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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劈鐵窗勇奪鐵羅漢 文 / 司馬翎

    青明、青寒、青遠三道比別人更是訝駭,他們深知青光劍術造詣深淺,見他忽然用出本門最深奧的柔勁心法運入劍招之中,這一招手法從來夢想不到,不禁大為驚奇。

    文開華叫道:「好劍法!」韓世川道:「果真有點意思!」話聲中運杖如風,連砸三杖。這三枚都擊中敵劍,只發出叮叮叮三下微響。

    青光道人刷地運劍反擊,灑出百數十點寒星。韓世川以杖代足,身軀離地兩尺,左搖右擺,全部避過。

    當下兩人有攻有守,鬥得十分激烈。原來青光道人手中長劍一旦不怕敵杖硬劈硬掃的招數,劍法威力便增加好幾分,是以韓世川長攻遠打的招數,難以將敵人迫在七八尺之外。不過他功力深厚得多,杖法怪異毒辣,到底還是攻多守少。

    趙岳楓這時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場中激鬥之人,苦苦思索一個難題。原來他不諸武當九宮劍法,因此無法像在信陽玄都觀中指點華山派女尼一般指點劍法招數,只能從九轉玄功的運用法門中找出妙訣,因是武當心法,那青光道人練過本門根本功夫,是以一說便明,一點就透。

    場中兩人翻翻滾滾激鬥了四十餘招,青光道人已呈敗象,忽然間躍退丈許,凝目瞪視著韓世川。韓世川怪笑一聲,道:「你能夠在本座之下拆了這許多招,大是不易,武當派享譽多年,果然有不少傑出之士!」青光道人仍然凝目望住他,似是想起什麼心事一般。文開華接口道:「道長你可是服輸了?」

    青光道人忽然挺劍又上,刷地一劍攻去,韓世川怒喝一聲,掄杖猛掃。劍杖相觸,發出震耳的噹一聲,把四周之人都駭了一跳。

    眾人凝目看時,只見韓世川的鐵杖震起兩尺高,青光道人的長劍只下沉了半尺,隨即趁隙攻入。韓世川急忙提氣閃退,險險中了一劍。

    形勢突變之下,不但眾人驚訝,連文開華也駭然圓睜雙眼,滿面迷惑之色。

    青光道人連攻數劍,韓世川哪肯服氣,覷準機會一杖擊在劍上,只聽噹的一響,鐵杖震起兩尺有餘,又險險中了一劍。數招之後,他又試了一記,這一回被劍光削去一幅衣袖,駭得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死心塌地,不敢再使出強攻招數。

    雙方武功一消一長之下,形勢比之早先大是不同,只見青光道人劍勢如虹,著著搶攻。

    韓世川步步後退,抵擋不住。

    文開華見形勢不對,揮=揮手,立刻有七八名大漢繞潭奔跑,將一張張黑網放落水中,那些黑網一大半沉入水中,尚有一邊攔在岸邊,整個水潭四方八面都佈置得有,少說也有八九十張之多。

    文開華接著跨前數步,迫近戰圈。那邊廂青明、青寒、青遠三人迅疾衝來,攔在前面。

    三支長劍指住文開華。青明道人喝道:「文堂主想出手麼?」

    文開華尖笑一聲,驀地掣出鐵挎,眨眼之間,連擊三下,每一杵擊中一把長劍。青明等三人震得退了三步,若不是三人聯手之勢已成,勁力互通,這一下三柄長劍都得脫手墜地。

    文開華道:「武當派神功果是超絕,但用以對付本座,尚嫌未足!」

    青明道人,道:「文堂主只要不出手幫助韓堂主,貧道等哪會無禮!」

    文開華雖然毫無出手助戰之意,但這時哪能分說,微笑道:「本座倒要瞧瞧三位攔得住攔不住我?」鐵牌起處,一招橫掃千軍,平掃出去。青明等一人齊齊出劍抵擋,他們合擊之術別具威力,稱為連環劍陣,不傳俗家弟子,是以世上少有人知。這時只見青明等三人都右手持劍,左手抱住左邊同門腰身,三支長劍一上二下,作品字形衝刺敵人。文開華鐵杵掃中上面那把長劍,但覺力道極強,心頭微微一震,底下兩劍已經刺到。當即提氣運力,檸勢一沉,當當兩聲盪開兩劍。

    青明等三人見他功力深厚,杵法詭奇,不敢硬闖,疾然退了數步,這才再次衝上。那三支長劍上湧出陣陣強大潛力,文開華衣袂飄拂,有如站在強風之中。只見他一挎砸去,劈中上面的一劍,接著擠尖疾地彈起,直取左手青明道人面門。這一招迫得三道劍陣自動停止前衝之勢,但文開華猝招也無法使足,兩下又分開數尺。那連環劍陣第三次衝上來,文開華發覺只有這一招可以迫住敵人猛烈攻擊,便再施展,以後合手數次,雙方都是用同樣招數。只看得四下眾人甚奇怪,一來覺得文開華聲名赫赫,誰知不過如此,二來眼見青明等三人抱住腰身的打法,覺得甚是特別。

    這時全場之人包括鐵柱宮的手下在內,都全神觀戰,竟然沒人發覺趙岳楓悄悄繞到對面潭邊,跳上巨纜向竹亭奔去。

    他踏入竹亭之內,先瞧看那方白玉版,只見版上未痕,正是秘府中出入道路,心中大喜,暗想這一口又容容易易便奪回至寶,福氣不小。

    他剛剛伸手要取秘府圖和沉沙古劍,忽聽文開華尖細的聲音傳入耳中,道:「趙兄且慢動手!」趙岳楓一怔,舉目望去,只見文開華站在潭邊,面向竹亭。背後另有七八名勁裝大漢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抵擋住武當派連環劍陣。文開華接著道:「趙兄先看看此潭四周!」趙岳楓轉眼一望,潭邊不知從何處鑽出二十餘人,團團守住岸邊。文開華又道:「這座竹亭隨時會跌墜潭中,趙兄不信的話,何不伸手取寶劍試上一試……」

    文開華的話聲雖不響亮,但全場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青光道人立刻收劍躍開數步,韓世川如釋重負,不敢上前纏戰,也自躍開一邊,尋思如何攻敵制勝之道。

