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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黑道好漢 文 / 司馬翎

    這倒不是張幼聰已追趕到,而是那匹馬的失主,乃是漢水流域赫赫有名的黑道好漢金翅大鵬孟佳。

    正因是他才會把那匹神駿有名的黑馬繫在路旁,凡是水陸兩路的黑道人物,全都認得此馬主人,決不會下手。

    這時忽然失了,立刻動員所有水陸朋友兄弟,追究失馬。誰知江上雲因沒有銀子,馬匹被店家扣在後廄,竟然一時查不出來。

    過了幾日,朱玉華到達襄陽,還買了江上雲的坐騎,上官理兩次失諸交臂,竟然沒有問出那江上的姓名,以致錯過機會。

    他的前腳一走,後面已有人暗中跟隨,原來是金翅大鵬孟佳的朋友認出了那匹黑馬。

    上官理平生未曾對異性發生過任何興趣,司是這朱玉華卻令他一見傾心,日夕縈懷。

    如今有機會一同聯轡北遊,心中暢快可想而知。

    朱玉華對他也頗有好感,兩人談得甚是投機,這一來上官理就不願意走得太快,巴不得兩個月才能到達洛陽。

    但他卻是閱歷頗豐的少年俠客,到中午打尖時,已發現給人跟蹤。他當然不會明白其中緣故,細想之下,認定乃是由於朱玉華的美色引來淫賊,心中怒火簡直可以把冰山燒溶。

    打尖後繼續上路,兩個壯漢騎馬在後面半箭之遠綴吊不捨。

    上官理不動聲息,暗中運足內勁,傳到坐騎四蹄上,登時在堅硬的乾土路面印下十幾個近寸深的蹄印。

    走了一程,那兩名壯漢若無其事地仍然緊綴不捨,上官理怒想道:

    「好賊子真是色迷心竅,非吃點苦頭不可……」

    原來早先那些蹄印功夫雖深,但趕到那兩個壯漢經過時路上風塵卷刮,已把蹄印掩住。

    在二人不遠處,有一棵大樹的樹蔭遮到路上,上官理便在樹蔭上勒住馬,一面攔住朱玉華,道:「在下真粗心,午膳後也不休息一下,便在這等太陽下趕路……」

    一面說著,一面已甩鐙下馬:「姑娘請歇一下,在下去搬塊石來……」

    他把一塊四方大石從數丈外搬來,放在路旁。朱玉華見那方石頭那怕沒有千斤之重,嫣然一笑,道:「上官師兄何必勞動?我可不必休息!」

    上官理「哦」了一聲,只聽她又道:「但上官師兄若果喜歡歇一會,那就歇一會吧!」

    上官理搖頭道:「不,姑娘若不休息,那就算了……」

    眼角已瞧見那兩騎停住在那廂,被他搬石的神力駭住。

    當下倏然飛起一腳,大響一聲,那方大石連翻三四個身,壓得路邊的草都偃伏一大片。

    朱玉華讚聲道:「好大的氣力。」

    說完只微笑瞧看他,上官理心中不禁一陣飄飄然,倒忘了去看後面那兩名壯漢的神色。

    繼續前走,那兩名壯漢果然不跟來了,上官理心中大大得意。黃昏時候,忽然一騎飛馳而來,居然攔住兩人的馬頭。

    上官理虎目一睜,怒道:「小子快閃。」

    催馬硬衝,朱玉華玉手一伸,把他攔住,輕輕道:「那是襄陽鴻賓棧的掌櫃」

    只見那掌櫃一頭大汗,臉色如土,喘息不已,看來必有一番長途奔馳。喘了半天,才說出話,道:「姑娘請開開恩,把你馬退回小的吧」

    說著雙手捧住白花花的銀子。

    朱玉華一看這就奇了,她買馬時只出了三十兩,如今那掌櫃雙手托住最少有四十兩。

    於是她低聲告訴了上官理。

    上官理肚內一推想,便想到了大半原因,啊啊一笑,道:

    「是不是這馬原來的主人找到你頭上了?」

    只見那掌櫃連連點頭應是,看他的樣子,恨不得磕幾個頭,把馬牽回一走了之。

    上官理對著朱玉華解釋道:

    「這一匹馬一定是贓物,掌櫃這回搭錯線,被原主根尋到是他們經手故此迫他們贖回來。」

    朱玉華啊一聲,道:「掌櫃你不必作難,我把馬還給你便是──」

    說完跳下馬,把自家的包袱和寶劍解下來。那掌櫃登時安了心,念聲阿彌陀怫,道:

    「承蒙姑娘矜憐,小的實在感繳不盡,若不是那個主兒大難惹,小的實在不敢來打擾姑娘的!」

    上官理冷笑一聲,道:

    「什麼難惹,一個欺軟怕硬的腳色罷了,但誰有這膽子偷他的馬?是不是聚興那個生病客人?」

    那掌櫃忙道:「你老明鑒,正是那個病鬼。」

    這掌櫃看來更怕上官理,又道:

    「下午未時左右剛剛發現愉馬之事,正在鬧亂時,忽然一個怪老頭帶著一隻小牛般大的惡犬,氣沖仲來到把那病鬼抗上肩頭就走,聚興店那麼厚實的木門,簡直變成紙紮似的,被那老怪人一碰就倒……」

    朱玉華忽然記得孫伯南說過怪老頭張幼聰之事,那時爺爺還告訴他們說,那猛犬乃是西藏獒犬,爪牙俱有劇毒。

    於是他便問清楚那頭惡犬的形相,便知道那個怪老人正是孫伯南和龍碧玉所遇見那個。

    她那雙美目向上官理流盼一眼,道:

    「我早就懷疑那個病人是江上雲,所以請你回去問問,那個怪老頭當日南哥曾遇過,似乎對我們江家有仇恨。現在推想起來,覺得很可能真是雲弟以前被那怪老頭打傷,後來雲弟逃走,偷了別人的馬逃走,結果引出失馬原主,也引來那怪老頭,又把他擒了……」

    上官理心中一陣羞愧,道:「在下真粗心,竟沒摸出朱姑娘心意,現在唯有立刻同去—

    —」

    當下兩騎並轡疾馳回去,反把那店家甩掉了。

    且說那江上雲被張幼聰抗上肩頭,眨眼走出城外。這時因是大白天,城中行人極多,都被這幕怪景象弄得駭異相顧。張幼聰腳下如風,眨眼便走個沒影,因此沒有人來得及攔住他。

    出了城外數里,行人稀少,右面是滔滔溪水,左面則一片田野。

    那怪老頭張幼聰走到江邊後,便從蘆葦中拉出一條小船,把江上雲擱在船中,冷笑道:

    「孩子別慌,我老人家不會弄死你,等咱們到了岷山,還要遍告天下武林人物,說南江的孫子在岷山,等你祖父探知了,便來岷山救你」

    江上雲並不理他,片刻間,小船蕩出江面,張幼聰呀了一擊,道:

    「我真是老糊塗了,忘了把你的穴道解開,教你怎能開口呢?」

    用木槳戮了他一下,江上雲背脊濕了一片,也立刻鬆口氣。

    江上雲道:「老頭子你別臭美,哼,等我爺爺一到,保管要你叩頭討饒,憑你那麼一點子功夫,哼……」

    張幼聰聽罷不禁哈哈怪笑,江上雲知道凡是罵他,他便大聲怪笑,倒也不覺得稀罕。

    張幼聰道:「你的樣貌長得真像你老子」

    江上雲恨道:「小爺知道了,殺父之仇,總有一天要算清的!」

    張幼聰道:「……我老人家怕你忘了呀,那次你老子到我家來,哼,我那婆娘就像檢到鳳凰蛋般奉承非常,我老人家心中一氣,便把你老子毒死了,知道嗎……」

    這些話怪老頭不知已對江上雲說過多少遍,起初江上雲懷恨異常,那不但因殺父之仇,還有下面侮辱他父親人格的話,更使他切齒憤怒,但現在聽慣了,已能夠平靜地聽著。

    張幼聰道:「……你想一個婆娘長得標緻美麗,淨往少伙子房裡呆登算是什麼一回事!

