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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文 / 司馬翎

    其實他不但沒有滑墜下去,甚至沒有讓那道窄門完全關閉。還留下一條細縫,得以窺見走廊的一切。

    可惜位置不對,假如能見到整個院落,那就最理想不過了。

    過了一陣,一條人影映入他眼。使得這個大惡人為之極感興奮,運足目力從縫隙中望去。

    雖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膚色白,大約是四旬上下的年紀,面貌很普通,沒有什麼特徵,雖在無人之際,仍然泛著滿面笑容,給人的印象是達觀和氣。

    他身披長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脅下挾一把黑色絹面雨傘。

    佟長白忖道:「這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裝扮是商賈,但當然不是真的買賣人。

    咱先前竟查聽不出他的聲息,可見得這武功極是高,萬萬不可忽視。」

    那人笑瞇瞇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會,目光轉到院落間,很有興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覺之中流露殘忍滿足的味道。

    但佟長白沒有察覺出來,只是一味尋思此人是誰?何事來此?

    看他行動有點鬼祟,不敢現身出來相見,可知必定有什麼圖謀無疑。

    假如換了朱宗潛,一定可以從他笑容的意味轉變而推測出許多道理。

    但見那人突然躍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閃電。

    佟長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躍出以前,竟沒有絲毫跡象,誰也不知道他會有躍出去的動作。若是動手之時,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趕快推開門,擠將出去,急急躍到台階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餘具體,那個商賈模樣之人已失去-跡。

    他登高四望,也沒有發現那人-跡,心頭感到一陣迷惘,心想:「假如他是衝咱和朱宗潛而來的,則此刻既是不見了我們,定必設法追查。但他卻到那兒追查?應當設法弄開這柱子的門,跟-查究才對啊!」

    他正在發楞之際,朱宗潛早已從鄰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道之中,他查見了一些血跡。卻一望而知對方尚能飛奔,是以每一滴血跡相隔甚遠。

    他大吃一驚,趕快飛奔出道,從鄰宅躍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

    他怕只怕宋炎懷著滿腔怒恨,逕赴褚宅,見人就殺以忿。

    朱宗潛這才略為放心,張望一下,記得褚玉釧說過,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下,共有六個兒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這座深院大宅之內,她乃是四房長女,應當住在那兒呢?

    他根據自己猜想,找到一處院落,認為此處應當是四房的地方,便飄身落地。

    忽見東首一間上房內似是尚有燈光,連忙躍離院子,繞到後面窗戶外,一窺之下,但見一個美貌少女坐在燈下,手中著一卷書,但桌上又有女紅等物。

    朱宗潛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著,所以女紅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書閱看。不過,看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書呢!」

    當下伸手在窗戶上輕彈兩下,褚玉釧驚訝地凝目向後窗望去。

    她雖是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顯得十分雍容華貴。

    朱宗潛低聲道:「我是朱宗潛。」

    她輕呀了一聲,滿面喜色,奔過來打開窗戶。

    朱宗潛站在窗外道:「請你先熄滅燈火。」

    褚玉釧如言做了,回頭只見朱宗潛站在外面,頓時明白他是因為房內沒有燈火,所以不肯進來。

    她姍姍走到窗邊,藉星月微輝,用神地打量這個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陣陣幽會的興奮緊張和喜悅。

    朱宗潛說道:「在下屢次連累姑娘,實在抱歉得很,本來早就想踵府拜謝相助之恩。但由於迭連發生無數事故,以致一直沒有法子抽身。」

    他這麼一說,反而使褚玉釧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感覺到他們之間距離甚遠,似是無法接近。

    她一點也不怪朱宗潛連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龍寨之人捉了去,幾乎送了性命,也沒有絲毫後悔。反而覺得很喜歡為他而忍受了這一切危難麻煩。

    但她怎能向他說:「我很喜歡如此。」

    她是有教養的千金小姐,懂得含蓄,並且以容忍為美德。在許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制自己的感情,決不能表露出來。

    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須小事,何勞掛齒。」

    兩人這麼一客套,可就顯得更為生分疏遠了。

    朱宗潛道:「今晚大鬧貴府的佟長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為黑龍寨那一人在貴府周圍窺測,圖謀不軌。在下接得消息,推測他們今晚就將下手,大為焦急。

    因為貴府長輩甚多,在下若然求見姑娘,未必就能如願,且將惹起物議。更談不到進入貴府設伏防禦敵人之舉,再說貴府人多族大,萬一防範不周,以致讓那些兇手們傷了府上之人,豈不罪大惡極,所以唯有使用那個方法,驚擾貴府,使黑龍寨之人無法下手而延期,在下趁這機會,尋覓他們的巢穴,一網打盡。」

    褚玉釧一聽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與朱宗潛有關,當下頗為欣慰地微笑一下。

    她當真想不到這樁事後面,竟潛伏如此巨大禍劫,現在雖成過去,但聽起來仍然不禁直冒冷汗。

    朱宗潛又道:「黑龍寨的兇手們都沒有漏網,獨獨逃脫了那個首領宋炎,就是上次那個像一具骷髏似的惡人,在下急忙趕到此間,查看情形。瞧起來他似乎沒來過,這倒使在下甚感莫測高深了。」

    褚玉釧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個冷顫。

    不過心中又感到相當安慰,忖道:「他一定認為我與一般女孩子不同,才會把實情告我。」

    「在下本當即行展開搜索,但又怕一離開貴府,便發生慘劇。這真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難題。」

    褚玉釧芳心中陡然充滿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難題,可見得他並非不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見得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太遠。」

    她鼓起勇氣道:「你可不可以在這兒暫住幾天?」

    朱宗潛瞿然道:「這倒是個沒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時候這種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藏起來,教敵人查不出他的去向。

    第二步我在貴府之內,,尚須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時可以得知。」

    他先去辦第一步,回到體縱橫的黑龍寨巢穴。

    見到佟長白道:「我非設法先殺死宋炎,以除後患不可,希望你能失-四日,然後我們在南門外官道上見面。」

    佟長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四日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藏身。」

    朱宗潛笑一下,道:「隨便找一處秦樓楚館,醉他幾天,豈不是一切都解決了?但須得先付足銀子,否則定會傳揚出去,全城皆知。銀子我這兒有,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長白一怔,道:「咱從來不近女色的…….」

    他沉吟一下,才又道:「不過到那兒醉上一大場,是個好主意。咱已經好久沒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就這麼辦,四日後咱在南門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潛迅即回到褚府,這一次不再避嫌,一逕進入褚玉釧的香閨之內。

    褚家在洛陽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貴,規矩甚大,府中婢僕如雲。他們在黑暗中促膝而談,別有一番滋味。

    褚玉釧向他說道:「你走了之後,我獨自在想這件事,覺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別無他法。」

    朱宗潛道:「這是極好的辦法之一,你打算怎樣手?切記不可漏了咱們的密才行。」

    褚玉釧道:「我一向對待各房的僕婢很好,他們有事,幾乎都找上我,求我關說講情。

    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佈置報警之人,但問題是告警的方法,怎樣才能迅速傳遞?這是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

    朱宗潛想了一陣,說道:「我雖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與家中各房的關係以及你的地位等情況。但是我敢斷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識,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最重要的,莫過於令祖父對你的賞識。假如我說得不錯,這件事須得設法使令祖父出頭才行。」

    褚玉釧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雖然只見過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一般。」

    當下道:「我在家中與各人都相處得很好,特別是家祖父。但我用什麼法子才可以說得動他老人家出頭呢?」

    朱宗潛道:「明天早上,你去對他老人家建議,應當聘請兩個護院師傅,以防宵小侵擾。他如若認為可行,你便接提出一個辦法,就是在各房設置警鐘,每房各定暗號,如此那一處有警,敲動警鐘,護院師傅及家僕都一聽而知在某處發生事故,立刻趕去,不致延誤。

    此舉不但可以防盜,並且在平日有什麼事故意外,須召人相助,警鐘一敲,家人都知道了,亦甚安全便捷。」

    褚玉釧道:「好極了,諒祖父一定採納。」

    朱宗潛道:「他老人家一旦贊成此見,你就不要再行多說,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市面購買一批小型銅鐘,分懸全宅各處,此舉不無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無可如何情形下,從權應變之道。銅鐘購備妥當,你還須化點時間訓示各房院的婢僕,一有事就令依照暗號敲鐘,當然警鐘數量越多越妙。」

    他們就此決定下來,於是開始商量這幾日朱宗潛如何藏置。

    問題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況之下,他只須每夜到達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對方乃是極為毒辣凶狠的黑龍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間防備了。

    褚玉釧知道只有一個地方可供藏匿,便是她閨房之內。但要她說出口,可就不免有點難為情了。

    她沉吟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道:「你可以在我這兒躲起來,三五日不算很長的時間,大概可以保持密。」

    朱宗潛乃是過來人,深知這等富貴之家,婢僕如雲,誰也不能保持任何密。

    此所以她只說三五日之內沒有問題。

    但過了三五天,他巳經離開了。這個密傳揚開去,不久,褚家的親友都會曉得這件事。

    他們將在人前背後,議論小姐收藏一個男人在閨房內的事情。

    她的名譽從此遭受到無法彌補的毀傷,她的將來,大概也因此而發生極大的改變了。

    他不能不替她考慮這一點,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宋炎潛襲褚府的話,目標一定是褚玉釧,然後才禍延別的家人。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則已,如若留下,定須在她的閨房中,才是萬全之策。

    情勢如此,他雖是智謀絕世,亦無可奈何。

    當下道:「我們盡可能保持密吧,讓我瞧瞧。」

    他在內外兩個房間查看一遍,發現竟沒有一處可供藏身的,即使是那個用布幔遮起來的角落,裡面放置便桶,這等地方亦不能藏身。

    因為褚玉釧不免會有些姊妹嫂嫂等人進來,她們一旦使用便桶,而見到有個大男人,準能把她們當場駭死。

    最後,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藏身的,那就是她那張寬大的胱床。

    但須羅帳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開羅帳,亦不易發覺有人躲在衾被之內。

    他到底是不羈之士,只躊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胱床上,才瞞得過別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們不動你的床鋪,就萬無一失了。」

    褚玉釧心中叫一聲:「我的爺啊,這怎麼行?」

    但口中就說不出來,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緊,我…….我…….」

    她本想說我另外再想個地方,始終沒有說出來。

    那時候男女之間可全然不像現在這麼隨便,不但授受不親,連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連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讓男人碰觸,當然她的閨房更是男人之禁地。

    然而朱宗潛不但侵入禁地,還侵入禁地之禁地,便是她的胱床。

    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下獻身與這個人的決心,否則的話,她必須誓死抗拒。

    褚玉釧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動。

    她並沒有什麼機會接觸朱宗潛,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對他的一切全不瞭解。

    縱有愛慕之心,並非就敢談到嫁娶。何況朱宗潛會不會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

    她對此一無所知。

    因此,她須得鼓起無比的勇氣,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實。

    假使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情愛,互相傾吐過,情況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朱宗潛可沒有這許多的困擾,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還得出去巡視查看一番,以免一時大意而發生意外。」

    房間內雖然黑暗,但楮玉釧也不敢脫衣,就這樣爬上床去。

    她在床上一回顧,已找不到朱宗潛的蹤影,雖是知道他武功高,有神出鬼沒之能,到底也不禁大為驚歎,並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她曉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風度都高人一等。以往她對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極,芳心中再也容納不下別的男子的影子。

    可是朱宗潛的出現,極是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對李思翔的崇拜大為減弱。

    她雖是知道這是合理的變化,可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她不免流於「見異思遷」

    和「善變」。

    因此之故,現在她獨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頓時感到十分慚愧,忖道:「我以前很願意嫁給表哥,為他主持中饋。家中各人也都有這種意思,可是我忽然喜歡上別的男子,這真是太卑賤了,原來我竟是如此不貞的女子,表哥如若曉得內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傷心。」

    她那裡睡得,一方面思潮起伏,情緒騷亂。一方面又想到明日早晨去見祖父之時,應當先說些什麼話,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設置警鐘之事。

    天色迷濛之時,她不知不覺睡了。朱宗潛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羅帳。

    床上的佳人猶如海棠酣睡,甚是美麗動人。

    他幾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輾轉反側了一夜,好不容易睡,應當讓她多睡一會才行。

    不過,天色已明,他又必須躲上床,免得無意中露了密。

    他呆呆地想了一會,耳中突然聽到極低微的⑹步聲,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躡足走來一般,心頭一凜,一聳身已上了床,鞋子也來不及脫下,蹲在床角。

    那陣步聲經過外間,接房一動,一個俏美侍婢走進來。她大概是十六七歲,身體纖細輕盈。

    朱宗潛一望之下,倒也難以判斷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聲特輕,抑是由於身形特別纖巧而致?

    這名俏婢一直向胱床走過來,朱宗潛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羅帳,見到了自己,會有什麼想法?

    當然她首先會尖叫一聲,然後抑制驚慌,退出此房。她暫時不敢露密,這是毫無疑義之事。

    不過時日稍久,可就說不定了,況且在她心中,一定以為小姐偷養漢子。

    褚玉釧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難過萬分。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輕輕叫:「小姐,小姐……」

    朱宗潛一瞧實在沒有法子了,雙手一伸,把褚玉釧整個人抓起來,讓她坐起,自己迅即躺下,拉過衾被蓋住身體。

    被窩中不但溫暖,而且芬芳撲鼻,說不出是什麼香味。

    俏婢一撩帳,但見小姐欲睜未睜。

    不禁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小姐,醒一醒,你不是說過今天要上廟裡進香的麼?」

    褚玉釧這時才醒過來,身子動了一下,猛可駭得面色大變,原來她感覺到被窩裡有人,她腿⑹移動之時,碰觸到他。

    幸而她立刻就記起了朱宗潛,這才沒有尖叫出聲。

    俏婢訝異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趕緊整理床鋪啦!」

    褚玉釧神魂不定,口中應道:「我該起身啦!」

    朱宗潛聽了這話,嚇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竅。

    心想:「我的大小姐呀,你怎能答應讓侍女整理床鋪呢?」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由於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膩溫暖而又富於彈性的小腿肌肉上。

    這對年青男女彼此都大為震動,朱宗潛倒沒有一點邪念,只感到實在不該隨便動手,以致碰觸她嬌貴的肉體,行為實是輕薄之極,是以心中大為窘困。

    褚玉釧也說不上動了邪念,不過對方的這一推,使她如觸電流,半邊身子都軟麻無力,綺思遐想,繚繞心頭。

    俏婢笑一下,道:「小姐這一次趕不上頭香啦!」

    褚玉釧半晌才鎮靜下來,問道:「你說什麼?」

    俏婢道:「婢子說小姐今日上廟燒香還願,可趕不上頭香了。」

    褚玉釧這刻那還管什麼頭香不頭香,揮手道:「算了,我等一會才過來,你且出去,我要想一件事情。」

    本來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說什麼理由,平時也不會說出理由。

    但這刻懷鬼胎,便不知不覺說出理由,免得對方過疑。

    其實此舉反倒是欲蓋彌彰。可見得一個人當真不可做虧心之事。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潛掀開被衾,露出頭面,向她苦笑一下,又不由得一怔。

    原來褚玉釧正低頭瞧他,兩人打個照面。但見她鬢亂釵橫,眼皮微腫。

    別饒一種春酣花慵的嬌姿,使他的心不覺「怦」地大跳一下。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來,美人之神態情趣,均可入詩。衛泳的枕中記載說:

    『唇檀烘日,媚體迎風,喜之態。星眼微,柳眉重暈,怒之態。梨花帶雨,蟬露泣枝,泣之態。鬢雲亂,胸雪橫舒,睡之態。』我以前閱及,只是掠眼雲煙,全無所感,殊不知古人果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態,果然可以入詩,更可入畫……」

