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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文 / 司馬翎

    原來隱湖秘屋一派雖然以博學多能擅名,但卻以詭變機謀為主。是以大凡有關陰謀詭變之術的典籍,最是精熟。故此紀香瓊雖然碰上最難過關的出題手法,可是偏偏她於此道最精,整部戰國策能夠背誦如流,自然不須懼怕會遭致失敗。

    她緩緩道:「我先背誦一段,再指出其中奧妙變化。楚懷王死時,楚之太子尚在齊國為人質。蘇秦便向齊國當政的薛公進言道:*君何不留下楚太子,以交換楚國一個名叫下東國的地方?。*薛公道:不可,我留太子,則楚國另立新王,於是我變成扣住無用的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蘇秦道:*不對,楚立新王,君可使人告楚之新王說:把下東國給我,我為王殺死太子。如其不然,我將會同別的諸侯一同擁立太子。如此新王必懼,下東國之地必可得也。」上面這一段只是一個緣起,蘇秦借扣留楚太子之事可以大大恣其縱橫詭辯之術,自身得到不少利益。「齊菌聽得十分有趣,催道:「快點說吧!。,紀香瓊點點頭,道:「蘇秦既慫恿得齊國薛公扣留楚太子這個人質,便開始展開他的奇奧手法。他利用此事反來覆去,一共製造出十種變化之多,既使齊國大大得利,又使自己得楚國之封,不論是齊國薛公,楚國新王及楚太子最後都不恨他。」

    齊茵忍不住插嘴道:「真有這麼奇妙的手段?。到底是什麼回事?。」

    紀香瓊道:「第一變是使薛公派他赴楚。他對薛公說:*臣聞謀世者事無功,計不決者名不成。今君留太子以圖取下東國之地,若非迅即取得下東國,則楚國形勢會變化而此計失效。若然如此,則君便當真是抱空質而負名於天下了。*薛公道*對,該怎麼辨?。*蘇秦道:,臣請為君赴楚,使楚立即割地。『薛公因而遣他赴楚。」他停一下,接著又道:「第二變是使楚新王立即割地。蘇秦見楚新王說道:*齊國想奉立楚太子,但臣卻窺測出薛公之意欲留太子以換下東國。今王若不急割此地與齊,則太子可能答應加倍割地使齊國立他為楚王。『楚王遂立即如言割地。」「第三變是仗楚國增割地方與齊國。蘇秦返齊對薛公說:

    『可告太子以楚割地之事,使太於謁君候要求復位,又使楚王聞此消息即可。』果然楚王增割了土地。「齊茵越聽越過癮,道:「這個人真了不起,我萬萬猜想不到他變到第十次之時把事情弄成什麼樣子了。」

    紀香瓊道:「第四變是迫楚國割更多之地。他對太子道:『齊欲奉立太子為楚王,但楚立新王卻割地使齊留太子。齊頗嫌割地大少。太子何不答應加倍之地割送齊國,則齊必奉立太子為王。*太子認為很對,依計而行。楚王聞知此事,大為恐慌,連忙增加割地獻給齊國而還十分恐懼事情不能成功。「」割地之事至此告一段落,蘇秦另施手法,第五變是使楚王相信是為他出力而弄走太子。蘇秦向楚王說道:*齊國所以敢要楚多割地之故是有太子在手,如今已得地而還屢屢要,亦是利用太子要狹。臣可以把太子弄走,太子不在齊,則齊無話可說,要不再求割地。王亦可結交強齊,如此王則是去仇讎而結交強齊了。*楚王為之大喜。但事實上蘇秦第六變卻是使太子自動離齊,還很感激蘇秦的好意。蘇秦對太子說道*楚王乃是真正割地與齊,太子只是空言而已。所以齊未必信太子的話,而楚王予齊之利益卻是千真萬確,是以齊與楚定必相交,如此則太子處境十分危險,太子須得及早打算才行。*太子一聽有理,立即召車馬於夜色中離開齊國。在楚太子心中還認為蘇秦是替他設想,所以甚是感激。不過蘇秦並不滿足,為了表現他的手段,第七變便是使齊薛公怒恨自己,而將來又輕輕使他息怒。齊茵道:「真了不起,要別人怒則怒,喜便喜,誰碰上他的話,只好自認倒霉了。紀香瓊笑道:「說得不錯,這種人別碰上為妙。且說他的第七變便是使人向薛公說道:*雖然勸君留太子的是蘇秦,而蘇秦卻不是為君著想,只是為了便宜楚王而已。蘇秦因怕君查知他的用心,所以便楚多割地以掩飾。今勸太子離齊的又是蘇秦,臣竊為君懷疑他此舉的用心。」薛公聽了不由得大怒於蘇秦。但蘇秦其時繼續施展詭辯之術,這第八變是使楚王封他爵位。他使人對楚王道:*使楚公留太子的是蘇秦,奉王而代立太子的又是蘇秦。割地後而使齊守約不變又是蘇秦,忠於王而使太子離齊亦是蘇秦。今有人向薛公中傷蘇秦,理由是蘇秦厚楚而薄齊,願王知道他這些功勞。*楚王大喜,立即封他為*武貞君*。