    全場的人目光都投注潭中竹亭,人人都爭睹這位震動武林的高手是何模樣,但見亭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衣著平常,面貌卻十分英挺俊朗,身上不帶兵器,似是不把鐵柱宮之人放在心上。

    竹亭內的趙岳楓心頭大震,心想這文開華一肚皆計,若是比鬥智謀,實在不是他的敵手。

    那沉沙古劍和秘府圖雖然就在眼前,他當真不敢冒然伸手去取。要知此潭形勢他已瞭然於胸,若然竹亭忽然沉墜水中,他輕功雖是佳妙,但不論縱向哪一方,也不能縱到岸上。而敵人在岸邊四周都佈置著黑網,可知一落水中,定必立刻被敵人網住。但這種危險還不要緊,最可慮的是武當派的兩件鎮山之寶如果沉沒潭底,此潭太深無法撈取,那才是不能補救的過失!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正不知如何措置之際,只聽文開華道:「本宮準備迎戰趙兄的人手,都在洛陽。趙岳楓何不立刻離開此地,前赴洛陽?」

    趙岳楓忖道:「那位老前輩果是料事如神,敵方當真結集在洛陽等我!可惜她沒有料到今日的情形……」

    正在轉念之際,文開華又道:「趙兄如不見迫,兄弟也不下令使你落水,但你回到岸上,卻不得藉故出手,須得馬上離開此地!」

    人叢中有人大叫道:「趙大俠還是暫時走開的好!」這話一出,便有不少入附和。原來眾人部怕趙岳楓落水被擒,又怕他為了面子不肯空手走開,故此出言勸他。

    趙岳楓劍眉一皺,心想如果義妹單水仙或是那個黑衣女尼在此的話,定能想出對付敵人之計。當下朗聲道:「文堂主這話可是當真?」文開華道:「趙兄難道還信不過兄弟?」趙岳楓暗暗用心籌想計策,設想若是單水仙或黑衣女尼處身此境,怎生應付?一面用言語拖延時間,道:「區區走開之前,還得請問文兄一事!」文開華道:「趙兄請說!」

    趙岳楓停頓了一下,才道:「你們鐵柱宮聚集至洛陽的人手是些什麼人?」

    文開華道:「恕兄弟不能洩露,免得趙兄心中驚懼,不敢前往!」

    趙岳楓心中想著別事,是以片刻之後,才醒悟他話中之意,勃然怒道:「笑話,鐵柱宮有哪一個能夠教我趙岳楓害怕?何況你們的頭子武陽公不敢離山與我一鬥,餘下之人更不堪我一擊!」

    文開華訝道:「趙兄好大的口氣,但你怎知本宮老山主不曾離山?」

    趙岳楓道:「我聽說武陽公自溺智勇雙全,若非智謀武功都足以比得上他的人,他絕不會出手。因此我推想他沒有出山!這話對也不對?」

    文開華道:「趙兄猜得不錯,不過在洛陽有武宮主率領著內四堂的三堂堂主和七堂中的四堂堂主,聲威浩大,想來天下難有一人當得住這一干高手!」

    趙岳楓仰天大笑道:「區區幾個妖人,趙某哪會放在心上?」耳中忽聽文開華喝道:

    「趙兄且慢動手!」趙岳楓笑聲一收,愕然道:「你怎知我要動手?」文開華先不回答,回頭下令道:「通通停手!」原來鐵柱宮八九名手下已被武當連環劍劍陣傷了兩人,餘眾大怒出手猛攻,這些大漢個個都會使十來手奇詭狠毒的刀法,加上手中鐵盾護身,這一散開搶攻,青明、青寒、青遠三道便抵敵不住,正在危殆之際,幸好文開華命令及時發出,眾大漢紛紛退開。趙岳楓看得明明白白,不知他為何暗助武當之人,但對他此舉卻大生好感!

    文開華喝退手下之後,這才回頭道:「兄弟早已看出趙兄藉著說話拖延時間,暗想計策。剛才一陣大笑,聲音舒暢,必是想出妙計,只不知兄弟猜測對也不對?」

    趙岳楓道:「說得不錯,你要我且慢動手,又是何故?」

    文開華道:「兄弟只想提醒趙兄幾件事,第一是這個竹亭離四面巖邊皆達五丈以上,除非是背生雙翅,始能飛渡,第二岸邊佈置的俱是特製之網,趙岳楓若是被其中一張網住,絕難掙破逃出。第三是岸邊二十餘人之中,有十名是水道上著名高手,趙兄若是落水,單是這十個人,趙兄便應付不了!」

    趙岳楓點點頭道:「承蒙文兄賜言,甚是感激!」

    人叢中忽然有人叫道:「趙大俠小心他們先向你下手!」許多人轟然附和這話,趙岳楓微笑道:「文兄只想不動於戈,和氣收場!」文開華應道:「趙兄知道兄弟的心意就行了!」

    趙岳楓面上浮起笑容,道:「但以文兄想來,區區會不會動手?」

    文開華大感莫測高深,眉頭微皺,一剎那間已反覆想了十多遍,仍然無從測度。

    趙岳楓伸出雙手,把沉沙古劍和秘府圖取到手中,朗聲大笑道:「你既是想不出答案,我只好把謎底揭曉,文兄不妨下令使竹亭跌落潭水之中!」

    文開華沒有下令;道:「趙兄這等大膽,兄弟甚是出乎意料之外,須知兄弟右手一舉,兩纜即斷,竹亭便馬上墜落潭中!那時趙兄侮之莫及!」

    趙岳楓道:「我若沒有把握,豈敢如此膽大!」

    此時全場之人見趙岳楓仍然站在亭中,還不趕緊搶奔上岸,無不替他著急。

    趙岳楓好整以暇地將沉沙古劍斜插在背後,左手挾住秘府圖,凜然喝道:「文堂主小心,我要出來啦!」

    文開華左手一舉,兩纜四端刀光湧現,一齊所斷巨纜,潭中竹亭立時向下跌墜。

    趙岳楓當他舉手之際,驀地飛身出亭,他的輕功甚是佳妙,這一縱已遠達三丈之外,眾人看他勢子漸緩,快要下墜,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卻見趙岳楓身子一屈一伸,兩腳齊齊蹬出,又飛前了七八尺之遠,這一下正是崑崙派馳名天下的雲龍大八式,全場只有幾個人認得,心中大為納悶。趙岳楓這時離巖邊還有一丈二三尺遠,他已是強弩之未,縱然功力蓋世,勉強提氣再衝,最多衝前數尺,便得墜跌水中。

