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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情 孽 文 / 司馬翎

    然而李鬼手雙手一起,擺出架式之時,突然那萬家愁的手掌在對比之下,泛起光光異彩,含蘊得無可詮釋無可形容的威力神通。「喀擦」一聲,李鬼手左掌食指齊掌斷折,軟軟垂向掌背。人人皆見那是萬家愁隨手一推,掌緣拂中了李鬼手的食指使之斷折。既然大家都能看見,李鬼手自無不見不知之理,只不知他何以連動都不動,任由萬家愁肆虐逞威?李克手這雙充手修習了數十載,有抓魂奪魄之感。尤其是獲得魔教心法配合,更是詭奇陰毒。但今日三度受挫,首先是那清涼大師,雖是抓住他扔上了半空,仍傷不了那位和尚分豪。這一宗他心下還理會得,那是因為清涼大師以慈悲心把自己和宇宙渾然同化,所以他這一抓一扔,等如對付大地山河,焉能傷得了清涼大師一根毛髮!

    第二宗跟著遇上沈君玉,在這位年輕滿灑的大劍家面前,除了泯消一切鬥志殺機之外別無生路。現在碰上竺東來,更是可怕不過。竺東來的指掌.神力綿綿,氣勢磅磷。

    手法精妙圓融之極,細微得可以攝析塵未,高遠處可以擷摘星月。當那萬家愁一掌推到之時,李鬼手心中變了幾十招,都須得斷一指,形勢如此分明。李鬼手心下茫然,全無主意,眼睜睜瞧著萬家愁拗折自家最要緊的食指,劇痛之感剛泛現心頭,「咯咯」一聲,右手食指又斷折了,軟綿綿地垂下……數行武林人物無不驚訝得張目答舌,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什麼李鬼手全然不躲不閃,任得竺本來—一拗斷兩個食指?

    李鬼手的身手不俗,竟是這麼容易欺負的?李鬼手已竭盡全力使出最精妙的手法。但在外表上,他雙手幾乎完全沒有移動,因為竺東來的萬妙伸手比地的鬼手更精妙,所有的路數變化都早一線封死。以至分毫移動不得。「哈序」「喀嗓」連響數聲,李克手十隻手指,只剩下三隻仍然豎起,其他七指都軟軟垂向掌背那邊,自然是骨頭斷裂分開,僅憑皮肉連著而已。李鬼手疼得面色慘白如紙,眼神中驚俱卻多了疼痛。

    連躲避也辦不到,這是不可能的,竺東來不是人,對,他必是最兇惡的鬼魅,所以敢在白晝現形報仇……

    銀老狼哼一聲,道:「竺東來.到台上來。咱們的事不必殃及旁人……」

    萬家愁點頭道:「這話也是.我來啦……」話聲中右掌飄拂出去,李鬼手餘下的三隻手指一齊斷折,接著背心挨了一記重掌,如破萬斤鐵錘猛碰了一下,登時口噴鮮血,身子向前直僕。萬家愁一側身閃開,李鬼手奔出七八步摔倒地上。

    李鬼手乃是面向地面趴伏不動,背心的衣服被風吹過,約有巴掌大那麼一塊衣帛成碎絮飛散,見到後背皮肉。近處的人全都見到肉皮上有個烏黑的的「U〕」宇,頓時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江湖上兩年來的猿行惡魔之謎,如今總算揭曉了。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立時如野火燎原般四下傳出去。三絕郎君竺東來就是萬家愁,萬家愁就是猿形惡魔。

    萬家愁舉步上台,目光一掠,發現沈君玉已不見蹤跡,他已把沈君玉列為平生勁敵,加上阮瑩瑩的關係,特別加以注意,這個現象很奇怪.沈君玉這到不該溜掉。銀老狼和我拚鬥的結局,對沈君玉也很重要!因此沈君玉的隱沒不見,心有圖謀,不可不防。

    走到台上.目光轉過阮瑩瑩和銀老狼的目上,萬家愁心中一動.忖道:阮瑩瑩分明也不曉得沈君玉溜掉之故,所以大有疑慮之色。但銀老狼卻不動聲色,那沈導玉明明亦是他的扎手強敵,他豈能泰然置之?不對,銀老狼曉得沈君玉的動向,甚至可能是他安排的陷價。只不知銀老狼使的什麼手段,竟能令沈君玉自動投入陷講中?銀老狼呵呵笑道:「竺兄弟,數年不見,你身手比從前更見精進高妙了……」

    萬家愁冷冷道:「我這兩下子,在魔教很長老眼中,算什麼!」銀老狼這兩大實在太忙了,所以冥天宮的事情,沒有時間查問打聽。他只知道三大魔使奉命出手助陣,教主段天民有事不能分身前來。但有三大魔使已足以天下無敵,何懼區區一個竺東來?

    「哈哈,竺兄弟好靈通的消息,似乎對愚見的近況知道很多……」

    萬家愁道:「我剛從冥天宮來,跟你魔教段教主見過面。但我們只說了幾句話,所以你們魔教的絕藝還沒有領教過……」銀老狼禁不住微微失色,要是竺東來見過段教主,而教主也未能把他怎樣的話,情勢就大不相同了。台下數千人突然升起一陣談論噪聲,原來當此氣氛十分緊張之時,突然一個老者搖搖擺擺走上台去。這個老者年約六旬,身穿儒服,一派寒酸老秀才的樣子。這刻也唯有似那老儒生這等迂腐酸氣,才會不知好歹地瞎攪和。萬家愁目光一轉,在那老儒生身上上下打量過。見他直衝著自己走來,心中大為戒懼。如果這位老儒生正是師父想會一面的楊夫子,我內傷在身,萬萬不是他對手。那老儒生連眼角也不望銀老狼一下,簡直當是沒有這個人。來到萬家愁面前,皺起眉頭,道:「喂,年青人,我問問你……」萬家愁泛起深厚真誠的笑容,恭敬地道:「您老人家問吧,只要是在下曉的,自當得奉告。」

