗器,但顯然被那一聲驚叫震動心靈,以至於方寸大亂。他足尖用力點地,疾如飛鳥般撲向轎子。

    此時一點寒星從陶正直手中飛出,追射金算盤。這點寒星最奇怪之處是速度並不十分迅快,所以也沒有破空聲。

    這種暗器手法真是叫人感到歎為觀止。因為暗器跟握在手中的刀劍等兵器完全不同。兵器可以放慢速度而不失威力,但脫手飛出的暗器就很難做到這一點。陶正直卻能夠做到,人人都看得出那點寒星速度雖然不快,卻勁道十足。

    金算盤撥開軟轎簾子,入眼赫然是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瘦弱的身子被精光閃亮的長劍刺穿架住,所以沒有倒下。

    他面色蒼白得難以形容,眼睛很大很亮像兩顆寶石。

    他身軀雖是被長劍貫穿,卻居然還未曾斷氣斃命。但見他眼中射出迷人的又令人難以瞭解的光芒,輕輕說話,聲音甚是悅耳:「你真是我的爸爸?」

    金算盤定睛瞧他一陣,然後俯進去一點在他面頰上十分溫柔地吻一下,柔聲道:「是的,我是你的爸爸。」

    他嘴唇離開那稚嫩面龐時,眼眶已湧滿淚水。

    「那很好,再見了,爸爸。」

    「再見了,小兒子。」

    男孩子喘一口氣,輕聲說道:「現在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爸爸,因為只有你才會為我悲傷,為我而哭泣……」

    金算盤只能含淚微笑為你悲傷哭泣算得什麼呢?小兒子,最可悲的是我們都在人間白走一趟……

    「爸爸,媽媽呢?我真正的媽媽在那裡?」

    「小兒子,不必再問。」金算盤直到現在才忽然想起石屋裡的四具石棺,也想起放在其中一具石棺裡那個一直蒙著面孔的女道士凌波仙子。「小兒子,她已經伸展雙臂等著抱你……」

    這時他看見那秀美蒼白的男孩子突然垂下頭顱他的小兒子已經悄悄走了。

    他也忽然感覺到後背要穴的疼痛蔓延全身。

    他歎口氣回轉身,眼光直接落在沈神通面上:「那個小王八蛋居然學會神女宮暗器絕藝,你千萬別放過他。」

    人人皆知他口中的「小王八蛋」就是陶正直。又由於大家都看見陶正直發出暗器擊中金算盤,當時都禁不住驚訝於那暗器手法之奇絕奧妙。所以如果這是神女宮獨步天下的暗器絕技,那就十分合情合理了。

    不過金算盤中了暗器之後,居然還能做不少動作,例如親吻他兒子,還能說不少話,最後還能回轉身,話聲亦提高不少,這種情形不但別人都為之驚疑不定,連陶正直也困惑地皺起眉,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許多圈。

    通常人們深思熟慮時便會皺起眉頭,若是馬上得想個計策應急,眼珠就一定會急速轉動。陶正直表情已洩漏了他心態的活動。

    陶正直目前當然是最危險最緊張的人。如果金算盤居然尚有反擊之力,第一個目標一定是陶正直而決不會是別人。

    陶正直自言自語地說:「神女宮的遊仙梭不但專破世間各種護身氣功,而且還附有劇毒,南飛燕給我這三枚遊仙梭時說,即使是當世武功公推第一的少林老方丈鐵腳大師,也一定不敢用任何護身氣功硬擋遊仙梭。何況梭上劇毒能見血封喉(即是一旦破皮出血毒力就封住咽喉,連話也講不出一句),但金算盤是怎麼回事?」

    何以金算盤還能夠動?而且還能夠開口講話?莫非南飛燕的話不盡不實?又莫非她送給他的遊仙梭只有一半效力?例如有毒而不能破人上乘氣功,或是能破氣功而沒有毒?

    不過他的結論卻也很特別何必去管金算盤的生死呢?自己的生死才是最重要。

    他距離門口很近,而這時黑夜神社的殺手們(還剩下的幾個)已經逃得無影無蹤,陶正直一溜煙夾尾巴奪門衝出,既無人阻擋,也無不來得及追擊。

    此人在逃走方面果然很下過一些苦功,看來的確比許多人迅快利落得多,只一眨眼間就不知去向了。

    金算盤苦笑道:「沈神通,難道你想不到他會逃走?」

    沈神通離開屏風掩蔽,走近金算盤。其他的人如劉雙痕、崔家雙姝以及李紅兒都跟在他身後。

    「會津簡一已死,手下殺手也剩下沒有幾個,黑夜神社算是冰消瓦解了。」

    他只敘述一些事實,並沒有回答金算盤問題。

    而他接著再說下去的話,竟然亦岔到別處去了。他說:「金雲橋,你也活不了。因為你中了神女宮九大暗器之一的遊仙梭,雖然只中了一枚,卻已可以肯定你活不下去了。」

    金算盤苦笑道:「我知道,用不著你告訴我。」

    「你是否暗暗練過某種毒門奇功?」

    「我練過什麼功夫都沒有用了,你為何還囉囉嗦嗦提這些不打緊的事?」

    「不是不打緊的事,你想想看,假如我好心好意把你和兒子屍體,搬到同心樓後那間石屋,讓你們父子能夠和凌波仙子在一起,此舉對你一定很有意義。因為你們一家三口至少死後能夠同葬一穴。可是我們一碰到你身體我們就中毒死亡,那時誰把你們父子搬到石屋收殮於石棺呢?」

    「好吧,我承認,是練過一種毒門秘功。」

    「那就無怪遊仙梭的見血封喉劇毒沒有封住你喉嚨了。唉,你聲音已很微弱無力,雙腿開始發抖。別的人早已躺下,但你還站得筆挺。為什麼?你還要知道什麼?」

    「因為你還未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啊,是的。你當然很關心陶正直。可惜我的確沒有辦法在你的眼前殺死他。」

    「但他已經逃走,這個小王八蛋花樣百出,即使你沈神通也不可以掉以輕心,這種人一被逃走了,就很難找得到。」

    「對,我的確沒有把握。不過我會盡我的力量。」

    金算盤面色由慘白而變得乾枯沒有生氣,終於一跤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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