    褚玉釧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紅泛上玉頰。又是別樣嬌羞之態。

    朱宗潛不禁又發癡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喻西湖之美如西施,不論如何妝扮,總是一樣的迷人。她又何嘗不是呢?」

    褚玉釧用細白齊整的牙齒咬住下唇,終於忍住心中的羞意,輕輕道:「對不起,我太不中用,差一點……」

    朱宗潛舉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別作聲。

    她只好彎腰低頭,貼近他耳邊,又道:「我不去上廟進香啦!」

    她的秀髮拂過他的面龐,使他感到微癢。而她的口脂香和噴在他耳邊的熱氣,更使得,他心頭微癢。

    朱宗潛雖是大俠胸襟,意志堅,武功高絕。可是在男女之間的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間的年輕人,不由得心醉神搖,只差一點點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他敢跟任何人打賭,當他抱住她的時候,她決計不會拒絕驚叫,甚且會把溫暖的香唇送上來,由得他品享受。

    因此在這剎那間,他不斷地詢問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朱宗潛即使擁抱她和吻她,事實上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們都年輕,渴望愛情,古往今來,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褚玉釧心頭鹿撞,下意識地等待一個突然的變化。

    但朱宗潛在這一剎那間,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所想的主要是責任問題,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擔負起她終身幸福的責任。

    這一點他倒是很有把握,不過在目前來說,他身世間別有隱衷,與常人不同。

    加上許許多多的恩仇,須得奔走於江湖上,日日刀頭舐血,生死難卜。

    因此,他不敢在遣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將來含恨於地下,也誤了她的一生。

    他始終沒有動彈,褚玉釧心中歎息一聲,隱隱泛起失望之感。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過,免得她翻動被衾,發現了朱宗潛。隨即去找祖父,依計行事。

    這一日,褚玉釧忙得要命,雖然一夜沒睡,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覺得怎樣。

    傍挽時分,全宅都裝設好警鐘。

    她回到閨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

    朱宗潛飽餐了一頓。

    這時,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勢,又聽她詳細說出警鐘裝設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個警鐘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區。

    假如第一區有事,便敲一響。第二區有事敲兩下,全宅之人,一聞得鐘聲,即可知悉本宅那一區有事,須人馳援。

    褚玉釧又告訴他說,她已盡一日之力,與本宅所有婢僕個別談過話,囑附他們在這幾日之內,打醒精神,密切注意有無可疑情形,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不可鬆懈。

    誰也想不到這洛陽世家戒備得如此嚴密,朱宗潛在黑夜中巡視全宅時,行動十分小心,免得褚宅的下人發現,鳴鐘報警。

    還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內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難瞞過褚府婢僕們的耳目。

    第一夜沒有事情發生,日間,他照例藏置在褚玉釧的胱床上。

    下午時分,他精神奕奕地盤膝坐在床上。

    褚玉釧走入來,撩帳一瞧,微笑道:「你睡夠了?」

    朱宗潛道:「我們練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緊,你敢是打聽到什麼消息,趕來告訴我?」

    褚玉釧點點頭這:「剛才一個老家人告訴找說,有人在附近打聽我家的情形,這個老家人極是精明能幹,他聽得這個消息,便進一步查究,居然見到那個探詢我家情形的那個人。」

    朱宗潛道:「那人長相如何?」

    褚玉釧道:「那人長衫短掛,面上一直帶笑容,隨身帶雨傘,乃是個道道地地的生意人,是江南口音。」

    朱宗潛沉思頃刻,道:「奇怪,在我記憶之中,並沒有這麼一號人物,他會是誰呢?知不知道他落腳之處?」

    褚玉釧道:「不知道,我問過那個家人。」

    朱宗潛道:「那人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褚玉釧心想:「怎的他所問的都是我曾經向老家人問過的呢?」

    當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細心,他與附近的人和店無有不熟,所以後來一一查詢,這才確知那人當真有查訪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愛說話,寒家在此世代安居,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曉得。甚至連我的房間坐落在那一處,他們都說得出來呢!」

    朱宗潛唔一聲,道:「照你的口氣推測,那人大概曾經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釧道:「不錯,老家人只是聽出有這麼回事,不過當真查問之時,那些鄰人想是發覺不該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詞,沒有把詳細內容告訴老家人。」

    朱宗潛微笑道:「這已經夠了,貴府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連他也瞧出問題是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他也特別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他目尋思了一下。

    才又道:「請你在外間守,找一件什麼事做,藉此掩飾你不在內間之故。這樣就不致於萬一被婢女僕婦進來發現了我。」

    褚玉釧放下羅帳,在床前站了一下,這才轉身出去。

    他彷彿聽到她輕輕歎息之聲,但他假裝不知,並且設法用別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他獨自忖道:「這個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傢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東廠的耳目。反正不出這兩者的範圍,今晚想必就會有行動了。」

    他不知不覺伸手拿起長刀和芙蓉劍,摩挲一下。

    目光落在芙蓉劍上,從這口上佳的寶劍,聯想到贈劍之人「歐陽謙」。

    忖道:「他已被雪女帶返冰宮,現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隸一般,任得冰宮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為他倒底是鐵錚錚的俠義之士。

    但冰官主人一定不肯讓我輕易得手,我們勢必變成敵人。這時雪女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這是十分棘手的難題,很難做到面面俱圓的地步。

    他煩惱地搖搖頭,突然間又泛起一個女孩子美麗影子,這個女孩子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碰上的美女,曾經在無意之中,化解了「紫府禁果」的惡寒大熱,她便是林盼秋。

    想到了她,朱宗潛遺憾地搖搖頭,忖道:「她居然會相信我與計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可見得她一點也不瞭解我的為人。她並且因此而和歐陽謙要好起來,如若不曾發生計多端之事,我和她也許……」

    他忽然想到歐陽慎言並沒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曉得有她這一個人?或計多端在潛逃之時,已把她挾走了?

    他大吃一驚,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過了一會,他叫褚玉釧給他紙肇,寫了一封信。

    他寫好之後,交給褚玉釧,道:「請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個地方。這件事務須密小心,萬萬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則我的-跡就等於露了。」

    褚玉釧道:「我明白了,你認為他很能幹,定可勝任,對不對?」

    朱宗潛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麼名字?」

    褚玉釧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貴,他昔年跟隨家祖父,走南闖北,眼界極廣,果然是十分精明幹練之人。」

    她接過那封密函,記住朱宗潛說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時便已回來,向朱宗潛說道:「老庭贊一口答應去辦,但他提出了個問題。」

    朱宗潛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釧道:「咦,你還沒有聽我說出他提的問題,如何就問起答案了?」

    朱宗潛道:「這還用說,他一定是問這封信是你寫的?抑是別人托你做的?」

    褚玉釧道:「一點都不錯,我當時一想,你既然十分讚賞他的精幹,而他又提出如此厲害的問題,只好從實告訴他說,是別人托我做的。」

    朱宗潛笑道:「好極了,大概不會有什麼差錯。」

    他側耳聽了一下,道:「有人來啦,你快出去,在外間攔截來人。」

    果然兩個女子走進來,那是褚玉釧的兩個堂嫂,她們在外間咭咭咕咕地說了一會,都是家中的家務。

    兩位嫂嫂走了之後,褚玉釧又出去了,原來是一個侍婢來找她,說是老太爺叫她去一趟她剛剛走出內門,一個滿頭白髮,但腰肢挺得畢直的老家人攔住去路,引她到旁邊一個房間中,道:「是老奴假老爺之命,把你請出來。」

    褚玉釧心中微驚,道:「有什麼事?」

    老庭貴道:「老奴大嘻把那封密函拆開,把這封信抄下來,現在又送信回來,特地把抄下的給你瞧瞧。」

    褚玉釧慍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書信?」

    老庭貴道:「老奴實在不應該那樣做,可是老奴細細一想,寧可有傷陰騭,也不願讓你獨自應付這些奇怪的事情。萬一你年紀太小,經歷不夠,以致上了人家的當,豈不糟糕?」

    褚玉釧對他也無可如何,因為這個老家人倒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當受騙,所以甘願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對她有所幫助。這等用心,誰能再加以深責呢?

    她歎口氣,接過他抄下來的紙箋,定睛一瞧,朱宗潛這樣寫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然,前此歐陽幫主說起平八壇瓦解事,並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寥寥數語之下,署有「宗潛」二字。

    褚玉釧像是被悶棍當頭一擊,面色泛白,想道:「原來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淡地對待我。這人太可恨了……」

    轉念又忖道:「我並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樣,但他應當磊落光明的告訴我,哼!哼!假如不是老庭貴老練的話,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個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老庭貴摸白色的短鬚,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幫會的人,最好不要惹上。這個宗潛是誰?年紀有多大?是那兒的人?」

    褚玉釧心下煩亂,揮揮手道:「我將來才告訴你,現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老庭貴耽心地道:「釧姐兒你面色有點不妥,須得多多休息。哦!對了,老奴識得本府好幾個著名的武師,要不要找他們來幫忙?」

    褚玉釧道:「千萬別去找他們,你若是漏出宗潛這個名字,咱們家就是一場滅門大禍。」

    老庭貴見她說得十分鄭重,不似恫嚇他,心中也自駭然。口中應,又目送她走了,這才忐忑地離開。

    褚玉釧回到自已房中,朱宗潛見她沒有進來,心下納悶。

    過了老半天,褚玉釧在外面說道:「老庭貴已經送了信。」

    朱宗潛道:「好極了,我托一位朋友去辦一件事,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這名字怪不怪?」

    褚玉釧想聽聽他倒底說不說出所辦何事,便道:「相當奇怪。」

    朱宗潛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異士,宇內發生之事以及古往今來的有名人物,無所不知。人家送他一個外號叫做通天曉,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歐陽幫主向我透露說,他的部屬發現了兩位十多年來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高手,一個是九指翁袁負,一個是紫金環戈遠。這兩位我也聽過他們的名字,但李通天能夠詳細說出他們的出身來歷,武功源流,以及他們的相貌特徵等等。」

    他停歇一下,只聽到褚玉釧唔了一聲,不禁暗覺奇怪,她為何如此的沒精打。

    當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負為人極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煞像一個慈祥長者,滿頭白髮。他右手缺了一隻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於那位紫金環戈遠,有如達官貴人,風度不凡,雙耳垂輪上各有一顆硃砂痣,可以辨識出來。像這種體貌上的特徵,真不容易知道,在他一口道出。」

    褚玉釧淡淡地嗯了一聲,朱宗潛見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說。

    時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覺已是傍晚之時。

    褚玉釧本來不想拿食物給他,但終於又覺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鄰院吩附丫環取食物來。

    她才踏出房門,忽然間一陣勁風撲體,眼前一暗,接已發現多了一個人,站在她前面。

    褚玉釧駭得面色發白,但一眼望去,又認得這人會經見過。

    那是由於此人的那對特別烈的目光,以及雙眉間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他背負長劍,作文士裝束,約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紀,凶悍中又隱隱透出儒雅風味。

    他向褚玉釧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駭壞了姑娘。」

    褚玉釧伸手撫摸心房,輕輕地喘氣,流露出似驚而又不驚的神情。

    褚玉釧這等嬌態風姿極是動人,而又絲毫不失她名門閨秀的身份。

    那個中年文士益發顯得儒雅,特別烈的目光中,禁不住透露出愛慕的光芒。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與他的儒雅極不相稱的凶悍之氣,完全消失無。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溫,外號丹青客。上次在陳留令表親李府門外,見過姑娘兩面。

    自此之後,玉容難忘。多方探聽之後,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陽世家。今日冒昧拜訪,尚祈恕我唐突之罪。」

    褚玉釧過了好一會,方始定下心神。雖然這個文士裝束的井溫,似是甚有魅力。

    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請他走路。

    因為她的教養使她極難容忍這種事情,若然此事傳揚出去,她豈有面目見人。

    但她終於沒有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態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別,所以我一瞧就認出來了,我已說出真話,但願你不要發生誤會才好。」

    井溫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決計不會自作多情,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他用那對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幾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跡遍歷天下,眼界不可謂不廣。但像姑娘這等瓊宇仙子般的人物,是平生僅見。」

    他一再讚美,聲音表情都很誠摯。

    褚玉釧禁不住心花怒放,口中道:「井先生如此誇獎,恐怕與事實有點不符呢!」

    井溫肅然道:「完全是真心話。愚下外號丹青客,平日真喜歡畫上兩筆,自覺頗有心得。

    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自知萬萬不能。」

    他輕歎一聲,又道:「古人有詩云:若有丹青能畫得,畫成應遣一生愁。這兩句合當奉贈與姑娘。」

    褚玉釧見他說的認真,為了不使氣氛太過緊張,便笑道:「如何便說是遣得一生之愁?」

    井溫道:「試想愚下若是描畫得出姑娘芳容,日日以一瓣心香,案頭清供,豈不是可以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釧聽了這話,不由得收斂了笑容,泛起幽怨之色,心想:有人如此的傾慕於我,但亦有人不屑一顧。

    當下不由得對這個風度翩翩的井溫生出憐憫之心。

    她的才貌在洛陽甚負盛名,由於祖父寵愛之故,時時得以隨侍祖父,晤見賓客,因此,她不比尋常女子,算得上是見過世面之人。

    在許多晤見過的賓客中,有不少年少風流之士,對她甚是傾慕。但決計沒有一個人能像井溫如此大嘻,直接和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這種前所末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應付才好,也深受感動而生出憐憫同情之心。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潛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溫不是黑龍寨之人,她或許會毫無顧忌地表露出她底憐惜。

    井溫見她沒有慍意,便又道:「愚下此來,實是有求於姑娘。如若得遂心願,雖死無憾了。」

    褚玉釧心中一驚,問道:「什麼事呀?」

    丹青客井溫鄭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滾了多年,雖然至今尚未娶妻,但這等身世,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雖然十分愛慕姑娘,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這時,褚玉釧還猜不透他究竟對自己有什麼要求。

    井溫接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難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來訪晤姑娘,請姑娘賜予一日光陰於到附近各處名勝古跡,作竟日之快游,以慰平生。自茲以後,決不再打擾姑娘。」

    他這個奇怪的大膽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釧難住了。

    憑良心說,他這個想法,委實極是風雅別緻,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愛上一個女子,則越是有機會接近她,就越是無法自拔,那裡嘻敢要求對方作竟日之遊,以慰終身癡情?

    褚玉釧雖然不像普通的俗氣女子,可是要她大嘻得答應這個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吟一下,抬起頭來,碰上他那對烈的目光。

    從這對目光中,她發現他的真摯坦誠,知道這決不是他的詭計圈套。

    當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幾時付諸行動呢?」

    房內的朱宗潛把他們的對話完全聽去,及至褚玉釧答應之時,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窩,大為震動。

    他當然完全不知道最後促使褚玉釧下決心的原因,並非井慍的真摯坦誠,也不是這件事的浪漫情調,而是因為她當時忽然想起了他。

    這原是十分微妙難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釧居然用這種方法,報復朱宗潛的另有心上人之事。

    但事實上,假如朱宗潛另有心上人,則她此舉對朱宗潛根本不發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溫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謝過姑娘,假如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定於明日出遊如何?」

    褚玉釧爽快地答應了,當下商量出遊的路途計劃,褚玉釧極為熟悉,間中也參加意見,很快就定妥了路線。

    井溫最後說道:「愚下將於明晨,準備好馬車,在貴府側門外等候,希望姑娘盡早出來。」

    褚玉釧道:「好,我自會安排出門的藉口。」

    井溫施禮辭別,躍上屋頂,很快就隱沒不見。

    褚玉釧耽心地傾聽了好久,沒有警鐘之聲,這才放心。出去吩附婢子取食物來。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內房中,她坐在圓桌旁邊,瞧朱宗潛進食,自家也說不出這刻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朱宗潛食完之後,在燈光之下望住褚玉釧,心想:她真沉得住氣,竟不把井溫之事告訴我。

    當下道:「你可是認為井溫是個好人麼?」

    褚玉釧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對我沒有惡意。」

    朱宗潛道:「假如將來你的丈夫,曉得你曾經和一個愛慕你的男人同游竟日,他會怎樣想法?」

    褚玉釧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經藏在我的房間,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幾天,才不知會怎樣想呢!」

    朱宗潛被她針鋒相對的話頂得無法再說,心中泛起苦澀的味道。

    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過是朋友而已,可沒有資格管束她的行動,她愛跟誰出遊,都與我不相干。」

    這麼一想,便不再說,一逕出去巡邏。這一夜平安渡過,全無事故發生。

    清晨之時,褚玉釧穿整齊。她雖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質料剪裁都極好,是以仍舊掩飾不住身份的高貴。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緞面毛裡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會,不見朱宗潛回來休息,頓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離開了,只不知他晚上還來不來?」

    這件事頓時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幾乎打消了陪井溫出遊之意。

    但她又知道井溫身懷武功,這等深院大宅,可阻攔他不住。

    萬一他等急了越屋進來查問,被下人發現了他的蹤跡,豈不是更糟?