    老儒生有點出乎意外地沉吟一下,然後道:「很好,你剛才提到魔教主姓段,是也不是?」萬家愁道:「對,他姓段,名天民,年紀大概是四十左右,長得很清秀,一表斯文。」

    老儒生深深吸一口氣,道:「果然是段天民,老夫老早就這麼猜想了。謝謝你,老夫姓楊,有機會我們交個朋友!」

    萬家愁雖然猜想這老儒生便是楊夭於,但這刻聽他自報姓楊,還是禁不住驚哺一聲,道:「您老是杭州楊夫子麼?」

    老儒生點點頭,道:「令師失去音訊達十餘載之久,老夫心中一直疑惑不解,現在才知道原故。唉,老夫如今頗覺後悔,當年應該不要躲著令師……」

    他們雖是初次見面,但很多話都不必細說,例如揚夫子說知道婆羅戰主失蹤十餘載之故,萬家愁便知那楊夫子曉得了婆羅戰主已把一身功力移贈了,是以本身寂然與草木同腐。

    銀老狼已越趄退開幾步,那老儒生一報出姓楊之時,銀老狼腦中轟的一聲,記起了教主段天民的話。段天民曾再三囑咐過魔教長老地位以上的人說,若是在外面遇見一位揚夫子,萬萬不可有絲毫侵犯。否則楊夫子一出手當者便成齏粉。看來這個老人就是教主所說的揚夫子無疑了,我銀老狼還想長命百歲,不願變成齏粉……然而計將安出?銀老狼一時大感躊躇。在眾目睽睽之下,想逃走不是易事,還得抽身去通知正在對付沈君玉的三大魔使。他們各以獨門絕技,設下陷脅使沈君玉以為當真是阮瑩瑩約他見面。

    沈君玉在陷講中見到的朦朧人影,極肖似阮瑩瑩,但當然不是她。直到他發現那美麗晶瑩肉體的主人,竟是美艷無雙的妙色魔使宋香時,恰好死於幻變魔使范光明和音響魔使聞中聞夾攻掌下了。銀老狼凶睛一轉,計上心頭。就這麼辦。這場禍事只好嫁在白蓮教頭上了。

    他使個手勢,大王爺施敬德迅已走到他身邊。「施王爺,這糟老頭與敝教主有過恩怨,敝教不能違誓得罪於他。」銀老狼說得很快。「有煩王爺纏住他,本人設法誘那竺東來離開此處……」他作個割斷喉嚨的手勢。施敬德點點頭,邁步向楊夫子行去。台上人叢中的小諸葛刑聰對二王爺申甫,低聲道:「二哥,看來不妙得很……」

    申甫是個大塊頭,滿面橫肉。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當世無雙,兩膀神力可裂象。

    「有何不妙?」他不但神力蓋世,頭腦亦靈活繽密之極。小諸葛邢聰道:「小弟還不敢斷言,但咱們先溜上碉堡樓上,遠遠監視,定有想不到的好處……」施敬德痰嗽一聲,打斷了楊夫子萬家愁的談話。「楊老先生,此處非是敘舊之所。施某人敢問一聲,若是不許楊先生打擾,是老先生不肯呢?抑是竺兄反對?」萬家愁眼見瞥見銀老狼縮入人群中,分明有溜走之想。哼,今日任是天王老子出頭攔阻,我也不肯放過你。

    萬家愁一面想,一面相度距離形勢。楊夫子呵呵笑道:「當然是老夫不肯啦。你姓施,是不是白蓮教北支領袖施敬德?你來得好,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施敬德也仰天打個哈哈,道:「楊老先生早就想找我施敬德麼?不知有何指教?」楊夫子面色一沉,道:「老夫當著天下英雄面前,取你性命。諒那白蓮教北支一派至少銷聲匿跡一段時期。」這幾句話全場皆聞,數千武林人物聽了起了一陣騷動。那楊夫子說是說得不錯,施敬德身為北支領袖,一旦當眾敗亡,白蓮教自然黯然無光銷匿一段時期,但施敬德以神打擒拿兩大絕藝稱雄天下多年,數十年來未逢敵手,只怕沒那麼容易敗亡吧?萬家愁突然側滑數步,想繞人群追蹤銀老狼。

    施敬德冷笑一聲,道:「站住!」隨手一掌拍出。他掌心距萬家愁尚有五六尺之遠掌力發出動盪破空聲擊去。萬家愁伸手一抓,如提實物,往旁邊一擱。「呼」一聲掌力打身側掠過。萬家愁這一抓其實非同小可,真有擒聲捕影之妙,五指顫彈之際,果然提到那股無形掌力放到一邊。施敬德一連三掌,都被萬家愁如法炮製。但萬家愁竟也被阻止去路。就這一眨眼的耽誤,銀老狼失去蹤影。萬家愁怒哼一聲,大步行去。

    施敬德一掌拍出,掌力一聲改襲揚夫子,竟然放過了萬家愁。要知他原意也僅想對付楊夫子而已。方才順手試了萬家愁的武功,見他隨手破去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九霄神打絕技,還有什麼好試的?這等人物趁早別惹為妙。好在萬家愁急於追蹤銀老狼,沒工夫跟自己算帳……碉樓上的申甫兩眼睜得此銅鈴還大。「老五,咱們簡直見了鬼,那個鬼是竺東來。想想看,老大的神打絕技見時曾被人提來搬去的?乖乖隆的咚,那糟老頭也是鬼,他們都不是人……」那碉樓在莊子圍牆東北角,距廣場中的木台數十丈之遠。但二王爺申甫和小諸葛邢聰目力不比尋常,仍然瞧得清清楚楚。

    木台上有身份有頭臉的賓客們已沉不住氣,一片混亂。台下數千武林人物更加騷動噪亂。眼下的情勢顯然急劇轉變人生用銀老狼己離開了木台,萬家愁向侷促的阮瑩瑩行去,突然一股掌力鋒銳如刀劍,雄渾似排山倒海自右側湧到。萬家愁頭也不回。五指箕張,抓住那股看不見的力道。他五隻手指各個射出一股神功真力,剛柔強弱全不相同。就用這五指真力像網罷般困住襲來的驚人掌力。說時遲、那時快,在他指力網中的掌力衝突之後勢稍稍衰減時,忽然生出另一種力量,圓圓融融,卻強大無比。萬家愁連頭都不須轉,便知那掌力中除了大王爺施敬德的「神打」劈空真力之外,還含有楊夫子的神功。楊夫子把施敬德的神打真力兜住送了過來,雖是借勢而已,但附著在掌力上的神功已經比施敬德的神打更難消卸。萬家愁揮手甩掉,走到阮瑩瑩前面。只聽右方傳來咕咚連聲,原來有七八個坐在交椅上的賀客被那股掌力推倒,人跌椅翻,亂成一片。

    多日以來,萬家愁第一次和阮瑩瑩咫尺相對。兩人眼光相接,忽然泛起了陌生之感。阮瑩瑩是天下著名的智慧仙人阮雲台之女,可說是名門閨秀。她真能瞧得上像我萬家愁這種山野匹夫麼?奇怪,身份一變,好像什麼都不同了。她的想法怎樣呢?會不會跟我一樣?萬家愁倒是還沒有聯想到阮瑩瑩是乃父派遣另有圖謀這一點。但阮瑩瑩卻無法不記起此事。萬家愁會用什麼態度處理呢?報仇恨和鄙視我的為人?他必定以為一切都像我身份一樣,全是假的。但天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一點不假……啊呀,沈君玉怎麼辦?把他放在哪兒才好?「銀老狼有沒有對你無禮?」萬家愁第一句話便提到萬惡的銀老狼。阮瑩瑩搖搖頭,萬家愁放心地吁口氣。「我得趕去殺死他……」四方八面喧嘈之聲,如有大崩地析,逾千白蓮教徒在二王爺申甫號令之下,紛紛竄離集賢莊。但萬阮兩人絲毫不覺。「我想問你一句話……」阮瑩瑩眼中閃過警覺和焦慮的光芒。她曉得他想問什麼,這也是無可逃避的。「你問吧……」