    全場鴉雀無聲,單等趙岳楓跌落水中。忽見趙岳楓身在空中,長嘯一聲,右手翻腕掣出背上沉沙古劍,向前方作出劈刺之勢,身子隨著劍勢出處,突然加快衝前尋丈,轉眼落在岸邊。

    人叢中爆發出歡呼之聲,趙岳楓剛剛透一口氣,兩柄長刀已夾攻上身,趙岳楓心中暗暗叫聲僥倖,揮劍掃去,當當兩響,那兩名出手勁襲的大漢被震得退開十多步,長刀早就脫手落地。眾人見他如此神勇,不覺又大聲歡呼喝彩,鬧成一片。原來趙岳楓借沉沙古劍的神奇威力,才能越過潭面,但雙腳落地之時,已感到全身力道發盡,須得換一口氣才能恢復氣力。如若這時對方乘機攻來,勢必傷亡。幸而敵人都呆了一呆,才揮刀進犯。

    通臂魔杖韓世川大喝道:「好大的氣力,且接本堂主一杖看看!」呼地揮杖橫掃過來。

    趙岳楓出劍劈去,劍杖相觸,響聲震耳欲聾,只見韓世川蹬蹬蹬直退開去,退了十多步,這才站穩,他站定腳步之後,右手鐵杖才掉在地上,同時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全場之人不論敵我雙方,見他這等威勢,無不怔住。文開華在武當山領教過他的厲害,但這時已不能退走,一躍上前擊出鐵杵。趙岳楓虎目一瞪,道:「你要送死,須怪不得我手辣!」文開華凝望住他,面色如土。

    趙岳楓巨劍一舉,便待劈去。忽然一道人影縱落圈中,朗聲道:「趙大俠劍下留情!」

    趙岳楓其實也沒有殺死文開華之心,當即收回劍勢,轉眼一看,來人乃是武當青光道人。只聽他接著道:「貧道斗膽向趙大俠說情,放過此人!」趙岳楓點點頭道:「看在道兄面上,便饒了他們!」

    人叢中喧聲震天,有人喊殺,有人喝彩,鐵柱宮之人這時哪敢干涉。文開華轉眼見韓世川面色十分難看,知他無法出手,只好下令撤退。他當先走去,韓世川則由兩名大漢扶著,要知他和趙岳楓對的一杖,雙方都是硬拚手法。趙岳楓若不是剛剛才換回那口真氣,勁道未能使足,韓世川早已立斃劍下。原來這種砍拼手法,雙方都不須留蓄後勁,是以趙岳楓得以從劍上傳出愣迦金剛力和九轉玄功兩種剛柔不同的力道。

    全場歡聲雷動,像潮水一般包圍住趙岳楓,趙岳楓和武當同道好不容易才擠了出去。那四名道人帶領他到襄陽城中一處道觀內休息,趙岳楓把秘府圖交還他們,四道十分感激,都為以前冒犯他之事道歉。用過齋飯,趙岳楓向他們告辭,道:「在下這就要趕赴洛陽,這口沉沙古劍蒙貴派掌門賜贈,待在下仗此神物會過武陽公之後始行奉還!」

    青光道人道:「此劍在大俠手中,才能出頭。敝派掌門奉贈大俠,定是有見於此。普天之下,除了大俠之外,再無一人配用此劍,大俠何須歸還?」

    他微微一頓,又道:「貧道還有兩事要向大俠請教,第一件是韓世川口中提及死在鐵柱宮上的敝派高手,不知是否真有其事?這位高手是誰?」

    趙岳楓道:「武林中能夠和武陽公激戰一日一夜之人,除了貴派前掌門白木真人之外,還有誰人?韓世川之言量必不假。」

    四名道人都大驚失色,青光道人道:「先師業已去世,大俠想必也知道的?」

    趙岳楓不想多說此事,歎一口氣,道:「諸位師兄回去問一問貴派掌門,便知一切!」

    青光道人不便再問,當下道:「第二件是青嵐師兄吩咐我們,如若見到大俠,便請問大俠幾時到陰風崖鐵柱宮去?」

    趙岳楓心想:「青嵐道人這一問不知是什麼意思,但他乃是武當門下,想來說了無妨!」

    當下應道:「在下這就前往洛陽,待奪回重寶,送抵少林寺之後,便即前赴鐵柱宮。」

    青光道人道:「敵人全力集中浴陽,大俠雖然勇冠天下,但此行還是小心一點的好。若是多召集幾個人同行,那就萬無一失了!」

    趙岳楓道:「敵人目下實力雖是緊集洛陽,但待我到達之時,他們已經移到鐵柱宮了!

    他們推測我一定會乘山上空虛之際,忽然上山,以便迫那武陽公出手,殊不知我卻真的赴往洛陽。」

    青光道人覺得這話雖是有理,但未到其時,難以全信。他本想陪趙岳楓前往,又怕三位師弟帶返重寶途中出事。正在沉吟之時,趙岳楓已看透他的心意,道:「諸位不必多慮,還是全力護寶回山為要。在下縱是敵不過對方人多,仍可衝出重圍!」青光道人大為放心,心想:「我怕的就是你不肯逃走……」於是和趙岳楓作別,各自分道離開。

    趙岳楓獨自行去,忽然想起一人,忖道:「賈方山老鏢師歸隱之前,曾有數面之緣,記得就居住此地。他擅長喬裝易容之術,我何不向他請教一下,改易容貌之後,便不愁對方查出我的行蹤了!」

    那賈老鏢師名聲甚大,襄陽城人人皆知,是以趙岳楓不費一點工夫,便找到地方,到他離開賈家之時,已變成一個中年文士模樣,唇上和下額都蓄有鬍髯,兩鬃微斑,手中挽著琴匣。

    出得襄陽,一徑北行。路上走了數日,無事發生。這時漸近洛陽,趙岳楓暗暗留意,只見許多武林人物行色匆匆,趕赴洛陽。

    他有過兩次經驗,曉得鐵柱宮劫取四派鎮山之寶,公開展覽,用意在震駭天下武林,故此放寶之處,不難尋到,便不急於打聽。

    這一日踏入洛陽,已是傍晚時分。趙岳楓心想此事不須爭在一夕時光,便投店歇宿。用過晚膳、當下向店家打聽此事。

    那店小二相貌忠厚,道:「前幾天聽說有一宗什麼寶貝擺放在城北武威鏢局內,小的也去瞧過,只是十來尊比拳頭大一點的鐵羅漢,哪裡是什麼寶貝,客官何苦上這個當?」

    趙岳楓也不言語,到了翌日,走到武威鏢局。這一次行事特別謹慎小心。原來趙岳楓也不是全無算計之人,因想那武宮主智謀出眾,手下能人甚多。如果布下陷阱,必有出奇制勝之處。是以這回去瞧瞧勢態。好在賈老鏢師喬裝易容之術十分高明,不怕洩露行藏。

    到了鏢局門口,只見大門洞開,大廳中寂靜無人,一目瞭然,哪裡有寶物蹤跡?