    何她早就向堂上托詞上廟進香還願,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還是出去了,側門外數丈遠處,停一輛輕便馬車。她一出來,御者就向她躬身行禮。

    她走到馬車旁邊,只聽井溫低沉的聲音說道:「現下尚有家人在瞧,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釧登上馬車,但見井溫滿面歡愉地端坐車內。他等她坐好,這才伸手敲一敲車身,御者揮鞭驅馬,迅快向前駛去。

    他們這一日游賞的重心是在龍門,因此馬車經周公廟,西壇外有座牌坊,寫「九朝都會」四個大字。

    井、褚二人在車內都瞧見了,井溫故意沉吟道:「九朝都會,倒底是那九個朝代呢?」

    褚玉釧一聽而知井溫有意試探自已,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僅僅有貌而無才?

    當下微笑道:「我是洛陽人氏,倒是聽說過在洛陽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東遷洛陽,便是史上的東周了,其後有東漢、魏、晉、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時的梁、唐等。」

    井溫大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學多聞,真是可以比擬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陽之後,問過不少讀書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們閒談,渡過洛水,不久,已抵達關林。此處是關帝塚,塚前有一座廟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極多,香火極盛。

    兩人下車游賞,褚玉釧說道:「史上稱曹操葬關帝首級於城南五里,其時漢城甚大,連洛河也圈在城裡,現在變成離城十五里了。這座廟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數十年,但業已聲名遠播,香火鼎盛,許多人子夜抵達,膜拜唸經,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說時,兩人已跨入廟門口,經過一重儀門,便是正殿。殿外廊下豎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井溫至此,不由得肅然起敬,道:「這便是關侯的青龍偃月刀了,想此刀當年,在千軍萬馬之中,殺死過多少上將軍,使敵人無不嘻寒氣奪。」

    褚玉釧道:「不錯,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萬古留芳。」

    正殿內供奉關帝塑像,長髯鳳目,王者衣冠,令人緬懷他當年凜凜義勇,左右塑得有關平、周倉、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們仰瞻了一下,便從右方進入後殿,這兒供的是戎裝塑像。

    褚玉釧道:「我們從這邊走,轉到後面便是著名的關帝塚了。」

    井溫只唔了一聲,褚玉釧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經沒有遊覽古跡名勝的興趣了?

    抬頭一望,但見他恰恰轉回頭,似是會經向後面張望過。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游過這兒,我們不如換一處地方吧!」

    井溫訝道:「我們昨兒不是商量好的麼?不過假如你覺得乏味,變換一下也沒有妨礙。」

    褚玉釧道:「那倒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進去吧!」

    當下轉到後面,穿過一道高牆當中的門戶,眼前便是蒼鬱高古的柏樹,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門,上面題「鍾靈處」三個大字。

    陵門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書「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陵」十五字。

    自然在陵前還有許多石坊,都題刻得有許多聯額。

    井溫已恢復正常,興致勃勃地和褚玉釧談說,議論那些對聯和橫額,頗有見地。

    從他的讜論中,褚玉釧真難相信他乃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兇手集團的領導人物之一。

    只因他沒有一句詆毀忠義之言,甚至有些理論,極是精闢。

    她至此方知「人心險」的話一點不錯,即使是兇惡如井溫,亦能辨知善惡,甚至他本人亦崇拜忠義凜烈之士。可是他自身的行為,不必依循這一途徑。

    因此,他口中說什麼話都沒有價值,若然他的行為與他所說的不相應,那只有令人覺得更加可鄙。

    她默默地想這些人生中的矛盾,並且由於她毫無力量去改蠻,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井溫扶她上車之時,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褚玉釧嗯一聲,直到都在車內坐好,馬車駛行之時,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個人善惡的問題。」

    井溫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這個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兇手,而且一向都不曾感覺到有什麼不妥。他仍然持這種態度,褚玉釧不免大為失望,黯然輕歎一聲。

    井溫那對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已攤開的雙手上,又緩緩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變,初時我常常想起許多問題,使得心中很不安。

    其後我得想出一些理由來支持我的暴行,再後來我時時要想各種法子打發這些想頭,如飲酒賭博等方法。」

    他長長的透一口氣,聲調中輕鬆得多,道:「我從來沒有機會把這些心事告訴別人,因為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你決計想像不到我們的生活,全是欺騙、敷衍、仇殺、懷疑。」

    褚玉釧溫柔地望他,芳心中甚感寬慰,因為這個惡名極盛的男人,倒底也苦悶得向別人傾訴心事了。

    假如他不是覺得以前的行為很不對,同時又認為自己的學識才情足以瞭解他,他決不會向自己傾訴。

    她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脫離從前的生活,重新開始,以你的才識武功,何處不可立業?」

    丹青客井溫搖搖頭,道:「像我這種人,陷溺已深,想回過頭來重新做起,談何容易?」

    他們離開陵墓,穿過廟宇,走向樹蔭下停的馬車。井溫目光矍鑠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搜索什麼。

    但直到馬車駛行,仍然沒有什麼事情。

    褚玉釧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

    馬車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駛行,井溫偶爾向車外打量。不是瀏覽田野的風光,而是用他機警銳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況。

    褚玉釧突然問道:「你可是沒法子脫離黑龍寨麼?」

    井溫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龍寨已分崩離析,談不到脫離不脫離的問題。

    不過我個人是早在龍頭大哥被對頭們查出以前,就有離開之意。」

    他望了對方一眼,趕快移開目光,因為對方美麗溫柔的神情使他有點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當她矜持如仙子之時,我倒覺得很自在,很喜歡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頭,大有自慚形穢之感,這真是奇怪之事。」

    褚玉釧還在等他說話。

    井溫舉手撫摸肩上的劍柄,又道:「當然我不敢公然叛離黑龍寨,因為我們的老大太厲害了,連我們這些跟了他許多年的人,也從來未見過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的武功,大半還是得他指點,方能有今日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見得朱宗潛實在是舉世無雙的高手,他不但能查出我們老大的底細,而且能佈置好陷阱,讓沈老大往陷阱裡掉進去,當龍門隊高手們,揭開他的真面目。」

    他口氣之中,流露出無限傾慕敬仰之意。這幾句話在褚玉釧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

    「一個人居然能使敵人地敬畏仰慕,真是人了不起啦!只不知那個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是誰?」

    井溫又道:「朱宗潛如彗星般光芒萬丈地掠掃過武林,對所有的人都發生強烈的影響,尤其是他已擊破了武林中多年來保持的均衡之勢,掀起了一場無比的風暴。以我想來,一般所謂黑道的名家高手,不外有兩種反應,一是像我這樣,生出羞慚之心,覺得他凜凜大義的行徑,至足羨慕,是以不覺有隱退之意。另一種則是用全力對付他,以殺死他為榮。所以我敢保證,現在全國各地的黑道高人,全都向這兒趕來。」

    褚玉釧道:「那麼朱先生的處境豈不是十分危險?」

    井溫道:「當然啦,黑道中盡多奇才異能之士,假如這些人散佈全國各地,各自為政,自然沒有什麼。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標而結合起來,這股力量當然難以估測了。」

    褚玉釧聽了這話,不覺暗暗替朱宗潛擔心起來。

    井溫的話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魎散佈全國各地之時,果然容易對付些,一旦集合起來,朱宗潛縱然有三頭六臂,也很難應付得住。

    井溫忽然歎息一聲,默默地望住車外的田野。她雖是聽見了,可是卻因朱宗潛的危險而思索著,一時沒有反應。

    過了好一會,她才問道:「你何故歎息呢?」

    井溫道:「我一直不敢妄測你識得不識得朱宗潛,現在才知道你不但認識,甚且還極為關心他,因此不禁發為浩歎。」

    褚玉釧道:「我即使很關心他,你亦不必浩歎啊!」

    井溫搖搖頭道:「我可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潛佔據了你的芳心,我便全無指望,焉能不浩然長歎呢?事實上對你決沒有別的念頭,只不過假設我有資格娶你為妻的話,亦無法與朱宗潛相爭。」

    褚玉釧沉默了一陣,才道:「我並不同意你的話。」

    井溫精神一振,大喜道:「這話可是當真?」

    旋即又恢復常態,笑道:「你這句話真是功德無量,將來我回想起這些情事,定必感到十分安慰。」

    馬車緩緩停下來,他們往外面瞧去,但見兩山對峙,伊水中流,這便是舉國知名的龍門了。

    他們步行登山,先游潛溪寺,裡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還有一個大石佛龕。

    再上去就是賓陽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個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著山石鑿成,每尊佛俱是丈六金身。

    此外,龕頂以至四周壁間,都雕滿了佛像,意態生動,良足觀賞。龕外有唐褚遂良刻的「三龕記」。

    他們從褚遂良的字談到龍門二十品,興致頗高。

    當下決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為極著名的龍門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兩人從賓陽洞出來,褚玉釧猛然被人攔腰抱住,騰雲駕霧一般退回當中的石洞內。

    她發現抱它的正是丹青客井溫,不覺訝道:「什麼事呀?」

    井溫沉聲道:「好像有人想找麻煩,但你不必害怕,我縱然擲頭顱鮮血,也得護送你安然返家。」

    褚玉釧吃一驚,問道:「你可曾瞧出是什麼人?」

    井溫搖搖頭,道:「還未曾瞧出來歷,但必是一高手名家無疑,早先我在關林就察覺出不大對。」

    褚玉釧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龍寨之人,他一定認得出,可見得不會是黑龍寨之人。而我只有黑龍寨之人想加害於我,是別的人便不是衝著我來的。」

    過了一陣,她低低道:「他們為何不衝入來?」

    井溫道:「洞內地方太小,一動手就變成短刀肉搏的局勢,所以他們不肯貿然進來。」

    他們向洞口移去,褚玉釧躲在他背後,但見右側站著一個白髮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望四下景色。

    井溫道:「奇怪,他們都走啦,難道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褚玉釧輕輕問道:「他們是誰呀?」

    井溫道:「剛才有四五個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但這刻都走了。」

    褚玉釧笑道:「也許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來游龍門的亦未可知。」

    褚玉釧向那面貌慈藹的老人望去,因為他恰好向這邊瞧看,唇邊泛起笑容,甚是可親。

    她伸手拉住井溫,道:「這位老丈又是什麼人呢?」

    井溫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問起?」

    褚玉釧認真地道:「我聽說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負,外號九指翁,形貌正如此老。」

    井溫怔一下,道:「這名字我聽過,但卻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徵,讓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九隻指頭?」

    褚玉釧忙道:「他一向用左手,為的是避免人家見到他右手只餘四指的特徵,你記住這一點。」

    井溫點點頭,卻不出去,過了一會,但見那白髮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單憑這一點,還不能認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溫心生一計,大聲道:「老丈,你頭髮上是什麼物事?」

    白髮老人訝異地伸手一摸,道:「沒有什麼呀!」

    井溫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這等年紀之時,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啦!」

    他回轉頭向褚玉釧低聲道:「這些人想是打算殺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須躲在洞內,必要時抬出馮天保的名頭,便可保無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們有什麼打算?」

    褚玉釧道:「你已確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負了麼?」

    井溫道:「決不會錯,他應聲出手摸頭髮時,用的是左手,可見得他向來用慣了左手。」

    褚玉釧道:「假如他們想殺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內?若在外面動手,你逃脫的機會當然大得多了。」

    井溫一怔,道:「這話有理,我一時倒沒有考慮到。或者是時機未至,所以他們暫不動手。但無論如何,他們決不會衝著你而來的,對不對?黑龍寨行兇多年,結仇無算,這些賬誰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無疑。」

    褚玉釧想了一下,道:「這話倒是不錯,他們怎會找上我呢?不過假使他們有意誘你出去,外面必有極厲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內靜觀其變的好。」

    井溫道:「這也行,我且喝問那個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們有何反應?」

    當下等褚玉釧退入洞內之後,才朗聲一笑,道:「尊駕可是九指翁袁負麼?何故藏頭縮尾,故作神?」

    那白髮老人立刻轉眼望著他,目光森厲,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誰?」

    井溫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誰,難道並非衝著我來的?」

    當然這個想法太無稽了,教任何人也難以置信。

    當下仰天冷笑了一陣,道:「在下外號是護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緊緊跟躡著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負冷笑一聲,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雖然你剛才退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頗見功力,但還不放在老夫眼中。還有就是你居然敢與老夫稱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師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稱老夫一聲前輩呢!」

    井溫微微一哂,沒有開腔。他曉得對方見他只有三匹旬年紀,是以把他當酌瘁輩。

    這原是不必爭論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輩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強,一樣受人尊敬。

    倚老賣老之舉,適見無聊而已。

    他最驚訝的是對方居然並非衝著自己來的,那麼敢莫是專誠加害褚玉釧?

    如若這樣,則今日這一揚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衝著自己來更為凶險。

    他徐徐道:「那麼恕在下誤會了,只不知負老打算對付什麼人呢?」

    袁負聽他改口稱自己為「負老」,顏色稍霽。但口氣仍然冰冰冷冷,毫無商量餘地說道:「老夫有意帶褚姑娘去一處地方。」

    井溫平生從沒有如此忍氣吞聲過,他為了褚玉釧眼下的安全著想,又為了她將來打算,其勢不能得罪他們。

    當下道:「負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卻是閥閱門第,與江湖全無瓜葛,何以負老找到她頭上?