    那時我那婆娘雖說是三十六七歲。但看起來不過廿許左右……」

    江上雲冷冷道:「老頭子便再胡說八道,我可要罵了」

    他在憤怒之下,竟是準備罵他做「老王八」。

    張幼聰怪叫一聲,聲震江面,道:

    「小子你知道什麼,我的那個臭婆娘自從入我家門後,她的心就從來沒有回來過,老是留在衡州,你知道嗎?就是留在你家裡……雖經我百般討好,終歸無用,哈,哇……」

    說到這裡,便非哭非笑地怪嚷起來。

    江上雲默然無語,在心中歎口氣。

    怪老頭張幼聰自家操槳,雖是溯流而上,但快速非常。這時江面靜蕩蕩,大船都沿江心駛航,彼此干擾不著。

    江上雲想道:「我若不是渾身乏力,便可以想法子弄翻此船,那怕不把那老頭擒住?再不然到水流較急而船又多之時,我就可以把船弄翻,總會有人分別把我們救起,那時我就可逃脫魔手……」

    其實那張幼聰為練那玄龜功,曾在江濱水底匿伏三年,水性之精,雖不算天下第一,卻也非常高強。

    江上雲這個計劃毫無用處。

    忽然船行加速,原來張幼聰用力打槳,敢情他早就發現一艘小船,老是在數丈後跟隨著他。

    船上只有一個老頭子,鬚髮皆白,走了這麼一程,他仍然沒有把後面的船甩開,因此加勁疾駛。

    張幼聰道:「這次到岷山,讓你見見世面,別以為你爺爺武功天下最好,哼,不但我不怕,要是碰上我們教主,迷官侍者人屠羅-,準得要南江跪地服輸……」

    他回頭望望,後面那隻小船不但沒甩下,反而距離得近了一點!

    張幼聰怪笑一聲,腕底又加幾成力量,槳下處那艘小船宛如快箭般離水急射,幌眼出去十丈有多。

    自料定必甩下那老頭子,便格格大笑道:

    「岷山上群雄畢集,羅教主武功超凡蓋世,一代宗師,孩子你如有命活下去,定可得見岷山通天教發揚光大,哈,哇……」

    江上雲轉面向著他,眼光一掠倏然抖丹田大喝道:

    「張老頭你不過是個鼠輩,我爺爺乃是武林四絕之一,他老人家一趕到,你就等著粉身碎骨……」

    張幼聰耳中聽到水響,回頭一瞥,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那老頭子又悄無聲息地跟到一丈之內,這才有水聲使他發覺。

    只見那老頭子精神瞿爍,而色紅潤得有如嬰兒,尤其他的那對目光更是明亮得出奇。

    他見張幼聰同轉頭,便哈哈一笑,聲如洪鐘,了亮之極。

    那老頭子問:「你老是岷山通天教那一堂的高人?」

    張幼聰並不即答,腕下已暗暗加足十成勁力,整條船都飛離水面,輕擦著水面電急飛駛。

    可是那老頭子也是連揮兩槳,居然比他還要快一點,眨眼已追了上來。

    只聽那老頭子威風凜凜大聲喝道:

    「通天教除了正副教主,便是「天罡、地煞、青龍、白虎、凶荊」等五堂,你屬五堂之內,抑是五堂下的分舵?」

    張幼聰一聽人家能夠念出自己教中五堂名稱,為之一凜,朗聲道:

    「朋友你是那一路高人,老朽是通天教白虎堂香主──」

    那老頭子問道:「那個小哥兒是誰?」

    江上雲搶著朗朗答道:「我姓江名上雲,可不是你們通天教的貨色!」

    說得傲骨峻峻,那老頭子喝聲「好」字,道:「你姓江的,那麼南江兄是你令祖了!」

    江上雲聽人家稱他爺爺為「兄」,倒不敢無禮了,應道:「晚輩家祖父正是南江。」

    張幼聰一時摸不清那老人來歷,手底慢下來,再問道:「朋友你貴姓大名,恕本香主眼拙……」

    那老人呵呵一笑,道:「老朽姓歸名元泰,這名字不知張香主可曾耳聞!」

    江上雲失聲道:「噫,你老是北歸?」

    張幼聰臉色稍稍一變,道:

    「原來尊駕是武林四絕第二位北歸,本教天罡堂香主清風道長常常提及歸老師,不知最近你們兩位可曾見面?」

    震山手歸元素頷首道:

    「崆峒清風道長老朽論交數十年,談起武功老朽總是佩服的,可是這一趟見面,我們可不太愉快,張香主掌領白虎堂,當然知悉內情,老朽不必多說。本來老朽對於貴教並無任何成見,只不願以閒雲野鶴之身,受任何羈絆。同時老朽謬承武林同道列為武林四絕之內,實在慚愧,困為前些日子老朽得會南江兄,我們稍為切磋過武功之道,南江兄真不愧為四絕之首,老朽算是叨附驥尾……」

    江上雲他聽到這裡,心裡可就有點糊塗了,他弄不清楚那北歸何以巴巴地要提出這點來!

    歸元泰又道:「現在得見張香主擄走江小哥兒,手段似乎有欠光明,因此頗悔沒有勸清風老道長退出貴教,以朋友的立場來說,不免有未盡心的遺憾……」

    張幼聰越聽越不是味道,怪叫一聲,道:

    「歸老兒你何須明諷暗嘲,本香主如果不是看在清風道長面上,根本就不跟你囉蘇。」

    震山手歸元泰冷笑道:「那麼給我留下這位小哥!」

    張幼聰道:「你試試留看!」

    那只藏種獒見主人發發怒,狺狺狂吠兩聲。

    震山手歸元泰在江上有點投鼠忌器,卻反而大聲道:

    「好極,老朽就試試看。張香主你要在陸上比劃?抑是就在這裡?」

    江上雲叫道:「歸老爹,他有玄龜功!」

    張幼聰怒哼一聲,猛然舉槳去戳他。忽見一點晶光直射愛犬,連忙化下戳為上推,「拍」

    一聲擋住那點晶光。

    敢情是歸元泰隨手用船槳桃起一大滴江水。張幼聰覺出對方內力果然異常高強,唯恐愛犬被對方打傷掉下江俺死,便道:「咱們上岸比去」

    剎時間兩船泊在岸邊,震山手歸元泰道:

    「咱們光身上岸去,當然香主可以把狗帶了去,老朽只是說那小哥不必帶,等分了高下再把人帶走,張香主以為如何?」

    張幼聰當然不怕大名鼎鼎的北歸會哄騙弄詭,便昂然上岸,卻真個只把那只猛獒帶著。

    他們兩人剛剛走了十餘丈遠,只聽江上雲一聲歡呼,原來他已駕著小船,劃出江面了。

    這回輪到震山手歸元泰不悅起來,大聲道:「江上雲你回來」

    江上雲雖然不想回來,但又不得不聽從,只好劃回岸邊。

    歸元泰這才微笑一下向江上雲道:

    「傻孩子,那須害怕……好了,張香主請你劃道兒,老朽敬你是和清風道長同列五堂香主地位的人,必有驚人絕藝,老朽這叫做不自量力」

    張幼聰又氣又恨,怪笑一聲道:

    「好,好,咱們就在掌上功夫分個高下,讓本香主瞧瞧武林四絕的功夫有什麼了不起!」

    震山手歸元泰暗中哂笑,隨隨便便一站,道:「請香主指教!」

    原來武林四絕各有特長,北歸歸元泰外號震山手,可想而知他在掌上的造詣,此所以他會在暗中哂笑張幼聰的不智。

    張幼聰面色陡然變得慘白驚人,那顏色就像一個人在冰天雪地中凍僵了似的,原來他已全力發動玄龜功。

    但見他身形向前一撲,上半身快要沾地之時,倏然右掌前推,一股冷飆捲掃而至,剎時周圍氣溫為之降低。

    震山手歸元泰運功護身,一點也不覺冷,左掌劃個小圈,右掌突從小圈中猛撞出去。

    兩股力量半途中撞個正著,「篷」的一響,張幼聰坦覺自己的冷飆吃對方奇重的掌力完全封回來。

    同時對方力量十分古怪,並非以硬碰硬,中間好像還有一層緩衝之力,然後剛猛之力方至。

    正因如此,對方的力量先弛後張,範圍既大,壓力更重。

    他哼了一聲,雙腳已陷入硬泥中有寸半之深,這時不遑多作考慮,左掌疾出,一股冷飆,從地面捲去,登時砂石飛旋激舞,聲勢驚人。

    右掌使出玄色功至為精純的功力,冷飆已增加到十成力量,但那股冷飆出時卻無形無聲。

    因震山手歸元泰名列武林四絕第二位,平生足跡遍天下,成名又早,正是久經風浪,飽歷憂患之人。

    以震山手歸元泰見識之多,閱歷之廣,比之南疆石龍婆可就要高出一籌,這時焉能被他來暗算。

    恰是同時發動,驚天動地般大喝一聲,雙掌齊出,卻是一上一下。掌力出處,有如萬里碧海,陡起風暴。

    地面吃他的掌力至少刮去半寸,是故沙塵漫天,有如巨浪排空,向對方急湧猛捲,聲威之盛,古今罕睹。

    「轟」的一響,沙石瀰漫,風力兀自激盪旋捲,只聽一聲怪嘯越野而去,餘音搖曳!

    震山手歸元泰哈哈大笑,一回頭走到江邊,神威凜凜,江上雲目瞪口呆,不會說話。

    歸元泰道:「那廝的玄龜功的確厲害,但我老人家功力可要比他深厚,此時他見機得早而遁走,否則他必定要吃個大虧,不過光是這樣他也嘗點小苦頭,以後將不致再目中無人了!

    噫,孩子你在發呆作甚?須知你爺爺技壓天下,名列老朽之上,比老朽還要強出一籌呢!」

    江上雲搖頭道:「不,我爺爺那有老爹這般威風?」

    歸元泰微笑一下,開始操槳划出江面,順流而下,然後道:

    「老朽所走的是威猛至剛的路數,就像另一神拳查本初相似,雖然在掌力上可與你爺爺扯平,可是在內力火候修養及兵刃上,就得南江兄稱尊了!」

    江上雲欽佩異常地望著他,俊美的臉上露出神往的光輝,歸元泰心中著實疼他,便笑道:

    「你將來也會像我們一模樣,只要你肯用功勤練,咦,你怎麼啦?」

    原來江上雲被江風一吹,登時支持不住,發寒發熱,臉色一忽兒其紅如火,一忽兒又忽慘白無比。

    歸元泰長身抓過他的手腕把把脈,點點頭道:

    「孩子幸虧得你的根基扎得牢固,別的人如果像你這樣那早就難望能夠活命了。」

    說著脫下自己的寬大外衣,罩在江上雲身上,又摸了三粒紅色的丹藥,給他服了。

    一陣熟悉的香味,使得江上雲記起了客店贈藥的英俊少年。

    歸元泰又道:「你被絕毒的玄龜功所傷,仗著根基好,硬是迫住而運力逃命,可是你久被風寒所侵,這時命門火冷,無力外拒陰寒,於是前狼後虎,內外交侵,一似中寒入骨之症,現在你先服我御寒療傷聖藥紫陽丹三粒鎮住玄龜功陰冷毒寒,然後再治外感中寒之症,雖然沒有什麼大礙,可是這一場大病,只怕要纏綿床第好久呢」

    江上雲服藥之後,頭腦一醒,雖然仍有點身顫手戰,他道:

    「現老爹你可識得一個叫做上官理的人?」

    眼見歸元泰點頭,又道:

    「他昨晚曾給我三粒這般模樣的藥,今早又來問我姓名,我不知他的來歷,故此不肯回答,於是他就走了。」

    歸元泰道:「呵,呵,他是老朽的徒孫,這次北行,我們便是為了……」

    老人家把一切始末之事都說出來,江上雲聽疑朱玉華獨自追他,心中歡喜之情,說之不盡。

    同時他暗中也十分慚愧,為了自己的愛鬧,故意和鄭珠娣親熱,以致弄得風波迭起……

    一老一少不久便回到襄陽,歸元泰一路弄些暗記,然後把他帶到一家客店,這時江上雲已昏昏沉沉,歸元泰便去抓藥給他煎服。

    三更時分,忽然有人柏門求宿,來的竟是上官理和朱玉華兩人。原來他們飛馳回襄陽,打算重新跟蹤那怪老頭去向,那知一入襄陽,上官理已看得師祖暗記,故此先來拜見。

    翌日,江上雲身軟如綿,但除此之外並無大痛苦。朱玉華在榻邊服侍他,比之什麼靈藥都有效些。

    震山手歸元泰和上官理護送他們返歸州,買了一輛大車給江上雲躺著,另外兩匹坐騎,有時爺兒兩騎著,有時空了一匹,原來朱玉華必須照顧江上雲,故此常由歸元泰和上官理輪流趕車。

    旅途顛簸,江上雲病勢加重,朱玉華芳心焦焚,主張趁夜趕路,那北歸爺兒兩都一般疼愛這位姑娘,竟不違拗。

    也正因這樣,才會巧遇龍碧玉鄭珠娣兩人。

    這一干人都知道江上雲並不愛鄭珠娣,當時只是童心愛鬧而已。此時見鄭珠娣美艷照人,又復對江上雲一片深情,都暗暗嗟歎。

    尤其是上官理心中不忿,覺得江上雲實在罪孽深重,不知不覺中對鄭珠娣又加了幾分好感。

    要知上官理是個極聰明的人,雖然與江上雲碰上不久,但已看出江上雲對朱玉華的情意。

    因此才會覺得江上雲罪孽深重,不該玩弄偷取了鄭珠娣的芳心感情。

    這時因多了個病人,又是南疆石龍婆的弟子,翌晨絕早朱玉華就跟震山手歸元泰商量道:

    「歸爺爺,鄭珠娣是偷跑出來的,若果石龍婆追來,只怕我們都被她的鋼拐碾成肉泥—

    —」

    說時,秀眉深鎖,愁心忡忡。

    震山手歸元泰心中說不出多麼疼愛這個溫柔的姑娘,因此朗聲笑道:

    「華兒何須擔憂?有我一路走,怕那石龍婆何來?」

    朱玉華喜道:「歸爺爺你肯帶我們回去?那好極了,我真捨不得離開你老」

    於是她跑到鄭珠娣房中,她已服過震山手歸元泰所賜的三粒紫陽丹,今早已精神爽利。

    見到朱玉華,趕快叫聲華姐姐,站起身來。

    朱玉華看地梳洗已畢,嬌媚動人,心中憐愛,便笑著執著她的玉手,並肩坐在榻上。

    這時她已忘掉自身的事,只告訴鄭珠娣道:「鄭姑娘你猜猜隔壁房間還有誰?」

    鄭珠娣日夕不忘江上雲,這時芳心突突亂跳,卻又不敢逕直說出來,只睜大了眼睛。

    朱玉華嫣然一笑,道:「是我雲弟弟呀,他今早已好得多了,你不去看看他嗎?」

    鄭珠娣聽了恨不得插翅飛去,忍不住起身道:「華姐姐帶我去嗎?他可是受了傷?」

    朱玉華拉她坐下,把江上雲受傷始末告訴她,之後才和她到鄰房去。一入門先碰著龍碧玉,只見她兩眼紅腫未消,臉色蒼白,朱玉華猛然為之心痛起來,也不知為了龍碧玉可憐模樣,抑是為了暗戀許久的孫伯南。