    「第九變是蘇秦使人向薛公進說詞,令他怒解。他命人去見薛公言道:*君之所以重於天下之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又握有齊國之權。今蘇秦是天下之辯士,世與少有。君如不善待蘇秦,則是堵塞天下之士投君之路。同時亦驅使與君不善之士投向蘇秦。則於君之事大有危殆。今蘇秦既與楚王相善,而君不早與蘇秦親近,則無異與楚為仇。故君不如因而親之,貴而重之,則君無異得楚之歡。*薛公聞言果然解怒親近蘇秦。」

    「最後蘇秦往見薛公,已不費一詞而得齊之推重,蓋利用楚的力量。他以詭辯之術,把一件事反來覆去,生出種種變化,果真不愧是鬼谷子的高徒,當世之辯士。」

    紀香瓊的話至此說完,微笑瞅著夏侯空。夏侯空實在已找不出一件蘇秦所作之事,變化能比這一件更多的,是以只好承認失敗,讓她們過關。

    紀香瓊在走廊上又啟用銅母珠與金明池通消息。那金明池早就陷入曲折多變的「十三元大陣」之內。他依照早先約定的暗號傳遞簡單的問答,只須弄得清楚左右前後進退就行了。

    他往往為了等候銅盒中傳來的滴答聲,在原地站上好久,不敢胡亂移步。若在往時,他定必不肯乖乖聽話。但目下已極是服氣紀香瓊的奇奧學識,而且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大陣之內,甬道的牆壁和屋頂全是極堅牢的材料集成,他全然不能破壁而出。

    金明他一點也不曉得紀香瓊身不在此,卻又怎能指示他的行止。但他非完全信賴她不可,因為他走到此處,已發覺條條甬道都是一樣,彎彎曲曲的根本無法辨認。

    他當然不曉得自已目下乃是處身在十三元大陣中的第五元陣內,原來紀香瓊亦須破得一院,查看一下此院地形結構,方能發出指示。如若不然,她憑空無故怎能指行他通過這座大陣。此所以金明池行行停停,老是需要等候指示。

    四丈外突然出現一條人影,在朦朧的光線之下,很難瞧得出他的形貌服飾。

    那人發出一陣嘿嘿冷笑之聲,道:「號稱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原來如此怯懦,當真使人大感意外。」

    金明池一面暗暗施展一種奇怪功夫,一面喝道:「什麼人?。有種的過來讓我瞧瞧。」

    那條人影格格笑道:「使得,但你須得移步過來才行,我是不上前去的。」

    金明他學步奔去,只奔了十步就停下來,發覺那人仍然相距四丈左右,人影朦朧,竟瞧不出他如何移動腳步。

    金明池搖搖頭,道。

    「我不信你身法比我還快,這裡頭必有古怪。」

    說時,蹬蹬後退。不多不少恰是十步。依舊同到原來的地方,原來他舉步之時,早就打算好退回原處,以免紀香瓊計算陣法方向距離之時弄錯了。

    那道人影似乎跟著他進退,這刻仍然在四丈左右的暗淡光線中。

    他發出譏嘲的哂笑聲,道:「金明池你為何不敢過來瞧瞧我是什麼人?。」

    金明池也淡淡一笑。道:「你不過是個懦夫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影笑道:二這就奇了,我先說你是懦夫,你也說我是懦夫,這是什麼道理?。「金明池悠然道:「本人縱橫天下也不是一年半載,你若非懦夫,為何不敢在明間找到本人挑戰?。可見得你只是守門之犬,縮頭之龜,豈值得我計較。」

