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賭性命惡女傾芳心 文 / 司馬翎
平天虹似是料不到對方好招層出不窮,迫得躍退尋丈,避過敵人鉤勢。
但辛立焉能任得他如此自在閃開,身形暴起疾追,雙鉤舞出一片光幕,霎時間已籠罩住平天虹的身形。
平天虹已被鉤影困當中,失去先手。但他一柄扇子使得甚是神妙,點削拍封等手法都別具威力,雖然一時之間未能反攻,也還防守得住。
此時王元度心中已大為狐疑,暗想辛立的招數無不用得恰到好處,緊緊掌握主動之勢。
倘若他一直維持得下,則平天虹守得再好,亦終有露出破綻之時,自然難逃敗陣的命運。
不過辛立只是招數用得恰當而已,並沒有驚人之作,所以不似是得到指示,僅僅好像是他突然有超水準演出而已。
但這刻卻瞧得鄉老伯直皺眉頭,心想這分明是那尉遲忻暗中傳聲指點,王元度何以還不施展那無聲之聲的功夫加以阻撓?
他乃是一代大宗師,眼力當然比閱歷尚淺的王元度高得多。
數招之後,他瞧出尉遲忻今日乃是採用緩進手法,慢慢的取得極大優勢,令敵人最後自露可乘之隙。
這種辦法無疑是掩人耳目,特別是對付王元度等人,使他們以為辛立乃是公平出鬥,減去不少戒心。
等到碰上目傑之時,便突然間連出絕招,把他當場刺殺,以報師弟被害之仇。
他們可想不到這種手法使得鄉老伯大大焦躁氣惱起來,因為辛立一旦取勝,他老人家又要輸一萬兩銀子了。
那時候當真是賣身也填不了這一筆賭債。
台上兩人看看又鬥了十餘招,台下的錢萬貫一直不停地跟鄉老伯絮聒,這樣使得他無法施展無聲之聲的功夫制止尉遲忻的狡計。
平天虹用盡力氣也無法平扳局勢,心膽漸漸沮怯,氣勢更為衰退。
辛立則打得越發起勁,在這等此消彼長的情形下,眼看十格之內便可以分出勝負了。
錢萬貫笑道:「鄉老伯,這一場瞧來你又要輸了。」
鄉老伯道:「混蛋,真是混蛋。」
錢萬貫一怔,心想此老輸了就罵,未免有失風度,心念才轉,只聽鄉老伯又道:「你瞧我那些後輩們有什麼用處?我老人家要輸了,他們沒有一人幫得上忙,豈不是混蛋之至。」
錢萬貫這才知道他不是輸急了罵自己。轉眼向柳兒望去,但見她目光茫然,口中呢喃不絕地計算。
心中一笑,想道:「若論武功,尚還不俗,但談到才智聰明,你們豈是我的敵手?」
他因柳兒在諸人之中最是黠慧,但凡開口就道破了他錢萬貫的計謀,是以弄了一個算學難題把她困住,使她究心研算,不暇理會旁人之事。
台上的平天虹猛可一扇攻出,扇尖盪開敵人左鉤,扇身沉處,又壓住敵人右鉤攻來之勢。
這一招使得甚是險奇,頓時脫困而出。
四下喝彩聲並不響亮,反而許多人大叫辛立加油。
明眼之人早就感到奇怪,因為辛立佔得上風之時,人人狂呼大叫,似是十分興奮。
換言之即是捧辛立場的人佔了十之八九。
若是辛立乃是名門正派,碰上桃花派的平天虹,大家都拚命捧那正派之士的場,也還有得解釋。
而目下這辛立既非名門正派,相貌又不討人歡喜,居然有這等情事發生,自然甚是可疑。
且說平天虹出困之後,迅即展開反攻,但見他兔起鶻落,一柄扇子指東打東,指西打西,氣勢壯盛之極。