    江上雲半坐半臥地靠在壁上,大聲叫聲「華姐」,後面的鄭玲娣聽見他的聲音,登時芳心微顫。

    搶前一步,只見江上雲消瘦了許多,可是依然那麼俊美,江上雲見到她,咦了一聲,便淡淡笑一下。

    鄭珠娣幽幽道:「你可覺得好了些?」

    江上雲點點頭,灑落地笑一下,俊美之極。

    他的眼光立刻移向朱玉華身上,問道:「華姐姐,你怎麼啦?可是累著了?」

    朱玉華怔一下,從迷惘中醒來,勉強露齒一笑,道:「你別多說話,鄭姑娘可是偷偷溜出來的」

    江上雲劍眉一皺,插嘴道:「算了,我真有點怕你!」

    他末後這句話卻是向鄭珠娣說的。

    「滿天風雨都是打你身上惹出來,說實在我真有點煩啦!」

    朱玉華叫道:「雲弟,你別胡說──」

    鄭珠娣玉面通紅尷尬之極,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龍碧玉在那廂聽得心中十分快意,只恨江上雲不多奚落幾句,便推波助瀾地冷哼聲。

    江上雲的眼光轉回朱玉華的面上,再也不挪開,朱玉華安慰鄭珠娣道:

    「雲弟就是這樣,說話總是沒分寸,我們別理他──」

    鄭珠娣仰面勉強地向她笑笑,道:「華姐姐你真好……」

    龍碧玉大聲接嘴道:「從來沒有人不說華姐姐好的,哼」

    朱玉華轉面責備似地看龍碧玉一眼,但眼光一觸到她蒼白的臉色,心中一軟,緩緩走過去,伸手輕輕撫摸在她如雲秀髮之上,龍碧玉一陣心酸,埋首在她懷中,又流起淚來。

    房中一片寂靜,江上雲皺起眉頭凝望屋頂,不看鄭珠娣一眼。

    鄭珠娣忽然出奇地平靜,只見她微帶苦澀地笑一下,從床沿周站起,輕輕對江上雲道:

    「我不過是要知道你此行的結果而已,現在幸而脫險,你可要好生將養!改日再談……」

    她輕忽如幽靈般走出房。卻留下苦澀的余一早在三人心中蕩漾。

    江上雲並沒有覺得對鄭珠娣不住,但對於朱玉華,他卻有咫尺天涯之憾,因此心中浮蕩著一股說不出的悲哀。

    龍碧玉因孫伯南之死,難覓歡容,朱玉華也為了孫伯南之死,芳心暗碎,她悄悄流下兩滴淚珠,她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因此即使是流淚,那淚珠流得也比別人溫柔。

    她的淚珠卻滴在江上雲心上,每一滴都像異常厲害的火種般焚燒著他的心,他為之低低呻吟一聲,躺下來翻身向壁,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歸途尚遠,六人便又踏上征途,可是在彼此心中的距離,比千萬里路的天涯還要遠些。

    只有一位老人家超然在於五顆年青的心上,帶領著這五個情感糾結不清的年青男女,直向衡州進發。

    且說霧中失路的孫伯南和澄月和尚,在海上漂流三日之久,好容易才霾收霧散,重見天光。

    但這時已不知漂流到什麼地方了,四望但見一片碧波,遠接天光,竟無法測出身在何處。

    澄月發愁異常,不住唉聲歎氣。

    原來當他一想到南江也許已失陷在那迷宮之中,淨等孫伯南去解救,可是照這樣子擔擱了一陣,又復迷失方向,豈不糟糕。

    他是在怪因為自己的航術不精,以致遭遇此天變而不知趨避,把罪咎完全攪在身上。

    孫伯南反倒不住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又不是神仙,遇上這等事有什麼辦法?」

    澄月道:「千怪萬怪,都怪我和尚自以為航術精通,咳,這怎麼樣辦呢?」

    這時正是揚帆不是,不起帆又不是,完全沒有了主意。

    孫伯南道:「我們不如誠心祈禱神明,指示我們一個方向,然後掛帆速駛──」

    澄月疑惑道:「祈禱?神明會顯靈說話嗎?」

    孫伯南呵呵大笑,道:

    「你是個正派的和尚,不會裝神弄鬼,噢,當然我也不會,你不必把眼睛睜得那麼大。

    你看,我們如不掛帆,此船儘是在海中打轉。若是掛帆,又怕錯得更甚,不知飄到什麼荒島野國,那時離中土千萬里,再也回不得故土,豈不可懼?」

    澄月一搖光頭,道:「說到結果,還不是等於沒說?」

    孫伯南道:「別忙,還有下文哩,此所以我們必須誠心誠意地祈禱神明,你那塊玉-借給我用,我們設法找個方向,然後勇往直前,決不後顧──」

    澄月恍然道:「哦,你用占卜之法?」

    忽然苦笑一下,道:「咱們的命運卻決定在這塊小小而無知的玉-上,豈不愚蠢可笑?」

    孫伯南道:「但有什麼辦法呢?反正我們弄了大半天,都想不出往那一方走較為正確,人到無可奈何時,只好乞靈於神明了」

    只見澄月閉目跪在船板上,雙手合什當胸,俊秀的臉上露出非常莊嚴的神色,喃喃念道:

    「大慈大悲諸天佛祖菩薩,普知天下恆河沙數億萬生靈所作所為,-有弟子澄月虔誠祈求,降賜無邊法力,驅彼無形無聲諸陰魔……」

    孫伯南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澄月師兄你說什麼陰魔?」

    他睜開眼睛道:「你這種祈問神明的邪法,豈不是陰魔之一?噫,那海鷗幾時回來的?」

    孫伯南笑一下,道:「好,就算我是誘你入魔的壞人,但我們還得試一下,那海鷗就在你閉目念佛之時飛回來的,我想一定是大海茫茫,無處歇足,故此重回我們船上……」

    澄月搖頭道:「不對,海鷗一向是可以在水面上休息,從來也不怕海洋廣大的,你看這不是怪事嗎?」

    歇在船桅上的白鷗忽然嗚叫一聲,撲下船中,竟直躲在孫伯南大腿下面,兩人一看那白鷗如此情形,不見十分奇怪。澄月舉頭回望,遙空一片晴碧,太陽已快移到天中,那有絲毫異狀!

    孫伯南心知有異,連忙舉目遙矚,忽見天邊蒼-處有一點極淡的黑影。便問澄月遺:

    「澄月師兄你可看見那點黑影?」

    澄月搖頭道:「沒有呀,在那裡?」

    隔了片刻,那淡淡黑影已漸漸清晰,澄月這才看得見,道:「呀,果真有一點黑影兒──」

    那點黑影來勢絕速,真有瞬息千里之勢。這時孫伯南已經看清是什麼東西,暗叫一聲:

    「奇怪!」

    澄月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原來他的目力比之孫伯南相差最少幾倍。

    他答道:「是頭極大的黑鷹。」

    他又道:「不是奇怪嗎?從然那頭黑鷹不是凡物,但怎有可能會在這遼闊無垠的碧海中飛翔?」

    說了幾句話工夫,那頭黑鷹一瀉千里,來得近了,澄月也就看得出來。其實這時那頭黑鷹還是遠在天邊,因為澄月的目力,又遠非常人可及。

    兩人仰目-望,只見那頭黑鷹由小點漸漸變大,飛行神速無比,竟然畢直向他們飛來。

    孫伯南喃喃道:「它想到什麼地方去?」

    他又忖道:「照它這樣振翼急飛,只怕不久之後,便要飛到天邊了……」

    側頭一看,澄月俊秀的臉上,露出嚴肅的神色,愕愕瞧著那頭大鷹。

    孫伯南開玩笑地問道:「難道你會認識它嗎?」

    一頓後,又道:「我們還是趕緊決定航行的方向吧!」

    澄月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只見那頭大黑鷹已經到了離他們頭頂千百丈高的天空了。

    澄月大聲道:「認識一頭大鷹有什麼出奇的?」

    他又接道:「說不定我真識得它呢!你可知道當日我師叔在五台山居住得好好的,怎會跑到管岑山天池去?便是有頭大黑鷹來報訊呀……」

    孫伯南見他不似開玩笑,仰頭看看,那頭大黑鷹在他們頭上打旋,並沒有一瀉千里地飛逝。

    虎目一眨,抖丹田大叫道:「你是五台山神鷹嗎?下來呀──」

    那頭大黑鷹忽然斂束翅膀,直衝下來,神速無比。

    澄月摸摸光頭,道:「我的佛祖,這小船可禁不住它一衝之力呢……」

    話未說完,強烈的風已壓到船上。

    孫柏南暗中也自驚心,感到這時那頭大黑鷹衝到頭上,已辨出此鷹特別巨大,兩翅風力煞是驚人,是以趕緊運功準備。

    那隻大黑鷹雙翅大張,猛然一兜,那麼猛烈急遽的下衝之勢登時停止。風力壓下來,海浪崩拍,小船欲制。

    只見孫伯南舉目一撤,船上的壓力立刻卸掉。那隻大黑鷹緩緩下降,終於停在船桅上。

    只見它通體足足有三尺之長,火啄金睛,利爪如鋼,粗比人臂,相信雙爪下擊處,最少也有千鈞之重。

    澄月道:「是了,是了,上次正是這頭神鷹,它來報信與笑師叔的。喂,你不是認識笑師叔的嗎?」

    那頭神鷹把頭一偏,用又大又圓的金睛瞪住他們。

    孫伯南道:「若果正是五色山神鷹,那麼我們就有機會了!神鷹啊!你可知道往金鐘島的方向?」

    神鷹倏然展翼飛起,逕向回路飛去,不時盤飛回來,又往前飛。

    登時忙壞了這兩個年輕人,掛帆的掛帆,划槳的划槳,船駛如矢,簡直是在水面上滑行,一衝數丈。

    黃昏時候,連孫伯南那等武功之士,也累出汗來,原來那神鷹屢屢催促他們,因此使得他們不得不合力划船,完全用的是內家真力,因此那船簡直在水面上飛行,快速絕倫。

    孫伯南抽空舉袖拭汗,側目一顧,只見澄月已累得一頭大汗,那件青色袈裟已經濕透了。

    便道:「澄月師兄你且歇歇,我們非輪流休息不可,試想我們怎能和那只神鷹的飛行速度相比。」

    其實他們的速度可就比陸地上的奔馬還要快得多!

    澄月歇手拭汗,剛剛喘口氣,猛覺風力旋激,掠過小船,風聲中只見那只神鷹忽爾掠過。

    澄月苦笑一下,道:「它可不許我休息呢,真是怪事」

    說完澄月活動一下腰肢,順便一提氣便躍上船桅頂,在暮色蒼茫中向前-望,忽見前面不遠處浮起一塊島嶼,他不禁大聲道:「那可不是金鐘島嗎?孫兄,咱們到了……」

    這個發現,令得他們都精神百倍,登時忘卻疲勞,重複奮力向前劃進,過了不久,終於清楚地看到那十分低矮的金鐘島。

    那神鷹倏然剌空直上,眨眼問隱沒在蒼-中。

    孫伯南道:「我們要小心了,那只神鷹通靈之極,它一定是害怕洩露自己的形跡,才倏然飛走的。」

    那金鐘島四周俱是嶙峋怪石,島上全無樹木,宛如一個金鐘覆在海中似的,那迷官本來名著寰宇,可是此刻卻看不到,島上全是石頭,就像們禿頭老漢。

    孫伯南道:「看起來真教人失望,怎的瞧不見那迷宮巍峨的宮頂?」

    澄月道:「那迷宮深藏地下,一共有三層,第一層倒是在島面上,僅是許許多多像屋宇那麼巨大的石頭,組成複雜無比的通路,第二層在這些石頭下面,所有通道廊甬,俱是堅巖為壁,卻十分壯麗,可稱宮殿。第三層才是迷宮重地,迷宮主人正住在這一層中,裡面是什麼情狀,就無人可得而知了」

    孫伯南道:「我曾經聽天狼龔其裡說過,第二層迷宮最是奧妙,若能夠破得此關,以後就沒有別的路走,可是如果有人走得過第二層迷宮而到達第三層,這迷宮規矩是主人立即現身出見,而且絕不教來人生還。數百年來,只有一個人能進出迷宮自如的,那就是家師璇璣子……」

    澄月道:「孫兄你也可重振尊師雄風,壓抑金鐘島迷宮凶焰。聽家師說,那迷官侍者人屠羅-才得迷宮主人武功十分之六七,但已足以橫行天下,要在岷山創設通天教。創派立教本來是武林同道應該慶賀之事,可是人屠羅-此人居心叵測,所創的通天教,網羅人材全是一些脾氣乖僻,行事凶毒的高手,由此可想到這通天教不會有什麼好的教義和規條。推想下去,豈不是人間一大禍害?」

    一頓,又道:「最慘的是那人屠羅-無人能制,除非把天下正派高人都聯合起來,但孫兄可以想到那些高人們未在手輸心服之前,豈肯聯合對付通天教。等到大家覺悟時,恐怕已被通天教逐個擊破,元氣已傷,再也成不了事。諸如少林峨嵋兩派,當是首先蒙難的兩派。

    我師為此事非常發愁,後來見到孫兄身手,這才稍為放心。只因雙拳難敵四手,孫兄可能年少氣盛,不肯事先策劃多方,一旦岷山上那迷宮主人也在時,孫兄可就沒有必勝的把握了!」

    孫伯南誠懇地向他笑一下,道:

    「澄月師兄你這些話到底蹩了多久?你放心好了,我雖然有點好高鶩遠,但一旦面臨這種關於天下武林運氣之事,焉敢冒失行事,自然要請教各位老前輩的──咦,那是什麼?」

    只見岸上一處石地上,擱著一艘船,可是粗心看到時,一定認不出是艘船。因為它破爛得簡直叫人難以想像,船首和船尾倒有大半成了木屑。

    兩人剛好也是扛著小船上來,以免海浪崩拍,把船湧撞在嶙峋石岸上,以致粉碎,澄月倒抽一口冷氣,道:

    「要是咱們的船也這麼樣,咱們難道能插翅飛越重徉?」

    孫伯南也為之變了色,只因這種手段全然不屬武功中爭持的情形,縱然有一身絕世武功,也將無可奈何。

    因此他們把船放下,孫伯南便加意檢查這只被毀之船。

    他焦慮地道:「這艘船多半是我爺爺的,那麼可知他老人家目下仍然被困在迷宮中。澄月師兄你可看出此船如何會毀爛的?」

    澄月遭:「我正在推想船毀之故,這些堅實的木頭居然會變成粉屑,多奇怪呢──」

    孫伯南道:「這是迷官一宗擅名宇內的絕藝弄成這樣的,稱為「陰風爪」,別說是木頭,就是以五金精華炮製成的乒刃,吃他一掏,也得斷折。那人屠羅-必擅此技,除了他之外,那就只有迷宮主人才能辦到。你看他只須在一頭一尾輕輕運功一擊,此船便只剩下中間一截還完整如好」