    他罵得真兇,而又不帶一個髒字。那道人影怒聲而笑,道:「你身陷險地,還敢如此猖狂自大,我早晚要剝了你的皮。」

    金明池胸有成竹,故意嘔他道:「你不行,叫你的師祖來或者還可以跟我比一比。」

    那條人影道:「笑話,你知道我是誰?。」

    金明池道:「我當然知道。」

    那人訝道:「那你就說說看。」

    金明池道:「你是貪生怕死的小王八!。」說罷,縱聲大笑起來。

    他一直分出一部份心神注意鋼盒的聲音,忽然聽到發出滴答之聲,當即發出更加震耳的笑聲,其實耳中沒有漏掉任何一下聲響。

    這種滴答聲乃是忽然連響三下,忽又一下,如此多寡不等,只有金明池明白其中的意義,不過他的笑聲也使得對方決無可能查聽得到銅盒的聲響。

    到他笑完之後,銅盒聲響也停止了,那人影冷冷道:「你利用笑聲掩飾什麼?。是不是心中十分焦燥煩急?。哼哼∼。你故意激我上前動手,我偏不讓你如願以償。」

    金明池沉聲道:「你倒是聰明得很,但讓我猜猜看,你當必是袁怪叟的嫡傳高弟無疑,這樣說來,那夏侯空是萬孽法師的傳人了。你們一文一武於此處怖置這個什麼地方,有何用意我不曉得,反正不會有什麼好心眼,你的半邊面孔呈青紫色,這是很好的記認。」

    對面的人影大為震驚,道:「金兄號稱為天下第一高手,果然極是不凡。但正因如此,今日想生出此間,恐已無望啦!」

    金明池冷靜如常,道:「你既有這等把握,何不一發把姓名來歷盡行見告?。」

    那人影道:「區區姓胡名望,外號雙面人,家師正是大秘門開山祖師人稱袁怪叟的便是,此處的燈光經過特別設計,人若到此,卻無法瞧得見我的形貌,但金兄卻能人之所不能,使我十分佩服。」

    他邊說邊向前移動,突然間人影一花,他已站在金明池面前一丈左右之處,這等奇異的變化自然也是燈光的奇妙作用。

    金明池早在開始時就暗運奇功,運足目力望去,居然穿透了燈光的幻影而瞧出對方的形貌,他前此在江湖上走動之時,萬孽法師曾經派人籠絡他,跟他結納。金明池本來就從他師父處得知萬孽法師與袁怪叟的關係,以及金刀大俠朱公明乃是袁怪叟的首徒之事,而那孤雲山民徐斯為人足智多謀,見聞淵博,不比薛陵的師傅歐陽元章那般不關心身外之事。是以關於萬孽法師這一大邢派之事,他亦知道得較多。

    那金明池一則所知較詳,二則曾與萬孽法師派來之人打過交道,亦多探出一些秘聞,是以剛才便能一口喝出這雙面人胡望乃是袁怪叟高弟,而夏侯空則是萬孽法師的傳人。這一文一武合在一起雖不知有何圖謀,但他們形成的力量卻極巨大,實在不能忽視。

    現下這雙面人胡望居然現身出面,攔住去路,可見得他定必有所依恃,金明池本是極為機智多計之人,焉能察覺不出此中危險?。

    他迅即想到對方唯一最有效之法,乃是使自己迷失在這士三元大陣之中,這胡望只須激得自己出手,位置一亂,便可達到使自己陷入陣法內的陰謀。

    雙面人胡望雖是身披長衫,但他因有半邊面孔作青紫色,加以眉眼凶悍,使人覺得他十分猙獰可怖,他取出兵刃,卻是一根粗大而又精光四射的狼牙棒,一望而知此棒既沉重而又霸道。