    本來以負老的聲名,褚姑娘又是馮天保前輩的親戚,隨您走一趟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來,自應確知內情,始能放心,也有一個交代,負老您說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負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無論你怎樣說,此事都與你無干。老夫勸你還是趁早走開的好,免得自討苦吃。」

    井溫一聽而知對方老練異常,決計問不出什麼頭緒,況且自己提起馮天保名頭之時,彷彿見到他咀角微現冷笑。

    可見得他不但不把馮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與馮天保有關。

    這樣說來,他今日已難善罷干休。假如挺身架樑,能將這一檔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負褚玉釧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決,當即放出驕狂之態,仰天傲笑數聲。他原是狂傲橫行之人,這等態度,正是他擅長習見的舉止。

    九捐翁袁負氣得直瞪眼睛,白髮亂飄。

    井溫誚聲喝道:「好一個不知進退的糟老頭,敢情以為大爺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爺,再談別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聲,又道:「拳腳兵刃,任憑挑選,糟老頭兒,你說吧,可別怯場啊!」

    這幾句話比潑婦罵街還要刻薄惡毒得多。

    袁負只氣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來,老夫以一雙肉掌,讓你使用兵刃,今日非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溫哼一聲,亮出長劍,這時三條人影縱上山坡,但見這三人有兩個是勁裝疾服的大漢,帶著長刀。

    另一個卻是個衣飾華美,神態傲岸,宛如達官貴人的老者,手中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井溫可就不知不覺地退了四五步,護住洞口。耳中忽聽褚玉釧道:「那一個老的就是紫金環戈遠了。」

    井溫大感驚詫,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為了紫金環戈遠,非是等閒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釧居然識得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他這刻可不暇詢問褚玉釧怎會識得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數聲,笑聲中含蘊著極強勁的內力,頓時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溫笑聲一收,便厲聲道:「袁老兒,你的算盤打錯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語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纏住,由別人去對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們不知我是什麼人的話,憑你與戈遠這等身份,焉會如此小題大做,一直追蹤到此處還不說,尚且施展詭計方肯下手?」

    他又發出一陣嘿嘿冷笑,接著道:「這一猜準沒有錯,看來你們對我丹青客井溫還是不敢太於大意呢!」

    他一開口又叫出戈遠的姓名,這一著極為厲害。

    瓣遠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對仗以成名的紫金環,沉聲道:「想不到袁兄與我隱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認得。袁兄,這真有點眼力,不可掉以輕心。」

    九指翁袁負哂道:「雖然眼力甚高,無奈今日人孤勢單,諒他沒有什麼作為。不過………」

    他沉吟一下,才道:「不過咱們此來目標並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個女孩子,這場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溫陰森森地站在那兒,既不移動,亦不開口。

    瓣遠雙環自行一碰,發出嗆一陣脆響,道:「今日定難善罷干休,咱們還是動手吧!」

    他們一同舉步,同井溫迫去。

    褚玉釧突然在井溫背後出現,高聲問道:「我要請問一聲,你們兩位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麼樣?」

    袁、戈二人俱是閱歷經驗都十分豐富的老江湖,一聽此言,便發覺有可乘之機。假如她願意跟他們走,則井溫沒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這一來可以省去這場拚鬥,老實說,他們成名已久,即使殺死了井溫,也不會增添聲名,而井溫功力精深,非是易與之輩,這等兇殺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則免。

    袁負首先說道:「你是個女孩兒家,不懂武功,我們決不會傷害你。這次找你,只不過要你去做個證人,以便了卻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遠接口道:「袁兄這話千真萬確,褚姑娘無妨相信,跟我們走一趟。」

    褚玉釧道:「什麼公案?我也有證人的資格?」

    袁負道:「內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麼樣?跟我們走可好?」

    井溫努力尋思,但這件突如其來之事,全無半點線索,所以毫無辦法推測內情。

    不過以他豐富的江湖經驗,卻感覺出對方實在不懷好意。

    褚玉釧道:「你們可不可以退遠一些,讓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見。

    褚玉釧低聲向井溫道:「我看還是跟他們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好不好?」

    井溫沉重地道:「我雖是測度不出他們的用心,不過卻感覺得出他們實是不懷好意。本來若然單單是對付你的話,只須派兩個人就辦得到。現下袁、戈二人親自出馬。可見得他們查悉我的底細,為了定要達到目的,所以他們親自趕來?必要時可以把我拚掉。情勢如此嚴重,你萬萬不可落在他們手中,受他們利用。」

    褚玉釧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連累你。」

    井溫道:「這不是連累不連累的問題、我既然邀你出遊,自應負起保護之責。」

    褚玉釧被迫不過,道:「不,若然要你負責,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這些人其實都是衝著朱宗潛而來,你沒有理由因他喪命。」

    井溫愣了一下,才道:「原來你和朱宗潛的關係甚深………但這是一回事,目下的處境卻不容許我選擇。」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讓我為你流點血汗又有何妨?」

    這話使褚玉釧十分感動,不禁衝口道:「好,我先謝謝你。」

    井溫大為振奮,道:「假如你有機會的話,便須從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勢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轉敗為勝,切記切記。又你若是逃返洛陽,先別回家,免得又落在敵人手中。」

    褚玉釧忖想一下,道:「那麼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鄭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說出,以便井溫脫身之後,得以前往報訊會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萬小心啊!」

    井溫握住她那只柔軟白皙的纖手,頷首道:「我會應付他們,假如他們都被我纏住,你須得把握時機,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馬車,那個趕車的是我的一個心腹手下,姓費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裡。」

    她手掌的溫暖傳入他心中,使他戰志高昂,完全把危險置之度外。而褚玉釧也從他底堅強有力的手掌中,獲得勇氣和信心。

    井溫隨即轉身走到洞口,朗聲道:「請袁、戈兩位說話。」

    話聲甫歇,袁負和戈遠兩人已躍上來,都著兵刃。戈遠是一對紫金環,袁負卻是一口長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兩名大漢竟沒有現身,井溫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卻不露一點神色,冷冷道:

    「兄弟已再三考慮過,決定不讓褚姑娘跟你們走。」

    袁負怒道:「你這是自尋死路。」

    瓣遠道:「這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輩,袁兄,咱們先取他性命再說。」

    他們一齊舉步迫近,井溫撤劍在手,嚴陣以待。但覺這兩人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勢,心想丙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氣勢大是不凡。

    那兩人追到切近,戈遠道:「按理說我們不該聯手合力對付你,但我們另有要事,不容耽誤時候。」

    井溫厲聲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須多言。」

    話聲中刷的一劍刺出,疾取瓣遠。這一劍凌厲之極,竟迫得旁邊的九指翁袁負不能不出手幫助戈遠。

    瓣遠一長身,雙環如破雷般向他長劍上砸去。

    九指翁袁負也揮刀從劍光中覓隙反擊。

    這兩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數精奇之極。猛一合力出擊,威力之強,當世罕見。

    井溫腳踢劍挑,抵住對方這一記反擊,並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運劍進擊。

    他顯示出的功力造詣,亦是非同小可,無怪能高踞黑龍寨第三位的寶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練,一瞧而知這個敵手確實不易收拾。當即抱定穩紮穩打的主意,決不蹈險搶攻。

    只因目下他們已穩握勝券,只差在時間遲早而已。

    若是蹈險急攻,對方凶性一發,抱定同歸於盡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們之間任何的一個了。

    三人長劍、刀、環使得有如狂風驟雨一般,帶出使人驚心的呼呼勁響,一片光華,觸眼生輝。

    躲在洞內的褚玉釧直瞧得目眩膽戰,替井溫出了一把冷汗。

    她雖是不懂武功,可是間中仍可以見到井溫在敵人兵器間隙中閃過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間不容髮,驚險異常。

    因此,她曉得井溫那一句「擲頭顱,鮮血」並非虛言。而是實實在在之事,說不定在任何一剎那間,便出現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駭得渾身發抖,美眸中孕含著兩泡眼淚,心中直在禱告神佛,保佑井溫別死在她眼前。

    井溫激鬥了四十招以上之後,可就感到對方壓力越發增強,艱難應付。

    尤其是他時時得放棄了迅躍追擊的機會,因為假如他一擊未能成功,敵方即可分出一人搶入洞內,挾走褚玉釧。

    到了那時,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無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離開洞口半步,這麼一來即使換了武功再高之人,也必是有敗無勝之局。

    井溫心知如若要平反敗局,唯有出奇制勝。

    那就是說,對方利用褚玉釧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嘗不可以這麼做,也利用褚玉釧分散他們的心神,在這剎那間把握機會,反敗為勝?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對方深信他隨時隨地會施展出換命的招數,因而不敢過份逼迫。

    如此又鬥了二十餘招,井溫厲聲笑道:「原來你們的技藝也不過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來,讓井溫殺個痛快。」

    這話大有「一言驚醒夢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禁想道:「對呀,我們把手下都召來,使他難以兼顧,定有機會衝入洞內。同時亦可以趁機擊殺此人。」

    瓣遠首先發出號令,坡下躍上那兩名大漢,手中都提著出了鞘的鋒快長刀。

    袁負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機會的話,盡力衝入洞內,抓走那個女孩子。」

    那兩名勁裝大漠齊齊揮刀撲上。

    井溫這刻可就顧不得敵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現身,厲喝一聲,劍光暴射,卷將上去,竟把這四個強敵都籠罩在劍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開大闔的劍法,以便捲住匹敵,好讓褚玉釧得以乘隙遁走。誰知褚玉釧看不出來。兀自抖索含淚觀戰。

    井溫當然曉得褚玉釧乃是瞧不出交戰形勢,所以不能把握時機衝出。

    當下大喝道:「快走!」

    手中長劍勁力倍增,縱橫飛舞,威勢驚人。

    樁玉釧被他這一聲驚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關頭,亦是井溫萬一之機。奮起勇氣,放步向洞外便走。

    當她掠過這些正在激戰中的人們之時,恰好見到井溫一劍搠死一個壯漢,大股鮮血濺到他身上。

    這個景象既可怕而又壯烈,地含淚快步衝出洞外。

    才走了兩三丈,耳聽井溫慘哼一聲,回頭望去,但見井溫左邊身子鮮血淋漓,一把長刀恰好從他臂上收回。

    她咬緊牙關,放步飛奔,霎時已奔落潛溪寺中。這座古寺之內,仍然是那麼寧謐安靜,間有一兩個年老僧人,在花樹叢中打掃收拾。

    褚玉釧一路穿過許多廟落禪房,奔到大門。

    突然間停下腳步,忖道:「不對,袁、戈等人既知我們乘坐馬車,士來之時一定已派得有人對付車把式。我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們掌中。」

    她撥轉頭又跑回寺內,繞到一座偏殿,只見一個僧人正在打掃。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說話,卻已喘做一團,開口不得。

    這寺內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個個道行深厚,剛才褚玉釧快步奔出之時,那些僧人都不轉頭觀看。

    這個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釧站在他身邊連連喘息,他這才掉轉頭,望她一眼。

    有氣無力地道:「女檀樾何事驚慌?」

    褚玉釧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師………救命………」

    老僧灰眉一皺,道:「這是佛門靜地,嚴禁殺生,女檀樾休得驚慌。」

    褚玉釧斷斷續續的道:「有幾個………惡人………想加害我們……,大師找個………地方讓我………藏起來………」

    老僧見她如此慌張,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內一指,道:「殿內的龕洞可以躲藏一時………阿彌陀佛,這叫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褚玉釧趕快奔入殿內,但見正面龕內供著巨大的佛像。

    她攀扒上去,躲向佛像後面,果然是處極隱蔽的地方。

    那個老僧隨即進來,褚玉釧見他迅快打掃,甚至她踏過的香案上也拂拭過,這才轉身出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褻瀆菩薩,凡是我經行過之處,都加以掃拂才行?唉!我今日如若逃得大難,定要到此進香還願,以謝佛恩。」

    正在胡思亂想之時,遠處傳來一個響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見到一個女子走過沒有?」

    褚玉釧頓時駭得渾身發抖,外面的老僧沒有做聲,直到那個發話的人走到他身邊,才龍鍾地抬頭瞧看。

    來人是個勁裝疾服的大漢,他用長刀向老僧一晃,又問了一遍。

    老僧畏懼地搖搖頭,那個大漢的長刀迫到他咽喉間,厲聲道:「你敢裝糊塗?快說!」

    老僧驚駭地伸手向偏殿內指去,那個大漢冷笑一聲,轉身奔入殿內,銳利的目光四下搜索。

    佛像後面的褚玉釧,聽見步聲,曉得是敵人進來搜索。她本來驚得全身發抖,但事到臨頭,敵人迫近了,反倒冷靜下來,全然不動地坐在佛像後面。

    那名大漢並不浪費時間去搜索殿內的許多陰暗地方,卻十分精細地查看地面。

    一會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龕邊各處。

    這刻如若褚玉釧仍然在發抖,決計瞞不過這個大漢的聽覺。

    她從佛像手臂的間隙中望去,但見這個凶悍的漢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龕邊巡邏。

    她忽然醒悟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龕內一定會踐踏到的。但當時已被老僧掃拂過,是以不留一點痕跡。

    轉眼間,這個大漢轉身出殿去了。褚玉釧鬆一口氣,猛然間渾身抖個不住,反而令她覺得好笑起來。

    這個當兒她想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師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去。莫非他曾是風塵中的異人,目下削髮出家,是以懂得這一套?」

    正在這時,外面的老僧面色一變。他仍然低頭打掃著,先前那個大漢和另外一個人邊說邊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色的變化來人可瞧不見。只聽那大漢道:「這邊都搜過了,問老和尚時,他竟騙得屬下到那座偏殿內耽誤了不少時間。」

    在那大漢旁邊的正是九指翁袁負,他霜眉一皺,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倡一逕低頭打掃,動作遲緩,顯得龍鍾老邁。但九指翁袁負仍然凝視著,好像發現了什麼奇怪物事。

    那個大漢不敢則聲,詫異地打量那個老邁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餅了好一會工夫,袁負依舊默默凝視。

    這個院落中雖然有三人之多,卻靜闐得像沒有人一般。

    又過了一會工夫,老僧身軀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顯出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身量,並且旋轉身子,面對袁負。

    他轉身的動作十分輕快,使那大漢吃了一驚。

    但見這個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變得甚是紅潤,目光從呆滯而呈現活潑銳利。

    他炯炯地和袁負對覷,毫不相讓。

    兩人對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聲,道:「老猴頭果然有點道行,居然瞧破了貧僧的裝偽。可見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進了。」

    九指翁袁負哼了一聲,道:「你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要花樣。不過我得承認你這縮骨功夫已經很夠火候,錯非是我下苦功研究過,即使功力比找更高之人,也無法瞧出破綻。」

    那個大漢頓時愣住,心想這個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異人。

    罷才他若是惱了火,恨我刀迫他,當時突然出手,定能殺死我無疑………想到此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號,你也不必提了,貧僧自從托庇佛門,痛悔前非,便自稱悔往和尚………」

    九指翁袁負冷笑一聲,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幾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破了鐵鞋,都沒有找著你,卻不料今日狹路相逢,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叫做天意,你這回決計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無懼色地望住他,緩緩道:「既然你們還是不肯放過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負立刻橫刀作勢,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備的神色。

    老僧手中還握著那支竹掃,輕輕一抖,底下的掃頭掉在地上,下一根五尺長的棒身。

    袁負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當真已剃度出家,那知還是昔年故習,降龍棒永不離手。」

    老僧道:「閒話休提,你想在這兒動手?抑是找個寬敞一點的地方,拚個死活?」

    他舉手指一指左方,顯得手臂極長,又道:「那邊有一塊空地,甚是合用。」

    袁負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覺勁風拂頂,心頭一震,趕緊揮刀封住頭頂,左手呼一聲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際,出棒猛擊。這一棒擊在刀上,「嗆」的大響一聲,竟把袁負震退兩步。

    他邁動長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對方兩步,伸臂掄棒,迅快攻去。

    但聽一連串金鐵交鳴之聲響處,袁負被他迫得連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個大漢大喝一聲,正待揮刀攻去。

    袁負卻喝止了他,又道:「在這附近搜一搜,剛才搜過的地方更須小心,先把那女孩子拿住再說。」

    老僧怒罵一聲:「好狡惡的老猴頭。」

    手中那根降龍棒使得更急驟兇猛,橫抽直掃,緊緊迫攻。

    袁負雖是失去機先,成了捱打的局勢,但他似是深諳對方棒法家數,仍然守得住。

    那大漢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張望。最後,迅即走近龕前,凝神向龕中佛像打量。

    他這一注意觀察,登時看出龕內尚有地方可以藏匿,當下冷笑一聲,狠狠地道:「小姐兒出來吧,老子已瞧見你躲在佛像後面啦,快點………」

    褚玉釧心知已經躲不過,只好硬著頭皮站起身,走了出來。

    那個大漢哈哈一笑,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雞一般揪下來,道:「臭丫頭,竟把老子瞞過一次,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間一陣森寒殺氣罩上身來,他吃一驚,轉眼望去,但見七八尺外站著一人,雙手都拿著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鋒快長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紅光輝的長劍。這人年紀雖輕,但威儀赫赫,具有一種懾人的氣度。

