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生誤會盟主落陷阱 文 / 司馬翎
何心寒一直縱目四望,忽見正東方七八丈外,一盞紅燈冉冉而起,她那冷漠的面上,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轉回頭來,恰見平天虹目注白瑤琴,頗為出神。不由得長眉一皺,星眸中閃過一片凶光。
她輕咳一聲,說道:「我們可以到下面等候結果了。」
平天虹大喜道:「那惡賊武功之高,在下平生罕曾得見,何堡主老然已擒住了他,那就太好了。」
他跟隨著何心寒、白瑤琴二人跌落平地,穿過一重房舍,走入一間佈置清雅的小廳內。
廳中燈燭高挑,明如白晝,何心寒請客人在一張太師椅上落坐,一個青衣侍婢奉上香茗。
何心寒這才說道:「敞堡有一處地方經過精心設計,縱是天大英雄,若然誤入其中,亦可順利生擒,但還須等候消息。」
平天虹哦了一聲,舉起香茗。他自從人廳之後,鼻中就嗅到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這刻陡然間感到喉中乾渴,舉杯一飲而盡,他放下茶杯,又好奇地向白瑤琴打量。
何心寒突然冷冷道:「平天虹,此堡不許男人涉足的禁條,你自然知道的。」
平天虹一聽她口氣不善,心中暗驚,忙道:「在下已得堡主親口允准,方始踏入,難道堡主已經忘記了?」
何心寒道:「我沒有忘記,但敝堡另有一條禁規,那便是勾引本堡門下弟子之人,一律誅殺不赦。孽徒阿雲犯了本堡禁規,即使能活著回來,亦須處死。目下她已遭報應,不必再說。但你還好好的活著,按照敝堡的禁規,須得取你性命才行。」
平天虹大加警惕,他為人極為詭詐多計,心知目下已陷身對方的險地中,決不能輕舉妄動。
當下緩緩道:「本來這等禁規不能約束外人,不過堡主既然這麼說法,想必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的了?」
何心寒嫣然一笑,道:「如若沒有第二條路好走,我也不會當著白姑娘的面說出來了。」
平天虹忙道:「在下洗耳恭聽,請堡主示下。」
白瑤琴也被這突然發生的變故,弄得摸不著頭腦,但這宗事似是不便接口,於是只好伸長頸子,等候下文。
何心寒呷一口茶,徐徐道:「由於你出手相助,使強仇入伏,不能抹煞你的功勞。因此,我讓你有一條生路,那就是請白姑娘說一聲。她如要你死,你就非死不可,如讓你生,那麼我就不殺死你。」
白瑤琴大為驚訝,忖道:她為何把這生死之權交給我?這白瑤琴本來亦是任性大膽之人,不明其故,卻不費心多想,縱聲一笑,道:「何堡主這話可是當真?」
何心寒道:「自然是當真了。」
白瑤琴道:「只不知何堡主可曉得小妹生性甚是憎厭男人?假如要小妹決定,可能不大公平呢!」
何心寒透出親切的笑容,道:「原來如此,但不妨事,他已別無選擇了。」
平天虹忿忿朗聲大笑,聲震屋瓦,接著道:「本人走南闖北,會過天下群雄。但還未有人膽敢如此不把平天虹放在眼內的。」他話聲一頓,又道:「本人決意聽個明白,始作答覆,兩位即管商議。」
何心寒瞧也不瞧他一眼,道:「白姑娘快說出你的意思,我好遵辦。」
白瑤琴卻沉吟一下,才道:「這一位便是參加金鰲大會,名聞當世的十大高手中的桃花派平天虹麼?」
平天虹道:「正是區區在下。」
白瑤琴道:「若是略有聲名之人,可就不能讓他死不瞑目了,何堡主你說對也不對?」
這話聽起來似是暗示不判決他死,但弦外之音,卻大有藐視之意。
平天虹只冷哼一聲,沒有插口。
何心寒道:「白姑娘儘管說吧!」
白瑤琴道:「小妹的意思是先領教他十招,才說出最後的裁決!」
平天虹鼻孔中冷嗤一聲,道:「好大的口氣,本人如若全力出手,只怕白姑娘接不滿十招之數。」
白瑤琴起身道:「空言無益,廳外的院子足夠我們動手施展,先鬥完十招再說。假如我技藝淺薄,死在你桃花扇下,那是死而無怨。」
平天虹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廳外院中,仰頭一望,星斗滿天。
何心寒等人站在廳外台階上,冷冷道:「你想逃走的話,不妨先鬥完這十招再試。反正本堡的佈置早已完成,現在逃走和過一會才逃走都是一樣。」
平天虹怒道:「誰打算逃走了?」
突然間,一股冷森森劍氣迫來,平天虹揮扇發出內力,護住全身。轉眼一望,只見白瑤琴已提刻作勢,招式極為森殺詭奧。
他皺皺眉頭,道:「本人這十招是一定要接的了,但心中不明白的是,白姑娘是否與何堡主已經串通好的?」
白瑤琴道:「你猜錯了,何堡主剛才的用意十分明顯,旨在試探一下我到底偏幫男人抑或幫助女人。當然我的答覆你已知道,毋庸再說了。」
平天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想:這等事不過是一句話可解決,何須用別人性命作試?他平生傲視當世,橫行無忌,從來未受過委屈。以金鰲大會之事而論,他也不過是技不如人,受了挫敗而已,並非委屈,目下卻被這兩個婦人弄得氣忿難平,當下喝道:「快動手吧,再說下去,本人可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
白瑤琴果然不敢惹出他的污言穢語,道:「好,看劍!」光芒打閃,劍勢已當胸刺出。