    金明池一面輕搖摺扇,一面按笛在唇,輕輕吹動,發出陣陣幽怨悅耳的笛聲。

    雙面人胡望獰聲笑道:「金兄的笛子雖是吹奏得好,可惜胡某非是知音之人,金兄這是白費心思啦!。」

    金明池拿開金笛,仰天笑道:「此是本人出手之前的慣例,若然動了殺機,那是非吹奏數聲不可,胡兄須得小心了。話聲中摺扇一搖,一團冷風迎面激射而去,緊接著揮笛疾點。

    他的武功以奇變稱絕天下,胸中所學博雜無比,這刻一出手就是極為奧奇的招數。兩件兵器虛虛實實,莫之能測,同時神氣合一,極是充盈貫足,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這輕描淡寫的起手式,也含蘊得有雷霆萬鈞之威勢。雙面人胡望眼中凶光暴射,青紫色的半邊面孔也透射出無限煞氣,他狼牙棒起處,一招」橫絕四海「,逕從敵人扇梢笛尖間兇猛強攻,竟是奮不顧身的惡毒招數。金明池哈哈一笑,身形隨著敵人狼牙棒掃來之勢飄飄飛退,看起來極為輕俏從容,任何人都瞧得出他這等退飛速度乃是跟隨對方的狼牙棒的速度。胡望自然曉得,健腕一挫,狼牙棒忽挑忽刺,使出一路極是細膩綿密的招數。金明池雖是一一隨手拆解,但也禁不住暗暗心驚,重新對敵手的功力造詣再作評價。要知這金明池並非一味驕傲自大之人,他這刻一則察覺敵人內力之深厚強勁,當世罕有,二則他使用這根沉重粗笨的狼牙棒,居然能施展出極為細緻綿密的招數,可見得他的武功已達到從心所欲的地步了。他曾經會過不少武林高手,但尚無一人比得上這雙面人胡望的,是以他不可能不小心從事,以免一旦失手,招致來身敗名裂之禍。且說金明池隨手拆了十餘招之後,右手金笛忽然從不可能的形勢之下攻出,凶毒異常。雙面人胡望喝一聲」來得好「,身軀一側,自己閃過,他接著道:「金兄若是沒有這一招,老夫真以為你乃是浪得虛名之輩了。」

    金明池失笑道:「胡兄最多不超過四十歲,那得自稱老夫?。」

    雙面人胡望道。

    「老夫在大秘門中排行第二,我們共有師兄弟三人,敝師弟三海王華元今年亦已五十六七了。一金明他道:「原來胡兄是內功深厚,駐顏有術,才會如此的年輕。」

    他說這話並非閒得無聊找話來說,其實大有深意在內。

    此時雙方各以細密巧妙手法不停的封拆,雙面人胡望得意地道:「駐顏有術雖說不上,但總能夠比實在年紀看來年輕些。」

    金明池眼中閃過陰險詭狡的笑意,暗暗施展奇功,內力源源從扇笛上發出。

    轉眼工夫雙面人胡望的狼牙棒運轉之際已大不如前面靈活精細,在他但覺敵人手法越出越奇,使他好多手法都不敢使出,心念一轉,便想改用兇猛決蕩的硬拚手法,他的兵器本以硬拚見長,所以旋即生出此念。

    殊不知金明池正在等候他改變手法,他等候的只是改變手法之際的一絲空隙,憑這一絲空隙,他就能奇兵突出,雷奔電掣般的一擊,即可制敵死命。

    要知他探出對方內功有駐顏的妙用之時,便曉得是屬於那一類,因而針對這一類內功的弱點,運聚本身三昧真火化入內力之中發出,果然收到克制之效。

    自然這麼一來對方勢必趕快改變手法應付,而他只須抓住這剎那間的機會既可斃敵制勝了。

    那雙面人胡望萬萬想不到對方如此厲害,淡淡數言之中便已掌握到必勝的契機。

    事實上以他的造詣本可與金明池力拼千招以上,然而一著失機,滿盤皆輸。

    他狼牙棒方自運足勁力往外一推,打算就此開始強攻硬打的手法,那知金明池不知如何竟打側面欺到切近,左手摺扇壓住狼牙棒,右手金笛已點到他咽喉要穴,竟是避無可避之勢雙面人胡望雖是凶悍之極,但這刻也不由得魂飛魄散,閉目待死。