    大門口外面倒是有兩個面目剽悍的大漢守著,這兩人一看裝束即知乃是鐵柱宮手下。

    趙岳楓緩步行過,那兩名壯漢也沒有注意他,趙岳楓心中好生失望,忖道:「莫非鐵柱宮已經怕了我,所以將少林重寶收起?」

    正轉念間,耳中忽然聽到說話之聲,當即停住腳步,凝神查聽,那陣話聲從鏢局門口傳來,一個粗壯嗓音道:「在下曾寶城率領幾個師弟從數千里外趕到此地。便是要見識見識少林重寶,老兄卻說沒有,這是什麼意思?」

    這人話中帶著濃重南方鄉音,甚是難聽。守在大門口的兩名壯漢之一應道:「寶物不是沒有,須得有人帶路才找得到,曾老師來自何處?」

    曾寶城道:「在下師兄弟數人都是從廣東佛山鎮來的!」

    那兩人都啊一聲,道:「好遠的地方!」其中一個道:「曾老師請進去等一等,一會兒就有人帶領諸位前往!」

    趙岳楓舉步向前走去,忖道:「那曾寶城是少林南派高手,才會從數千里外趕到洛陽。

    只不知他們有意助少林寺出手?抑是專程看看那十八尊鐵羅漢?」原來他聽覺極佳,從曾寶城嗓音及腳步聲中,已聽出此人功力深厚,馬步特別沉穩,當是少林南派傳入無疑。

    他一徑回到客店,結過店帳,提起琴匣飄然出店,直奔武威鏢局。到達之時一看,門口已換了兩人把守,當下步上台階。那兩人伸手攔住,左邊的人皺眉道:「幹什麼?」右邊的人接著道:「這兒沒有人要讀書認字,走吧!」

    趙岳楓鬍子一撅,啞聲道:「區區雖是讀書之人,但小時候學過少林拳腳,也算得上是半個少林門人。聽說少林之寶被匪徒劫了,存放此處,此可忍孰不可忍,區區因此前來瞧瞧!」

    那兩名大漢反而笑了起來,左邊的人道:「好,你跟我來!」轉身入屋,趙岳楓大搖大擺走進去。

    那人領著他一直向後面走去,穿過兩進屋宇,便是一座練武場。場中靜寂無人,左右兩廂的屋字中卻隱隱傳出嘈雜人聲。

    他們穿過練武場,直抵對面一間高大堂屋,踏入屋內,身後大門立時關上。

    再走入一道門戶之內,那門也隨即關起,聽得出竟是鐵板鑄成的門板。

    那人偷看趙岳楓神色,只見他宛如不覺,當下便認定他真是個練過幾日武功的落魄文人!

    此時兩廂人聲更是響亮,趙岳楓舉目一望,但見自己已處身在一間寬廣廳堂之內,兩側各開著一排疏窗,但窗上框格都是粗如鴨卵的鐵柱,窗外人影幢幢,兩邊俱是。對面只是一堵牆壁,沒有門戶。因此如要出此廳堂,只有進來時的那道鐵門。

    堂屋內光亮異常,原來四壁都點上燈火。當中一張方桌,鋪著白布。桌上放著十八尊小小鐵像,顏色黝黑,每一尊鐵像都作出一個不同姿勢,光頭跳足,僧袍寬大,極是古樸生動。

    桌邊有四個人正在圍觀,從裝束上一看而知是少林南派高手曾寶城等四人。此外對面石角放著一張太師椅和一張條凳,分別坐有五人。

    趙岳楓認出太師椅中坐著的是鐵柱宮以前七煞之一的水煞梅豹。當日他在鐵柱宮上曾與此人交過手,這梅豹尚有兩個兄長,合稱九嶷三鬼,那日一戰中,梅龍、梅虎都戰死於當場。只有自己收拾不下這梅豹。此事趙岳楓每一念及,便如芒刺背,自是生平一大恥辱,弱了師門威風。

    那曾寶城等四人彎腰觀看那十八尊羅漢,似是研究其中招式。趙岳楓瞧出其中一個熊腰虎背的中年大漢看得最入神,眼中異光不住閃動,像是領悟出許多奧妙道理。這時不便驚擾他們,便暫不發作,站在他們後面假裝觀看。

    過了老大一會兒工夫,耳中聽得坐在條凳上四名大漢之一咕噥道:「看了老半天,還不捨得走,討厭得很!」

    趙岳楓轉身向門口走去,一個壯漢走過來,道:「看完了?」趙岳楓點點頭,道:「區區還有事要趕到開封,不便久就擱!」那壯漢道:「不行,你且到兩邊廂房歇欣。」趙岳楓大感驚訝,付道:「無怪兩廂人影幢幢,原來是被他們強行留下的!」口中道:「區區實有要事,只不知要歇多久?」壯漢道:「這兒有床睡,有面吃,等上一輩子還是便宜了你!」

    趙岳楓聳聳肩,道:「好吧,區區還想再瞧一眼!」他一徑轉身走回去又看了一會兒,只見曾寶城有時閉目尋思,有時搖頭擺腦。

    趙岳楓目光回到那十八尊鐵羅漢之上,凝神看了一陣,擠到曾寶城身邊,道:「第二招自猿獻果拳勢好像低了一點?」曾寶城望也沒有望他,道:「不低不低,須得如此才能發出剛猛勁力!」趙岳楓心中一震,忖道:「此人果是少林門中罕見高手,竟悟得出這一招發勁使力之妙!」當下又道:「第七招的『旋風掃葉』腳法如果照他施展,拳勢便不能使足,若是縮退半步,又怕夠不上對方!」