她這一劍去勢絕快,但風聲卻極為微弱,極易使人判斷錯這一劍的速度。
平天虹則地打開折扇,封住劍勢來路,左手駢指疾點,嗤一聲指力激射出去。
白瑤琴喝一聲「好強的指力」長劍輕揮,潮捲而至。
平天虹一瞧她這一招變化極多,若是以破拆手法應付,防不勝防。當下也大喝一聲,揮扇疾拍,叮地一聲,劍光已擊中扇子,雙方都震得退了一步。
平天虹冷笑一聲,道:「姑娘好深厚的內功,你且接我一扇瞧瞧。」唰一聲,揮扇擊去,但見那半張半合的折扇,幻化出十餘把之多,宛如一群巨蝶飛撲而去。
白瑤琴曉得厲害,揮劍拒拆,一連使出仰矩翠嚴、白雲封洞、來拒復攻三招,方始於最後反攻一劍,迫退敵人。
她不禁喘一口氣,忖道:「怎的我最近連遇強敵,都難以得手?若是如此,我豈能幫助紅袖姊姊霸踞武林?」
此念一生,頓時殺機大盛,雙目射出森冷光芒,準備出手。
她自然不知自家運氣實在不好,最先是碰上了博學淵知的錢萬貫,剛才的對手卻是王元度。這兩人在目前俱是一流中的頂尖人物,她之敗陣,乃是理所當然。眼下這個平天虹亦是罕有高手,她除非使出無聲劍法的三大絕招,否則,難望取勝。這時雙方都是蓄勢待發,平天虹恨聲道:「你雖是貌美如花,但心比蛇蠍,我今晚非取你性命不可。」
白瑤琴一直緊盯住對方面龐,聽了他滿含怨恨之言,忽然發覺這個年輕人長得十分風流俊俏,芳心中不禁一動,自家卻也不曉得是不是對方誇讚她一聲貌美如花,所以陡然消失了殺他之心。
她突然連退四五步,大聲道:「請堡主熄滅燈火。」
平天虹冷笑道:「摸黑拚搏,豈能難倒我平天虹?」
何心寒知道白瑤琴要使出無聲劍絕藝,連忙轉身入廳,扇滅燈火。
平天虹忽然聽到白瑤琴低聲道:「燈火一滅,我們拼兩招,然後你讓我輕輕刺傷。」平天虹一怔,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瑤琴又低聲道:「你已中了毒,即使逃出此堡,也是死路一條,記住我的話去做。」
話剛說完,大廳內透出來的燈光完全熄滅。
白瑤琴嬌叱一聲看劍,黑暗中鑄鑄連響兩聲,接著白瑤琴一陣得意笑聲,但人已躍開一旁。
平天虹哼一聲,道:「本人雖是失手受傷,但尚可一戰。」
白瑤琴譏聲道:「十招都接不下,你還誇什麼?」
平天虹長歎一聲,何心寒已點起燈火,道:「兩位回到廳中談談吧!」
白瑤琴首先走入廳中,何心寒連忙跟進。
平天虹也頹喪地跟入廳內,仍在原地坐好。
何心寒道:「姑娘的最後判決可以宣示了。」
白瑤琴笑道:「此人武功還過得去,同時雖是心性高傲之人,卻肯認輸,乃是英雄本色,所以我不讓他死。」
何心寒頷首道:「好!」舉手一揮,平天虹突然哎了一聲,原來他雙手雙足都被銅箍箍住,全身緊貼太師椅上,動彈不得。
何心寒向他擺擺手,道:「你先別出口辱罵,須知我此舉乃是讓人活命的手段。」
她掣出三粒紫色丹藥,又道:「你中了化骨散奇毒,若然不得解藥,七日之內,身體全無感覺,武功仍在,但七日屆滿,全身骨頭突然發癢,半個時辰內,骨骼全化,變成一個侏儒而死。」
平天虹一聽這話,也不能不信,道:「何堡主可是在茶內下的毒麼?」
何心寒冷笑道:「不錯,我已點燃了一種異香,男人嗅吸入鼻,便感到口中頓渴,非喝光那杯茶不可。」
她轉眼向白瑤琴望去,微笑道:「前此奉贈的異香和化骨散,不知有效沒有?」
白瑤琴道:「堡主賜贈的香藥,寶貴無比,豈能輕易施用。但今日眼見異香靈效,足見高明。小妹佩服之至。」
何心寒笑道:「白姑娘客氣了。」
她的目光轉到平天虹面上,又道:「但服下解藥之時,他仍然得受點活罪,我記得已向白姑娘講過。」
白瑤琴點點頭,道:「當得拜睹靈藥之效。」
平天虹這才明白那白瑤琴何以曉得自己中毒,又得知自家實是在生死之間打過滾,這何心寒分明是把自己當作試驗品,好讓白瑤琴深信那化骨散和異香的威力。
何心寒把三粒丹藥都給他服下,片刻間,平天虹但覺全身奇癢難當,但四肢被完全箍住,無法移動搔抓,心中難受之極,額上汗珠一滴滴的流下來。他雖是如此痛苦,但仍然緊緊咬住牙關,悶聲不哼。
只過了一會工夫,在平天虹來說比一年還長。他實在挺不住這奇癢的痛苦,竟昏了過去。
何心寒道:「這就是剛強自負的好處了,尋常人熬受不住之時,勢必呻吟叫喊,這一來就洩了藥氣,雖是奇癢略減,卻不會昏迷過去,並且又須多捱不少時間才可無事,他只等醒轉,就沒有事了。」
平天虹悠悠回醒,身上已全然無事,轉眼一看,自己躺在地上,數尺外一道鐵柵,隔絕去路。他跳起身,略一運功,竟然恢復如常,武功並未失去,探手人懷一摸,身上之物都在,桃花扇也好好的插在腰間。
他打量四週一眼,卻是個方丈石室,連窗洞也沒有。鐵柵外卻是一條寬大甬道,對面石壁上掛著一盞風燈,火焰黯淡,他一向心高氣傲,根本沒有瞧瞧肩上的劍傷,便厲聲大喝道:「有人麼?」連喝三聲,回聲隱隱,可見這條甬道相當的長。
他聽不到回答,只好暫時忍住怒氣,細瞧鐵柵,都是兒臂粗的鐵枝,武功再高,也無法擊毀,他審視片刻,才冷笑一聲,取出桃花扇。他在扇柄處板出一截刀刃,又短又窄,但寒光閃耀,顯然鋒快無比,這數寸長的刀刃,用以對敵自是無甚用處,但卻能斬釘削鐵,對付這些鐵柵,當然綽有餘帶。
忽聞一陣步聲傳來,他連忙收起桃花扇。片刻間,兩個黑衣女子走到燈光之內,她們面上都蒙著黑布,使他瞧不見面目。
平天虹厲聲道:「這兒可是三禁堡麼?」