    澄月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道:「咱們的船放在這裡怕不妥吧?」

    澄月正說之間,船中那只海鷗倏然振翅欲飛,孫伯南凝目看著那只白鷗,忽然如有所悟c

    但眨眼問那只白鷗已離船飛去,孫伯南喝一聲「帥兄助我」,猛然跳起六尺高,雙足吊在澄月面前。

    澄月不愧是五台山掛月峰法雷寺最出色的後起之秀,腦筋靈活,應變神速,在這瞬息之間,已知孫伯南要他幫忙什麼,趕緊一矮身,雙當倏地向上一托,正好托在孫伯南足底。

    「呼」的一聲,孫伯南借他一托之力,加上本身的功夫,簡直加勁箭離弦,直向天空射去。

    快如閃電,把離地已有六丈之高的白鷗抓住。

    他提住一口氣,在半空中停頓一下,倏然又往上冒,竟又升起兩丈。然後四顧島上,登時盡覽島上形勢。

    只見孫伯南在八丈有餘的高空中使個身法,有如風中飛絮般輕旋飄墮下地,腳點地時連半點聲音也沒有,可是他雖然盡力施為,但直到墮地時真氣尚未變濁,澄月讚佩之極,道:

    「孫兄武功簡直已達到出神入化之境,啊,你發現了什麼嗎?」

    孫伯南皺眉搖搖頭,道:

    「並沒有什麼,只不過瞧見那群石羅布的島心,有座高達兩丈的青石牌坊,上面寫著「迷官天下險」五個大字。我想那該是第二層迷官的入口。可是此島面積甚大,由這裡走到那座牌坊,起碼有三里之遠,太容易迷失道路了──」

    澄月道:「那自然是不容易走的,咱們是先愁這船安放之事為先,否則又被毀了,咱們卻要永遠被困此處」

    孫伯南道:「我們兩人只好分開,留下一人守護住此船,澄月師兄以為如何?」

    澄月想想此事悠關重大,不能意氣用事,便道:

    「孫兄如不誤會貧僧貪生怕死,願留守此地……」

    孫柏南大喜,道:

    「澄月師兄說那裡來話,我就怕你誤會,故此不敢直講。這頭白鷗師兄好生拿著,一旦有警,趕快縱上天空,我如看見白鷗,便先想法回來……」

    澄月道:「難為師兄設法周密,就這樣辦,我佛保佑你此去馬到成功!」

    孫伯南更不遲疑,直向島心奔去,那島中大石遍佈,有如一座座房屋,而且彼此相距總在五丈以外。

    因此縱然以孫伯南服了「芙蓉露」,又煉成「九死玄功」,但仍無法從大石上一一飛越,只好在平地上奔走。

    孫伯南為人一向小心謹慎,每經過一塊石頭,便用天下無雙的璇璣寶劍隨手一剜,留下一隻古鼎圖案,有兩隻鼎腳並在一起,餘下那只鼎足所向之處,便是他前奔的方向。

    那璇璣寶劍鋒利無匹,劃石有如劃在豆腐,真比用筆還要方便,其深竟達半尺,功夫再好的人,也無法憑籍空手將這個古鼎表記磨掉。

    奔了好一會兒工夫,以他的腳程,早就超過了三里,雖則彎曲轉折,但此時也應到達。

    便停步細加思索,要知他不但在武功方面突飛猛進,在心靈方面,也比往昔大有不同。

    一經他細一思索,便斷定那座青石牌坊不在遠處,只在附近十丈之內,於是就開始作橫的搜索。

    只因他每經一塊大石,必用竇劍留下表記,因此特別有信心不致於迷路,果然向左移過三塊大石,赫然瞧見那座青石牌坊轟立眼前。

    他喜歡得笑了一笑,忽然之間,卻彷怫聽到正開在牌坊下面的一個大洞裡傳來異聲。

    那地洞開得甚是寬大,一條寬達一丈的石階直伸入地下,起初的一段光亮得很。他抬頭看看牌坊上面橫刻著的「迷宮天下險」五個極大朱字,微笑一下,便大踏步沿階入洞。

    這道石階只下了兩丈左右便沒有了,前面乃是一條平坦的大路,寬度加倍,約有兩丈之闊。

    大約走了半里,光線較暗,可是他目力如神,仍然如在白晝,把周圍看得纖毫畢見。

    這時大道分作三股,他躊躇一下,決定向左邊最黑暗的一條路走去,約摸走了五六丈,忽然聽到輕微的風聲。

    這時路面雖然平坦,但兩壁峻巖突兀,還有不少洞穴,看來那些洞穴竟可相通,就像有些大假山的洞穴一樣。

    當下停步閉上眼睛,凝神細察,但已毫無聲響了,心中疑惑道:

    「我自從服靈藥煉奇功之後,耳目之靈,比往昔要高上幾倍,從無誤聽之理!早先入洞之前,偶然失笑出聲,已聞洞中似有異聲,剛剛又似聽到風聲,定是有人縱躍所帶起的,以那聲音判斷,此人功夫之高,已在高人之列。莫非那人暗中窺伺我,用龜息之法,連呼吸也屏住,故此毫無半點聲息?」

    他想到這裡,計策陡生,驀然快加閃電般向前疾奔,仗著洞中黑暗無比,向前奔出四五丈去,驀地一提氣,悄無聲息地躍上了洞頂,像只蝙蝠似地掛在上面,然後動也不動。

    片刻工夫,果然見到來路三丈遠處,黑影一閃,一個人輕巧得如落花飛絮地從壁上洞穴中跳落路上,靠著牆壁,往內追來。

    孫伯南見那人一身輕功夫之高,似乎更在他的爺爺之上,心中不由大駭,想道:

    「我輕功的高強,那算是特殊而例為例外。這人居然能勝過爺爺,我敢相信一定是迷宮主人」

    心裡想著,可就運集全身功力,準備有所行動,但忽又發覺一事,竟比早先更為訝駭!

    原來那人輕功固然高得匪夷所思,但身上衣著破舊,鬚髮俱白,身軀又瘦又高,看來竟似個落魄失意的老腐儒,那是迷宮主人的道家裝束?

    只見他略一傾聽之後,面上不發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只見他倏然伸手在石壁上抓了一把。

    只見壁上石頭那麼堅硬,竟讓他如挖豆腐般地挖下兩塊碎石,跟青抖手向前路打了出去。

    孫伯南被他露的一手掌上功夫駭了一跳。

    暗忖連爺爺也煉不到這麼的指上工大,石頭也如豆腐,活人的身體能有多硬,縱然有橫煉功夫,也抵不住這種指力抓一下。

    當下暗想道:「莫非就是「陰因爪」的功夫?但他的手指並不變為漆黑顏色……」

    那腐儒模樣的老人發出第一粒石於速度甚慢,第二塊碎石跟著又抖腕發出。這一塊去勢神速無比,有如流星趕月般追上第一塊碎石。只聽拍的清脆一響,兩石再往前飛了兩丈餘,然後相繼落地,發出兩響有韻律的聲音。