    曾寶城聽了這話,沉吟半晌,道:「縱是拳勢不能使足,也有莫大威脅,勝過上敵人!」

    趙岳楓道:「依我看來,這一招踏步之時,須得用足腰勁,出拳之時,借用肩臂之勢。

    如此方能吐勁發力,立傷敵人!」

    曾寶城尋思一下,大喜道:「不錯,不錯!」隨即虎軀一震,抬眼望住趙岳楓,趙岳楓看也不看他一眼,接著道:「第十二招『倒提金鐘』也是借外力引發自家真力,借力之道,盡在旋身之中,曾兄以為如何?」曾寶城凝目一想,失聲道:「正是,正是!」當下躬身拍掌道:「多謝指教,感激不盡!」

    這時鐵門一響,進來一人,趙岳楓眼光一閃,認出是七指翁江奎。當下也不理會,道:

    「曾兄有何打算?」曾寶城道:「若不是鐵門窗,兄弟就打出去!」

    梅豹獰笑一聲,接口道:「這鐵門鐵窗豈是用來對付你的?」曾寶城道:「我知道,這是對付趙岳楓趙大俠的!我一路上己聽到他的神勇,可惜他現下不在此地!」

    剛進來的七指翁江奎接口道:「趙岳楓在此,便又如何?」

    曾寶城只冷笑一聲,並不置答。趙岳楓道:「我代他答了吧,趙岳楓若在此地,看他怎生收拾你們這些孫子!」

    兩邊鐵窗外傳入來哄笑之聲,梅豹、江奎都掛不住,齊齊大喝衝將過來。趙岳楓啊喲一聲,縮在曾寶城身後,江奎伸手一撥曾寶城,喝道:「走開!」左手便要抓拿趙岳楓,曾寶城小臂斜豎,江奎手掌撥在他小臂上,但覺重如山嶽,撥之不開,心頭一震,退了兩步,厲聲道:「你走開不走開?」

    曾寶城覺出對方手力極是強勁,乃是平生首次碰到的好手。心知鐵柱宮果是名不虛傳,單是底下一個外七堂堂主,便如此了得。當下不敢隨便發作,道:「算了,算了,一句話值得冒這麼大的火麼?」

    梅豹踏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小臂,運力撥去,口中正要喝一聲去字,忽覺敵人穩如泰山,臂堅如鋼,不禁一凜,把那一聲去吞回肚中,左手疾向對方面門拍去。

    曾寶城乃是南宗外家高手,武林中有道是南拳北腿,他便是不擅腿法,是以馬步特穩,雙手力道剛猛無比,這時一見敵人左掌拍到,趁著對方右手勁力尚未全收之際,振臂一格。

    梅豹右手登時被他震開,這時唯恐敵人乘隙發拳,只好收回攻出左掌,飄退三步。

    兩邊鐵窗透人喝彩叫好之聲,江奎、梅豹登時面紅耳赤羞惱難當。江奎道:「原來少林還有這等高手,來,來!瞧你能夠在本座手底走上幾招?」

    趙岳楓道:「曾老師別動手,是我闖的禍……」曾寶城道:「話不是這樣說,我少林派弟子豈是欺弱怕強之人!」話聲中踏前兩步,握拳坐馬,接著又道:「怎麼打法?」他一舉一動極是沉穩有力,一派硬架硬打的勢式,聲威凜凜。江奎也不敢過於小看,冷笑道:「你說!」

    曾寶城道:「在下若是贏了,你須得打開鐵門,讓我們五人出去!」江奎道:「可以,反正你贏不了!若是輸了呢?」曾寶城道:「你愛怎樣便怎樣!」趙岳楓在後面接口道:

    「不行,不行……」

    梅豹瞪他一眼,道:「怎麼不成?」趙岳楓道:「曾老師若是輸了,你們可以要了我們五條性命。但他贏了,卻不能要你們的命!依我說曾老師贏了的話,還得加上十八尊鐵羅漢才行。」

    這時鐵窗外沒有一點聲息,梅豹、江奎都感覺出外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這一邊,等候他們回答。在這等情勢之下,豈能示弱?

    梅豹道:「這也使得!」江奎笑道:「臭窮酸今日別打算活著出去!」趙岳楓不是浮滑輕薄之人,說不出損話,便不言語。

    江曾二人開始動手。曾寶城拳路主攻,大喝一聲,揮拳猛擊,江奎見他拳上力道剛猛之極,便施展出小巧工夫應付,曾寶城連攻三拳之後,招式微微一滯,江奎已乘隙搶攻,只見他雙掌如風掃拍,迫得曾寶城只有招架之力。

    片刻問兩人已拆了十五六招,曾寶城險象環生,已被對方掌風掃中兩次,幸而有一身硬功護體,並無大礙。

    梅豹冷笑道:「只會幾手粗笨拳腳,也敢來此奪寶!」趙岳楓想道:「一夢大師為何不來奪回寶物?以他老人家身手,此事易如探囊取物!」

    卻見曾寶城忽然拳法一變,竟是使出十八羅漢拳,才第二招就挽回危局,第三招開始佔到上風。他一招一招使出來,功力十足。只打得江奎招架不迭。到了第十二招倒提金鐘,曾寶城旋身借力,一拳猛擊出去,拳力到處,江奎被震得倒退五六步之遠。

    這時兩邊鐵窗傳來熱烈彩聲,梅豹也不微微失色。

    江奎施展出飄忽身法,夾以陰毒手法反擊,勉強抵過十八招羅漢拳。曾寶城從頭使起威力便不及從前,原來江奎也是一時高手,這十八招接了下來,己看出曾寶城吃虧在一身皆是外家硬功,而這套羅漢拳雖是以剛猛為主,但須得內外兼修的高手,才能發揮十足威力。似曾寶城這等外家好手,目下已是將這一套拳術威力全部用上了。當下避虛就實,以快打慢,身形忽進忽退,又封拆了二十餘招,漸漸制住先機。

    趙岳楓看看勢色不對,仰天長嘯一聲,這一陣嘯聲只震得屋內之人無不耳中生疼。七指翁江奎忽然舍下曾寶城,縱到門邊,伸手拉開一道縫隙,鑽了出去。原來他上一次領教過趙岳楓的厲害,深知無法抵敵,這刻一聽出趙岳楓的聲音,趕緊開溜。