左邊的女子道:「不錯,我們奉命來瞧瞧你回醒沒有,如若回醒,就送食物給你。」
平天虹聞言,頓時感到腹中飢餓,當下喝問道:「現在什麼時候?」
那個女子冷冷道:「你這等兇惡口氣,誰跟你說話?」
平天虹一怔下,只好沉聲又問一遍。
那蒙面女子道:「這就對了,現在是午刻時分,你可感到飢餓麼?」
平天虹凝目瞪視著她,過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何心寒?」
蒙面女子道:「不是,但我勸你對堡主客氣些,別直呼她老人家的名諱。」
平天虹冷笑一聲,目光向另一個也蒙著面的黑衣女子,道:「你怎的不開腔說話?」
那黑衣女子不言不動,但平天虹卻感覺出她幕面後銳利的目光。
當下又道:「你可能是何心寒,所以不敢開口,對不對?」
左邊的黑衣女子道:「她也不是堡主,平先生請相信此言。」
平天虹想道:「那麼她為何不敢出聲說話呢?」他忽然想起被衛步青姦殺的阿雲,心中又是悲痛,又是忿恨。但轉念忖想及自己目下落在何心寒手中,看她似有藉故殺死自己之意,自己的生死尚有問題,為阿雲報仇這一層,豈易談到?因此除了悲傷忿恨之外,又增添一種虎落平陽,龍困淺水般的沉鬱。
他面上的表情變化極巨,右面那個女子突然開口道:「你想得不錯,此地專門用來禁錮高手,你雖是武功猶在,兵器未失,但若想逃走,只怕比登天還難。」她雖是沒有瞧出平天虹是為了阿雲而悲恨,但卻也猜中了一部份。
平天虹聽她口音不是何心寒,較覺心平氣和,冷笑一聲,對於能不能逃出此地一事,不表示半點意見,卻道:「我只想問姑娘一聲,那個萬惡淫賊的同黨,現下怎樣?他亦是不夜島之人麼?」
右面的黑衣女啊一聲,敢情從他這一問中,方始悟出他剛才實在是念及阿雲。她緩緩道:「本堡從昨夜開始,就展開大規模的行動,嚴查附近各地,確知沒有不夜島之人在附近,我們也剛剛才回來。至於那個惡賊的同黨,現下已陷入本堡絕地銅牆鐵壁之內,此人雖是十分機警,武功強絕,但只等他到達最後一間石室內,即是束手就擒之時了。」
她轉頭向左面的黑衣女子道:「心妹,你去吩咐她們送茶水食物來。」那黑衣女子欠身應了一聲,迅快去了。
平天虹道:「姑娘和阿雲如何稱呼?」
那黑衣女道:「我是她的大師姊,單名阿芳。」
平天虹道:「原來是芳大姐。」
他沉吟一下,才道:「小弟有幾句心肺腑之言,只不知大師姊肯不肯相信?」
阿芳道:「你還沒說出來,我怎知可信不可信?」
平天虹道:「小弟當時眼見阿雲慘死!痛不欲生,發誓為地復仇。現在既知那惡賊是不夜島高手,自是不能放過不夜島了。」
阿芳沉吟道:「你可是說想到不夜島去,殺盡這一派之人,為阿雲報仇麼?」
平天虹道:「正是此意,小弟若是白白毀在三禁堡,還不如死在不夜島中,好歹也得拼掉他三五個高手,方始甘心。」
阿芳道:「這話有理,你可是想我轉告家師?」
平天虹搖搖頭,道:「不是,小弟要大師姊作主,私下釋放了我。你若把這話告訴何堡主,她一定不答應。」
阿芳奇道:「你怎知家師一定不肯?」
平天虹道:「她如此憎恨男人,一定吃足了男人的虧,所以這一生一世,休想讓她再相信男人的話。」
阿芳哼了一聲,心想:我也吃過兩個男人的虧,現在方知師父常說臭男人之言不可相信,這話的確非假。
但她又覺得假如讓平天虹到不夜島報仇,的確是個絕妙主意,勝過白白取他一命,是以亦願立時放他。
平天虹見她忖思,曉得她心中已經活動,當下道:「大師姐且想一想才回答,只要你答應了,小弟自有脫身妙法,決不會連累到你。」
此時阿心已迅快走來,道:「茶飯馬上就送到,師父命我們去瞧瞧那個惡賊同黨。」
阿芳點點頭,和阿心沿著甬道走去,到了盡頭處,一扇極厚重的大鐵門封住去路。她們用鑰匙開啟機關,軋軋一陣聲響起處,鐵門往石壁內滑縮。兩人迅即出去,把鐵門關好,這才再往前走。
這是一條狹窄的隧道,極是黑暗。但她們熟悉地勢,都走得很快,幾個轉彎,已到了一條寬大的甬道內,一邊石壁中隔丈許就有一盞燈,另一邊石壁卻掛著一排黑色的四方布塊,乍看好像有一列黑色的窗門一般。
她們迅快把甬道內的光通通弄熄,頓時一片黑暗。然後揭開對面石壁上一塊黑布,壁上出現一個比面盆還要大的洞穴,但外大內小,透過一尺厚的石壁時,裡面的穴口只有拳頭那麼大。
阿芳悄悄望入去,卻是居高臨下,但見整座石室約是丈許方圓,都收入眼底。石室內點有燈,倒也光亮,一個人倚壁而立,閉目不動。這人雖是作商賈打扮,上唇蓄著小鬍子,看來年紀約在三四旬之間。但阿芳卻瞧得出他的真面目,不是王元度是誰。
這座石室已是最末第二間石室了,這一銅牆鐵壁的機關,一共有二十間這麼大小的石室,任何人陷身其中,只有設法找尋啟門的機括,找到之後,暗門一開,任何人都非進去不可。
這是因為只有這麼一道門戶,若想尋路逃走,自然得進去探一探。從第一間石室開始,一連串二十間,俱是這等情形,只要踏入第二間,門戶立閉,再也不能開啟,待得找到機括,卻是通到第三間石室之內。
如此一步步緊迫,陷入此地之人,遲早會到達第二十間石室,經過這許多石室,都沒有別的情況發生,任何人的警覺性都會減低,加上疲倦飢渴,反映遲鈍許多。就在這最末一間石室之內,佈置有幾種生擒敵人的機關。這等手法,可說是萬無一失。