    金明池金笛一沉,點中他胸口穴道,胡望噗通一聲跌倒地上,不能動彈。

    金明池冷冷一哂,道:「你若不是閉目待死,我便留不住手非當場殺死你不可了。一他遊目四看,竟查認不出剛才立足之地,原來這一條甬道兩壁及頂蓋全無記認;地上的方磚塊塊一樣,一旦走開了,實在無法認得。他伸手拍了胡望一下,道:「胡兄你今日既然落敗,理當送我出口。h胡望身軀雖然尚不能動,但已可開口說話,他冷冷道」多言無益,你還是收攝心神好好的找路出去吧!。我是決計不會指點你的。

    「他說得極是堅決,金明池微微一哂,彎腰提起他,大步向前走去;左旋右轉,走了不少路才停腳步。胡望大驚道:「原來你識得這十三元大陣的奧妙。」

    金明池淡淡道:「若是盡識的話,何須叫你送我出去?。你怎麼說?。送是不送?。」

    胡望全身僵木,只剩下嘴巴能動,他道:「你若識得破陣而出之法,便不須我送,若然當真不識,則此是唯一可以擒你的機會,老夫豈肯白白放過良機?。」

    金明池笑道:「我有你做人質,諒那夏侯空不敢不放我出去。」

    雙面人胡望獰聲而笑,沒有答腔。金明池道:「這一笑大有古怪,卻是何故?。難道夏侯空膽敢不顧你的安危不成?。」

    胡望道:「夏侯空事前曾經對老夫言道,那金明池乃是當世第一高手,胡二哥你千萬不可出戰,如若有違軍令,以致落在敵人手中,恕難相救,他既是這麼說過,當知老夫對你已毫無值得利用之處了。」

    金明池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我一向對沒有利用價值之物隨手毀棄,你亦不能例外。」

    雙面人胡望另一邊白暫的面龐泛起青白色,顯然心神震盪驚駭,但仍然毫無指出出路的打算。金明池反而奇怪起來,尋思道:「他明明心中駭怕,卻不肯低頭求生,難道有什麼物事比死還要使他畏懼不成?。」當下決意要探求出是何物事令他如此懾服。

    他改變了語氣,不再那麼冷冰冰的道:「胡兄寧死不屈,實在令人佩服之至。」

    胡望聽他口氣轉好,頓時恢復常態,道:「豈敢,豈敢。」

    金明池讓他站在地上,拍活穴道,但另用上乘手法使他施展不出武功,只能如常人般行走自如,他先警告他道:「我敬你是個不怕死的好漢子,才讓你自家行走,但一切行止須聽從我的指示,如若錯了一點,莫怪我誤會你想借陣法逃遁,使出煞手。」

    胡望道:「好吧!老夫絕不妄動。」

    金明池一心一意要查出有何種物事比「死」還可怕,不過這刻又屆紀香瓊指點走法之時;當既走開丈許,取出銅盒,用身子掩護不讓胡望見到,果然盒中傳出滴答之聲,他便發出長嘯遮掩。直到紀香瓊指示完畢,這才收盒回到胡望面前。

    胡望完全不曉得他搗什麼鬼,但見此人一時大笑,一時長嘯,態度又忽硬忽軟,甚是古怪,是以也十分注意地觀察他。

    金明池道:「以我想來,這天下之間,再也沒有比不可測知之事,更令人害怕的了。」

    胡望雖是六十多歲的入,見聞甚廣,可是聽了他這話之後,也大感茫然,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明碧:「我踏遍天下,時時留心察看有沒有比不可測知之事更為可怕的,但至今尚無所見,譬喻說死亡這回事,因為無人當真曉得死後乃是什麼樣子,是以普天之下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了。一個人若能不怕死,也就是什麼都不怕了。」

    胡望怎知他施展詭計,哄他說出實話,接口道:「你武功雖高,但年紀尚輕,自然不曉得這世上真有比死還要可怕之事。」

    金明池故意泛起一面孔不相信的樣子,但也不詢問,表示出他根本不予置信,而且竟到了懶得問他的程度。

    雙面人胡望凶悍有餘,狡譎不足,忍不住又道:「你不相信是不是?。老夫不妨告訴你,假使有人能把你變成一個怪物,好像妖精一般,你怕不怕?。」

    金明池道:「怕當然是怕,但做妖精也有好處,起碼凡是人類見了都怕你,總之,這決比不上死亡那般令人害怕。」

    雙面人胡望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面孔,又道:「不錯,變作妖精也有當妖精的樂子,可是把你變作一條癩皮狗的話,你口不能言,但心中卻明白如常,人人見了你都又踢又罵,頑童們見了擎木棒追打,擎磚石投擲,日日吃不飽,見了糞便明知骯髒,卻不得不吃,你想想可怕不可怕?。」