    梅豹略一遲疑,趙岳楓已佔住出路,舉手剝掉面上假須假退,便現出他本來的面目,縱聲大笑道:「趙岳楓在此!」

    鐵柱宮的手下都露出驚駭之色,擠在牆角。梅豹掣出緬刀,趙岳楓也從琴匣中取出那柄沉沙古劍,懶得多說,舉步上前,揮劍劈去。梅豹上一回在鐵柱宮上跟他動過手,至今仍不信他武功已精迸到別人傳說的地步。也自揚刀招架。噹的一聲,刀劍相交,梅豹只覺虎口裂疼,緬刀已脫手飛去,人也震退數步。這一驚非同小可,記起武宮主的命令,連忙退到牆角那一堆手下前面。

    趙岳楓道:「梅老三不敢動手了麼?」梅豹一揚手,一蓬光雨迎面射到。趙岳楓自己不怕,卻恐曾寶城等四人受傷,只好揮劍劃圈,內力湧出,布成一堵無形牆壁,擋住這一蓬數量極多的暗器。便在此時,屋頂上軋軋一響,突然一扇鐵板掉下來,恰好封住牆角,梅豹等諸人便在後面,與趙岳楓他們隔了開來,趙岳楓不覺一愣,耳中忽然聽到一陣語聲道:「鐵門尚未關牢,快點奪門而出!」

    這陣語聲細如蚊蠅,卻十分清晰。趙岳楓一聽而知乃是文開華的聲音,心想這回若是受他之恩,日後難以報答,便急奔向鐵門。

    眨眼間鐵門傳來碰擊之聲,想是已經鎖住。趙岳楓道:「曾老師可把鐵羅漢收起!」曾寶城立刻動手,盡數放在囊內。

    右邊鐵窗外傳來一陣笑聲,道:「姓趙的你武功雖強,可惜有勇無謀,自投羅網……」

    這陣語聲竟是梅豹口音,原果牆角被鐵板封死之後,另有暗門可以通出。

    只聽梅豹接著道:「本座命令一下,兩邊火箭勁射如雨,你縱是不畏利箭,但架得住火燒麼?」

    趙岳楓怒道:「鐵柱宮只會施展詭計,算什麼本領!」梅豹道:「本座先下令射死姓曾的四人,看你如何護救……」趙岳楓怒火益發難以抑制,撲到鐵窗之下,揮動古劍猛可所去。

    只聽震耳一聲大震,那道鐵窗裂開一道缺口。趙岳楓自家也料不到竟能所裂鐵窗,怔了一怔,隨即又揮劍斫劈,三劍過處,已所開一道兩尺寬,五六尺長的裂口。

    外面的梅豹和一眾手下早在他第一劍所裂鐵窗之時,駭得四散逃竄,外面原有數十武林人物,這時不禁大聲喝彩助威。

    趙岳楓和曾寶城等四人脫困而出,便由眾人簇擁著走出前面的大廳。這時梅豹、江奎固然逃走無蹤,文開華也不見露面。

    許多人擠上前來跟他說話,備致傾慕之意。趙岳楓好不容易才脫身離開,只有曾寶城等四人跟著。當下五人一道走出洛陽古城,直奔篙山。

    次日早晨,一行五人已抵嵩山山麓。

    上山大道當中站得有五名僧人,其中一位身披月白僧袍的僧人當先上前,合十道:「少林寺知客僧大忍率領同門,特來恭迎俠駕!」

    趙岳楓吃了一驚,連忙上前見禮,道:「趙岳楓何德何能,勞動法駕!」

    曾寶城等四人上前見過,他們雖是少林南宗,但仍有輩份可循,這曾寶城竟是和知客大忍僧同輩。

    當下一道上山,走了數里,忽見三僧迎面而來,當先的一位身披大紅裝裝,法相高大莊嚴。大忍僧為雙方引見,原來是少林寺諸院長老之一,法名雲高。這雲高大師道:「趙大俠力抗妖邪,威震天下,老衲心儀已久,特意下山迎接!」

    趙岳楓惶恐道:「大師這等說法,折死晚輩了!」

    雲高大師道:「趙大俠英風諷爽,果然是龍播鳳逸之士,老衲不在此行!現下敝寺方丈率同諸院長老皆在寺門外恭候大駕……」

    趙岳楓大驚道:「晚輩怎當得起?」雲高大師道:「趙大俠聲名昭世,振奮天下武林人心,功勳彪炳。敝寺方丈應該親迎!」

    趙岳楓這時真有點躊躇不前,心中既歡喜又感慨。歡喜的是得蒙少林方丈大師看重!接以殊禮,實是莫大榮寵,古今罕見。感慨的是去年前赴武當,何等艱危,和今日比較起來,真有天壤之別。

    眾人簇擁著他上得山來,只見山門外廣場之上,數百僧人肅然排列兩邊,當中站著七八位老僧,個個相貌清古莊嚴。

    趙岳楓已得大僧指點,知道眾老僧中那位披著黃色架袈裟,相貌清遭,兩眉霜毫拂頰的老僧便是少林寺當今方丈大師雲隱,當即急趨上前,以後輩之禮跪拜參見,道:「晚輩趙岳楓拜見方丈大師!」

    雲隱大師合十躬身,還了一禮。他身邊的六七位老僧上前把趙岳楓扶起。雲隱大師道:

    「大俠駕臨荒山小寺,嘉增光彩,如何行此大禮?」他隨即親自介紹少林寺諸長老,趙岳楓不見一夢頭陀在內,心中微感驚訝,但一時不便動問。

    曾寶城率眾上前參見方丈雲隱大師,並且獻上那十八尊鐵羅漢,兩邊數百僧侶得見本寺至寶,都露出歡喜之色。雲隱大師詢問過奪寶詳情,便肅客入寺。

    眾人在靜室中談了一陣,趙岳楓問起一夢頭陀下落。雲隱大師道:「雲和師弟一個月前歸來時,不但改了法名,連容貌也大異昔年。本座得知他二十年來經歷,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趙岳楓凝神傾聽著,心想老方丈沒有提及二妹單水仙,莫非她沒有隨一夢頭陀到此?