    萬家愁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向東走,沈君玉向西行,你呢?」阮瑩瑩深深唱歎一聲,道:「我剛剛在問自己,唉,我現在只有一個答案……」她勇敢地直視著萬家愁,似是要宣佈一個重大的不幸消息。萬家愁大心一沉,道:「答案是什麼?快告訴我。」阮瑩瑩道:「答案是我不知道四個字,你對此一定很感不滿,但我的確不知道向東抑是向西。也許我這個答案會使你們兩人憤然離去。但我不能欺騙你們,我當真不知道……」萬家愁點點頭,道:「我會給你一點時間考慮,現在我去追殺銀老狼……」阮瑩瑩擔心道:「銀老狼非常老奸巨猾,他已躲入人叢中,若是偽裝一下,你焉能找得到他?」萬家愁泛起冷酷的笑容,道:「不難,他身上有餓狼臭味,很好找。就算躲在千萬人當中,我也能很快找到他。」

    阮瑩瑩耳鼓被一陣陣金鼓號角和馬隊橫掠的殺伐聲,震得嗡嗡直響。「那是什麼聲音,從哪兒來的?」萬家愁側耳聽一下道:「是從集賢莊外頭四方八面傳來的,一定是有無數精兵掃蕩衝殺……」阮瑩瑩憬然道:「啊,那是白蓮教徒被殲殺了……」她向揚夫子望去,只見他長衫飄飄,在大王爺施敬德指影掌勢中飄然進退。萬家愁道:「我走啦……」阮瑩瑩茫然道:「楊夫子贏得麼?」萬家越走了兩步,停下來道:「你放心,揚夫子是沈君玉的師父,普天之下,很難找得到一個他贏不了的人。楊夫子想是見那施敬德的神打和擒拿別有精奧,所以讓施敬德施展……」他說完,灑開大步,一下子擠入亂成一團人叢中。碉樓上的小諸葛邢聰,也就是集賢莊的胡藩總管,他重重哼了一聲,道:「在外的官兵顯然是嚴知府從別省精選暗暗調來,這不算什麼。但今日的劇變局面誰能預測?要是咱們不發出命令撤退。

    以本莊的高塹深壑,他們能攻入本在麼?」

    集賢莊外萬餘鐵蹄翻起漫天塵土,那雷鳴般的蹄聲,還有金鼓聲,震耳欲聾,使人心寒膽裂。上千的白蓮教徒被鐵騎馳奔衝散,各自亡命究竄。田野間、大路上到處都有傷亡的白蓮教徒,很多拋下兵刃跪地投降……

    二王爺申甫眼噴怒火,狂暴地道:「萬惡的官兵竟敢屠殺本教弟兄,咱家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小諸葛邢聰忙伸手攔住了他。「二哥,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南支令主銀老狼本是以魔教為後盾,但那楊夫子一出現,他就打退堂鼓了。連魔教也不敢招意的人,咱們還是避一避的好……」申甫強抑怒火,道:「魔教沒有種,什麼長老魔使一大堆人,竟怕一個糟老頭子……」話說得雖硬,其實已打了退堂鼓。不然的話,奔出去與官兵拚殺一場就是了,多言何益?邢聰當然曉得。目光一轉,迅即取過一張強弓抽了一根自己慣用的翎箭在手,搭箭拉弓,向木台上瞄準。申甫向木台望去,只見台上亂成一團,大王爺施敬德仰臥當中,不知是生是死。楊夫子已不見蹤影,在亂哄哄的人潮中,阮瑩瑩木立一隅,有點像是駭傻了。

    邢聰的箭便是指著她。申甫知道阮瑩瑩當然不是駭傻了,只不知是什麼巨大的變化消息使她陷入迷仍中而已。這果然是絕妙良機,邢聰的強弓硬箭不同凡響,定可遠遠取她性命。

    但邢聰為何還不放箭,機會稍縱即逝。邢聰有什麼顧忌,不敢下手?申甫又疑惑又焦急,轉眼一望,心中恍然大悟。

    邢聰書讀得太多,老是改不掉書生的多情脾氣。阮瑩瑩曾和他相識相處,或者很談得來吧?這個大好良機豈能失掉?申甫不打話,劈手把弓箭搶過來,扯滿弓弦,咬一聲箭如流星電射出去,掠過洶湧的人群頭頂。木台上的阮瑩瑩慘叫一聲,仰跌地上,人叢中飛起兩道人影,一個是老頭子,一個中年美婦。「厲谷主,此話雖然偏了少許,未傷及心臟。但箭上附有內勁,震傷心脈,恐怕……」老頭子略一查看,出手點了阮瑩瑩數處脈穴,一面告訴。那中年婦人輕輕吁口氣,厲無雙道:「你是神醫,如果你也無能為力,誰都沒法子啦……」返魂叟忖想一下,道:「把她抱起來,咱們找楊夫子去。他老人家若肯耗損一點功力,尚有可為。」厲無雙迅快抱起阮瑩瑩,前面突然裂開一條道路,原來有人在前面開路,有的羽衣星冠,有的長衫飄逸,有白眉飄拂的老和尚,也有老嫗,一共有七、八個人之多,全都年紀甚老。他們在前面走,不管人群何等騷亂,也不管那些人願意與否,自然波分浪裂讓出一條道路。返魂叟輕噫一聲,道:「厲谷主走吧,天下七大高手替咱們開路,不愁任何遠阻了。」

    厲無雙啊了一聲,但覺難以置信。那七大高手非同小可,比現今任何門派的現任掌門人身份還高隆的多,他們居然合力開路前驅,為什麼呢?另一個清秀飄逸的中年人,一表斯文,跟在後面。返魂叟回頭看他一眼,道:「尊駕想必就是智慧仙人阮雲台了?誰會對令嬡下此毒手呢?」

    厲無雙不禁轉眼望去。老天爺,阮雲台這麼年輕敵灑?但也很可怕,因為他雙眼好像能看穿別人的心思那麼銳利,和他交朋友日子不大好過呢……阮雲台聲音很冷靜,但也很誠懇,道:「是白蓮教的人,箭身上刻有姓名,這是小諸葛邢聰目用的翎箭。」