    金明池細細一想,果然十分可怕,當下道:「這樣自然沒得說了,不過我也可以見人就咬。」

    胡望道:「這也不行,試想一條癩皮病狗能有多大氣力?還不是一頓棍棒就打死了?須知到了那時,你一身武功都完全使不出來,若不想死,只好逆來順受。一他說了大半天都不能使金明池當真感到可怕,可是這」逆來順受「四個字卻有如天雷轟頂一般,使得金明池登時駭住了,不禁哺喃道:「不錯,太可怕了!。」

    原來大凡一個人走慣順風路,而又有某種技藝專長足以傲視天下的話,如是性情浮薄之輩,定必認為自己處處都該比人強勝,受人諛頌,拂逆失意之事只有別人遭嘗的份兒,決不該輪到自己頭上,金明池正是這一類人,他把別人的痛苦視若無睹,但卻不能容忍自已失意痛苦,是以一旦聽到自己那時任何事都須得「逆來順受」,這才大為震驚,當真相信這等遭遇比死亡還要可怕。

    好在這等情形只是假設而已,非並真有其事,所以很快就恢復如常,笑道:「料不到胡老兄竟很會幻想;天下間那有人變狗之事呢?胡望道:「當然有啦,你想試的話,可到………一他忽然警覺地住口不說下去。金明池故意裝出不曾注意的樣子,道:「閒話慢慢再說:走吧!。一兩人一同走去,不久,金明池便阻止他再走,靜候紀香瓊的指示。每次指示到達之時,金明池便用笑聲或長嘯之聲掩飾,如此連走三次,已把這」十三元大陣「走過了八座之多。紀香瓊連闖」音律「,」術數「及」國棋「三院,這時已到了第九院」易經院「。她暗中向齊茵道:「姊姊,我們已連闖了八院,但從這第九院開始,我便沒有把握了。」

    齊茵訝道:「這是什麼緣故?。」

    紀香瓊道:「譬喻往後的,集部院*,他隨意抽取歷代名家全集出來;又隨意翻開,不拘是詩文書牘奏章,叫我背誦出來;我豈不是輸定了?。試想自古以來的著作何其繁多,我焉能全都讀過?。又豈能通通記得?。齊茵道:不錯,誰也休想過得這一關,但妹子別慌,反正你一答不出來;我們就來個翻臉不認賬,先杷他抓住拿下,再作計較。」

    紀香瓊笑著搖頭,心想人家那裡會不防備你這一手。

    齊茵忽然興奮地道:「不怕,反正考題的入不許翻閱書冊,他難道就記得那麼多?。」

    紀香瓊失笑道:「他記得便罷,若記不得,定會早一步教門人先去找妥題目,不過他若是出到這一著,則我縱是輸了,也還能安心,因為他畢竟也不能盡通這十三院之學,便不是當真勝得過我隱湖秘屋了。」

    這時已走入大庭之內,夏侯空徐徐道:「易理玄奧無方,解法不一,難定善惡,因此鄙人出一個十分呆板的題目,那就是周易一經共有字數若干?。」

    齊茵抗議道:「這也算得是題目麼?。」

    紀香瓊道:「可以算是題目,莊主聽著,周易計有二萬四千二百零七字,又據晁氏讀書附志稱,石經周易十卷,連注文共六萬六千八百四十三字。齊茵見紀香瓊答得出來,自然不再抗議,同時又佩服萬分,想道:「她的腦袋不知那一點與常人不同,才懂得這許多學問。