這刻因雙方激鬥了多時,都耗去了不少體力,是以內功深厚的一個就顯得出好處。大凡內功深厚之士,定必氣脈悠長,到了疲憊之際,自然是內功深厚的人出招有力。
是以辛立十招不到,就似是無力招架,招數手法也大見不如先前精妙。
鄉老伯長長舒一口氣,想道:「王元度到底發覺了,所以使出無聲之聲的功夫。那辛立一旦聽不到指示,招數就遠不及先前奇妙。加以他此刻還分心查聽,竟不能使出他應有的功夫,當然敗得更快。」
台上的平天虹氣勢越盛,突然間一扇當頭點下,凌厲無比。
辛立一面側身躍退,一面鉤封門戶,免得被敵人趁勢攻入。
哪知平天虹取命三招是假,正要迫他如此招架。這時運足內力揮扇向鉤身擊去。啪的大響一聲,光華墜地,原來一隻銀鉤業已被擊脫手。
勝負已分,但四下彩聲廖落。
辛立含羞拾起銀鉤,退回座位之上。
鄉老伯呵呵大笑道:「錢萬貫我這一場贏你一萬兩,除去早先輸的五千,還贏五千。」
說時,伸手攤掌,一派索債的神氣。
錢萬貫笑道:「晚輩早就備妥了五千兩之數啦!」
取出一張銀票,果是五千兩的面額。
他交給鄉老伯之時,還向他道謝。
鄉老伯訝道:「到底應該我謝你抑是你謝我才對?」
錢萬貫道:「當然是晚輩向您老道謝才對。這一場晚輩固是輸了一萬兩,但全場計算起來,晚輩大約可贏回三萬之數,兩相抵消,還淨贏兩萬兩呢!」
鄉老伯道:「我不大明白你的話。」
錢萬貫道:「您老既敢下注萬兩定有必勝之道,因此晚輩下令眾人招攬賭注,以十比一的盤口賭平天虹勝。人人都認為此場機會各半,是以紛紛下注於辛立,一共下了三萬兩左右。倘使平天虹輸了,晚輩就得賠出三十萬兩之多了。」
鄉老伯這才恍然大悟,搖搖頭道:「這樣你又等於贏啦!」
阿閃伸一下舌頭,道:「乖乖,三十萬兩銀子可不是鬧著玩的,假使你輸了的話,賠得出來賠不出來呢?」
這一問引起眾人興趣,都側耳而聽。
錢萬貫笑道:「賠是賠得起,但這一來大大虧累,加上聲名蒙恥,還有什麼面目主持百錢莊此一事業?」
管中流含笑道:「兄弟對錢兄主持的百錢莊心儀已久,只恨無緣見識,外間傳說錢兄的百錢莊開設以來,少說點也賺了過百萬的銀子。何以區區三十萬兩就提到虧累一詞?」
錢萬貫道:「管兄有所不知,自是難怪,事實上外間傳言不假,兄弟手下任何一間錢莊都不止賺過萬兩銀子,合起來就是百萬以上。但兄弟開支甚大,這一筆淨賺的巨款上來不多,大部分都用在興建寺廟,築造橋樑,又用於各地設塾興學。又每年都須撥出極巨量的款項用於救濟各地水旱災禍之下的災民。是以所餘無幾,但兄弟卻甚是歡慰,絕無絲毫痛惜之心。」
這話只聽得眾人大為敬佩,連不大理會世事人情的鄉老伯也感到肅然起敬。都暗想一個人想做這許多巨大的功德簡直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卻做到了,實是使人難以置信又不敢不信。
鄉老伯把銀票還給他,道:「這筆錢我不要啦!」
錢萬貫道:「前輩的美意在下很明白,但在下若然不能在賭的一字上面贏回來,定必讓老前輩小看了。」
鄉老伯呵呵笑道:「好,我們再賭。」
但此時上午比賽已告結束,須待午膳之後才繼續進行。