    雲隱大師緩緩道:「其時敝寺的十八尊鐵羅漢已被鐵柱宮之人奪走。雲和師弟對老衲言道:他二十年來武功大有精進,若是率幾名高手前赴洛陽,不難奪回此寶。但此舉一則洩露秘密,白白教武陽公得知他尚在人世。二則趙大俠出世之期已屆,這數派失寶若是由你獨力奪回,即可大增聲威,迫武陽公親自出手。他還提起和趙大俠有一年之約,但他於前數日離開之時,卻說是和另外一個人先赴陰風崖鐵柱宮去!」

    趙岳楓心頭一震,忖道:「另一個人自然就是二妹了!唉,我遵從那位黑衣比丘的話,連續奪寶。不但鐵柱宮之人屢次失算,連一夢大師也以為我最後一次不會到洛陽去,所以趕赴鐵柱宮增援。」

    他表面上可不敢露出一點神色,沉住氣談了一會兒別的,這才起身告辭,說明要趕到鐵柱宮去。雲隱大師心中也懸慮一夢頭陀勢孤力單,便不加挽留,免得耽誤。

    趙岳楓隻身匆匆下山,心中甚急,恨不得插翅立即飛到鐵柱宮去!

    此時在陰風崖鐵柱宮上,群惡畢集,原來只是一片荒涼的曠地上,這年餘以來已經搭建起下少房屋。

    議事大廳中,高捨宮裝的武官主坐在當中太師椅中,右側坐著一排人,第一個便是內四堂香主之首黑煞手賴珞、第二個是玉軸書生房仲、接著下來的是太原烏魔娘,文開華,然後便是外七堂堂主。

    武宮主左面隔開七八尺遠處,坐得有兩個人,一個是白髮頭陀,一個是紅裝少女。

    武宮主微微冷笑道:「老和尚你昔日為鬼火毒蛛所傷,居然還能活著,可算奇跡!」

    那白髮頭陀正是少林寺上一代高手雲和禪師,現下改名為一夢頭陀,面上儘是疤痕,疤痕中猶有微綠之色,甚是醜怪,誰也不知他就是二十年前杜臨過此地的少林高手。

    一夢頭陀道:「老頭陀其時命在垂危,是以不曾親見武宮主及文堂主風采,今日幸晤,足慰平生!」

    他微微一笑,接著又道:「老頭陀在山下守候多日,只見得有貴宮諸人出入,不見趙少俠出現,這才曉得我們雙方都猜鍺了!」

    武宮主一向以智謀武功都超世絕俗自溺,此時心中大感難受,冷哂一聲,道:「我把趙岳楓估計過高,誰知他到底還是個死心眼之人,最後仍然直奔洛陽!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有兩位駕臨此地,何愁他不自投羅網!」

    一夢頭陀還沒答話,單水仙已接口道:「宮主或者是因無人敵得過我大哥,所以率眾退守此地,我大哥一旦現身,只怕沒有什麼羅網困得住他!」

    開宮主斜睨她一眼,道:「本宮主若是不擇手段的話,你們早就死在武當禁地秘府之內了!」

    單水仙應聲道:「宮主如果不須使用手段,何須說出羅網二字?由此可見得宮主對付我大哥,非使用陰謀詭計不可!」

    對面一排人都泛起怒色,單水仙又接著道:「既然宮主必須使用計謀,那一日在武當派秘府之內,如何到了緊急關頭,突然回心轉意,此中曲折心情,甚是微妙,頗耐尋味!」

    武宮主當著一眾手下面前,被她這番話擊中要害,指出她分明對趙岳楓大有情意,不覺又羞又怒,面色一冷,道:「誰耐煩跟你一個小丫頭作唇舌之爭?不過也毋須害怕我會取你性命!你的姿色也算得是少見的美人,本宮這許多位堂主想來總有一兩位願意收留你!」

    一夢頭陀道:「阿彌陀佛,武宮主不可說出這種作孽之言,須知你也是女子之身,此事豈可強迫?閒話說過,老頭陀敢請宮主向武老施主轉致一聲,說是老頭陀想會一會他!」

    武宮主道:「你想拜見家父的話,須得先闖過本宮主這一關!」

    一夢頭陀皺眉道:「宮主雖是武功卓絕,但年事尚輕,終是女流之輩,老頭陀焉能跟你動手?」

    武宮主道:「現在你還不配,等你贏得本宮內外十一位堂主,本宮主才肯教你見識鐵柱宮絕藝!」

    一夢頭陀轉眼向那十一位堂主望去,只見這十一位武林高手,沒有一個露出不悅之色,可見得這武宮主一身絕藝,確實凌駕在這一干高手之上。

    他早已算出必須先闖過這一關,才能見到武陽公,是以不但毫不訝異,還立即起身,道:「好,老頭陀就請各位施主賜教!」

    他邁步走到廳中一站,道:「哪一位先出手賜教?」

    武宮主應聲道:「有煩文堂主出手!」文開華應聲而出,從容地走到老頭陀面前。

    一夢頭陀心中微驚,付道:「這武宮主雖是從未見過老衲武功,但一開口就調出內堂堂主,可見得她果是智謀超眾,料敵如神!」當下合十道:「文施主請!」文開華道:「大師用什麼兵器?」說話之間,翻腕取出鐵杵。老頭陀心中又是一動,忖道:「聽說這文開華也是以智計出眾著稱,只看他一上來就佔到老衲便宜便可想而知!」

    他搖頭道:「老頭陀即使見到武老施主,也不使用兵器!文施主儘管放手施為!」

    眾人都暗暗凜惕,只有武宮主微微冷笑。

    文開華起身出招,鐵杵疾搗,口中喝道:「既是如此,本座便有僭了,看招!」這一杵搗出時,不等招數使足,已撤回來化作斜砸之勢。

    但見一夢頭陀左足微微伸出數寸,似是準備好在最後的一剎那才閃身避開。晃眼鐵杵已迫近他肩頭,他仍然凝立不動。

    眾人方想這老頭陀身法難道能比文開華鐵杵還快不成?正轉念間,鐵杵已砸在老頭駝肩上,發出砰的一聲。老頭陀身形晃都不晃,腳底方磚卻裂了四五塊之多,他在肩頭被砸中之際,右手疾穿上來,已抓住鐵椅。