    夏侯空羽扇輕搖,白哲的面上微微沁出汗珠,這刻連齊茵這個外行人也瞧得出他外表上雖是儒雅灑逸如故,其實內心緊張萬分,大概是因為紀香瓊連下九城,勢如破竹,學力之強,深不可測,因此使他感到十分緊張,測不透她會否再破四院而將他基業完全摧毀?他們離開了此院,仍然是由夏侯空在前面帶路,紀香瓊籍齊茵的掩護而暗暗指示金明池,做完之後,齊茵見她鬢角間有幾點汗珠,便取巾替她拭掉。紀香瓊心頭大震,忖道:「原來我已熬出熱汗,可見得破那九院以及推算金明池正在通行的十三元大陣所耗費的心力大多了,這刻若被夏侯空窺破的話,他一定使出消耗戰術,專出長篇大論的題目使我精疲力竭,這樣我就可能在體力不支這上面吃虧落敗了。」

    她沒有把這危機透露給齊茵曉得,只默默的調元運氣,保持體力,要知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而用腦子所消耗的精力又遠比身體勞動所消耗的大得多,紀香瓊自入莊以來,一刻不停的勞心用腦,歷經艱險,而暗中又得推算那眼見不到的十三元大陣,此學最是幻精損神。是以她才會現出體力衰竭的現象。

    這條長廊的盡頭是個月洞門,出得門外,但見樹木蒼翠,眾花吐芳,別是一番景象,竟是一片幽雅恬靜的園林,而亭榭樓閣卻掩映於花木之中,假山玲瓏古樸,曲徑通幽,使人大生流連之心。

    夏侯空引領她們走入一座八角亭子之內,亭中已擺上瓜果香茗,他道:「兩位姑娘且在此略作休息,用點果子茶水解渴。」

    齊茵道:「你呢?。想溜出去弄什麼花樣是不是?。」

    夏候空微笑道:「鄙人自當在此奉陪,焉有丟下兩位不管之理?齊茵記起紀香瓊流汗之事,便頷首道:「這樣也好,反正沒有什麼急事要趕著辦。」

    大家在亭內落座,啖果飲茶,一面觀賞四下幽靜雅致的風景,心神俱爽。

    夏侯空徐徐道:「齊姑娘心懷高曠,貌美如花,而又練成一身絕頂的武功,真是古今罕見的奇質異葩,鄙人身在江湖之外,居然幸得相識,責是三生之幸。」

    齊茵冷冷道:「少拍馬屁,我不愛聽o」紀香瓊笑道:「他這話乃是實情,不算是拍馬屁。我也恨不得生為男子,好追求姊姊共結鴛盟呢、。」

    齊茵不禁也笑道。:「胡說:你才當真惹人憐愛。舉止斯斯文文的,正是才貌雙全的嫻靜淑女,我若有兄弟的話,那是一定要把你討到家*不可。」

    夏侯空目光迅快的掠過紀香瓊,隨即移開,投向花木之間,似是不屑多看。

    齊茵見了此情,怒道:「喂!你瞧不起我香瓊妹子是不是?。「紀香瓊微笑一下,也不開口,任得她去胡鬧。夏侯空搖搖頭,道:「鄙人雖是十分自傲自大,可是在兩位姑娘面前,卻泛起自慚形穢之感,是以不敢多言齊茵更加不悅,道:「胡說,你明明瞧不起她,所以冷冷淡淡的,好像不屑多看她一眼似的。夏侯空苦笑一下,道:「鄙人如若頻頻注視兩位的話,齊姑娘一定又要指責鄙人懷有不軌之心。那時無疑會叫鄙人先照照鏡子,別作癩蛤蟆的妄想了。」

    齊菌失笑道:「這也說不定,總之我對你這個人沒有一點好感就是了。夏侯空突然熱切地注視著她,問道:「對那位金明池兄又如何呢?」

    齊茵向來熱情而坦率,答道:「金明池麼?。也沒有好感。」

    夏侯空吃了一驚,道:「若然如此,那就真使鄙人震驚了,難道世間還有比得上金兄的少年英雄麼?。他是誰?。現下在什麼地方?。」

    齊茵吃吃一笑,沒有立即回答。紀香瓊狠很不想洩露出薛陵之名,因為她一旦說了,這夏侯空會放在心中,有機會便會加害他,而那薛陵卻連自己何以會有這個敵人也全不知道。

    齊茵歇了一下才道:「我已是羅敷有夫之人,你最好別信口胡說。夏侯空又驚訝地瞧著她,過了一會,才道:「這話如若不假,則尊夫並不令人羨慕。」

    齊茵雙眉微豎,怒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侯空道:「鄙人細觀姑娘的舉止身材,加上眉毛和鼻嘴等各種表徵,膽敢斷言姑娘尚是處子身,是以姑娘之言是假的便沒得說,如若不假,那麼尊夫何以不為人羨之理便顯而易見了。」