    第十四章

    他方自心頭一震,想起「朱宗潛」三個字,那人已舉步追來,腳下微微發出聲響。

    這些步聲好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威力,迫得他鬥志全消,不知不覺放鬆抓住褚玉釧的手,向後便退。

    他本是十分凶悍之人,這刻卻不知何故,膽氣全消,手中長刀不但無法劈出,反而掉在地上,發出聲響。

    朱宗潛芙蓉劍向前一送,劍尖抵住他胸口,沉聲道:「你丟掉兵器之舉,想是知道我不殺空手之人,但我還是有法子取你性命。現在我問你幾句話,如有一句不實,我就在你胸口開個窟窿。」

    朱宗潛向來是以氣勢堅強見稱,這個悍大漢那裡禁受得住,吶吶的道:「是………

    是………」

    朱宗潛道:你們打算擄劫褚姑娘之舉,是不是為了對付我?」

    那大漢點頭道:「是的。」

    朱宗潛冷笑一聲,又道:「你們在洛陽的硬手有多少人?除了袁負、戈遠之外,還有誰?」

    那大漢想了一下,道:「還有一個姓曹名洛的人。」

    朱宗潛眉頭一皺,沉吟道:「曹洛………曹洛………我從未聽過此人名字。」

    突然間靈機一觸,道:「這個曹洛以前叫什麼名字?」

    那大漢駭然變色,忙道:「他就是銀衣幫八壇壇主之一,江湖人稱計多端,其實姓曹名洛。」

    朱宗潛微微一哂,道:「原來是他,可算不上什麼硬手。我若不問起他以前的名字,你大概就想矇混過去了,是也不是?哼、哼!在我面前可沒有那麼容易耍花槍。」

    那大漢真怕他一翻臉一劍刺穿前心,額上汗如雨下,連連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朱宗潛左手長刀架放在劍身上,駢指點去。

    那個大漢登時僵立不動,他這才收回刀劍,沉聲道:「我不會向任何人道及咱們這一番談話,至於你告訴不告訴別人,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說罷,走到褚玉釧身邊,道:「你還支持得住嗎?」

    褚玉釧本來還好好的,聽他這麼一問,頓時雙腳發軟,渾身發抖。

    朱宗潛伸手抱住她的纖腰,使她不致於跌倒,柔聲道:「你已經表現得非常勇敢了,別的女孩子碰上今日的事,相信早就駭昏啦!現在你還須振作一下。外面那位老和尚因助你之故,被袁負找到,算起舊賬,大概有一場大麻煩,我理應去助他一臂之力。」

    褚玉釧被他提醒,又聽見兵器相碰之聲,立刻振起精神,道:「好,你去吧、」

    朱宗潛教她躲在門後,這才舉步走出院中。

    袁負先前本是一味捱打,可是到朱宗潛出去之時,他已連連反攻,變成平分春色的局勢。

    朱宗潛只瞧了三四招,就查看出那九指翁袁負刀法平平,但雙掌上練得有奇功絕藝。

    想是恰好克住老僧的武功家數,是以毫不困難就從劣勢中脫身。

    他出現之時,雙方正鬥得火辣急驟,都以為他便是那個大漢,所以沒有分心瞧他。

    朱宗潛迅即迫近戰圈,使個巧妙身法,已搶入袁負右側的一個空位。

    這個位置乃是袁負最受威脅的方位,假如他不是誤以為朱宗潛乃是自己手下的話,決不會讓他如此輕易就佔到這個位置。

    現在他發現已經太遲了,目光到處,認出正是傳說中的朱宗潛,心中大為凜駭。

    這一疏神,老僧鋼棒落處,擊中長刀,當地大響一聲,長刀墜落在塵埃。

    好個九指翁袁負,雖是陷入如此險惡不利的境地中,依然不曾慌亂,使出他最精妙的絕藝,身形連晃,忽左忽右地運退五步。

    這一路神奇步法雖然不曾擺脫朱宗潛,卻避過幾次殺身之禍,那是老僧的降龍棒呼呼勁掃,每次都貼著他的身體擦過,棒棒落空,卻奇險無比。

    但袁負卻沒有法子能擺脫朱宗潛,這刻朱宗潛雖是不曾出手,甚至芙蓉劍和長刀仍在鞘中。

    可是在九指翁袁負的感覺中,他好像冤魂般死纏住自己,隨時隨地可以扼住他的脖子,令他窒息而死。

    這種滋味當然十分難受,但一時之間,卻找不到應付之計。

    老僧猛攻了這許多招,都未能得手,面色一變,突然躍出圈外,頭也不回的越屋而逝,身法迅快無比。

    袁負心中渴欲追趕,但朱宗潛的威脅太大了,使他不能不集中全力轉過來對付他。

    但聽袁負大喝一聲,運掌如風,向朱宗潛兇猛劈擊。

    他一連攻出七招,這才擺脫了剛才那種危險的形勢,變成面對面。

    這刻不論是要拚鬥下去,或者是停手退開,都有自主之權。

    他雖然退開數尺,雙掌嚴密封住門戶,目光中泛射出一種凶戾的神情。

    朱宗潛沒有追上去,冷笑一聲,說道:「我曉得你想說什麼話。」

    袁負心中大不服氣,暗想:「你雖是以機智著稱,但怎知我目下想說什麼話?」

    不過他懶得說出來,卻運集全身的精神和功力,緊緊窺伺敵人,但有可乘之機,便毫不容情的出手猛襲。

    朱宗潛感到對方殺機極盛,心中大為警惕,迅即亮出刀劍,擺出架式,布下一道無懈可擊的防線。

    然後才開口說道:「你既然不說話,我就替你說出來。你想質問我知不知道那位老和尚是誰?對不對?接著你定會說出他以前罪該萬死之事,我若是心靈受到震撼,有隙可乘,你就趁機出手,置我於死地,我大概沒有猜錯吧?」

    九指翁袁負不由得退了一步,眼中掩不住驚訝之色。

    朱宗潛突然間連迫兩步,長劍快刀上迸射出森森殺氣,籠罩住對方身形。

    莫看他僅僅迫進了兩步,其實當中大有奧妙。

    目下他們雖然還未交手,可是九指翁袁負已失盡機先,完全陷入被動的泥沼中,很難再搶回主動的優勢了。

    袁負這次自誤戎機之故,完全是由於剛才朱宗潛得勢之時,不但沒有出手,甚至到他拚命擺脫之時,他也沒有什麼動作。

    因此,他萬萬想不到朱宗潛竟會抓住自己心神震湯之時,忽然勁厲迫進,控制了主動之勢。

    朱宗潛朗朗大笑道:「袁負啊袁負,你太低估我朱宗潛了。關於那位老和尚之事,我是因為見你急於殺死他,其後因我之故,被他逃掉,你表現得那麼恚怒嗔恨,可見得你們之間,除了私仇之外,尚有極充足的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地譴責我不該破壞你的大事。」

    他的推測聽來很簡單,事實上極為高明巧妙,若非具有異常觀察力的人,絕對辦不到。

    朱宗潛只停了一下,又道:「老和尚這一宗公案暫時撇開,我不妨老實告訴你,今日本人決意取你性命。」

    他的口氣極是堅決,氣勢又如此凌厲。

    袁負不但深信不疑,同時精神也大受壓迫,以致自信心大大減弱。

    他急急提聚功力,雙掌掌心中出現一點紫黑色的痕跡,這點紫黑痕跡漸漸擴大,很快就滿佈兩隻手掌。

    朱宗潛恰好在這時厲喝一聲「殺」,長刀如奔雷掣電般捲去。

    朱宗潛一出手就施展出雷霆刀法,威猛絕世,氣雄萬丈。

    九指翁袁負一面騰挪閃避,一面出掌攻守,化解敵刀威勢。

    單單是抵擋這一招,就耗去不少真元內力,人也被迫得返到院子角落。

    他雖是終於化解了殺身之厄,但已駭出一身大汗,口中微微發出喘息之聲。

    朱宗潛面色沉凝,左手長刀縮退,護住前胸。右手長劍推出尺許、劍尖翹起指住敵人。

    他的長劍尚未攻出,已使對方感到劍法精奧微妙之極,與雷霆刀法的威猛迥異其趣,但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那便是都具有殺敵制勝的威力。

    九指翁袁負鋼牙一咬,暗忖橫豎已落在下風,倒不如捨命力拚一下,希望得以死裡逃生當即不管對方的森森劍氣何等勁厲,大喝一聲,揮掌劈去。

    他雙掌劈出之勢極是迅急凶毒,可是有一點最奇怪的現象是沒有什麼風聲。

    朱宗潛手中長劍疾然一劃,身子橫移數尺。

    但見袁負左臂衣袖裂開,鮮血迸濺。

    然而他的人也趁朱宗潛橫移之際,竄了出去,改變了被迫在牆角的形勢。

    朱宗潛見對方的應變如此高明,心中也不禁佩服。

    這時在袁負身後的牆頭出現一人,手中拿著一對紫金環。

    他便不繼續出手迫攻袁負,微微一哂,道:「你的陰風掌果然很厲害,大概是專門煉來對付剛才那位老和尚的。」

    袁負瞧一眼左手傷勢,心知已被敵人毀去不少功行,又氣又驚,一時答不出話來。

    牆上的戈遠飄身落在他身邊,沉聲道:「袁兄快上藥包紮一下,這就是朱宗潛嗎?哼、哼!氣焰倒是不小。」

    朱宗潛凌厲地虎視著戈遠,問道:「你追上井溫沒有?」

    瓣遠也瞪視著他,神態十分威嚴。

    兩人對視片刻,戈遠有點氣餒,這使得他十分驚異和忿怒。

    因為他一向威嚴懾人,只有別人不敢與他對瞪,而從未有過他挫敗於敵人氣勢之下的事朱宗潛舉刀挺劍,邁步迫去,氣勢更加堅強壯大。

    追到七尺左右,才剎住前進之勢,又厲聲道:「你追上井溫沒有?」

    瓣遠自然不肯回答,可是不知不覺中搖搖頭,表示沒有追上井溫。

    朱宗潛仰天長笑一聲,道:「那很好,現在我可要毫不容情的出手殺死你們了。」

    衰負已迅快紮好傷口,聞言喝道:「你口口聲聲要殺死我們,是何原故?」

    朱宗潛道:「你們既然動問,我不妨說出,免得你們以為我是殘暴濫殺之人。」

    他這兩句話其實是說給褚玉釧聽的,袁、戈二人卻一點也不曉得。

    他又道:「前幾天有一家鏢局,在險狹山道上出事,死了好多人,這一宗血案,相信武林中無人查得出任何線索,只有我朱宗潛曉得是你們幹的。」

    瓣遠露出訝色,道:「什麼血案?我們連聽也沒聽說過,你倒底在胡扯什麼?」

    袁負也道:「姓朱的,你別胡說八道,武林中根本沒有這一件血案發生。」

    朱宗潛冷笑一聲,凜然道:「不管這件血案有沒有宣揚出來,但我卻是親眼所睹,親耳所聞,不容你們狡賴。不過,照你們這樣說法,可見得這件血案內情十分複雜。」

    紫金環戈遠不問他內情如何複雜,卻道:「本人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話。我不但沒有聽過這個消息,甚至連袁負兄也是多年未見,昨日方始在洛陽碰見。我們一直沒在一塊兒,因此,我既不能連累他,他亦不能牽扯上我。」

    這是一著很高明的手法,假如袁負也來一個聲明,列舉一些證據,表示他的清白。

    在外人眼中,一定會相信他們當真是剛剛碰見。

    因為按常理判斷,假如他們曾經同謀做過什麼歹事,只有辯說沒有做而不會作這種嫁禍式的聲明。

    對方一定會想:這兩人互作聲明,事先不可能串好口供。萬一其中一人氣不過翻出底牌,豈不是弄巧反拙?這種要死大家一齊死的心理屢見不鮮,所以他們必是當真一直沒有碰過面。

    若是這樣想法,自然就中了他們的計了。

    無奈朱宗潛洞悉他們乃是東廠供職的高手,前此還會聯袂潛入開封。

    這都是不容狡辯的事實,焉能中計上當。

    他微微一笑,用手勢阻止袁負發表聲明,道:「你們無須多費唇舌了。我只想知道你們這一票斬獲了多少銀子?」

    瓣遠怒聲道:「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袁負道:「我們動手拚個死活是一件事,但一定要我們背這口黑鍋,卻使不得。我們還是趁這個機會當面講個明白才是。戈兄不妨把最近的行蹤說出,我也這麼做,必要時可以找證人,總須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才好。」

    朱宗潛仰天冷笑道:「你們想拖到幾時都行,反正我早就教佟長白守住道路,誰也休想上來。」

    瓣、袁二人都心頭一凜,敢情他們真的是在施展拖延手法,以便援兵趕到。

    照他這麼說,銅面凶神佟長白也來了。

    以朱、佟二人聯手之威,誰都休想抵擋。

    這一來他們的鬥志信心完全崩潰。

    瓣遠側睨袁負一眼,問道:「袁兄你的傷勢礙事嗎?」

    袁負遲疑了一下,才道:「不礙事,咱們總得出手一拚。」

    瓣遠見他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不禁犯疑,忖道:「莫非他已無法動手,但怕說出來之後,我見人孤勢單而獨自逃走。是以這樣說法,等我出手死拚,他便可趁機逃生?」

    他們都是極為老奸巨猾的人,在江湖上打滾了這許多年,都把自己訓練得萬分多疑老辣瓣遠這一犯疑,立刻決定一有機會就先行逃走,袁負的死活那便是他的事了。

    朱宗潛倒不曉得對方暗中已經分裂,為了要讓偏殿內的褚玉釧曉得自己不得不施毒手擊殺這兩人之故,便大聲喝道:「你們一齊上來送死最好了,姓戈的你不是說昨天才遇見袁負嗎?那麼我倒要問一問,前些日子你們同時踏入開封府,那時候你們還未相識,是也不是?」

    袁戈二人面色一變,都想:這等密行動他怎會知悉呢?

    只聽朱宗潛又喝道:「袁負你既是尚能動手,那就過來吧,我瞧瞧你擋得住擋不住我一招?」

    九指翁袁負成名多年,這刻豈能說個「不」字?當下拾回長刀,走上前去。

    瓣遠等他的身形恰好攔住朱宗潛之時,突然倒縱上屋,迅急遁走。

    瓣遠遁逃之舉突如其來,加上動作如電,霎時無影無蹤。

    朱宗潛理都不理,冷笑道:「瞧見沒有?你的夥伴已棄你而去了。」

    九指翁袁負本已不敵受傷,目下少了戈遠支援,自知萬難倖免。

    登時連那麼一點鬥志也完全消失,道:「朱大俠,今日如若高抬貴手,袁負定將有所圖報。」

    朱宗潛搖頭道:「不行,那鏢行十餘之眾死得何等慘酷,你們休想有一人漏網。」

    袁負道:「袁負也是奉命行事,罪豈在我?」

    朱宗潛好不容易迫得他說出承認的話,心想目下出手誅殺他,可就不會讓褚玉釧誤會。

    他迅快踏前三步,長刀尖鋒已抵住他咽喉,道:「誰下令要你們這樣做?」

    九指翁袁負被他迫得無法,思索道:「是武大人的嚴令,獻計者是曹洛曹大人。」

    朱宗潛哼一聲,道:「曹洛就是計多端,我早已知悉。至於武大人,是不是皇親國威中的武家之人?」

    袁負際此生死一發的關頭,仍然禁不住大為訝駭,心想他怎曉得這些極端機密的內情?