    「小女蒙兩位愛護救援,區區銘感難忘……」他略略停歇一下,因為這時已迅快出了廣場,向連綿房舍內的長廊行去。「楊夫子在後面,沈君玉清形恐怕不大妙。唉,區區設法安排剿滅白蓮教徒的精兵,費了很多時間,不暇分心照顧這些年輕人了……」

    短短幾句話,返魂叟、厲無雙已曉得大概的輪廓,同時亦明白智慧仙人阮雲台先公後私的精神,心中湧起敬意。到了一座院落門D,返魂受害然發覺只剩他們四個人,包括阮瑩瑩在內。那七大高手可能有事走開,也可能是不方便而避開了。阮雲台先行入院,接著出來引領。在上房內,只見沈君王瞑目盤膝坐在床上,楊夫子面色有點不悅,卻親自在內房搬了另一張床出來。讓阮瑩瑩安穩躺臥。「雲台兄,」楊夫子炯炯的目光,凝視著阮雲台道:「在國家而言,你做得很好,消洱了萬千生靈塗炭的戰禍。但在這些年輕人來說,你弄得很糟很糟……」阮雲台肅立聆聽,恭恭敬敬。當然我也不想君玉、瑩瑩他們負傷受苦……阮雲台心中苦惱地歎口氣。白蓮教也好,銀老狼也好,他們一切的圖謀,都在我算中,但為了國家,為了干千萬萬生靈,我有什麼辦法呢……。

    當世之間,恐怕只有揚夫子敢當面數落智慧汕人阮雲台了。「還有一點,雲台兄,這些孩子們感情糾纏在一起,這情形也是很糟。老夫既不能管也不會管,感情的問題是最複雜難辨,別說是男女之間,即便是師徒之間,朋友之間,亦很難處理……」

    老人搖搖頭,忽然輕歎一聲。「從前老夫看上了段大民,收他為徒。我們一有了師徒情份,問題就複雜了……」大家都知道段天民是魔教教主,萬想不到他本是楊夫子的愛徒。這樣說來,段無民身兼正邪兩家之長,那還了得?「不錯,段天民現下身兼正邪兩家之長,」

    揚夫子生像看得透他們的腦子。」「但老夫子在最後關頭,及時警覺留下那麼一招,使他永遠做不了天下無敵的第一惡人。」他瞧了眾人一眼,知道他們的疑問,也知道他們不敢亂問。「段天民梟猿之性,天生是個叛逆者,定須宇內唯他獨尊才可。所以如果他投入魔教,則那上一莊教主莊鼎最後必定死得不明不白……」

    返魂叟忙道:「對,對,莊教主死後遺體失去行蹤,迄今還是一個不解之謎。」楊夫子點點頭。「段天民得知老夫出現,定必感到莫大壓力,自知劫難將臨,因此三五載之內,老夫絕對找不到他……」他目光轉到阮雲檯面上,微笑一下。「段無民天份極高,智謀冠絕一時,他明知老夫不會放過他,所以這十幾二十年來,早已籌妥隱遁之計了。老夫找得到他那才是奇怪之事呢!」返魂叟抽空偷覷阮瑩瑩一眼,不禁泛起焦慮之色,卻不敢催促楊夫於。

    楊夫子想他自己的心事,尋思片刻,才道:「竺東來天賦異稟,又得婆羅戰主傳贈功力,君玉目前還不是他的對手,但竺東來身負內傷,這回追趕銀老狼,魔教人多勢眾,伯竺東來反而要吃虧。」阮雲檯面色一變,沉吟道:「這個……這個請楊夫子前輩卓裁定奪,晚輩是自己關心者亂,無法在竺東來和小女之間作一抉擇。」阮雲台不愧是智慧仙人.聞絃歌而知雅意,那揚夫子意思說他若是出手救了阮瑩瑩,那時他自己功力虧損,不能立即復元。這等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去救援竺東來。

    如果先趕去救竺東來,卻怕阮瑩瑩等不及了。這個難題像天塹般橫亙在眼前,誰也不知如何跨越才好。返魂叟望了阮瑩瑩一眼,突然忍不住道:「阮小姐等不及啦,楊夫子前輩,請即賜援手……」楊夫子哼一聲,連瞧都不瞧,抱袖一拂,滿室勁風激盪。

    帽上的阮瑩瑩輕輕啊了一聲,接著長長透一口氣,、酣然入睡。人人皆知揚夫子這一拂袖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已將本身真元送入阮瑩瑩體內。阮瑩瑩得此大援,登時生機轉旺,精力湧出,氣脈增強。返魂叟吁一口氣,如釋重負,道:「阮小姐,可保住無虞啦,歷谷主.咱們把那翎箭起了來,敷藥之後就沒事了……」但萬家愁呢?他的危險誰能解得?厲無雙心中十分沉重,突然向阮雲台道:「阮先生,我心中有個疑問,說出來您別見怪才好!」

    阮雲台點點頭。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這個問題我怎能回答得了,即使問瑩瑩,她也很難回答吧?厲無雙道:「請問那沈公子和萬公子兩位,您挑哪一個做您的快婿?」

    阮雲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目光轉到女兒那邊。

    「但願她能夠回答,不然的話,一定是很悲哀的下場。大家都分散之後,天各一方,年華逝水,等到有一天,她忽然知道答案,那時恐怕已經為時太晚了……」

    楊夫子哼一聲,道:「所以老夫說,感情是最難處理的,哪怕學問武功夫下無雙,碰上也束手無策。」院外突然傳來擊掌脆響,阮雲台向楊夫子告個罪,行出門外。

    只見那最得力的助手萬通走人來,施禮道:「白蓮教徒傷亡三百餘人,餘眾大都投降。

    現下官兵已經撤退,雲集在內的天下武林人物,也都紛紛離開了。」

    阮雲台道:「有竺東來的消息麼?」萬通奇道:「沒有,只知白蓮教北支的二號人物申甫和第五把交椅的小諸葛邢聰,從亂軍中逃出,逕向東行。」阮雲台道:「好,你追蹤他們,邢聰放過不得,還有,若是得見竺東來,告訴他我們在這裡……」

    萬通沉吟一下,道:「此莊秘道甚多,現下已發現的有五條之多,都是從不同方向經由地底出莊,出口都距此莊數里以上。以弟子愚見,銀老狼等魔教之人,必是從東北角的古井秘道撤退,那出口是在一座山谷裡,四下竹子甚多,稱為綠墓谷……」