台上的王元度等人過來會合,一同在第一號屋子裡進午飯。
他們聽知錢萬貫的來歷與適才發生各事,都感到莫大的興趣。
尤其是出身於少林寺的束大名,聞說錢萬貫便是大雄長老的親傳弟子,便興奮的上前拜見。
原來他們論起輩份,錢萬貫便是束大名的師叔祖了。
不過在朋友之間,那是各論各的,不然的話,凡是束大名的朋友都須矮了兩輩,焉能相交下去。
午膳之後,錢萬貫取出三十枚棋子,一半黑子,一半白子,放置在桌面上。
說道:「適才鄙人出了一個題目清這位柳平兄解答。題目是甲乙二商人渡江,每人各有貨十五箱,適因風濤作惡,須得投棄十五箱貨物始可無虞,因甲商奸詐,故船主有以懲,便親自排列。規定把三十箱排成一個圓圈,每數至第九箱即投入江中。結果連投十五箱皆是甲商之貨。現在請諸位瞧著如何排列法。假定甲商之箱為黑子,乙商之箱為白子。則第一至四皆排白子,五至九皆黑子。十與十一白子,十二黑子。十三至十五白子,十六黑子,十七白子,十八十九黑子,二十二十一白子,二十二至二十四黑子,二十五白子,二十六二十七黑子,二十八二十九白子,三十黑子。如此排成一個首尾卸接的圓圈,由一數起,每逢第九之數便取開,連數十五次,均是黑子被取。」
說著便依法取子,果然取掉的都是黑子。之後大家都試著說這個遊戲,興致甚高。
柳兒皺眉道:「原來你不是真不識得,早知如此,我就不須白費許多腦筋了。」
錢萬貫不解道:「這話怎說?」
柳兒道:「其實我可以寫下一至三十的數目在紙上,先排圓圈,然後照數,每到第九就打個記號,如此十五次之後,便查出被取掉的位置是哪十五個。若用此法,不費吹灰之力便可。」
鄉老伯訝道:「這法子當真聰明使得,為何不用?」
柳兒道:「我以為他真弄不懂,所以硬是要找出正式算法而不用這等取巧法門,哼,若是許我取巧,有什麼問題難得住我?」
錢萬貫心中暗笑她的自傲,但卻知道對方當真是喜歡運用智力之人。
須知她剛才說的取巧之法,可以用玩迷陣遊戲來譬喻,這種遊戲是在紙上畫下一個曲曲折折的圖案,有入口一處,出口一處,從入口走入,找尋路徑出去,此時歧路百出,似是而非,往往走入死路而領回頭,越是不易走得出陣,玩的人興趣越高。可是若然有不懂得領略此中樂趣之人,只為了達到出陣的目的,便不從入口進陣,卻從出口外進入,如此絕無歧路可言,很快就可以走到入口。即是說如此做法可以馬上就劃出應走路徑。
是以柳兒不肯取巧,正足以表示出她是喜歡這種智力遊戲之人。因而錢萬貫心中有數,曉得該當用什麼方法方能使她心服。
不過暫時還不須急於使她折服,因為他已發覺那柳昭似乎對於他使柳兒傷腦筋之舉有點惱意。他這刻還以為柳兒真是男子之身,並且是柳昭之弟。殊不知柳昭卻是本著憐香惜玉之心,而對錢萬貫感到不滿。
下午的比賽秩序早已排好,乃是魯又猛對胡元,束大名對雲軍。原則上是每日比賽五場,人選的十人皆有出手的機會。秩序是每日由四位公證人編排,目下奪標之望既以卓遼及王元度二人呼聲最高,他們的決戰一定得安排在最後的一日。
田不恭自從錢萬貫現身之後,便不再使壞搗蛋。要知他為人蘊機智於詼諧,實在是聰明無比之人。