    只聽朱宗潛又道:「這個姓武的叫什麼名?可是武瞻?」

    袁負瞠目道:「你說的是鎮威侯武國舅麼?不是他,我也不知道這位武大人的名字。」

    朱宗潛沉聲道:「你想騙我麼?沒有那麼容易,除了武瞻之外,誰能差遣你們這些金豹級的高手?」

    他說出「金豹級高手」的話,又是一大機密。

    但袁負已經不能再驚訝了,因為朱宗潛使他震驚之事實在太多。他吶吶道:「真的不是鎮威侯之命。」

    朱宗潛道:「姑且相信你的話不假,但這個武大人必是武瞻的兄弟子侄無疑。我再問你,東廠內金豹級高手這一部門,可是一直由這個姓武的掌管?」

    袁負沒有法子揣測對方曉得多少密。

    現下他迫問不休,無異露出一線生機。

    當下不敢不從實答覆,道:「不錯,一直是他主持。我們通通是他出面禮聘的,所以都只聽他調度。但我們等閒也見不到他,通常都是由陸副使大人陸宣忠指示機宜。」

    朱宗潛哦了一聲,道:「那麼這個武大人已經是中年以上之人了?他本身懂武功嗎?造詣如何?」

    袁負道:「武大人乃是奇才怪傑,雖然比我年輕,但一身武功修為,勝我們甚多。不過比起朱大俠的蓋世神勇,卻又顯得無法匹敵。」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那個陸宣忠是他的師兄弟,對不對?他們出身於什麼家派?你想必略有所知才是。」

    袁負目瞪口呆地望住朱宗潛,心中很難判斷出朱宗潛說武、陸二人是師兄弟一節,倒底是猜的?抑是早已知道?

    但無論如何,他的深不可測,已令袁負無法抗拒。

    當下答道:「不錯,他們是師兄弟,陸大人還是師兄呢。他們好像是崑崙派的,但又似是天山派的,我們都弄不清楚。」

    朱宗潛頷首道:「夠了,我且問你,東廠派出這麼多高手潛入江湖,居然做出殺人越貨之事,是何緣故?」

    袁負身軀一震,面色泛白,答道:「我不知道。」

    朱宗潛何等精明,登時曉得這個問題十分嚴重。

    袁負之所以如此震駭,想是由於問題太大,假如東廠方面發現他漏機密,不但定要殺他,恐怕還要株連親族。

    因此,袁負可能寧可自己送了性命,也不敢漏。

    他一向不做沒有把握而又太過勉強之事,當下搖手道:「算了,我收回這個問題。不過其實你即便告訴我,也不致於被你的上司查出。」

    袁負連連搖頭,道:「朱大俠太以低估我們了,但無論如何,兄弟決不敢露一言半語。」

    他乃是極老練的江湖道,一聽朱宗潛不再追究,頓時明白對方用心,不由得十分感激。

    因此投桃報李,也就暗示對方一句,叫他不要低估東廠實力。

    朱宗潛自然省得此意,略一沉吟,道:「你們對付褚姑娘,目的不外是在我身上。我希望你能設法勸阻這個卑鄙的手段。這樣咱們誰也不欠誰的情,你瞧怎樣?」

    九指翁袁負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因為他一條性命,總算已可以保全。

    他默然尋思片刻,才緩緩道:「對付褚姑娘之計,亦是曹大人所獻。兄弟雖然有心答應這個條件,俾可換回一命,無奈此事很難辦到,是以無法應承。」

    朱宗潛點頭道:「那就算了,這位曹大人也在洛陽嗎?」

    袁負頷首示意,口中卻應道:「兄弟亦不能答覆。」

    要知他拒絕答應勸阻對付褚姑娘之舉,其實是暗示了解決之法。

    那就是朱宗潛殺死曹洛,即可解決。換了別人,也許悟不出他言外之意。

    朱宗潛懂是懂了,卻奇怪他何以忽然處處以「暗示」回答自己?

    難道說有人正在附近竊聽?因此他立刻再提另一問題,以作進一步試探。

    現下果然證明了袁負是認為有人在旁邊竊聽,大概他瞧見了什麼跡象。

    由於這跡像是在他的對面出現,朱宗潛背後沒有眼睛,當然瞧不見了。

    他作一個請他走路的手勢,口中卻冷冷道:「你左也拒絕,右也拒絕,莫非連命也不要了?」

    說時,袁負突然轉身遁走,越牆而去。

    朱宗潛從這一點卻又推測出對方縱然有人匿伏左近,也不會瞧見這兒的情形,所以袁負才轉身逃走。

    如若匿伏左近之人有瞧見此處情形的可能,他就只有倒躍疾逃,免得露出破綻來。

    這時袁負已逃得無影無蹤。

    他口中怒哼一聲,接著自語道:「算了,我也懶得追他,這個糟老頭沒有什麼了不起。」

    一面說著,一面走入偏殿。

    目光到處,不禁心頭大震,背上立刻沁出大量冷汗。

    原來殿角站著一人,面露惶恐之容。

    這人正是早先抓住了褚玉釧,其後被他點住穴道的勁裝大漢。

    他這刻獨自縮在角落,極為恐懼。

    褚玉釧沒有在他手中,而是不見了蹤跡。

    朱宗潛震驚流汗之故,便是因為這個勁裝大漢怎會解開了穴道?褚玉釧又不見影蹤?

    可見得這兒一定曾經出過事。

    他深知以那大漢的功力造詣,絕無自己打通穴道的可能,可知必是另有別人進來過。

    扼要的說法,便是當他與袁負、戈遠他們對敵之時,有一個武林高手潛入此殿,不但擄走了褚玉釧,同時又拍活了這個大漢的穴道。

    自然以這位高手的造詣,無聲無息地擄走褚玉釧毫不困難。

    並且由於他能拍活這位大漢的穴道,可見得他的造詣極深,所學極博。

    他屹立在那大漢面前,盡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那大漢以為他要取自己性命,駭得面色如土。

    朱宗潛總算是冷靜下來,舉目打量全殿,曉得除了側面離地丈許的窗洞之外,便只有從大門入殿。

    他的目光落在那大漢身上,冷冷道:「你既被人拍活穴道,為何當我進來時,竟不逃走?莫非有意與我放對一拚嗎?」

    那大漢震驚地道:「在下怎敢跟朱大俠放對?在下實是氣力尚未恢復,無法縱躍。」

    此言一出,朱宗潛馬上迫前兩步,伸手抓住他胸口,從角落中揪出來,細細查看。

    很快就查出這個大漢雖是被人解開了穴道,但勁道手法略有偏失,是以這個大漢一時未能恢復體力。

    他目光如刀的逼視著對方,問道:「救你之人是誰?」

    那大漢忙道:「在下根本沒見到人,朱大俠務必相信在下之言絕無虛假。」

    朱宗潛一把推開他,道:「諒你也不敢哄騙於我。」

    他在殿內慢慢地踱了一個圈子,情緒波湯得十分劇烈。

    只因這些跡像在旁人來說,一定推測不出什麼頭緒。

    但朱宗潛卻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一點是來人身手之強,大出他意料之外。

    因為他從那大漢穴道被解救一事上,推測出來人根本不識得他的點穴手法,全仗本身的武力卓絕,硬是以絕強內力破解,所以那大漢才有這等現象。

    如若識得朱宗潛的點穴手法,這大漢當時就能恢復如常。

    第二點是這人極可能一直跟蹤著自己,所以也從靠近殿頂的窗洞鑽入,完全跟著他走過的路線。

    第三點是這人手腳之俐落乾淨,身手之高強,在在顯示出他智勇雙全,非比尋常高手。

    換言之,他的智謀定可跟朱宗潛相比。

    這一點從他跟蹤朱宗潛而不曾讓他發覺,便是極有力的證據。

    這麼高明的對手,竟在暗中對付自己,教朱宗潛焉能不大為駭然。

    尤其是他已擄走褚玉釧,等如勝券在握。

    今後他只有被動捱打的份兒了。

    除非他能夠馬上設法扳回劣勢,例如立刻查出此人來歷,並且把褚玉釧救回來,這才有機會反敗為勝。

    他舉步走出殿門,心想剛才九指翁袁負一定是見到那名手下探頭出來,所以趕緊改用暗示方式。

    他走到大門口時,突然想到這個擄走褚玉釧之人,會不會就是那位身量特高,袁負叫他「竹竿精」的那個老和尚呢?

    自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仍然值得一查。

    他在崖邊向下眺望,全無人影,當下轉身走入寺內。

    他早先提及佟長白守在外面的話乃是假的,事實上他獨自來此,一直在遠處遙望著井、褚二人的蹤跡,暗中保護。

    到發生事情之時,他趕緊奔來馳援,其時褚玉釧已遁入寺內了。

    他一面向寺內走去,一面想道:「假如是那個老僧弄的手腳,他有什麼動機使他這樣做?若是別人,又會是誰呢?我且句別的僧人查問一下,瞧瞧能不能查出這個老和尚的底細。」

    他很快就找到一個僧人,談了半天,那個和尚表示本寺沒有這末一個老僧。

    朱宗潛一聽可就急了,心想倘若這個老僧本是與戈、袁他們同黨,故意演出那一幕戲瞞過他,這就糟啦!

    他眼睛一轉,迅即掣出長刀,兇惡地抵住那個僧人的咽喉,厲聲道:「胡說,我明明親眼見過他,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否則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他一直都很客氣地向那僧人詢問,此刻突然翻臉,極為兇惡,把那僧人駭得魂不附體。

    丙然他立刻就打聽出那個老僧法號悔往,在本寺修行了十年之久。

    他雖然不是住持大師,也不管手中之事。但由於他精通佛典,人又極好,所以地位甚高全寺僧侶都被他囑咐過,不可向外人提及他任何的事。

    原來朱宗潛到底是非凡之士,剛才他一急之下,竟想到那悔往老和尚會是戈、袁他們的同黨。

    幸而他迅即恢復冷靜,悟出這個老和尚可能囑咐過其他僧眾,不要向外人漏他的事情因此,他曉得客氣探詢定必失敗,唯有改變態度才行。果然,他一翻臉,就打聽了出來他們走到一座禪院內,那僧人指住一間房門,道:「這就是他的居室了。」

    朱宗潛放掉他,一逕上前推門。

    那道木門應手而開,房間佔地不大,加上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別無他物,是以一目瞭然他走進去,在床底下拉出一口破舊箱子。

    掀開一看,箱內只有幾件僧服,最底下卻是一張度牒,證明他的確是正式出家的。

    從房內各物上查不出任何線索。

    朱宗潛皺皺眉頭,忖道:「悔往老和尚即使是真真正正的出家,跳出三界紅塵。但以他一個昔年混得很不錯的武林人物,總不免還有一些物事留在身邊。這兒沒有任何一件隨身之物,莫非他已曾回來取走?」

    轉念之際,目光在房間內巡視不已。

    從桌子後的窗戶望出去,外面是個院落,但只有很矮的磚牆,象徵式地圍住。

    院牆外則是一片古木蕭森的樹林。

    他從窗戶躍出去,一逕跨過圍牆,在最靠近的幾株古樹下面慢慢的走著。

    他變目宛如鷹隼一般查看這些古樹的樹身,果然發現其中一株的樹身,似有異狀。

    朱宗潛泛起一絲微笑,舉步走過去。

    定睛一瞧,查看出這一處必是經過悔往老和尚精心設計,用一塊樹皮,塞住一個天然洞穴。

    若然不是小心細察,決計瞧不出來。

    他用長刀輕撬,果然把那塊樹皮撬起來。

    這個密的洞穴內,一定藏放著悔往老和尚以前的東西。

    只要取出來看看,當可發現極有用的線索。

    甚至可立即曉得他以前是什麼人。

    他收起長刀,伸手出去,到了洞口之時,突然停住不動,一個念頭掠過心中,使他感到自己是不是已變成一個太過多疑的人。

    原來當他的手伸到洞口之時,陡然生出一種警覺,懷疑這個洞穴之內,會不會是一個陰謀詭計?是以他馬上停止了伸入洞內摸索的動作。也因此他泛起那個念頭,暗想自己是否變成太敏感多疑?

    其實他多疑小心,正是他出道以來一直得利的主要原因。任何人處易於他這種環境之中,若是在任何時機中稍一大意,定難保存性命。

    因此,他盡避心中暗笑自己太過多疑,但那隻手卻不肯伸入去。

    腦子開始過快繁忙地活動起來。

    首先是他考慮到袁、戈二人的身份名望,在武林中都屬一流之列。

    悔往老僧既是他們的對頭冤家,自然他的地位亦是旗鼓相當。

    那麼,以袁、戈他們這等老江湖,能不能發現這個密的藏放物件的地方呢?

    這個答案無疑是肯定的。那麼,既然瞞不過袁、戈他們,悔往老僧難道推想不到?

    因此,結論是這個樹身上的洞穴內不會藏放任何重要物件。進一步推測,這兒可能是個陷阱,好教袁、戈他們吃點苦頭。

    假如自己做了袁、戈等人的替死鬼,豈不冤枉?

    是故無論如何,他都不可大意行事。

    他回頭一望,選中一根樹枝,迅即折下來,除掉枝葉,末端恰好有一根岔枝,他略略留下一點,便變成一個鉤子。

    他用這根有鉤子的樹枝,探入洞內,感覺到好像鉤住什麼物事,當即小心地往上提。猛可感到樹枝一震,同時亦見到一道白光在洞穴內一閃即逝。這時他手中的樹枝已下半截。

    朱宗潛心中叫聲好險,但仍然不十分注意,只因以他的一身修為造詣,那洞穴內的利刃未必能傷得了他。

    他側耳一聽,洞穴內已沒有其他聲響,當下先用樹枝再行試探,然後才伸手入洞,摸到一塊又厚又重的鋼板,心知剛才必是這塊鋼板從上面掉下來,鋼板下面是鋒利的刃口,是以把樹枝閘斷了。

    他抓住那塊精鋼打造的閘刀,提將起來,雖是不能取出,卻可以瞧見閘刀的刃口,但見那刃口呈鋸齒形,不過與普通的鋸齒刀不同之處,便是這閘刀的鋸齒又尖又長,齒身甚窄,倒像許多兩寸長的鋼針排列起來一般。

    朱宗潛忽覺掌心直冒冷汗,駭然忖道:「這把閘刀如此設計,簡直是太凶毒了。縱然是武功再強的人,也將禁受不起。」

    原來這般設計的閘刀,雖然未必能把武功極強之士的手臂閘斷,但由於刃口設計得特別,定能傷殘筋骨,絕對無法醫治得好,那條手臂有如閘斷了一樣,永遠報銷作廢。

    朱宗潛自然曉得厲害,故此連冷汗也給駭出來了。

    他再伸手入去,摸到一包東西,拿起來時感到好像被什麼東西絆扯了一下,知道那就是使閘刀落下的原因。

    取出那包物事一瞧,體積不大,份量甚輕,外面用油紙緊裹。

    使勁捏幾下,裡面有一塊硬物。

    他退開幾步,打開油紙,竟有七八重油紙之多。

    最後出現一塊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竹簡。

    這方竹簡色作金黃,潤澤光致。

    一面刻有三四株竹樹,但枝葉零落,似是業已枯萎。

    另一面則鏤刻得有極精細繁雜的圖案,一時之間,沒能瞧出那是什麼。

    朱宗潛把竹簡隨手放入囊中。

    忖想了一下,迅速撿拾了一塊石片,用油紙包好,放回樹洞之內。

    接著提起閘刀,直到可見刃口之時,以兩指夾緊往上推去。

    丙然聽到喀噠一聲,閘刀不再落下。

    他便抬起樹皮,封住洞口,一切恢復原狀。

    這塊閘刀是否會具有同樣效力,他可不得而知。

    目下只是姑且一試,假如仍然有效,能夠毀去東廠高手的一隻手,當然很好。

    即使失效,亦沒有什麼損失。

    他再經過寺院而走出大門,一路都碰不到人影。

    外面亦杳無人跡,於是沿著山路奔落去。

    不久,就到了伊水邊的大路。

    但見一輛馬車仍然在樹蔭下。

    此車乃是井溫、褚玉釧乘坐抵此的。

    他過去一瞧,車內有個體,正是井溫的心腹手下,也就是那個趕車的大漢。

    朱宗潛查看過此人傷勢,但見胸口凹陷,伸手一摸,胸骨已碎。

    他皺起眉頭,尋思了一下。

    眼見那四健馬不耐煩地掀鼻打呼嚕。

    當下一躍上車,策馬駕車往回走。

    他慢慢的駕車駛行,一面動腦筋清理許許多多的思緒。

    他已獲得一些零碎的資料,但一時間卻沒有法子拚湊起來。

    走了一程,路旁樹林突然閃出一人,滿身血漬,背負長劍,頭髮蓬亂,面色蒼白。

    朱宗潛立刻勒馬停車,俯身望著這個人,道:「原來是井溫兄,果然不出我所料,會在路上碰見你。」

    井溫目光投向車廂,依然甚是銳利。

    朱宗潛道:「裡面是你手下的體,你傷勢如何?」

    井溫道:「不太重,但也不輕。」

    朱宗潛道:「那麼上車吧,我們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井溫驚訝地投他一瞥,便登車坐在他身邊。