現在王元度已抵達第十九間,饒地為人沉穩精細,氣度大異常人,這刻也不免十分枯燥煩惱。他倚壁閉目調息了一陣,睜開雙眼,望著一塊突起的石角,他已可以斷定那方石角必是開啟暗門的機括。由於他搜查已久,早就不對屋頂上的透氣洞加以注意。但他怎知這刻有兩對眼睛,暗中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王元度走過去,伸掌復按在石角,揮力往內一壓。軋軋連響,右側出現了一道兩尺寬的窄門,他轉眼望進去,看見這間石室和以前所見的都差不多,他銳利的目光在牆上查看一遍,沒發現他弄下的記號,斷定從未來過,於是舉步跨進去。
砰地一聲,身後暗門自動關緊。他已見得多了,毫不在意。但見對面壁上也突現出一塊石尖,更不遲疑,迅即走過去伸手一按。
那塊石角應手沉下少許,但力道甚強,因此王元度不得不增加幾成真力猛按。石角倏然變得輕如無物,敢情他這一下已把石角按到某一程度,石壁上這方兩尺大小的石塊,突然縮進,若是旁人,這時非跟著向前栽不可。但王元度是何許人也,石塊剛一縮,他業已氣沉丹田,雙足牢牢釘住地面,右手仍然作按出的姿勢,只是石壁已陷入一塊,使他只擺個空架子。
他身子雖是不曾前傾,可是腳下的石塊忽然下墜。此時他全身力道重量完全聚集在雙足,這麼一來,可無法及時躍起,身形隨著石塊猛然墜下了三尺,錚錚連聲,七八道銅箍把他下半身箍得緊緊的,全然動彈不得。
王元度身子仍然在往下沉,速度已變得甚是緩慢,一直沉下了丈許,又出現了七八道銅箍,向他夾到。他雖是出手抵住了其中兩道,但其餘的全然不受影響,有的束腰,有的束胸,有的勒頸,總而言之,這十七八道銅箍把他束縛得動彈不得,只有兩臂仍然活動自如,王元度心想,此時若有敵人出現,那是最好不過了,定可把敵人抓住,逼他放開自己。
然而王元度這個想法大錯特錯,敢情敵人雖是來了,他卻全然無法可施。
原來敵人只是發聲,並不曾現於室內,況且他陷入地下丈許,根本也瞧不見室內的情況。
一個女子的口音道:「好俊的功夫,可惜已無法施展。現在好好聽著,假如你不垂下雙手就擒的話,姑奶奶先讓你嘗一嘗人糞的味道。」
王元度一聽此事非同小可,自己寧願送了性命,亦不能如此受辱。
當下大喝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
喝聲中雙手一垂,全身便已被箍得緊緊的,無從發力了。
只聽背後發出聲響,一雙手連戳他數處大穴,接著銅箍完全鬆開,縮回石中,軋軋一響,他立足的五尺方圓之地,復又上升,直到與地面起平,方始停止。
室內已有一個黑衣女子屹立一角,他身後尚有一名女子,抓住他雙臂不令他跌倒。只見在方已打開了一道門戶,裡面或掛或擺,俱是刑具。
他被那女子推到角落,那兒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雙鋼鐵製造的太師椅,他坐落椅上,頓時雙手雙足分別被徑寸粗的銅環緊緊箍在椅上。
王元度心中一歎,忖道:「我縱是運氣打通了穴道,也沒有法子掙得脫這些銅環禁制。」
屋角那個黑衣女子緩緩走過來,王元度發覺她似是來勢不善,不禁長笑一聲。
黑衣女子壓著嗓音,沉喝道:「你笑什麼?」
王元度道:「我笑你們三禁堡浪得虛名,其實你們這等勢派,只好嚇唬無知之人。」
黑衣女子道:「笑話,本堡難道不敢取你性命不成?」
王元度道:「我瞧定是不敢,才有這許多張致模樣。」
黑衣女子怒道:「大膽狂徒,今日非取你狗命不可。」
王元度道:「那就不妨試試看。」
黑衣女子一跺腳,突然左右開弓,連打了他七八個耳光。她出手甚重,王元度不能運氣相抗,頓時雙領紅腫,唇角流下鮮血。
王元度平生還是第一次如此受辱,而且是受辱於一個女子,不禁忿恨之極,虎目圓睜,怒光四射,恨不得掙脫重重束縛,出手揍她一頓。
黑衣女子停手後見他如此憤怒,不由得狂笑數聲,似是十分歡暢。
王元度突然間怒恨全消,反而泛起滿胸憐憫,忖道:「她以前不知被哪一個男人騙過,是以心中如此怨恨男人,我讓她打幾個耳光,就當代那男人向她賠罪,又有何不可?」
他本是大英雄大豪傑的胸襟,代人受過,在他來說,簡直不算一回事。
黑衣女子道:「你很氣惱吧?要不要起身跟我拚鬥一場?」
王元度平靜地道:「在下既不氣惱,亦不想動手。」
那黑衣蒙面女子冷笑道:「這話只怕言不由衷。」
王元度道:「姑娘若然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黑衣女子道:「我倒要問一下這是什麼原因?」
王元度道:「說出來也沒有意思,在下還是省點口舌的好。」
黑衣女子冷冷道:「對付你這種人我最有辦法,你不怕死,不怕任何毒刑,但卻忍受不了侮辱。我第一步整稱之法便是喂大糞,假如你熬得住,我還有第二步第三步。」
王元度聽了這話,可不能不怕,當下道:「好,在下說出原因便是。」
他話聲略頓,暗忖此女手段毒辣,尤其是她竟然瞧得出自己已不怕死,言明用侮辱手段,迫使自己低頭,可見得她聰明過人,極難對付。
他又道:「在下因想姑娘如此痛恨男人,料必曾經吃過男人的虧,記恨於心。在下身為男人,讓你打上幾下出出氣,替那個對不起你的人贖點罪,又有何不可?是故心中不惱。」
他說完第一個原因,黑衣女子為之一怔,喝道:「還有呢?」
王元度道:「姑娘要我出手一拼,但在下料你也不敢解開我的穴道,即使你敢,但在下卻想到假如令你傷亡,於我無益,於人有損,這等架不打也罷。」