    綠雲似的竹林連綿坡上,山風過處,發出一片脆響。靠谷底處有一片平坦草地,景色幽靜美麗如世外桃源。可惜草地上躺著五具屍體,慘烈之氣把是致部破壞了。

    還有兩個人屹立對峙,一是銀老狼,像半截石塔似的身軀,尖白的牙齒,看來甚是可怕。對面的人是萬家愁,冷靜但也很堅決地凝視著對方。雖然已耗費了不少氣力,才打發了大雪山的幾個魔頭。但只要內傷暫不發作,銀老狼呀銀老狼,你休想活著逃出此地……銀老狼突然仰天縱聲擰笑,雙手伸出,一片漆黑,連指甲也是黑色,隱隱有黑氣透出。萬家愁微微冷笑,怪不得這廝敢把娶親消後、公告大下.原來已練成了凶毒度功。從他笑聲中可以聽得出這門庭功凶毒霸道兼而有之,若是不敵之時,最後必是使出同歸於盡的手法……凶厲獰惡的笑聲在山谷迴盪,聲勢威猛駭人,附近的竹葉,竟被震落了不少。那笑聲忽然多了一種力量,使人感到除了凶厲可相之外,心中忽然煩躁迷亂,因而感到悲觀,似是得到I失敗的預兆。萬家愁泛起疑念。

    銀老狼的魔功神通怎會達到如此驚人境界?等於兩個銀老狼各自發出不同味道的聲音,合起來功力便強了一倍。

    萬家愁不禁惕然震凜,看銀老狼這等造詣,一拼之下,我內傷非立即發作不可……銀老狼聲音中透出的威勢越發強大了。萬家愁把心一橫。罷了,唯有先發制人,一出手就與他拚個同歸於盡才行……萬家愁提聚玄功,那軍某利神功流遍全身,最顯著的特點是那雙眸子閃射出綠色的光芒。耳邊忽然聽到一絲細如蚊叫的語聲,卻仍有圓潤可愛之感。「萬家愁,別操之過急啊……」聲音很熟悉,是誰呢?「我是宋香,還有范光明和聞中聞在此……」原來是魔教三大魔使,據說他們比魔教長老都厲害些,這三人在此,大事不好。萬家愁正轉思間,宋香聲音又送入耳中。「你能走則走,聞中聞正施展他音響絕技,幫助銀老根對付你。

    范光明擅長幻變,他猛一出現時,你以為他是誰就像誰……」

    這個消息既可怕亦可慰,可怕的是三大魔使在側,銀老狼已立於不敗之地,可慰是銀老狼魔功雖高,卻仍未達到制不住的境地。我寧可同歸於盡也不能走。萬家愁惡狠狠地想,宋香的好意我只好心領了,奇怪的是她怎會反過來幫助我呢?宋香的聲音在這兇惡高冗刺耳的獰笑聲中,特別溫暖可愛。「段教主帶了鄺真真,不知如何隱入黃泉井中,失去蹤跡。據他的留言,三五個月之內不會出現……」她停歇一下,又道:「沈君玉已傷在我們聲魔陣之下,若不是楊夫子及時趕到,你就沒有情敵了,哈……哈……」唉,在情場上若是須得靠別人誅除情教才獲勝,有何趣味?有什麼意思?萬家愁苦笑一下,現在又知道銀老狼不是獨自施威,比較輕鬆得多年稍為涉想些別的事情也不打緊。「愛也好,根也好,一切等我殺死了銀老狼之後再說。」萬家愁堅決地想道:「待我能夠生還,才談得到別的啊。謝謝你,宋香但願將來有機會報答你……」萬家愁的身子突然間長高了大半尺,霎時神態威猛之極。伸出大手,迎面抓去。

    雙方五六尺的距離,在他好像颶尺而已,箕張的五指居然伸到銀老狼面前。銀老狼大吼一聲,雙手忽拍忽聽,幻出無數黑色掌影。萬家愁手掌穩定前進,看來根本沒有閃避拆解,但奇怪的是銀老狼一雙黑手舞得雖急,卻碰不到敵人手掌。

    萬家愁掌勢忽然一推,啪的一聲,銀老狼終於以雙掌封住門戶,但身子卻踉蹌連退六七步之多。雙方的武功造詣顯然還有一段距離,萬家愁的萬妙神手神奇絕世,若不是身負內傷,神功只能用上幾成的話,這個照面就要了銀老狼性命了。右邊坡上的竹林內閃出三條人影,當中的一個在陽光之下,相距不遠,竟然模模糊糊難辨面目。

    但右邊的一個五句老者,面孔瘦削冷酷。左邊的道裝高會女子、面圓眼圓,卻美艷如花。都看得很清楚。

    三大魔使一齊出現了,宋香身為魔使之一,可不敢打退堂鼓。

    必要時她也不能不出手的。萬家愁對她的處境十分明白,亦不曾妄想要她公然倒戈幫忙自己。當中的人必是幻變魔使范光明,他的面孔能隨別人心意變幻,那麼瞧不瞧他都是一樣……左方山坡上的竹林忽然也走出幾道人影,首先是一聲佛號,清澈慈祥,瀰漫全谷。接著一聲清嘯,從遠遠的山腰傳來,修忽間嘯聲已到了谷中,霎時嘯聲遠遠上了另一個山頭。

    沒有人需要用眼睛追查究竟,這是天下七大高手中以輕功獨步天下的萬柳散人張安世。三大魔使都凜然停步,目光穿越過山谷,停在對面的山坡上。

    那兒一共有六個人,少林寺的圓音大師,武當山的林虛舟真人.崑崙劍客陸天行,鐵膽包嘯風,峨嵋鍾天垢,清麗如仙的華山李玉真。張安世則不知隱身何處,但以他的輕功來說,雖在遠處山林之內,其實不啻站在一起。

    圓音大師祥和的聲音飄過山谷。「久仰三大使者威名了,貴教向來不理人間俗事,今日何以破例出山?」三大魔使對望一眼。

    這個老不死的和尚明知故問,好不虛偽!但怎麼辦呢?情勢擺得很分明,我們不出手他們也不干預。宋香點點頭,輕聲道:「忍辱負重,徐圖良策。」

    范光明皺皺眉頭,聞中聞也道:「對,咱們犯得上麼?」范光明勉強地點頭同意。

    至於他的勉強是真是假,別人就無從知道了。萬家愁突然長嘯一聲,巨手一落,抓住了銀老狼右手腕,哆哆一聲,銀老狼轉身便跑,快逾飄風,萬家愁手一伸,長達七八尺,抓住銀老狼一頭亂髮,向下一壓,很老狼慘噪一聲,那麼高大的身子,硬生生扁塌下去……萬家愁歎一口氣,面色變得很蒼白。先向宋香望了一眼,接著向圓音大師一邊邊拱拱手。