當初拚命的鼓動鄉老伯亂抬價錢,用意只在激出錢萬貫而已。及至得知錢萬貫是少林寺隱名高手,又是如此儒雅博學,廣積功德之士,便生出敬仰之心,不再跟他搗蛋。他自經過昨夜大劫之後,對阿閃特別要好,時時跟她談笑。而阿閃也很樂意與他接近,但這其中絲毫沒有男女之情在內。
這一點管中流也十分清楚,所以本著愛屋及烏之心,亦對田不恭甚是親近。
他們三人坐在一堆談起下午的戰局,都不約而同的暗暗替束大名擔心。因為那來自海南島的劍客雲軍造詣奇高,劍法辛辣異常,實在不亞於桃花派的平天虹。
田不恭眼珠子一轉,道:「我可不能袖手不管。」
阿閃笑道:「別吹牛了,你有本事指點束大名戰勝雲軍麼?」
無情刀管中流也道:「田兄小心,別幫不上忙,還反則使束大名鬥志受到影響。」
那個常年咧嘴笑的小道士搖晃著大腦袋站起身,道:「你們放心,且瞧真人的手段吧。」
邁步走到錢萬貫身邊,道:「錢施主,小道化緣來啦!」
錢萬貫見他語氣嚴肅,不是開玩笑的樣子,當下道:「田道長即管告知欲化之數,自當奉上。」
田不恭道:「小道下注一萬兩,買束兄得勝。」
錢萬貫笑道:「原來如此,田道長這一筆銀數定不落空。」
田不恭道:「但此中有一事錢施主恐怕很難辦到,那就是這一筆銀子固然不能從你囊中取付,又不能使那雲軍的助威喝彩聲多於束兄,錢施主能不能辦到?」
錢萬貫道:「這倒是一個不易解決的難題,我若想從觀戰群雄身上取回這一筆銀子,勢必又須使用以十博一這盤口之法。既是如此,下注之人個個希望雲軍得勝,自然替他喝彩助威。」
他的目光落在柳兒面上,道:「但也不是真行不通,卻須使點取巧詭計的手段。柳平兄可知道如何做法?」
柳兒苦思良久,終想不出有什麼法子。錢萬貫含笑向田不恭低低說了幾句話,田不恭頷首而去。
不久,比賽開始,輪到魯又猛和胡元上陣。此時下注賭博之人極為踴躍,原來那錢萬貫的手下們向群雄開出的盤口是十比一,但不拘下注於哪一方,甚至可以下注賭他們這一場打不打。
如此賭法天下未之前聞,任是當世第一等大財主也要賠垮。要知開盤口的人便是做莊家。
做莊家的須得任得對方下注,是故任何稍為有點腦筋之人都會乖巧地買兩邊贏,下注相等。
如此不論是魯又猛得勝也好,胡元得勝也行,因是一賠十的緣故,除去被吃的一注之外,還有九倍可贏。
譬喻有人在魯又猛身上下注一兩,復在胡元身上下注一兩。胡勝也好,魯勝也好,莊家都得賠他十兩,除去落注另一人的一兩之外,淨賺九兩。
這等算盤人人會打,頓時掀起狂熱高潮,下注總局數超過任何一場,幾乎人人傾囊下注。
魯、胡二人開始動手,數千觀戰人都十分輕鬆,不管誰勝誰敗,反正自己銀子是贏定了。
哪知頃刻間全場鼓噪喧嘩起來,因為魯、胡二人虛情假意地鬥了十多招之後,齊齊罷手講和。
這個結局大出眾人意表之外,而且人人想起下注之時,莊家有一事說得明明白白,便是聲明過所下注的一方如若不勝,便作敗論。例如某甲下注十兩於胡元身上之時,莊家當場聲明過若是胡元不勝,這十兩便被莊家吃進。反之,下注在魯又猛時亦是一樣。
孰知這一場雙方握手言和,按大會規則明文規定是和局的話,雙方皆作敗論。因為這十名高手要用勝負場數計算名次高低,所以有此規定。