黑衣女抬目投向她在側的同伴,道:「阿心,據你看來,他的話可信不可信?」
阿心道:「小妹認為可信。」
她說得如此肯定,阿芳不禁又是一怔,道:「為什麼?」
阿心道:「小妹記得早先和白姑娘雙鬥此人之時,明明有幾次他可以傷得我們,卻輕易放過,可知他的確沒有傷人之心。」
王元度道:「謝謝姑娘主持公道。」
阿心聲調一冷,道:「雖是如此,但若是家師下令讓我殺死你,我會毫不遲疑的下手。」
王元度道:「是了,姑娘也極為憎惡男人,這倒怪不得姑娘,只怪咱們男人不好。」
阿芳道:「這廝會花言巧語,要小心千萬別上他的當才好。」
阿心道:「小妹這一輩子永遠不再相信男人,大師姊放心。」
阿芳定睛望住王元度,好一會工夫,眼中突然又冒出仇恨的光芒。
王元度訝然忖道:「只不知她為何如此很我?」
方轉念間,阿芳已揚起纖手,左右開弓,又打了他七八下耳光。
這幾下耳光打得王元度眼前金星亂冒,暈頭轉向。但卻把他的靈感打出來,一個意念迅快閃現心頭,忖道:「是了,明珠以前曾經告訴過我說,她姊姊藍芳時姑娘乃是何心寒門下高弟。這個女子不但蒙住面,而且極力改變口音,定是藍芳時無疑了。」
王元度既然猜出對方是誰,也就恍然明白她何以對自己如此仇視了。不過他倒是頗有收穫,查出了藍芳時不是落在姜石公手中,而是回到師門庇護之下。這樣說來,她也早已認出自己是誰了。
阿心道:「大師姊,我們得回去向師父稟告已擒下此人之事啦!」
阿芳點點頭,轉身走入那個放滿刑具的房間,阿心也跟了進去,但聽另有門戶開閉之聲,不久,就沉寂無聲。王元度半閉雙目,暗暗運氣,不一會已把穴道打通,恢復一身功力。但雙手雙足的束縛卻沒有法子掙得脫,試了許久,最後只好放棄此想。
大約過卜一個時辰左右,一個黑衣蒙面的女子獨自走入石室,她用一根鑰匙在太師椅右邊扶手上,插入一個匙洞內,啪地一聲,王元度右手銅環打開了。接著,把一個木盒放在他膝上,盒內有一壺茶和食物。
王元度拿起茶壺,吮吸了好幾口茶,這才放心,長長透一口氣,道:「姑娘可是曾經來過的兩位之一?」
黑衣女子道:「不錯,我打過你無數耳光,你竟忘記了?」
王元度一聽果然真是藍芳時,暗自歎一口氣,揀了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吃,藍芳時站在數尺外,靜靜地瞧著他,眼中不時閃射出仇恨之光。
王元度吃了不少,道:「謝謝姑娘,在下飽啦!」
她走過來,伸手拿起食盒,這時王元度若然出手,定可把她拿住,取過鑰匙,恢復自由。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微笑道:「姑娘未免太大意了。」
藍芳時仍然用假嗓音道:「什麼大意?」
王元度道:「假使在下已運氣打通了穴道,姑娘定必為我所算。」
藍芳時適:「那麼你為何不出手一試?」
王元度哼一聲,道:「在下並非虛言恫嚇,確實有此可能。」
藍芳時道:「既然真有可能,為何不試?」
王元度被她迫得無法回答,只好閉口不語。
藍芳時冷笑一聲,把食盒放在地上,然後用鑰匙把他手腳銅環一一打開。王元度挺身站起,完全恢復自由。在這等形勢之下,更有把握可以擒下藍芳時,但他全然想不透她為何這樣做,難道是有恃無恐,抑是以為他尚未打通穴道?
藍芳時背轉身子,站著不動,過了片刻,冷冷道:「原來你是個懦夫!」
王元度訝道:「懦夫?」
藍芳時適:「不錯,你是懦夫。你明明已打通了穴道,又恢復了自由,居然還不敢動手。」
王元度還未整理好紊亂的思緒,藍芳時已回轉身,道:「你既不敢動手,那就別動手,讓我點住你穴道。」
王元度被她弄得頭暈眼花,但見她伸出纖指,直向他胸口穴道點到。
王元度一閃身,讓開她纖指,道:「姑娘且慢。」
藍芳時卻迅快運掌劈去,手法凶毒之極,口中道:「好極了,乾脆動手吧!」
王元度身形連閃,把藍芳時連環攻出的殺手完全避開,朗聲道:「姑娘苦苦迫我出手,不知是何用意?」
藍芳時見他身法神奇奧妙之極,曉得無法擊中,停步凝身,冷冷道:「我打算取你性命,別無他求。」
王元度道:「不對,剛才在下全然無法還手之時,你不動手殺死在下,卻要放開了在下才出手……」
藍芳時一聲冷笑,截斷了他的話,道:「你枉為男人,比女人還要囉嗦,我告訴你,眼下只有兩條路,一是你出手反擊,一是束手任我點住你穴道。」
她舉步迫近王元度,雙手垂下,也不防範王元度的反擊。換言之,王元度只要出手,殺死她或是點住她的穴道都行。
王元度自然不敢取她性命,亦不敢點她穴道,因為他深知藍芳時性情古怪。如若點她穴道,此仇此恨,終身難解,他被她迫得後退,最後脊背碰到石牆,退無可退,但見藍芳時出指一戳,點中他胸前穴道。她縱聲狂笑了一陣,才道:「懦夫!」
話聲中充滿了鄙夷之情。接著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曳向對面石壁,舉手一按。突現門戶,卻便是早先見過的那一間放滿刑具的石室。
入室之後,左邊牆上軋軋響處,又裂開了一道門戶,門外出現了一個黑衣女子,道:
「大師姊你沒事吧?」
藍芳時道:「我很好,遺憾的是這廝不敢出手。」
那黑衣女子乃是阿心,她仍然蒙住面孔,是以直到現在,王元度還不知道她的面貌長相怎樣。
阿心道:「小妹真想不通此人為何不敢動手,難道真是懦夫?」