    這些碎石相擊落地聲,並無任何回音,可知這條甬道過去,尚有極大和極寬敞的地方。

    孫伯南俊眼一閃,想道:「是了,前路尚有同黨,這老頭乃是發石示警!」

    果然在片刻功夫以後,那廂遠處也傳來兩響回聲,而且和這老腐儒所發出的一模一樣。

    可見得那人功力也和這老頭旗鼓相當。

    老腐儒神速如電往前疾奔,眨眼不知去向。

    孫伯南沉住氣,洞頂動也不動。歇了片刻,一條人影有如奔馬地打腳底掠過,往入口那邊撲去。

    原來那老腐儒奔進一程之後,又悄無聲息地折轉頭搜索,孫伯南看他出去了六七丈,立刻輕如落花飛絮地飄下來,直闖洞內。

    走了十丈,又是一處三叉路,他呆了一下,不知如何走法,但不敢停留路中,一提氣又上了洞頂。

    等了片刻,老腐儒尚沒有回來,他稍為想了一下,便飄落在石壁邊,伸手去挖那石壁。

    他運足九死玄功,指堅如利劍。一挖之下,猛然發現洞壁的石頭較之普通的岩石鬆軟得多。

    不覺為之暗暗失笑,原來那老腐儒並非指上功力超絕當世,只因石壁質地鬆軟而已。

    他挖下兩塊碎石,退後十丈,就像那老腐儒般連續發出。

    在第二塊石離手時,他的身形已如離弦之箭,比石頭去得還要快些,搶到那三叉岔道口。

    石聲響過,那一廂立即傳來同響,他循聲衝進去,卻是當中的岔道。

    這條路迂迥曲折,走了廿餘丈,前面漸漸光亮。

    他變得小心地放緩腳步前走,轉一個彎,陡然眼前大亮,奇景驚人,把個孫伯南詫愕得雙目鈴張。

    原來這個彎一轉,前面陡然開朗,竟是個極寬敞廣闊的宮殿,殿頂足足有三丈餘高,石柱矗立,雕滿了花紋人物鳥獸,極是壯麗堂皇。

    此殿之大,世間罕睹,巨大的石柱不下數百根,每根都雕刻得一模一樣。石桌石墩之類,散佈各處,不計其數。

    孫伯南呆想道:「任何人走進殿中,相信只要不消一會兒,一定就難以尋回來時途徑!

    哎,光這個大宮殿,就足以教人迷惘,這地底如果再有一個這等宮殿,那可就無人能夠復出了……」

    他細看一會,竟找不到那發山迴響的人在何處,但一定不在遠處,只因殿中石柱又多又大,隨便坐在那根柱後,他都沒有可能發現。於是準備重施故技,引得那人發出石子,便可以找到蹤跡。

    往後退了十多丈,驀然背後風聲颯然,一聲泠笑剛傳入耳中,已覽出一股勁風直襲後背。

    心知是那老腐儒回來,暗罵自己太過大意,忘了此事。但這時千鈞一髮,不暇多想,驀地身形側處,右掌反拍而出。

    兩掌相交,勁風激盪中,孫伯南身形斜撞出四五步遠。那暗中襲擊的人正是那老腐儒。

    他口中冷笑一聲,疾如飆風般又復攻到,兩掌連環出招,其快無比,登時化出滿空掌影,風力猛烈。

    孫伯南剛才是借力騰出地方,這時施展出璇璣子石室伏魔十大式之一,掌拍腳洩,忽然反繞到敵人後面。

    老腐儒見這少年輕描淡寫般舉手投足間,便自脫出圈子,不由得詫駭交集,清嘯一聲,真個施展全力,回身猛攻。

    只見他雙掌翻飛,其快無匹,孫伯南一看人家已出絕藝,果然癘害無比,忙忙施展石室伏魔十式。

    剎時間掌影縱橫,掌力迴旋激盪,括得甬道中沙飛走石,有時更坍下整片石層,聲勢猛烈險惡。

    二十招過去,孫伯南雄心陡起,長嘯一聲,掌上增加到九成功力,威力範圍登時擴大。

    原來孫伯南想到假如自己連迷宮主人的爪牙也贏不了,如何對付真正強敵?對於這老腐儒功力之高,的是令他十分凜駭,更覺前途荊棘重重,迷官主人威鎮寰宇的確自有真實功夫。

    老腐儒掌勢更快,簡直教人眼花繚亂。

    孫伯南復又長嘯一聲,清音搖曳,正待以全力施展煞手,忽見一條人影迅疾如清風般捲到。

    便將招式一緩,打算力敵兩人。因為他僅在電急一瞥中,已知來人並非是高髻道服的迷宮主人。

    他剛剛一緩招,老腐儒冷笑一聲,右手改直拆為橫抹。孫伯南詫惑中,衣角一動,已被那老腐儒扯破了一塊襟角。

    原來那老腐儒這一下改直擊為橫抹,任教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能發出真力,那麼豈不是白使一招?

    誰知對方竟是扯破他的衣襟。

    後來之人倏然朗朗喝一聲:「大家住手。」

    孫伯南如受雷轟,登時如泥塑木雕般,凝身不動,老腐儒也飄身後退,揚揚手中那塊衣襟破布,嘻嘻笑道:「好傢伙真成……」

    只聽來人道:「獨孤兄請勿動怒,那是老朽的小孫……」

    說話之人,竟是武林四絕之首的「南江」。

    孫伯南叫聲:「爺爺。」

    便怔立不會說話。

    江老爹道:「傻孩子還不趕快向獨孤爺爺行禮陪罪?」

    孫伯南這才知道那老腐儒似的老人乃是四絕之一的神偷獨孤及善。怪不得手法怪異神速。

    若是平日沒有防備,不讓地把囊中東西掏光了才怪哩。趕快上前行禮,道:

    「南兒不知是獨孤爺爺,故此冒犯衝撞……」

    話未說完,獨孤及善一把扶起他,大驚小怪地道:

    「江老兄你有這麼一個好孫子,是怎麼調教的?」

    他一轉身,孫伯南背上的璇璣劍連鞘已給解下來,藏在背後,跟看已扣在背脊上,空出雙手拍拍手掌道:「我老人家實在不相信以你的能耐可以教出這麼高強的身手,而且又是如此的年輕……」

    江老爹拂髯一笑,道:「說老實話,他這一身武功可不是我教的,南兒你得到了什麼奇遇?」

    孫伯南見到爺爺無恙,快樂異常,反手去摸寶劍,想給爺爺看看就會明白,猛可撲個空。

    不由得「哎」了一聲,連爺爺的話都不曉得答了,慌裡慌張的回轉身去找尋寶劍。

    這個當兒神愉獨孤及善已把背後扣著寶劍取出來向江老爹揚一下,嘴角帶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江老爹他平生素以擅識天下各家派的武功見長,當然也識得各家派的種種寶物利器。這璇璣劍名重天下,他更加不會走眼,這時為之「啊」一聲,伸手去接過來看。道:「這可是神物中的神物璇璣劍呀……南兒……」

    就在一句話工夫中,孫柏南一掠數丈地向出口處奔去。江老爹一聲叫喚,可把失去的魂魄叫回來,慌裡慌張地又往回跑,口中叫道:「爺爺,我的寶劍……」

    他的話忽然嚥住,敢情一道青瑩瑩的光芒,忽然湧起。

    江老爹以冶煉利器著名,這正是名匠遇上良器,巳經愛不釋手地反覆把玩,甚至孫伯南後來的情形也沒有注意到。

    神偷獨孤及善擠過來伸頭一看,伸一下舌頭,道:

    「我老人家偷遍天下的寶物,可沒有一件比得上這柄劍!」

    江老爹獨自欣賞了老大一會見工夫,一旁的獨孤及善可就跟孫伯南閒聊上了,他道:

    「孩子,你是打那兒得來的武林至尊遺寶?快告訴我老人家一聲,我好趕去再找找看!」

    孫伯南恭謹地道:

    「這次在百州群雄大會,先師的遺寶果然在那石洞中,共有三件,都被晚輩得到……」

    他還抽出那粒雄黃珠給獨孤及善看。

    獨孤及善嘖嘖稱怪,道:

    「我老人家走遍了天下名山,光是訪尋璇璣子老道長昔年洞府不下十處之多,但想不到他真的藏在湘南小石洞中……喂,你要不要打賭我老人家能夠把你這顆珠子偷走?」

    孫伯南惶恐道:「獨孤爺爺手下留情吧,晚輩絕對相信你老辦得到!」

    獨孤及善哈哈而笑,道:

    「你相信就拉倒,早先你不見了東西,也不向我老人家請示,我以為是你瞧我不起呢!」

    孫伯南想道:「早知你老不忌諱這個,我豈有不問你之理……」

    江老爹問清楚孫伯南得寶始末,老懷酣暢,道:「咱們快出去,別要讓那老傢伙把船弄壞!」

    獨孤及善呀了一聲,當先便走,孫伯南困惑地跟在兩老之後,不知他們何以不提深入迷宮之事。

    轉眼走出最上一層,獨孤及善腳下之快,當世無二,但孫伯南見他不知放船之所,走錯了方面,因此全力施展腳程,居然追了上去。

    江老爹面色微變,心中又喜又悲。

    抬頭一看,空中有只白鷗盤旋飛翔,孫伯南大吃一驚,叫道:

    「爺爺,有敵人想弄毀我們的船哩……」

    三人放開腳程,疾如飛鳥般直奔而去。

    江老爹悔歎道:「我們如不在底下說話擔擱,便沒有這禍事了!」

    神偷獨孤及善也嗟道:「這金鐘島再沒別的人,要是那老道親自出手,誰能抵擋得住?」

    孫柏南一聽真是心中急死,他倒不是怕船毀而回不了家,而是害怕澄月被那迷宮主人殺死。

    驚駭地道:「爺爺,是五台山法雷寺藥山大師的徒弟澄月師兄替我守船啊,那老道會不會殺死他?」

    他們三人腳程太快,故此撲面海風勁厲異常,但縱然如此,他們的話卻字字清晰。

    片刻工夫,他們已到達海邊,正是孫伯南上岸那一處海邊,因為他有刻著標記,故此走出來時毫無阻滯迷路。

    但是放眼一看,只見海浪排空,巨濤拍岸,岸上那有船影?就連澄月和尚也不知去向。

    孫伯南走到破船旁邊,變色失聲道:「爺爺,我們的船就放在這旁邊呀……」

    這位淳厚的少年這時急得差點哭出來。

    江老爹面罩寒霜,一語不發,忽然舉鋼拐柱在地上,「噹」的一響,石地上火星四濺,碎石橫飛,竟崩裂了一個洞穴。

    獨孤及善也把不羈的神情收起,緩緩問道:「孩子你不會走錯地方吧!」

    其實他這一問等於多餘,要說的話尚在後頭:「那麼咱們這就返身回去,找那老怪物要人!」

    孫伯南扭住爺爺,惶亂地道:

    「爺爺,澄月師兄守著那船,說明白如果有難,立刻放起那只白鷗,現在他一定遭禍了,連船也不見了……」

    他轉頭極目-望海面,卻連一塊碎木也找不到。

    江老爹道:「南兒,且別過份悲哀,現在不是慟悼的時候。我們重返迷宮,先把仇恨報了,這才悲悼不遲!」

    他說得沉穩有力,彷彿已痛下決心,再沒有什麼人能夠使他動搖。

    這種信念強烈影響到孫伯南,只見他劍眉一軒,道:「爺爺說得是,徒悲無益,先找仇人報仇雪恨要緊!」

    於是三人重複向島心走去,不過這次並不匆忙。

    孫伯南這時悲恨滿膺,默默盤算著一旦遇見那迷宮主人,必定盡出全力,運集九死玄功,以石室七式把他卷在劍光中。

    憑著這把把璇璣劍,威力當必加倍。

    可是他頻頻悲哀地歎氣,因為他縱然能殺死那迷官主人,因而名滿天下,震動寰宇,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人死不可復生,那位摯友澄月和尚將永遠不能重現於人問!他那俊秀可愛的面容,只能在夢中才能見到……

    他的神色那能躲過兩位老人家的眼光。神偷獨孤及善輕輕道:

    「江老兄,你這孫子天性淳厚,血誠待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質良材。璇璣子老道長的絕世神功,只有這孩子配學──」

    江老爹雖在悲憤之中,仍然禁不住欣悅地微笑一下。對孫伯南道:

    「本來我們對那迷宮主人頓生好感,雖然我和獨孤兄一到島上,乍入島中,回頭又發覺那船被毀,但後來被困在迷宮中,兩人已分散迷失,我正準備耗損元氣,硬生生衝破宮中甬道,忽然有石子引路,不但兩人復合,而且最後還指點了歸途。我們認為那迷宮主人不想真惹我們,故此特地引路讓我們出宮。否則我們要是誤打誤闖進第三層迷宮中,非得激起一場生死血戰不可。」

    一頓後,又道:

    「至於我們的船被毀,總算是迷宮主人出的一道難題。我們商議之後,便打算到第二層迷宮去找找。有沒有可資渡海的工具。這一找足足找了四日四夜,還是一籌莫展。現在現也不錯,反正我們已不能回去,就去和他拚掉老命也好……」

    忽然一驚道:「哎,獨孤兄,他這不是緩敵之計嗎?等我們多找兩日,餓得渾身乏力之後,那時擒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

    獨孤及善陰沉地點點頭,道:

    「我不肯相信那迷官主人竟會如此卑鄙,不過如今看來,他的確做得出這等卑鄙之事,哈,哈……」

    他仰天大笑一聲,化陰沉而為激昂,又道:

    「咱們能令迷官主人如此忌憚,總算對得起武林四絕之名」

    江老爹也仰天朗笑,笑聲中已差不多走到那座牌坊。

    孫伯南望著那座高大的牌坊,倏然怒哼一聲,颼地掣出璇璣劍,登時湧起一道紫虹。他恨恨道:「我要把上面幾個字刮掉……」

    江老爹凜然道:

    「南兒切不可用此手段洩憤,以事論事,此島孤懸海中,全無樹木,不能造船制筏,已是絕險之地,更何況迷宮路徑千頭萬緒,煙雲變幻,比之天狼龔其裡的輪迴陣,真不可同日而語。此處稱為「天下險」,的確當之無愧!」

    獨孤及善暗中頷首,怪不得江峰青能領袖武林,為四絕之首。光是他做人方面,已令人心折響往。

    孫伯南應聲是,這個念頭雖然打消,但卻忖想道:

    「當年師父數度來此,而且出入自如。師父學究天人,視此小島如無物。但他老人家當年曾否考慮過這問題?他既然來往自如,當然在他心目中不算是天下至險之地……」

    江老爹顯然微笑,問道:「南兒你想什麼心事?莫非因爺爺之言而傷心?」

    孫伯南忙道:「南兒不敢,只是暗忖想昔年師父曾否反對這裡稱為天下險而已!」

    江老爹朗聲笑道:

    「你可以想想,有什麼地方能困得住你師父?再說一個人若能在稱為「天下險」的地方出入自如,那就足夠引以為豪了,犯不上反對啊!」

    說著話時,已到了那座牌坊之下,江老爹向獨孤及善道:「我們此入迷宮,要不要分道搜索?」

    獨孤及善略一思量,道:

    「分道是可以的,而且找到第三層入口的機會較大,不過這麼一來呢,老老實實說,一則人孤勢單,咱們怎知最下一層還有些什麼人?假使老道有幫手,咱們豈不大大吃虧?二則咱們三人無論誰和老道動手,都算得上是百年罕睹的惡鬥,誰都不願失去觀戰的機會」

    孫伯南道:「那麼我們還是一道走了?」

    他道:「不,仍舊是分開,可是……」

    他壓低了聲音,道:

    「可是咱們隨便那個碰上了老道,都堅持不和他單獨動手,要他把咱們都找來,然後才跟他動手。當然咱們可把說話扣緊一些,諸如決不倚仗多人之類的話,務必交待清楚,以我愚見,那老道多半會答應而不肯示弱的。咱們當中以伯南這孩子先要想好說話才成,因為他大過實心眼一點!」

    孫伯南赧赧一笑,略略忖思,便道:「獨孤爺爺不用擔心,我會用話把他扣住的!」

    江老爹呵呵大笑,豪氣地拍拍孫伯南的肩頭,道:

    「憑你那一手輕功,已可擠身到我們這些老頭子之列了!獨孤兄啊,這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們是不是太老了?哈,哈」

    獨孤及善同意地點頭,道:「咱們也許是太老了,再也無法進步啦,現在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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