    李玉真清脆的聲音道:「飛猿施主,揚夫子在莊內等你。」

    其實上房內已找不到楊夫子和阮雲台的蹤影,只有阮瑩瑩坐在榻上,背部墊著棉被。另一張床上,沈君玉伸伸懶腰,離開了那張床。

    阮瑩瑩比他回醒得早,見了沈君玉打坐,不敢驚動,獨自陷入沉思中。

    看這佈置,父親又不見影蹤,顯然他把難題交回我手中。

    沈君玉回醒後,一定要問那句話無疑,我怎生回答他呢?阮瑩瑩不由得皺起柳眉,暗暗叫苦。沈君王向她點點頭,喂了一聲。「你怎麼啦?傷勢有沒有大礙?」阮瑩瑩搖搖頭道:

    「沒事,父親放心走開,必定沒有大礙。」

    沈君玉泛起一個冷笑。

    「姨丈向來算計得很準,對不對?」聲音帶著嘲諷意味。

    「我急著要問你一個問題……」

    阮瑩瑩微笑一下,心卻是苦的。來啦,這是無可避免的問題。

    但君玉啊,我求求你,給我力量,只要你告訴我一聲,你沒有我就活不下去。我……我為了這緣故,非得一輩子跟著你不可。

    我求求你,告訴我……她心中哀叫的聲音,沈君玉一點聽不見,他心中充滿了爐忌、憤怒。所以不能用心靈的耳朵聆聽。

    沈君玉慎重地渡到正對面,目光凝視著她:「告訴我,你要我還是要他。」

    每個字清清楚楚,斬釘截鐵。

    阮瑩瑩眼中湧出晶亮的淚珠,像蒼白色花朵上的露水。

    他竟然聽不到我的哀求,唉,為什麼呢?你怎能聽不見,……

    「我……我不知道……」

    她輕輕說,但忽然勇敢地直視著沈君王,堅定地道:「君玉,我真的不知道!」

    沈君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但咬咬牙忍住了,也把一腔潰淚忍住沒流出來,「好吧,等有一天,你想通了,我們再說吧……」

    他轉回身子,向房門行去。阮瑩瑩的淚珠一顆顆進下來。君玉啊,你這樣子便離我而去麼?

    你不要我,我……沈君玉忽然停步,回頭深深瞧她一眼。

    強烈的自尊心使他決然掉轉頭,一步跨出門口……同樣的情形會不會發生在萬家愁身上呢?阮瑩瑩一邊抹淚,一面惶惑地想。

    萬家愁也是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他們都是鐵掙掙的漢子,永不肯低頭。

    但我恨鐵錚錚的漢子,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他需要我呢?

    萬家愁注視她很久,一時已忘了自己的不舒服。那可惡的內傷,總有一天不是我趕走了你,就是你要了我的命。

    不過這都不關重要,吳立玲到底有什麼決定呢?仍然是不知道麼?

    阮瑩瑩抬起頭,一點不訝異萬家愁的出現。

    她眼色溫柔如水,但也含有絕望的味道,「你還是要問那一句話麼?」

    萬家愁輕輕四一聲,道:「你不必說了,我用不著聽第二遍。再見了,芷玲,我……我會很想念你……」

    他大步走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就在那一瞬間,他清晰地聽到了阮瑩瑩的哭聲。

    她顯然在竭力壓抑著自己,因此叫人聽了就更覺悲涼。

    萬家愁的腳下稍有滯頓,可他沒有停下來。

    他明知身後的阮瑩瑩就是過去與他朝夕相對的吳芷玲,可不知為什麼,就是無法將這兩個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重合起來。

    人世間的許多事是需要時間來解決的,任何企圖縮短時間差距的行為,都是徒勞的。現在無論是阮瑩瑩還是他自己,都需要時間來沖談心中的情感,需要時間冷靜下來,然後才能認真思考自己的處境及作出抉擇。

    院門口坐著兩個半人:厲無雙、返魂叟和失去了雙腿的周老二。

    見他出來,他們都站起身,十分關切地默視著他。

    萬家愁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很溫馨的感覺,這使他很不自在,他想笑一笑,可是沒有成功。

    三個人都避開了目光。

    周老二嘟詠了一句:「她怎麼樣了、』

    萬家愁沒有吭聲。

    周老二又問了一句:「你到哪去?」

    萬家愁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冥天宮。」

    此言一出,返魂叟等三人均是一怔。

    厲無雙不由自主地讚道:「好漢子。」

    驀然發現返魂叟向她投來驚異的一眼,心中一頓,自覺失口,忙垂下頭去,紅暈從臉上沒到了耳根。

    這一生中,她還是頭一次開口誇一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比他要小十幾歲,可抹然驚覺,還是讓她心中怦怦亂跳。

    返魂叟看看萬家愁的臉色,沉聲道:「萬仁兄,現在你不能去。經此一役,你必須好好地將息幾日。」

    萬家愁也知自己的功力損耗了許多,此時前去難以與魔教教主段天民抗衡,點點頭道:

    「好吧,反正十日之期還遠,我先到城裡看看梅剛和啞婆婆,二位,咱們這就別過吧。」

    返魂叟與厲無雙對視了一下,都沒有動,厲無雙輕聲道:「不,我們跟你回去。」

    萬家愁訝道:「什麼?」

    近魂叟道:「厲谷主說得對,我們跟你回去。」

    萬家愁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歷盡艱險才從那魔窟裡逃出來,怎麼還要回去?」

    厲無雙道:「萬公子,我雖然迫不得已身陷魔教,但處事總有自己的規則,鄺真真與我有姐妹之豬,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返魂叟乾咳一聲,道:「是呀,身陷魔教,大家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說來話長,咱們不說也罷。若說情願,區區是一百個不情願回去,可我這一生中最著意的就是疑難病症,不是小老兒誇口,迄今為止,只要情願,在我手上,還沒有一個不治之人。可萬仁兄的內傷卻讓小老兒大傷腦筋,不親眼看著萬兄痊癒,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放心不下,是以,這一趟,也定是要跟萬仁兄走一遭了。」