藍芳時道:「當然是懦夫了,這廝聰明得很,明知此處機關奇妙厲害,即使殺死了我,也逃不出去。又想到假如傷了我,定必立時喪命在咱們的機關之下,所以死也不肯出手。」
阿心道:「但他一定不曉得大師姊命小妹暗中窺伺之事。」
藍芳時道:「他當然知道有別人暗中監視著。」
阿心道:「就算他知道吧,但他怎知你下了嚴令,一旦落在他手中,就發動烈火,把你們一齊燒死?他決計想不到大師姊竟打算與他同歸於盡吧?」
藍芳時道:「總之他是個懦夫,不敢出手就是了,走吧,我們把他安置好,還有事要做。」
王元度在藍芳時和阿心兩人架持之下,經過很長的黑暗甬道,穿過一重鐵門,眼前頓時光亮。
但見一面是石壁,另一面則是用鐵柵欄攔著的囚室,在這條甬道之內,一共有四五個囚室之多。她們把他領在第一間囚室之內,並不縛起手足。王元度很快就運氣打通了穴道,恢復自由,記起剛才阿心之言,不禁感到駭然,心想藍芳時竟是打算與自己同歸於盡,可以想見她心中是多麼痛恨著自己了,假如她曉得明珠已正式許配給自己,恐怕手段更為激烈。
不久,他就得知在這個石牢還有別的人,但他也懶得出聲詢問,眼看對面牆上窗戶透入的光線漸黯,可知道這一天又逝去了。
晚餐送來時,證實另一端的囚室內真的還有一個同伴。送飯的女子身著青衣,蒙住面孔,不言不語,因此,王元度一點也猜不出她是藍芳時或阿心。
翌日中午時分,一個黑衣女子從鐵柵底下塞了兩個饅頭,一碗茶以及少許的菜。王元度拿了就吃,懶得去猜她是誰。
但這個黑衣女子到了另一頭,囚室內之人問道:「那邊的人是誰?」
黑衣女子道:「就是那淫賊的同黨。」
這兩人的聲音王元度都認得,一是藍芳時,另一就是平天虹。王元度大奇,想不通那平天虹怎會也被囚禁此地。
當下側耳聽去,那平天虹又問道:「他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家派的?」
藍芳時道:「我們沒有問,管他是誰,反正宰了就完啦!」
平天虹道:「你們打算幾時動手?」
藍芳時道:「快則兩天,多則三日,雲妹妹的墳墓弄好,定要剖他之心,祭奠我那雲妹妹。」
之後,王元度就聽不見話聲,但由於隔了好一會才聽到藍芳時離開的步聲和鐵門開閉聲,可知他們曾經低低交談了幾句話。
過了半個時辰,王元度朗聲應道:「兄弟王元度,平兄何以也囚禁此地?」
平天虹驚訝得啊了一聲,接著厲聲大笑,響亮異常,在甬道中迴響不已,笑聲一歇,他又喝道:「想不到當今第一高手王元度,竟與不夜島之人是一樣的淫賊。」
王元度道:「平兄心中難道當真相信這話麼?」
平天虹果然沉默了半晌,才道:「你雖頗有俠名,但焉知非是作偽?世上盡多人面獸心之輩,這事有憑有證,豈是狡辯得來的?」
王元度道:「兄弟卻不知有何憑證落在平兄手中?」
平天虹厲聲道:「你替衛步青報仇,追殺白姑娘,事前又曾設法阻止她殺死衛步青,這還不算憑證?」
王元度道:「當時兄弟還瞧不清楚死者是誰,只覺那白姑娘手段太過惡毒,是以質問了幾句。她既不道出原因,復又向兄弟猛施殺手,這才激起了兄弟怒火,意欲教訓她一次,免得她恃藝逞能,做下無數殺孽。其後追入三禁堡,那何堡主一口咬定兄弟是不夜島之人,此時白姑娘也說出來衛步青的惡行,兄弟才得知。」
平天虹嘿嘿冷笑,道:「簡直是胡說八道,你既然知道了內情,以你的一身功夫,難道不會馬上退走?何以尚要出手?」
王元度道:「她們迫得兄弟非出手不可,那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平天虹道:「就算是這樣吧,但你為何不說姓名來歷,分明是有意替衛步青報仇之後,一走了之,江湖上誰也不知兇手是誰?我猜得對不對?」
王元度見他不肯相信,懶得爭辯,卻問道:「然則平兄何故被囚於此地?」
平天虹很聲道:「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王元度心想我本來也不想管,不說就拉倒。
直到晚上,天色已黑,而道上掛起兩盞燈。
王元度突然全身發軟,頭暈眼花,心中大驚,知道敵人在飲食中下了迷藥,方自振奮精神,提聚功力抗拒,忽聽鐵柵門響,兩個人走進來,一下子把他困個結實。然後離開。連鐵柵門都沒有關好。
王元度很快恢復如常,原來他一則功力深厚,二則服食過奇蜂之蜜,百毒不侵,何心寒秘製縮骨散,雖是厲害不過,對王元度卻全無用處。
外面突然傳來喧嘈之聲,接著火光沖天,從對面的窗戶映人來。
王元度側耳一聽,竟有兵刃相擊的廝殺聲,並且不時有馬啼聲迅快掠過外面。
平天虹取出折扇,厲聲道:「王元度,有人來救你啦!」
王元度道:「兄弟失陷此地之事,並無別人得知,恐怕是來救你的。」
平天虹道:「放屁,我要脫身還不容易,哪須別人來救?」
他走近鐵柵,把折扇柄部的小刀拔出來。
平天虹折扇內隱藏的小刀,鋒利無比,可以斬銅截鐵。
他並未立刻動手削斷鐵枝,大聲道:「王元度,我今晚非殺死你不可!」
王元度覺得好笑,道:「你有本事過來的話,我是全無抗拒之能了。」
平天虹大喜,提起折扇,正要向鐵枝削落,忽然停住,忖道:「這廝敢是哄我?假如我破柵而去,到那邊一瞧,他只是被囚在牢內,這時我若是破牢進去殺他,定必反而被他逃脫,而這麼一來,那位阿芳姑娘與我相約之計也遭破壞了。」
王元度在那邊哈哈一笑,道:「假如你能過來,我料想你早就過來了,何須等到現在?」