    文開華這一挎砸下去,已用七成真力,卻見敵人毫無損傷,心頭大震、一個念頭在心頭電轉而過,立刻鬆手縱退丈許。

    一夢頭陀見他機智過人,認輸得快,免去自己愣迎金剛力的一擊,當下微微一笑,道:

    「文堂主且把兵器收回!」話聲中將鐵杵輕輕拋去。文開華看出不是暗藏煞手,這才伸手接住,轉身走到武宮主太師椅前,欠身道:「敝座學藝不精,有辱本宮威名,自請處分!」

    武宮主柳眉一皺,殺氣滿面,冷冷道:「以文堂主的一身絕藝,天下難有一招便贏得你之人,此戰顯然有貪生畏死之嫌,應即當眾自盡了!」

    文開華怔一下,道:「上陣動手,非勝即敗,哪裡便得死罪?」

    武宮主眼中殺機更盛,冷冷道:「你敢駁回本宮主的命令?」

    文開華現出頹喪之容,道:「屬下豈敢如此大膽,只求宮主開恩,准予退下自盡!」

    武宮主凝目望住他,兩道目光賽如冷電利箭,文開華面色灰白,不敢抬目。全廳鴉雀無聲,等聽武宮主如何回復。

    過了片刻,武宮主轉眼望向其餘十位堂主,道:「本宮判此重刑,自有深意,待會兒不論是哪一位出陣應戰,雖是落敗,亦不會遭此重罰!」她的目光轉回文開華面上,冷冷道:

    「文堂主服不服本宮主的判刑?」文開華低歎一聲,道:「屬下心服口服!」武宮主道:

    「你既是服了,那就待打發老頭陀之後,你自家私下了斷!」文開華欠身拱手道:「多謝宮主恩典!」便即退開一旁。

    一夢頭陀道:「宮主這回派何人出戰?」武官主道:「等一等!」接著揮手道:「有煩鄭江兩位堂主動手押下文開華,打入死牢!」

    金蛇老人鄭凱和七指翁江奎應聲起身,文開華秀美的面上泛起掙扎之容,原來他心中兩個念頭正在糾纏鬥爭,其一是束手就縛,另是把握時機,出手抵抗。

    他的目光掠過單水仙的面上,忽然長歎一聲,丟掉鐵杵,轉過身子,雙手倒剪。鄭凱和江奎兩人一個出手點他穴道,一個取繩縛手。轉眼間便把文開華雙手雙足捆牢,帶出廳外。

    武宮主道:「有煩房烏兩位堂主出手對付老頭陀!」單水仙叫道:「怎麼叫二敵一?」

    武宮主冷冷道:「閉嘴,此地豈容你大呼小叫的麼?」單水仙尖聲道:「我一定要叫,你倚仗人多,縱是勝了也不能教天下心服!」

    一夢頭陀道:「單姑娘不必多說,老衲既然上得鐵柱宮,已將生死置諸度外,他們是否按武林規矩出手,都由得他們!」

    玉軸書生房仲、太原烏魔娘已經離座而出,兩人都掣出獨門兵器。房仲道:「大師一身武功有超凡入聖之能,宮主命我們二人出手,正是瞧得起你之意!」

    烏魔娘接口道:「想當日三門四派高手來犯,沒有一個蒙宮主這等看重。今日老和尚你若是贏得我們二人聯手之勢,立時名震天下,正是成全你的意思!」

    單水仙忍不住又插口道:「喲,這樣說來,一夢大師還得向武宮主拜謝啦!」

    武宮主冷冷道:「等他贏得了再說!」左手暗下做個手勢,黑煞手賴珞立即點一點頭,房仲使的是一支玉軸,烏魔娘用的一把三股金叉,兩人交待過場面話,當即分頭進攻。

    起先都是試探招數,迅快進退,使人眼花絛亂。

    一夢大師傅通天下武術,功力極是深厚,但對這兩人也不敢有絲毫輕視,隨手拆解,眨眼工夫已拆了十餘招之多。烏魔娘首先怪嘯一聲,欺身迫攻,手中的三股金叉凌厲刺劈,加上一頭長達腰際的頭髮迴旋飛舞,暗藏絕妙招數。玉軸書生房仲也施展出全身本事,身形進退如行雲流水,手中玉軸橫掃時雷霆萬鈞,直戳時陰險狠毒。

    一夢大師被這兩人一輪猛攻,似是只有防守之力,險象環生。外七堂群雄個個喜動顏色,大聲喝彩,為房烏二人助威。單水仙翠眉顰蹙,含怒凝愁,捉摸不出戰局到底有何等樣的結果。

    那房烏二人連續施展殺手,猛攻了五十餘招之多,每一招發出之際,都感到對方萬萬無法躲閃得過,然而事實上老頭陀一直都逃過大難,二人不禁銳氣漸消,攻勢鬆弛了不少。

    但此中變化只有局中之人感覺得出,外表上看起來那房烏二人仍是氣勢如虹,著著搶佔先手。

    武宮主不時凝目打量單水仙,似是疑雲滿腹。單水仙無暇理會,一直瞪著戰場。

    滿廳彩聲忽然消沉,只剩下兵刃劈風之聲。原來老頭陀忽然連發奇招,力挽危局,他這幾招出手威勢極盡陽剛強猛之能事。這時忽地一拳搗出,拳力宛如狂潮怒濤,對面的玉軸書生房仲擋之不住,震退數步。烏魔娘從左側閃電攻人,金叉攔擊老頭陀發招的右手,滿頭長髮疾灑出去,纏捲左臂,老頭陀這一拳招數還未用足,迫得煞住,左手曲時一撞,一股力道應肘而出。烏魔娘的長髮登時散飛。

    他這兩招已顯示出一身堅強莫當的威力,全廳之人都大感震凜。黑煞手賴珞早已準備出手,可是直至這刻,武宮主還未下令,只好蓄勢待發。只見老頭陀拳勢一變,緩緩劈出一拳,左手同時封住烏魔娘攻襲之勢。玉軸書生房仲手法何等迅快,玉軸由上而下,啪一聲擊中對方小臂。哪知這一擊不但不能敲斷對方手臂,反而感到一股力道撞到胸口之間,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提氣輕身,一個筋頭直翻開去。總算他應變得快,借勢卸去大部分拳力。但站定身子之時,仍然感到真氣浮動,胸口隱隱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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