    朱宗潛道:「你先驗看死者傷勢,我們才商議。」

    井溫依言檢查死者傷勢,回到前面座位時,道:「他只受到胸前一擊的硬傷而死,這個取他性命之人,不但功力絕強,而且乾淨俐落得很。可惜看不出是什麼兵刃和什麼家派手法?」

    朱宗潛道:「照我的看法,這裡面另有文三。」

    井溫素知朱宗潛智慧絕世,不禁哦了一聲,精神一振,等他說下去。

    但聽朱宗潛道:「聽你的口氣,可知這死者武功不弱,是以被人一擊斃命,你就推斷出對方功力絕強,方能如此。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因為我從現場的地面以及查看他身上衣服以及頭髮鞋子等等,都能證明他從沒有動過手,是以十分整齊乾淨,以我的構想,他最先是被人用迷藥弄昏,放置車廂內,這才加以擊斃。」

    井溫一怔,道:「真的?但他也是個老練之人,豈能那麼容易被人迷倒?」

    朱宗潛道:「這一點以後定可查出,我這個推測除了上述的線索之外,倘有一個極有力的證據。」

    井溫道:「什麼證據?」

    朱宗潛道:「當我發現體之時,除了衣服頭髮齊整如常之外,七竅也沒有流血,此是最重要的證據。」

    井溫皺起眉頭,不解地望著他。

    朱宗潛道:「凡是遭受這等硬傷而死之人,是要七竅流血,最低限度口角也會流出鮮血。但他居然沒有,可見得不但是事先被迷昏失去知覺,而且是在車內才遭擊斃。由於不曾移動之故,口中鮮血便不曾流出。」

    井溫在鼻中唔一聲,探手入囊,口中說道:「你的觀察力實在高人一等,使人不由得不佩服。」

    他隨即若有所思地仰頭望天,久久不語。

    他手掌中捏著一件物事,那是一個精鋼打造的圓筒。

    這枚鋼筒內藏特製的火藥和毒針,一按機鈕,強力的彈簧把火藥和毒針射出去。

    毒針可以深嵌入骨,或是深入腑臟,做成極嚴重的傷勢。

    如是普通高手,單是這十餘支毒針就可以立刻要了性命。

    退一步說,即使尚未身死,那一蓬特製火藥見風即燃,噴在身上,立刻變成一個火人,雖是在地下打滾,亦無法壓熄。

    設計製造這宗暗器的人,早在二十多年以前被仇家亂刀分。

    武林中的傳說認為這是孽報,因為這一宗暗器太過歹毒可怕,神仙碰上了也難逃一死。

    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人物,一聽「毒針魔火」之名,無不魂飛魄散。

    井溫思潮起伏,記起自己不久以前的遭遇,側眼瞧瞧朱宗潛的身影,不由得打個寒噤。

    原來他早先因褚玉釧從洞中衝出遁走之時,敵方之人陣腳一亂,戈遠大喝道:「袁兄快追,兄弟獨自對付這便行了。」

    袁負果然率了手下,覓機從戰圈中脫身,急急追去。

    井溫雖已負傷,但他功力深厚,氣脈韌長。

    這刻獨自對付戈遠,大可一拚。

    那戈遠的紫金環亦極是神妙勁厲。兩人旗鼓相當的激鬥了數十招。

    井溫可就心急起來,猛衝出戰圈,放步飛奔。

    瓣遠緊緊追趕,不肯就此放過他。

    自然他是怕井溫阻撓袁負他們搜尋,所以定要把他纏住。

    井溫知道急也急不來,決意先把戈遠引開,自己才乘隙繞回寺內,相機營救褚玉釧。

    當然這刻他還不知道褚玉釧業已上車逃走了?抑或還躲藏在寺內?

    他和戈遠在山嶺間捉迷藏,好在這一片山嶺石窟極多,奔逐不久,總算把戈遠甩掉。

    然而戈遠一直在搜尋他,井溫須得躲避過他的搜索,躲來躲去,不覺已繞出老遠。

    他在一個石窟內置藏了片刻,再也查聽不到追兵聲響影蹤。

    當下走出石窟,往前潛行數丈,忽見大路就在山腳。

    井溫暗自忖道:「我從大路繞回去,瞧瞧馬車在不在,就曉得褚玉釧是否逃脫啦!」

    當下迅即奔下山去,到了山腳的樹林內,突然感到傷口甚疼,氣力減弱大半,心中不禁大驚。

    他深知自己如若沒有氣力,不能與敵人一拚的話,怎能保護褚玉釧呢?

    當即停步解衣,查看身上傷勢。

    事實上他的傷勢真不輕,左臂及肩背上的兩處傷口,都流出大量鮮血。

    由於失血過多,使他氣力銳減。

    驀然,一聲笑聲傳入他耳中,發笑之人似是沒有惡意,甚至一聽而知此人甚是和善。

    當下轉眼望去,丈許外的拭瘁轉出一人。

    此人身穿長衫黑褂,年約三四旬左右,身材微胖,面上堆笑,當真是一團和氣。

    他脅下挾著一把雨傘,好像是出遠門的商賈一般。

    井溫萬萬想不到在這等僻靜之地,竟會碰到一個生意人,不禁訝然道:「你是誰?」

    那人含笑走過來,答非所問地道:「先生你身上都是血跡,若是在路上被過往之人見到,一定大驚小敝,驚動官府,鄙人替你想個辦法。」

    他已走到近處,突然間揮傘攔腰一掃,勢道勁厲之極。

    井溫倉卒間揮劍封架,鏘的一聲,運人帶劍被他掃出七八尺。

    餘勁猶在,不由得一跤跌倒。

    他急急提聚氣力,疾躍起身,厲聲喝道:「你是誰?」

    但見這個商賈模樣之人面上笑容如故,仍是那麼和氣可親。

    好像剛才不是他出手,而是別人襲擊井溫一般。

    他這種自我控制的功夫極是到家,換了別的老辣江湖,即使襲擊別人之後尚能含笑,這笑容也一定含有別的意味。

    但他卻和初時全無改變,可見得此人心胸何等的深不可測。

    井溫從他那把鐵傘一掃之威,曉得他功力深厚卓絕,莫說現下自己業已負傷,即使未曾負傷,恐怕也不是他的敵手。

    像這般武功造詣之人,武林中真找不出機個。

    加上他外表上的特徵,便是那和氣可親永遠不變的笑容,使他想起一個人。

    登時大為凜駭,道:「尊駕莫非是獨霸南七省的安順安老師嗎?」

    那商賈模樣之人道:「好說,好說,鄙人正是安順,外號笑裡藏刀,井三當家想必也曾聽聞過,據鄙人所知,井兄你的武功造詣甚高,剛才那一下已試出你負傷後流血過多,以致沒有氣力。我隨身帶得有刀傷靈藥,乃是少林寺制珍品,名為三寶丹,每一副是子母兩粒,一粒內服,一粒化水外敷,不消須臾,體力即可恢復如常,傷口也很快癒合。」

    他掏出一個小方盒,打開來倒出一枚比鴿蛋略大的蠟丸,又道:「這外面的紙盒亦不是凡物,能夠隔絕冷熱,所以三寶丹可以隨身攜帶,不怕體溫影響藥力。」

    他丟掉盒子,蠟丸托在掌心,舉步走過來。

    井溫長劍略略向前推出數寸,變成極為凌厲的架式。

    安順這時也不能不煞住腳步,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井溫冷冷道:「常言道是無功不受祿,安老師對兄弟並無所求,何以捨得這等貴重之物?即使安老師藏有甚多,毫不在乎捨送一丸,但兄弟卻不敢接受。」

    安順道:「這話有理,所以鄙人得趕快說個明白,你敷服此藥之後,即須替我辦一件事,如若成功,從此之後,你在我保護之下,一輩子逍遙自在。」

    井溫嘿嘿冷笑道:「兄弟未碰見安老師以前,也能逍遙自在地活下來………」

    安順擺擺手,阻止他插咀,道:「當然我說的話另有原因,你等我說完了才回答不遲,我現在先說出要你去辦之事,就是殺死那朱宗潛。」

    他口中「殺死朱宗潛」這句話,有如迅雷一般劈在井溫頭上,使他感到有點昏頭轉向。

    他瞠目望住對方,心中卻一片紊亂,全然猜測不透他在耍什麼詭計。

    安順笑嘻嘻的接著道:「你殺死他之後,有兩大好處,一是可以把褚玉釧姑娘娶作妻子。二是我不但不把你交給黑龍頭兄,還要負起保護之責,付給你滿意的財富,讓你和嬌妻在我勢力範圍之內逍遙過日。當然這件事進行時須得十分密,絕不讓第三者得知。因此,朱宗潛的朋友們亦不會找你算賬。」

    他一提到褚玉釧,頓時使得井溫怦然心動,但也十分憂慮起她目下的安危。

    殊不知褚玉釧這刻就在附近的一株高樹上面,她已被點住穴道,既不能動,亦不能做聲但神智清醒如故,也聽見底下這兩個男人的對話。

    井溫哼一聲,道:「褚姑娘的安危未卜,這筆交易將來再說吧。尊駕的三寶丹兄弟不敢拜領。」

    安順笑道:「別傻了,我若不是已把她從重圍中救出,安置在安全地帶,焉能與你談條件?你看,這是不是她頭上的飾物?」

    他不但拿出飾物作證,並且扼要迅快地把朱宗潛如何出現,其後在外面對付袁、戈二人,他則趁機擄走褚玉釧經過說出。

    這麼一來,井溫不能不相信他,因為那些飾物尚可解釋是褚玉釧奔逃之時遺跌地上,被他拾去。

    但這一番經過曲折詭奇,決不可能編造出來。

    他也意味到對方拿褚玉釧的安危為要脅。假如他不接受的話,安順將把褚玉釧處死。

    井溫怕的只是這一點,其次就是安順要擒下他送給黑龍頭這一宗。

    他叛出黑龍寨之事,外間全無別人知悉。

    但這安順似乎有神鬼莫測的神通,居然查了出來。

    黑龍寨對付叛徒的手段,當然極為慘酷惡毒。

    假如他一定逃不出安順掌心,那是寧可自殺,也不能落在黑龍頭手中。

    他沉吟不語。

    安順道:「現在已沒時間容你考慮了,我著這樣吧,你先敷服過三寶丹,始行決定。因為一旦你答應的話,就得立刻行動,也許這刻朱宗潛已離開潛溪寺,駕車返回城裡。」

    他試探地迫近井溫,對方果然把長劍垂下。於是他捏碎蠟丸,裡面有兩顆金黃色的藥丸安順給他一粒,囑他吞服,另一粒則捏碎了,在傷口。

    然後替他包紮,再穿好衣服。

    安順一面替他包紮,一面說道:「我這兒還有一筒『毒針魔火』,你將毫不費力就射殺朱宗潛。我所以要你恢復體力之故,便是因為你一發動之後,須得立刻逃開,行動非極快不可,免得被他抱住,來個同歸於盡。此外,現下京師東廠方面,派了不少高手來對付朱宗潛,你亦須避開他們,迅即南下,才能確保安全。」

    他的話都無懈可擊,處處設想周到。

    井溫腦海中泛起和褚玉釧在鶯飛草長,杏花春雨的江南雙宿雙飛的情景。

    不由得心馳神醉,已失去拒絕的力量。

    何況他一旦拒絕,反過來就是褚玉釧慘死,他也落在黑龍頭手中的可怕景象。

    然而井溫可也不是平凡人物,他曾經當過黑龍寨三寨主的高位,自然除了武功之外,倘有一套本領,才能高踞在那個兇手集團內的三寨主寶座上。

    這刻他腦海中同時又泛起一幅景象,那就是這個外貌如商賈,其實是宇內著名「兩惡」

    之一的笑裡藏刀安順,滿身是火,能使人慘叫著在地上打滾。

    那就是說,當井溫傷勢已包紮過,體力業已恢復。只等對方把「毒針魔火」交給他,他就能使對方立刻毀在這宗天下無雙的暗器之下。

    假使井溫乃是凡庸之士,在這個魔頭面前,決不敢動這等歹毒反擊的念頭。

    霎時間,傷勢已包紮停當。他略一調息,果然感到體力亦已恢復了七八成。

    安順笑嘻嘻的取出一個精鋼打製的圓筒,道:「這就是『毒針魔火』,任是宇內一等一的高手,若被此物暗算,決計無法逃生,憑著你種種關係,一定可以和朱宗潛接近,其時你只須一接機鈕,這個當代奇才就毀在你手底了。」

    他一直說著,卻不把鋼筒交給井溫。

    說完之後,他似是查聽什麼聲響,走開七八步。

    但四下並無異狀,安順的目光又轉到井溫面上。

    井溫發覺他這對目光中,好像含蘊譏嘲的意味,心中方自一動。卻見他一揚手,把筒拋過來。

    井溫連忙謹慎小心的接住。

    這宗物事到手,情勢就大不相同,井溫略一檢視,已明白如何發射之法。

    他隨手比劃一下,筒口有意無意地指住安順。

    他們相距不及一丈,假如這宗暗器真的有如傳說那麼厲害,以安順的功力身手,也很難躲得過殺身之禍。

    安順一直盯著井溫,面上笑容如故。

    井溫比劃了幾次,最後筒口一逕指住對方,這個姿勢的確隨時隨地可以發射出毒針和魔火。

    井溫淡淡的道:「這宗暗器的威力大概真的很厲害,假如在下仗著此物,與安老師你翻臉動手,不知安老師其時如何應付?」

    安順道:「你既沒有輕舉妄動,可見得真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我不妨先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萬一我受人暗算而死,褚玉釧姑娘固然治不了,連你也活不過三天。」

    井溫訝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安順道:「很簡單,褚姑娘和你一樣,都讓我下了毒,假如三日內沒有我的獨門解藥,定遭慘死。」

    井溫微微一笑,道:「有時迫不得已的話,來個同歸於盡亦無不可。」

    安順道:「這話亦有道理,但難道朱宗潛的性命比之褚玉釧和你自家兩條性命還要重要嗎?我可不信。」

    井溫道:「這倒不是重要不重要的問題,而是你的允諾如何能使我相信定必實行?假如我依計行事,把朱宗潛殺害了,到頭來仍然不免一死,那麼,我何必去做這種損人不利己之事?何況這件暗器用過之後,恐怕再也無法威脅得著你了,你說是也不是?」