平天虹心下躊躇,難以委決,陡然想起這王元度並不狡詐,再說上幾句話,當可套出真情。
於是也放聲大笑道:「不錯,我若能過去,早就過去向你面上吐上幾口唾沫了。」
他略一停頓,又道:「我心中有個疑團,不知你能不能解答?」
王元度道:「什麼疑團?」
平天虹道:「以咱們這等武功,她們如何進來把我們殺死?」
王元度道:「容易得很,她們只要把咱們餓上十天八天,又或是在茶飯中下點迷藥,不是任憑殺戮?」
平天虹道:「這麼說來,你已被她們下了藥,才把手足困將起來,對不對?」
王元度道:「不錯。」
平天虹這時已有八成信了,說道:「但你可以運功力掙呀!」
王元度道:「她們都是行家,哪裡掙得動?」
平天虹忖想一下,下了決心。舉起折扇,向鐵枝上削去,錚地一聲,已削開了一道口子,深約寸許,這一來他但須在底下再斬出一道裂口,即可運力硬把這一截鐵枝扳斷,如此施為,連扳三根,即可擠出去。
他再舉起折扇,忽聽鐵門一響,他連忙收起折扇。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奔入來,手提鋼刀,她關住鐵門,連連喘息。
平天虹咳了一聲,問道:「大嫂,可是有敵人入侵本堡麼?」
那婦人瞪他一眼,過了一會,才哈哈道:「自然是有敵人侵擾了,要不然本堡自己放火焚屋不成?」
平天虹也不計較她的搶白,又問道:「敵人是什麼路數?」
那婦人已喘過氣來,恨聲道:「是不夜島的人,所以堡主派我看守此地。」
平天虹吃一驚,道:「是不夜島的人,目下戰況如何?」
婦人用鋼刀指住他,道:「你不必著急,本堡雖是傷亡了不少人,但現下已反敗為勝。」
平天虹忙道:「大嫂弄錯了,那邊的人才是不夜島的黨羽,在下還恨不得出去殺幾個不夜島之人報仇呢!」
那婦人道:「他麼?已經服過本堡秘製毒藥,這刻動也不動了,我是奪門來看守你的。」
平天虹失足後悔,想道:「我早該破柵而出,過去把那廝殺死。」
但目下悔之無及,反正王元度決計活不了,便道:「不夜島之人來了幾個?」
嫂人道:「只來了四五個人,其中三個蒙住面孔,又有一個會使火器,一下子就放火燒了好幾處地方。」
平天虹忙道:「這廝定是南阿洪那個魔頭了。」
那女人道:「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都蒙了面,行動迅快滑溜,堡中之人傷了不少,但本堡的機關埋伏也傷了他們兩人。」
平天虹長歎一聲,道:「在下若是能夠出去迎戰,縱是濺血當場,亦是瞑目。」
那婦人不理睬他,她奉命看守此地,根本不知被囚之人是誰。
外面喧嘈之聲漸息,掩映的火光也瞧不見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久,鐵門響處,兩個黑衣女子走人來。那婦人向她們行了一禮,前面的黑衣女子道:「總算把強敵擊退了,華姑娘可到那邊把那犯人帶到刑堂去。」
她又回頭道:「蘭妹跟她去。」
後面的黑衣女便奔過去了。
平天虹低聲問道:「大師姊,時間到了沒有?」
他聽得出她的聲音,是以忍不住詢問。藍芳時點點頭,眼望著那婦人抬了王元度過來,便道:「這廝明兒清早就在雲妹妹墳前剖心祭奠。」
平天虹道:「墳地在哪兒?」
藍芳時道:「就在本堡東北方兩里左右,一片樹林的後面,林前有一座山神廟,很易記認,但可借你不能到那兒去,瞧著雲妹下葬。」
平天虹道:「令師已作此決定了麼?」
藍芳時不理睬他,一徑跟在阿蘭身後出去,砰一聲關起了鐵門。平天虹立刻運行,撕開三根鐵枝,立時鑽出。他提氣一躍,單臂架在窗框邊,又用折扇柄上的小刀,把窗上的鐵枝斬斷許多根,放眼一望,外面乃是一條寬巷,圍著極高的石牆。
平天虹深知此堡機關埋伏十分厲害,是以極為小心的查看過,這才提氣縱去,躍上牆頭,他很快就查明這兒位於堡的西角,甚是荒僻。超過兩重屋宇,翻出堡外,總算是恢復了自由。他奔入田野中,兜路向東北方繞去,打算先去瞧瞧阿雲的墳墓。奔出里許,突然間草叢中刀光一閃,疾砍他雙腳,那人同時喝道:「站住!」
平天虹聽那是女子口音,猜想是三禁堡之人,便飄身避開這一刀,沒有還擊。他可不是因為憐香惜玉而不肯還手,卻是看在死去的阿雲和暗中助他脫身的阿芳的情份上,不欲與三禁堡之人作對。
草叢中竄出一道人影,卻是個蒙面的青衣女子,秀髮飄飛,冷冷道:『你是誰?竟敢在三禁堡私有墳墓內亂闖?「平天虹拱拱手道:「鄙人不知此處乃是私有禁地,多有得罪,這就趕緊避開。」
那青衣女子冷冷哼一聲,沉默片刻,才道:「若是誤入,情有可原,趕緊走開,否則本堡決不客氣。」
平天虹想不到如此容易脫身,忙道:「多謝姑娘了,但鄙人不識得道路方向,請問如何方能離開貴堡禁地?」
青衣女子道:「往這邊走。數丈外有條數尺寬的道路,循路直走,不久便見到一座山神廟。此時可改向右行,里許左右就離開本堡禁區,但還須再行數里,方見官道。」
平天虹再道謝一聲,依她所說走去,果然踏上一條數尺寬的道路。直往前行,不久,就見到坐落在一片樹林前面的山神廟。
平天虹忖道:「據大師姊阿芳姑娘的透露,阿雲墳墓就在樹林後面。我定須前往瞧一瞧,祭掃一番,方能離開此地。」
他已立下決心,要殺盡不夜島之人為阿雲復仇,是以打算到阿雲墓前禱祝一番,請她的陰靈暗佑自己。