    萬家愁還要勸止,周老二在一邊忙道:「萬公子,難得二位有如此俠義肝腸,我看你就不要堅拒了。況且,梅大哥和啞婆婆現下也身負重傷,若有返魂叟相救,真乃天降鴻福。」

    萬家愁道:「怎麼?他們也受傷了麼?」

    周老二道:「我是聽得銀老狼的手下說的,他們被銷形鬼使用重手法打傷,關在旅店內,原想等擒住你們後一起處置,這一亂,還不知如何了呢,但願咱們去得還及時。」

    萬家愁聽他此言,不再堅持,當下尋匹馬來將周老二搭上,一行四人,向城裡飛奔而去。

    襄陽城內,一片混亂。知府嚴成賢下令搜剿白蓮教,官兵捕快一起出動,挨門逐戶翻箱倒櫃,鬧得大街小巷,雞飛狗跳。

    萬家愁用心看那些被繩索拴成一串的人犯,心生疑慮,問道:「週二哥,我看這些犯人中會武功的沒有幾個,白蓮教教眾怎生這般平常?」

    周老二歎了一口氣,道:「萬兄沒看見牆上的告示麼?知府有令,捉一名白蓮教眾,賞銀十兩,這些人,恐怕多數都是用來換銀子的。」

    萬家愁訝道:「如此說未.襄陽城中豈不是要造一天大的冤獄?」

    返魂叟慼慼然道:「萬兄一心習武,於這俗世間的事不大上心,是以不知。古往今來,這等冤獄哪朝哪代不數得出幾樁?這也算不得什麼啦。

    正說話間,迎面過來一隊官兵。由一位騎在馬上的把總帶著,押著十餘個人犯,絡繹而來。

    周老二道:「大家悄聲,莫要惹事上身。」

    幾個人聽了他的話,均唉聲低頭,與那隊官兵擦身而過ふ這幾個人除萬家愁外,可謂是老弱病殘。周老二雙腿皆無、返魂叟白髮蒼蒼、厲無雙是一女性,本沒什麼惹眼之處,誰知那把總走過三步,卻突然厲聲喝道:「站住!」

    兩隊人馬都停了下來。

    把總勒馬回來,眼光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遍,最後停在厲無雙身上。沉聲道:「幹什麼的?」

    周老二陪著笑臉道:「回把總話,我們是過路的,就住在前面安振客棧。」

    把總看也不看他,眼睛盯著厲無雙道:「過路的?恐怕沒那麼簡單吧?我看你們幾個有點可疑,是不是白蓮教?」

    周老二道:「把總爺,這話可當不起,我們是老老實實的平民百姓啊。」

    把總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鞭,喝道:「住口!大爺沒問你!那女子,你將臉抬起來,讓我看看。」

    返魂叟怕厲無雙執拗,悄悄地拉了她一下。

    厲無雙抬起頭來。

    把總眼睛立時瞪得溜回,心中一陣狂跳。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等丰采照人的美人。不由得心中暗喜。

    險些沒白白錯過這個機會。

    方才擦身而過之時,因為歷無雙衣著平常,又深垂著頭,沒有看到她的相貌,只是在一瞥之間,有一道白光閃入了他的腦際。

    這道白光就是厲無雙衣領處露出的白晰的後頸。

    幸得我及時勒馬回來,若不然,豈不將這天下難尋的尤物白白地錯過了?

    把總臉上現出一絲得意,一雙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厲無雙,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這個女人似乎誰也說不准她的年齡,眼色深沉,額頭微皺,似有三十二三,可那皮膚細膩,吹彈得破,又像二十五六,酥胸高聳,腰肢柔細,縱是十七八歲的妙齡女郎也難得如此。

    厲無雙心中厭惡,恨不得將對方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挖下來,可一瞥之間,看見周老二與返魂叟在一邊直使眼色,勉強將心中的怒火壓下,似一害羞的少婦一般垂下了頭。

    把總漫聲道:「你,我沒讓你低頭,低頭幹什麼?抬起頭來!說,幹什麼的?」

    厲無雙抬起頭來,一雙眼裡噴射著怒火:「你說我是幹什麼的?」

    把總被她眼光逼得一頓,勒馬退後了一步,道:「我看你像白蓮教!」

    未待厲無雙答話,周老二勒馬插過來,道:「大爺,這玩笑可升不得。你看我們老弱病殘,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是白蓮教呢?」

    他滿面奉承,一幅膽小怕事的模樣,使得那把總重又安下心來,道:「不是?我看你們就是!尤其這個小娘子形跡可疑,站過來,老爺要理上一搜!」

    說著話從馬上跳下來,向厲無雙走去。

    厲無雙向後退了一步,驚聲道:「你別過來!」

    因為憤怒,她的聲音略有些發顫,那把總還以為她是怕了自己,獰笑著道:「不讓搜?

    不讓搜我就把你們抓起來!」

    嘴裡說著,向厲無雙伸出手去。

    只聽「啪」的一聲,把總慘叫一聲,像位螺似地轉了幾圈,還是沒有收住腳,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他臉上挨了厲無雙一個耳光,半邊胎立時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先凹後凸,人未爬起,半邊臉已經腫得像個老窩瓜一般。

    他「樸」地一聲,連牙帶血吐出一大口來,歪著嘴叫道:「白蓮教,殺!」

    兵士們吶喊一聲,手中的刀槍一齊向厲無雙身上戳去。

    返魂叟身形一飄,搶步上前,左手一攬,搶下一抱刀槍,右手一攬,又抬下一抱刀槍。

    厲無雙十指齊出,跟在他身邊,隨手點了那些官兵的穴道。

    轉眼之間,二十幾個官兵兩手空空,像木雕一樣被定在那裡。

    把總從胸前抓起警笛,沒命地吹起來。

    周老二在馬上隨手將緩繩一甩,把總的哨子被他從嘴裡抽去,胸前也被逼繩拂中,定在了那裡。

    小巷兩頭吶喊連聲,無數官兵聽到警報,向這裡湧了過來。

    東邊一路進展迅疾,人馬如潮,塞街蓋巷,轉眼相距不過十丈。

    萬家愁當街站定,蓄力在掌,順街一推!

    軍茶利神功果真非同小可,他現下雖然只有二三成功力,可這一掌出去,還是挾雷裹電,勢如排山倒海,數十軍士只覺一股狂風惡浪撲面而來,一個個收不住腳,嘴裡邊「啊啊」叫著連連後退,前面壓後面的,後面絆前面的,倒下了一大片。

    萬家愁轉回身來,又要出掌。

    忽聽得有人叫道:「住手!」

    從房上飄然躍下一個人來,悠然搖著招扇,穩穩地落在地上,隔在了對壘之間。

    年紐約二十六七歲,面如冠玉、唇紅西白,方巾儒服,好一位風流俊俏人物。

    萬家愁蓄掌不發,冷冷地道:「是你?」

    沈君玉點點頭,對眾官兵朗聲道:「這位萬大俠是本官的朋友,決不會是白蓮教,大家退去吧!」

    官兵們認得他便是知府大人的親任嚴允,又見他手持知府分牌,深信不疑,掉頭而去。

    沈君玉袍袖一揮,被厲無雙點了穴的一眾官兵穴道立解,見嚴公子在此,誰敢多言,一個個從地上拾起各自的兵器,悄然而退。

    只有那個腫了半邊臉的把總戀戀不捨,一邊走一邊回頭,將厲無雙看了一眼又一眼。

    萬家愁拱拱手道:「多謝沈公子為我等解圍。」

    沈君玉笑笑,道:「以萬公子的神功,這些人能奈作何?我只是不想讓他們節外生枝,免得擾了萬兄清修。」

    萬家愁看看他,道:「沈公子此話何意?」

    沈君玉道:「我師父說,你身上有傷,方才一役,元氣大損,因此我不想揀你的便宜。

    但你我二人之間,少不得總要比個高低的。只不知萬兄的傷何時能夠痊癒?希望不要讓區區等得太久。」

    萬家愁道:「區區傷痛,何足掛齒!沈公子有興致,在下隨時奉陪。」

    沈君玉微微一笑,道:「好,兩月以後,區區在大神農架恭候大駕如何?」

    萬家愁道:「好,咱們不見不散。」

    沈君玉手一揚,將令牌拋給周老二道:「周先生,這塊令牌你拿著,官兵自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了,在下告辭。」兩手在胸前一抱,人已拔地而起,越上房脊,轉眼無蹤。