    笑裡藏刀安順道:「這話說得極是,但鄙人做事向來不肯留任何把柄,今日也不例外。」

    他手中雨傘突然蓬一聲彈開,圓圓的傘面,足可以遮掩他整個人。

    他嘻嘻笑道:「這一把雨傘妙用無窮,防身卻敵,不過是其中的一端。」

    井溫登時明白對方乃是恃此防身利器,所以不怕他以「毒針魔火」反噬。

    相信他這柄雨傘的傘面,必能防火,而且面積這麼大,毒針雖是厲害,亦無奈他何。

    只聽安順又發出和氣可親的笑聲,道:「我以前不用此傘,故此江湖上無人得知。此傘是我在七八年前,無意中得到這『毒針魔火』,為了防禦這等惡毒的暗器,便精心設計了這麼一柄,我定名為「百寶傘」。攜帶時既不惹人注目,使用時,妙用無窮,算得上是我平生得意之作。」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怎麼樣,你決定了沒有?」

    井溫歎一口氣,把那筒「毒針魔火」收下囊中,道:「瞧來我已經沒有選擇啦!」

    安順略略提高聲音,道:「好,你答應暗殺朱宗潛了。那麼你就到大路邊的樹林內等著,他不久定會駕車經過,你可上車與他同坐,就在這一段路上,必有機會施展暗器。」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得手之後,即管揚長回到洛陽,可在周公廟門口等我。剩下之事,我自然會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這句話一直在井溫腦海中迴響。

    尤其是這刻,他已和朱宗潛並肩而生,左手探入懷中,捏住那筒「毒針魔火」。

    他深知這宗暗器霸道無比,天下罕有儔比。

    現在他隨時隨地取出來,拇指一按機括。朱宗潛雖是蓋世英雄,也即將化作飛灰,絕無生理。

    朱宗潛當然不曉得,沉聲道:「我猜想井兄一定在山嶺間甩掉戈遠追蹤,然後繞到大路,瞧瞧馬車,便知褚姑娘可能逃掉。所以我特地駕車緩行,等你現身。我也曉得井兄乃是鐵錚錚的人物,今日之事,定必耿耿於心,認定責任全在你身上。」

    井溫心緒紊亂,漫然應了一聲。

    朱宗潛忽然有所警覺,但他仍不動聲色,又道:「其實井兄不必如此自責,今日之事,禍首在我而不在你。還有一點,兄弟可以告訴你的,就是褚姑娘雖是失蹤得十分奇怪,表面上全無跡象可尋,其實在我朱宗潛看來,卻不難把她安然救回來。」

    他說話之時,井溫已悄悄拿出「毒針魔火」。

    但聽到最末的一句,不禁怦然心動,立即把暗器塞回囊中,道:「朱大俠此言使人大為振奮,只不知朱大俠是否能把計劃漏一二?」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只要你井兄肯合作,定能迅即得手。」

    他說這話時,極小心地觀察井溫的反應。

    井溫果然怔一下,露出尋思的樣子。

    朱宗潛迅快想道:「這件事大有古怪,假如不是另有別的隱,則他決不會有此等反應,而是欣然答允才對。現在既然試出隱情重大,我須得立刻搶制先機才行。」

    只聽井溫道:「你要我如何合作?」

    朱宗潛答道:「你一定辦得到,這個計劃且讓我再考慮過細節,始能奉告。」

    他仰天閉目尋思片刻,才道:「當真簡單不過,只要你說實話就行啦!」

    井溫還未開口,突然感到右手脈門一緊,頓時全身無力。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曉得以朱宗潛的功力,決計無法掙扎。

    因此,他動也不動。

    朱宗潛又在他耳邊道:「井兄快說實話,如若耽誤了時機,便無異於聚九州之鐵鑄成大錯。」

    他們這輛馬車在大路上緩緩駛去,大約駛行了十餘丈,突然間「砰匐」一聲大響。

    遠遠望去,但見馬車大半起火,駕車約兩匹健馬駭得亂嘶亂叫,反而在當地打滾。

    一條人影從林中閃出,放步疾奔,瞬息間已奔到起火的馬車處。

    他一眼望去,但見前座有個人全身著火,面目已變成一塊焦炭,瞧不出生前樣貌,甚至連衣服亦通通焚燬,無法辨認出任何跡象。

    這人正是「兩惡」之一的笑裡藏刀安順,他一揮鐵傘,擊中兩匹健馬的馬頭。

    緊接著伸手抓住轡頭,猛可向崖邊推去。

    一陣震耳暴響起處,那輛馬車已沿著山崖斜坡滾下去,霎時間連馬都滾入山溪,隱沒水中。

    安順拍拍手,好像要拍掉手掌上的塵污一般,滿意地回頭向大路的另一邊望去。

    但見樹下站著一個人,身軀靠住樹身,面色慘白,此人便是奉命行事的井溫了。

    安順道:「幹得不錯,再往前一點,就很難收拾得如此乾淨了。你敢是受爆炸之力震得不大舒服?」

    井溫道:「是的。」

    他喘息一下,又道:「褚玉釧呢?」

    安順笑嘻嘻地凝瞧著他,過了片刻,才道:「難道你竟相信我當真會把褚玉釧交給你嗎?」

    井溫面色一沉,道:「原來你已存心耍賴,但我卻是迫不得已,只好依你的話去做。」

    安順道:「那也不一定耍賴,假如你出得起鉅款,把她贖回去,你們仍然有機會復合。」

    井溫道:「這種勒索手段,以你的聲名地位,也不嫌太卑鄙無恥麼?」

    這話說得很重,常人實在不易忍受。但安順卻一點也不在乎,面上笑容如故。

    他揮揮手。道:「我先走一步,或者有人出的價錢比你高得多,那時我就對不起,要把褚玉釧交給人家了。」

    井溫忙道:「慢著,你到底要多少錢?你不妨開出價錢。」

    安順道:「你們黑龍寨歷年賺進大把的銀子,算來總有千萬之數。我也探知黑龍頭喜歡把銀子埋藏在地下,你們各人只知自家經手埋藏的地點數目,這消息確也不確?」

    井溫有氣無力地道:「不錯,敝寨的龍頭大哥曾分別讓我們獨自窖藏銀子珍寶,他說這樣將來每人都有一筆鉅金可以養老。」

    他說話之時,探手人囊,取出一個油紙封套,又道:「這裡面就是我經手的窖藏,藏鏹逾十萬之數。」

    安順道:「你倒是十分爽快之人,這筆交易一定做得成了,但十萬之數未免少了一點。」

    井溫道:「本人經手只有這麼一處窖藏,這話只不知安老師信也不信?」

    安順點點頭,道:「大概不會假了。」

    他舉起百寶傘,遙指井溫,又道:「接住吧!」

    只聽「滴」的微響一聲,一點白光疾射出去。

    井溫雖是聽見他喊「接著」卻怕上當,詐作不聞,迅即側身避開。

    那一點白光卻擊中一根幼細樹枝,掉落地上。

    井溫掃瞥一眼,原來是一粒白色丹藥。

    安順哼一聲,道:「那是解藥,總算你命不該絕,因為若不是有樹枝擋了一下,這粒解藥飛入林內,決計找不回來。我的規矩是每人只給一粒解藥,你自己錯過,那是你自家的事。」

    井溫拾起丹藥,嗅了一下,但覺得清香撲鼻,似乎真是解藥。

    正不定主意要不要吞服,忽然耳邊響起一陣細微的語聲,道:「萬勿服用,提防有詐。」

    井溫心念一轉,仰天笑道:「我們都是長年在江湖上奔走之人,有一句話說出來,安老師想必也不會見怪。」

    安順和顏悅色地笑道:「是不是懷疑我的解藥?」

    井溫道:「正是如此。」

    安順道:「這是人情之常,但你如若不吞服,等到毒發身死,可別怨我。」

    井溫道:「我目下是否已曾中毒,尚未可知,單憑安老師一句話,自是尚有存疑,等到果真感到不適,我才吞服解藥,諒必仍來得及。」

    安順道:「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好吧,你明天上午辰時三刻以前,可到周公廟門口會晤,到時你才把藏鏹圖交我,我也把褚玉釧還給你。」

    井溫抗聲道:「為什麼要等到明天上午?」

    安順面色一沉,冷笑道:「我叫你怎樣做就怎樣做。」

    井溫沒奈何,只好拱拱手,道:「那麼我先走啦!」

    安順道:「這才是識時務的英雄,你先走一步,我還有些事須得料理。但你記著別耍花槍,例如偽做另一份藏鏹地圖,我自有辦法查得出來。」

    井溫蹣跚舉步走去,不久,身形就消失於大路轉彎處。

    安順走入樹林,毫不遲疑地往深處奔去。

    他奔到一處,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但見他目光所注的樹上,枝椏間橫擱著一人。

    安順放下雨傘,躍上樹去,解開繩索,抱住那人躍落地上。

    他發出極為和悅的笑聲,伸手拍活對方穴道,才道:「褚姑娘,你嫁不嫁給井溫?」

    褚玉釧淚痕滿面,秀髮散亂,與她一向雍容華貴大不相同。

    她恨聲道:「當然不嫁給他。」

    安順道:「但你非嫁給他不可,這是我的命令。」

    褚玉釧心想若是說不聽他的命令,勢必激怒他,被他當場侮辱,因此並不作聲。

    她早先聽到安順對付井溫時的奸狡機詐,曉得此人外表雖是和善可親,其實比毒蛇還要可怕。

    安順哈哈一笑,又道:「常言道是女人善變,果然不假,你知道朱宗潛已死,可就願意嫁給井溫了,對不對?」

    褚玉釧嬌軀一震,兩行珠淚奪眶而出,失聲道:「什麼?朱宗潛死了?」

    安順道:「不錯,井溫剛才已得手,朱宗潛全身著火,頃刻間化作一堆白灰。」

    褚玉釧覺察出他說的不是假話,不禁失聲尖叫,猛可雙手齊出,向安順面上抓去。

    她十隻玉蔥似的手指,都長得有尖長指甲,常人如被抓中,定要滿面流血。

    但安順是何許人也,豈能讓她抓中,只見他身形陡地移後數尺,快如閃電。

    褚玉釧抓個空,叭噠一聲摔在地上。

    安順似是喜歡見到別人憂急痛苦,放聲大笑,道:「喂,你想不想替朱宗潛報仇?」

    褚玉釧聽得清楚,仰起頭衝口道:「當然想啦!」

    安順道:「殺他之人是井溫,我也送你一件物事,就可容容易易的取他性命。」

    褚玉釧呆了一下,突然把面龐埋在雙臂彎中,放聲大哭。

    安順嘻嘻的笑著,自言自語道:「這樣扒伏在地上大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唔,我明白啦!她一方面痛心朱宗潛之死,恨不得為他報仇。井溫雖是行兇之人,罪責不輕,但她對井溫到底尚有多少情份,這是她最大的矛盾。嘻嘻,我倒要瞧瞧她怎生決定?」

    他連退數步,伸手往樹根一摸,卻摸個空。

    當即低頭瞧看,但見樹根處那柄雨傘已失去影蹤,這一驚非同小可,面上長年的笑容也消失了,面色大變。

    斜對面數丈許外的一株大拭瘁面,轉出一人,發出一陣大笑,聲音勁朗震耳,顯示出他內功深厚無比。

    安順急急收攝心神,定睛望去。

    但見那人左手執刀,右手提劍,英姿颯颯,丰神俊逸,正是最近崛起於武林宛如慧星般大放光芒的朱宗潛。

    褚玉釧也停止哭泣,抬頭張望。

    一見果真是他,不禁叫道:「哎,你是人還是鬼?」

    朱宗潛道:「當然是人,你躺著別動,等我收拾了這個傢伙再說。」

    話聲甫歇,刀劍齊動,鋒芒如吐,指住安順,然後舉步向他迫去。

    他腳下發出「哧哧」的步聲,不快不慢的向安順迫近。

    安順忙提聚功力,但覺對方氣勢凌厲,意志堅凝,刀劍上發出陣陣令人心悸膽寒的殺氣,森森湧到。

    這等威勢天下無與倫比,安順那麼功力精湛而又閱歷豐富之人,也感到抵擋不住。

    但安順又深知萬萬不能後退,只要被對方迫退半步,就失去了先機,成為捱打的局面。

    況且他一旦後退,對方威勢頓時倍增,此時對方出手一擊,真有無堅不摧的威力,僅僅是這一擊也很難接得下來。

    安順那麼厲害的人物,面對朱宗潛強大無儔的攻勢,終於也抵拒不住,退了一步。

    朱宗潛手中刀劍受到感應,頓時光芒暴射,刀光劍氣潮捲而去。

    他右手使的是師門傳劍法,左手則施展雷霆刀法,冷電精芒,交織成一片死亡之網,宛如翻江倒海,奔雷掣電般攻去。

    安順早知萬萬退不得,既然不能不退,便只好全力尋求死裡求生之途。

    他身子後移之時,左手已劈出一記掌力,雄渾無比。

    但這一記掌力碰上了劍氣刀光,有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不過他已從這一下接觸中,證實了對方的刀劍果真有無堅不摧的力量,並非徒具外型威勢。

    這樣他只有逃命一法。

    但聽他口中發出刺耳難聽的笑聲,宛如空山荒谷之中,隱隱傳來瘋人似的狂笑聲一般。

    他的身子也同時離地,稍稍向前撲出。

    兩下一湊,安順的身形登時被劍氣刀光網住。

    但見安順在冷電精芒中手舞足扎,好像浮沉在刀劍光浪之中。

    一眨間,一倏人影極迅疾地從刀劍浪濤中飛出,一個起落,帶著刺耳的厲笑聲,穿入林中。

    當地只下朱宗潛一人,他橫移丈許,一隻腳跨過褚玉釧,便屹立不動。

    褚玉釧聽得聲響,慢慢抬頭,扭頭來向上面望去,但見朱宗潛面色沉凝,額上現出汗水,雙目微閉,正在調息運功。

    他跨立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提防敵人去而復轉,再把她擄走。褚玉釧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禁大為感激。

    她沒敢出聲驚擾他。

    餅了一會,朱宗潛長長透一口氣,刀劍入鞘,把她拉起來道:「姑娘受驚了,恕我保護不周。」

    褚玉釧道:「我該謝謝你才是,你可是受傷了?」

    朱宗潛淡淡一笑,道:「這安順是宇內兩惡之一,但心機武功無不高出佟長白之上,怪不得近年來武林盡讓這些凶殘邪惡之人橫行,敢情真是厲害不過,我和他硬拚了七招,功力不免略有損耗,但安順也被我刀氣刺傷內臟,總算給他吃了一點苦頭。」

    他走到一株拭瘁,在草叢中摸出一把雨傘,在手中,份量沉重異常。

    那傘柄上共有五個樞紐,朱宗潛略一查看,可不敢隨便按動,當下挾在脅下,另一隻手扶住褚玉釧,走出樹林。

    到了大路之上,朱宗潛囑她稍候,自個兒向伊水奔去。

    但見河水滾滾流動,當下住雨傘,運功一扔。

    那柄沉重異常約雨傘直飛出去,落在河中心,霎時沉沒。

    他扶著褚玉釧往回走,心中感到十分為難。

    因為假如把褚玉釧送回家去,無異是把她送入虎口。

    就現下所知,已經有三路強敵打他的主意,一是笑裡藏刀安順。

    二是東廠方面高手。

    三是黑龍寨活骷髏宋炎。

    這三路人馬都非同小可,即使讓丹青客井溫這等高手日日夜夜保護她,但任何一路人馬他都擋不住。

    可是朱宗潛他自身尚有要事,豈能因褚玉釧之故,長期留在洛陽?

    反過來說,他亦不能不顧而去,因為她的災難完全是由自己而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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