    齊茵萬萬想不到對方高明到這等地方,頓時黯然不語,紀香瓊卻道:「姊姊別理他,我有話跟你商量。」她們兩人交頭接耳的密商起來。

    夏侯空揮手命一個白衣小童取過一張古琴,獨自在亭外一方白石上擺好,凝神撫奏。冷冷琴聲隨風飄散在幽雅的園林中,特別悅耳動聽。

    他很快就沉迷在古琴之中,音調漸有促弱哀傷之意。紀香瓊側耳而聽,輕輕向齊茵道:

    「他不知不覺中透露出心事,似乎他深心之中懷有莫大隱憂。這就奇了,他會隱什麼隱憂?。」

    齊茵道:「或者是為了愛慕你而又不可攀求之故。其實我早就瞧出他對你傾慕無比,剛才的說法不過是故意找他麻煩而已。」

    紀香瓊道:「他的哀傷之中誠然含有此意,不過還有更深更大的隱憂,這才使我覺得奇怪萬分。」

    正在說時,突然間琴聲忽歇,原來已斷了一弦。夏侯空推琴而起,回到亭中,露出鬱鬱不樂之色。

    齊茵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怎麼啦?。」

    夏侯空沉吟了一下;才道:鄙人撫琴遣興,卻不料忽現殺身之凶兆,是以心中鬱鬱。

    齊茵道:當然啦!你惹上了我們自是難逃殺身之禍。如若幡然大悟立刻改變你的行為,,真心求我們寬恕,或者就能夠免去殺身之禍。

    夏侯空點點頭,道:「姑娘指點的明路果然不錯,不過鄙人卻恐怕很難做到。」

    紀香瓊暗暗尋思道:「他的隱憂明明不是怕被我們殺死,這倒是十分耐人尋味之事呢!。」

    夏侯空目光落在紀香瓊面上,沉重道:「紀姑娘以絕世天資超人之學,連破敝莊九院之多,但願你能順利地繼續闖過後面的四院。」

    紀香瓊笑道:「這可說不定了,假使你是真心希望我能夠一直贏下去,則你須得開誠佈公,才較有把握。齊茵心中疑道:「這就奇了,他如若當真想輸,只須出題之時放水就行啦!這又何難之有?」

    卻聽夏候空長呼一聲,道:「兩位若是已休息夠了,便請動身。這後四院分別設在這一片園林之內,而這片園林之中不但藏有極深奧的奇門陣法,同時又有許多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消息埋伏,當真是步步危機,凶險無比,兩位萬萬不可走錯了路,以致遭遇不測。」

    紀香瓊至此靈感湧現心頭,恍然大悟,道:「等一等,我有幾句話想向莊主請教。」

    夏侯空道:「姑娘好說了,鄙人在此恭聆。」

    紀香瓊道:「夏侯莊主才大學精,大有凌邁古今之慨,使我心折不已,只不知莊主在師門究心精研這諸般學問之時,可還有先進同門學力比莊主還要深厚的沒有?。」

    夏侯空頷首道:「當然有啦!。」

    紀香瓊故意露出駭然之容,道:「這真了不起,貴派將享譽天下,可以斷言了。」其實她卻在心中暗喜,因為若然如此,則剛才浮現的靈感便絕對正確的了。

    原來她一聽夏侯空說這最後四院設於這片園林之內,其間的畦圃樹木都暗藏陣法妙用,一步走錯,便有迷失或被殺之厄,一聽之下,隱隱泛起此地與前面九院乃是兩種境界,是以陡然悟出這後四院另有高手主持,而這個高手必是身份更在夏侯空之上的人物,不過身份是一同事,學問又是另一回事,這個隱藏不露之人儘管可以指揮夏侯空,但學問卻未必就勝得過他。

    她所以竊言之故,便因這夏侯空既然只能設九院,則學力顯然比不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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