但鼓噪是一件事,魯、胡二人自己願意各個認輸一場,誰也不能干涉。
田不恭向錢萬貫擠擠眼睛,會心一笑。
而錢莊之人在場中不停活動,開出的盤口是下注買束大名贏者,一可賠五。若買雲軍贏者,下注十兩隻賠一兩。這個盤口表示莊家看好雲軍,堅信他一定會贏,才放出這種盤口。
那束大名和雲軍二人在十大高手當中並非奪標人物,人人估計他們實力相當。因此自錢莊開出這等盤口之後,大凡有下注,都是買的束大名得勝。
可是絕大多數人業已在上一場輸光,所以這一場下注的總數不多。
錢萬貫胸有成竹地含笑回顧,突然間一個人匆匆奔到,眾人轉眼一看,原來是百錢莊分支的杭州消閒錢莊總管梁一葦。
此人向來老練沉穩之極,誰也休想從他表情上窺出他的心意。但現下卻透出一股慌忙緊張之色,向錢萬貫道:「請東家借一步說話。」
錢萬貫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才會使他如此緊張。暗想或需借重鄉老伯等人的力量才能解決此事,所以搖搖頭道:「不必了,梁兄但說不妨。」
梁一葦素知錢萬貫智計絕世,此舉定有用意,不敢違拗,道:「有人下注十萬兩在束少俠身上。」
錢萬貫一怔,道:「我們若是輸了,就須賠出五十萬兩啦!」
梁一葦剛剛張口想說出下注之人的來歷,錢萬貫已早一步說道:「如此大手筆之人當世不多,我看定是此處的地主下注無疑。」
阿閃訝道:「真是日月塢主藍巒麼?」
梁一葦道:「不錯,除了有金井銀穴的他敢這樣下注之外,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了。」
錢萬貫在這剎那間拚命地動腦筋企圖解決此事。
須知他剛才把全場群豪的銀子幾乎都贏到手中,才不過是二十餘萬兩,而他預算這一場須得吐回十餘萬兩,淨賺不過是七八萬兩左右。
若是輸了這一筆五十萬兩,便須填出四十餘萬之數了。百錢莊登時須得垮台,唯有全部關門。
他兩道秀長的眉毛糾結在一起,顯然一時之間想不出應付之計。
田不恭大頭一晃,道:「此事在我小道手中的話就最好辦不過了,只說一聲拒絕受注,那就一切都迎刃而解啦!」
阿閃笑道:「哪一個像你那等無賴。」
管中流緩緩道:「兩害相權取其輕,眼下為了大局著想,只好拒絕接受賭注了。」
錢萬貫歎一口氣,道:「兄弟曾經發過大誓,絕不逃避傾家之賭,是以這一場恐怕無法逃避的了。」
他定一定神,眼中露出毅然之色,向梁一葦道:「向藍塢主說本莊若是輸了,五十萬兩自當雙手奉上,但我還想跟他兩個人單獨豪賭一場。」
梁一葦應聲去了,錢萬貫向李三吩咐一聲,李三迅即去取了五張銀票來,錢萬貫親手填上數目以及簽名蓋章等手續。這五張銀票每張十萬兩,均可在杭州提款。
他準備好了之後,向鄉老伯微微一笑,道:「這位藍塢主實是厲害不過的腳色,以前晚輩默計天下敵人,這藍巒便是其中之一。今日碰上了,固然是平生之願,但局勢於我卻大大不利。」
田不恭歉然道:「都是小道混出主意,以致錢老兄被藍塢主抓住可乘之機,心中實在萬分不安。」