但想起了慘死的阿雲,不由得黯然長歎一聲。遂即轉眼四顧,眼看沒有人暗中監視自己,迅即繞過山神廟,穿入林內,片刻間已穿過樹林,荒墳纍纍,夜風掠過樹林,發出淒涼的聲響,倍增荒涼淒慘。
當中有兩間石屋,這刻一片黑暗,平天虹舉步走入墓地中,小心查看,一直迫近石屋,才見到空的墓穴,旁邊放得有石碑以及掩埋墓穴的泥土。
他掣出火折,點著了照視五碑,但見碑上刻著並排兩人名字,右邊是平天虹,左邊是李巧雲,他吃一驚,再看下去,在他們兩人名字底下,刻夫妻合葬於此,旁邊尚有一行銘文,寫著:情愛不渝,死亦同穴。
平天虹收起火折,想道:「原來何心寒想把我生葬於此。」
再一看那個空的墓穴,發覺比常見的寬大得多,定可容納兩具棺木。
石屋那邊突然傳出砰地一響,接著是女子尖叫之聲,甚是淒厲,平天虹冷不防有此等可怕聲響,不禁駭了一大跳,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聲響過後,寂靜如故,深夜之中,但聞蕭蕭風聲,掠過墓地,平天虹放眼望去,但見一間石門洞開,另一間則緊閉雙扉。剛才的響聲和女子尖厲叫聲,竟不知是從哪一間石室內發出。
平天虹雖是膽力過人,久走江湖,但碰上這等事情,又處身於如此荒涼淒寂的墓地內,亦不由得汗毛直豎,頭皮發炸。心想:「這等荒野墓地中,最多怪事,莫非是鬧鬼麼?」這麼一想,更加駭然。但他的驕傲心卻阻止他放腿奔逃,仍然肅立在原地,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突然石屋內又傳出一陣女子呼喚之聲,竟是叫救命,但又似是被什麼物事堵住嘴巴,聲音啞悶。平天虹鼓足勇氣,大聲喝道:「什麼人在屋內?」
石屋內傳來的聲音倏然消失,沉寂如故。平天虹掣出折扇,一步步向石屋內走去,先走到敞開門戶的那一間,探頭向門內望去,但見這間石屋有三四丈方圓大,屋內有一具棺木,底下用木頭架高,以防地面潮濕。此外,空無一物,對面的牆上有個窗戶,窗門緊閉,窗框上放著一些香燭。
平天虹想一下,舉步人屋,極小心地提防著那具棺木,假如棺蓋掀起,跳出一具殭屍,他就踢破窗戶逃出去,但他直達窗邊,仍無事故,當下取出火折,點燃其中一根殘燭,放在窗框上。
這一點燭火,照亮了石室。他定睛望住那具棺木,心想這等地方固然有鬧鬼的可能,但江湖上假扮鬼神之事亦頗常見,不可不察。於是舉步走到棺邊,伸手一摸,滿是塵埃,但也發覺這口棺木質地極佳,價值不菲。忽見棺蓋上貼著一張白紙,似是寫得有字,當下取出火折一照,卻是用畫寫的符錄。
他又收起火折,突然間一陣陰風吹入屋內,燭火搖搖,倏地變為碧綠色的火光,照得屋內陰慘慘的,甚是可怕,緊接著棺蓋勒勒作響,好像棺內有人推起棺蓋,發出了這等聲響。
平天虹心中叫了一聲「我的媽呀」,饒是他膽色過人,也不禁蹬蹬的直往後退。
陰慘光線之下,但見那棺蓋缺尺許,便僵硬地向四下抓撈。
平天虹見此情形,駭得魂飛膽落,趕快向門口衝去,身形方一出門,突然間一陣勁風襲到,穴道一麻,頓時跌倒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醒來,睜眼一瞧,四下光亮異常,但仍然是在那間空蕩蕩的石屋內。
他眼角瞥見人影閃動,但由於穴道受制,頭顱不能轉動,是以沒法子查看那是些什麼人。平天虹心中方自焦躁,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女子口音道:「喂,你是誰?」
平天虹頓時記起她便是半路上突然出刀削腿,其後又指點道路的那個青衣女子。當下冷冷道:「鄙人是桃花派平天虹,姑娘貴姓?」
他只待對方回答後,便告以此來目的,諒她當可瞭解,自己對阿雲的心情,予以解釋。
但那青衣女子卻沒有回答。
過了一陣,屋外步聲傳來,接著便是一個女人的口音道:「堡主已收到訊號,並且復示馬上就趕來。」
青衣女子道:「知道了,你去巡視一番。讓大家小心些。不久前本堡曾經受襲,這個人大概是對頭之一。」
那婦人應了一聲,退出屋外。
平天虹道:「鄙人並非侵擾貴堡的對頭,事實上,我識得貴堡一位姑娘。」
青衣女子插口道:「你最好不是與敵人同黨,否則你就慘啦,其他的話,等堡主駕臨再說吧!」
平天虹沒奈何,只好閉口,忽又想起一件事,問道:「這兒既是墓地,何以設伏防守,如臨大敵?莫非早已曉得本人將要來此?」
青衣女子道:「這兒是本堡戒備最森嚴的禁區,本堡的人死後皆埋葬於此。每個人都不免有點珍貴首飾等物,規矩是悉數殮葬棺內,許多人都曉得這條規矩,生出覬覦之心,曾經發生過挖墓開棺之事,本堡其後日夜派不少人手,四下設伏防守。凡是侵人墓地之人,一概格殺無論。」
平天虹聽了這話,卻也不能不信,沉默了許久,他才徐徐道:「姑娘可認得李巧雲麼?」
青衣女子啊了一聲,道:「你叫平天虹,就是墓上刻著的那個名字麼?」
平天虹道:「不錯,看來我將被貴堡生葬於此了,是也不是?」
青衣女子默然半晌,才道:「是的,這也是本堡規矩,唉!雲姑娘不是不知道本堡嚴規,既然識得了你,便應遵照傳統,立刻向堡主辭別,遠遠離開本堡才對。」
這回平天虹沒有做聲,忖道:「這一點倒是我的不是了,阿雲前幾日就要求我帶她遠走高飛,我卻支吾以應,卻不料發生如此痛心悲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