    萬家愁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相見不多,可他對這個沈公子印象頗好,油然而生英雄相惜之感。想想不久將與他生死相博,心裡隱隱有些不大喜歡。

    厲無雙等見他神色不快,也一言不發。

    周老二乾笑兩聲,打破沉寂,道:「這回好了,有了護身符,咱們也可少些麻煩,萬公子,咱們走吧。」

    有令牌在手,一路之上果然方便許多,官兵們見了令牌,均不再盤查,一行人順順當當地來到了安振客棧。

    啞婆婆與梅剛果然傷勢不輕,渾身骨節均被銷形鬼使一節節捏開,癱在床上如兩攤肉泥,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慘痛萬分。

    返魂叟為他們察看了傷勢,皺著眉道:「難,難!」

    周老二立時愁眉苦臉,道:「返魂仙翁,求你無論如何救他們一救!」

    返魂史搖搖手道:「周老二,你還是如前一般叫我返魂叟的好,你這仙翁仙翁的亂叫,小老兒如何當得起?」

    周老二還要開口,萬家愁擺擺手道:「週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恭敬不如從命。」

    周老二道:「此話極是。即然是自家人,我就更不必客氣了,請返魂叟無論如何救他們一救。」

    返魂叟道:「周老二,不是我不肯救他們,實在是小老兒力不能及。這二人被銷形鬼使用重手法卸開骨節,已經一天有餘,筋脈若有若無,實難再續。除非……」

    周老二道:「除非什麼?」

    返魂叟道:「除非有內功極強之人,以內力幫他們貫通經脈,否則,老朽就是將骨節給他們接上,日後也只是勉強能夠行走,武功全失,在江湖上,已然是兩個廢人了。」

    萬家愁曬道:「這有何難?返魂叟,你只管給他們二人接骨,貫通經脈一事,我做好了。」

    返魂叟連連播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以萬兄的功力,若在全盛之時,替他們二人貫通經脈,目是舉手之勞,可萬兄現在內傷未癒,功力又損耗甚多,可謂強弩之末,如何當得起,使不得,使不得。」

    萬家愁道:「怎麼使不得?這兩個人跟我到襄陽來,所受一切,萬某自有責任。焉能見死不救。』

    返魂叟道:「萬兄有所不知,銷形鬼使的手法奇特,為此二入貫通經脈,若萬兄在全盛時,也要損二分功力,現在萬兄功力大打折扣,治好一人,便要損二分功力,你如何當得起?小老地說句不當說的話,人生在世,有高低貴賤之分,萬兄現在乃是武林宗師身份,這二人與萬兄相比,輕如鴻毛,萬兄何必以萬尊之軀救這兩個區區人物呢?此事於萬兄、於武林,都是大不當算。」

    萬家愁沉下臉道:「返魂史何出此言?人生在世,武功強弱,不過是機緣湊巧而且,豈可因此便分高低貴賤?他們論武功自然是大不如我,可在武功之外,過我之處誰又能說清?

    此言大是無理,你不必多說,且替他們治傷要緊。」

    返魂叟望著他,點點頭道:「好,好漢子!小老兒今生得識方知這一條好漢,一世不屈了!只是……」

    萬家愁道:「還有什麼?」

    返魂叟道:「萬兄有此俠肝義膽,在下甚是佩服,可方才小老兒已經說過,以萬兄現在的功力,救他們一人,便須損折二分,你現在身上只有二分功力,如何能數得起他們二人?」

    萬家愁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返魂叟,你將他們二人斷骨接好,尚需多少時間?」

    返魂叟道:「有這一夜當差不多。」

    萬家愁道:「我明早為他們貫通經脈,來得及否?」

    返魂叟道:「來得及。小老兒雖然無能,也有些許內力,幫他們續骨之時,自會度些內氣給他們,縱算無大益,至少能維持現狀。只是,這一夜之間,萬兄功力如何使能增加兩成以上?」

    萬家愁道:「我這軍條利神功乃瑜珈功中的上乘,與其他功力大是不同。不過還須厲谷主幫我一幫。」

    屋內的人均將眼光轉向了厲無雙。

    厲無雙臉上一熱,垂下頭道:「萬公子義薄雲天,妾身何敢惜區區薄力,你不必客氣。」

    一句話說完,已是音澀氣短,香汗津津。

    周老二與返魂叟素知這厲無雙向來憎惡男人,今日能有如此表現,罕世奇舉,恐多說一句惹她生喚,都作未看見一樣。

    唯有萬家愁怔怔地看著她出神。

    他不知這厲無雙為何突然變得這樣靦腆,說這幾句話竟也羞羞答答?只是覺得她紅暈上臉的模樣很是俏麗動人。

    周老二道:「好好,這樣一來,一切就全解決了。返魂叟,你就在這裡給他們接骨,讓萬兄與厲谷主到隔壁房中療傷,區區不才,就在門前為幾位護功。放哨。」

    隔壁屋中只有一張床,萬家愁到床上坐下,看看歷無雙道:「這一夜,可又要辛苦你了。」

    厲無雙臉上又是一紅,道:「萬公子,你怎麼也學得酸起來了?」

    萬家愁沒有吭聲,盯盯地看著他。

    厲無雙發現了他的目光,用手摸摸臉道:「怎麼,我的臉很髒麼?」

    萬家愁笑了,道:「不不,厲谷主,你臉紅的時候很好看。」

    厲無雙眼裡閃過一絲殺機,問道:「你說什麼、』這殺機雖然一縱即逝,可萬家愁乃一代武學宗師,豈有不知之理?

    驚然一驚,怔怔地看著她道:「你,不高興?」

    厲無雙看著他那俗信懂懂的樣子,心中不快頓釋,忖道:「看他那模樣,並不是有意調戲我,厲無雙,你多心了。」

    嫣然一笑,道:「你找我來助你運功,不快點打坐,在這裡閒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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