錢萬貫笑道:「這樣說法就見外了,事實上局勢雖是對我大為不利,可是我這次在此地大張旗鼓,為的也是想誘他出手大賭一場。」
管中流道:「兄弟有句話不曉得該不該說?」
錢萬貫道:「管兄清說,兄弟洗耳恭聽。」
管中流道:「錢兄好說了,兄弟只想請問錢兄一聲,若是你五十萬兩付出之後,還有本錢大賭一場麼?」
錢萬貫道:「不瞞你說,若是付出了五十萬兩,便已傾家蕩產,大江南北各地的百家賭場俱須倒閉,才能勉強湊足此數。」
鄉老伯道:「那麼你還拿什麼跟人家賭?」
錢萬貫舉手摸摸頭頂,道:「這顆腦袋還可以值個十萬兩無疑,此便是賭本了。」
眾人都驟然一驚,鄉老伯道:「胡說,怎可以拿腦袋去賭,輸了豈不是要割給人家?」
管中流也道:「錢兄身份何等矜貴,這條性命豈只值十萬兩銀子?」
錢萬貫道:「這也是沒可奈何之事,兄弟棋差一著,只好拿命去搏了。」
田不恭若有所悟的道:「無怪你準備下五張十萬兩面額的票子,敢情想用性命搏回一張,便可以用作本錢,逐張贏回來。」
錢萬貫道:「此是最如意的算盤,但藍巒是什麼人物,焉肯讓我佔這便宜?」
他面上掩飾不住內心的沉重,人人見了都十分擔憂,又感到萬分刺激。這等以性命博十萬兩銀子之事誰都沒聽說過,再賤的人也不肯輕易賭命。因此,這錢萬貫真是賭國中的奇才異士。
片刻梁一葦回來,道:「藍巒已答應了,他初時聽說接受賭注,甚感驚訝,當即向在下聲明台上平手的話,台下便算他贏。他還向在下道:「貴東家若是輸了,還有性命可以做賭本,所以接納豪賭一場之議。」
眾人都聽得呆了,鄉老伯嗟道:「我本擬暗暗命束大名打個平手,就可以助你逃脫此難。但現在看起來那藍巒狡猾得緊,竟已察破了這一點。不過,我老頭子還是有法子使他輸出十萬兩銀子。」
錢萬貫道:「前輩萬萬不可暗中助雲軍取勝,此舉一則對敝派聲譽大有影響。二則咱們贏了藍巒十萬兩銀子也不會變得十分富有。三則他已答應與晚輩單獨大賭一場,便尚有翻本的機會,這叫做有賭未為輸,還望前輩體諒微衷,不加阻撓。」
鄉老伯查看出錢萬貫乃是真心不想他干涉,並不是不好意思而惺惺作態。當下只好答允不從中左右戰局。要知以鄉老伯的本事,真的有法子可使雲軍得勝而又不會傷及束大名。
鑼聲起處,台上的兩名年輕高手開始接戰。
束大名使的是齊眉銀棍,單是家傳的空玄棍法,已經極是了得,加上前幾日曾得鄉老伯指點,彌補了幾處破綻,實力大增。
雲軍乃是用劍,棍長劍短,故此束大名首先採取攻勢,但見銀根如毒龍出洞,點戳掃砸,招發連環,一派進手招式。
全場助威吶喊之聲大作,響如轟雷。原來人人都把僅有的銀子投注在束大名身上,是以拚命替他加油叫好,望他快快得勝。
束大名怎知其中尚有賭注關連,心想這完全是少林寺威名震武林,恩澤廣被,所以才有那麼多的人喝彩助威。因此今日之戰非比尋常,務須擊敗敵手,方能向捧場的群雄交待。
此念一生,棍上威力倍增,遠遠超出平日的水準造詣。雲軍一上來就被對方兇猛迫攻,措手不及,只能夠拚命防守,簡直沒有還擊的機會。
那束大名越是攻得厲害,助威之聲更加壯盛,而束大名得此鼓勵,根法使得更為兇猛靈活,十多年來紮下的內功根基,今日方始大見奇效。
那雲軍劍法傳自海南劍派,乃是以奇詭凶殘為主。大凡拔劍出鞘,很少有不見血便能回鞘的。
他的功力造詣也實在很高,束大名雖是有超水準的表現,而且一上來就格制了主動之勢。但他還能嚴密防禦,隨式封拆,霎時間已激鬥了三十餘招。
由此看來,束大名若不是得到精神上的鼓舞,戰志特盛,因而有超水準的表現的話,今日這一場拚鬥,只怕結果還須輸在雲軍劍下。
看看又攻拆了二十多招,許多人嗓子都喊啞了。正當此時,束大名的銀棍忽然穿透劍光而入,根尖戳中了雲軍肩頭。雲軍連退六七步,終於站穩了身子,不曾跌倒。
這一場至此為止,自然是束大名得勝,宣判之後,全場歡聲雷動。因為絕大部分的人全都指望這一場贏回一點盤纏。若是輸了,他們可就連路費也賭光了。
錢萬貫也正是想大家贏回一場的意思,一則他上一場取勝乃是使詐弄詭,先串通好台上的魯、胡二人,要他們一定打成平手,才贏得那麼多的銀子。二則他需要全場之人捧束大名的場,所以放出那等盤口,引誘全場的人都買束大名贏,自然人人為他吶喊助威。
正因為他老早算定第二場要輸,所以第一場用點手段贏回第二場出的本錢,誰知藍巒趁虛而入,抓住了他的弱點。
不過錢萬貫還是十分感激那足智多謀的田不恭,因為田不恭想出了這個精神鼓勵之法,使得束大名果然因此得勝。
錢萬貫這刻反而冷靜如常,好像全無心事。梁一葦和一個人走過來,鄉老伯望了一眼,微笑道:「喝,原來是日月塢度支院院主朱機伯,你代藍巒來請小錢是不是?」
朱機伯雖是輩份甚尊,聲名赫赫,可是見到這個莫明來歷而武功深不可測的鄉老伯,也不敢托大,連忙施聲道:「想不到老先生與錢萬貫兄乃是熟朋友。」
鄉老伯道:「什麼熟朋友,我只識得他師父。」
朱機伯敷衍過他,轉向錢萬貫道出藍巒相邀之意,約他現在便去共進午餐,隨即單獨大賭一場。
錢萬貫欣然應承了,鄉老伯道:「我老頭子也去開開眼界,順便做小錢的保鏢,免得他大贏之後,忽然連屍骨也找不到了。」
朱機伯在當今武林中乃是極有名氣的高手,身份甚高,等閒之人誰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朱機伯卻深知鄉老伯的武功深不可測,絕計不能得罪計較。因此隨便他怎麼說,都微微含笑的點頭。
當下朱機伯領著鄉老伯、錢萬貫二人入屋,直奔後宅。最後在一座小花廳內見到了藍巒。
廳中已設下一席盛筵,鄉老伯一徑坐在上位,嚷道:「閒話休提,吃喝過後再說不遲。」
他的舉動表示出半點也不把名震天下的日月塢塢主千鈞杖藍巒放在眼內,便有人瞧不過眼,氣沖沖的走到鄉老伯背後,雙手齊出,抓住椅背,道:「這張椅子恐怕不大牢靠。」
此人濃髯繞頰,身軀魁偉,乃是十道指揮之一,繼雷名岱,外號人稱大力神。
他雙臂叫足氣力,往上一端。這一下非同小可,少說亦有數千斤之力,莫說是區區一個人,即使是金子鑄的也能輕輕端起。再不然就算端不動鄉老伯,但這張木椅定必四分五裂無疑。
哪知鄉老伯危坐如常,亦不見得如何出力抵抗,連人帶椅紋風不動。
雷岱自知氣力已盡,仍然有如蜻蜓撼柱,心中大為佩服。他乃是直性子之人,脫口說道:「真了不起,我老雷服氣啦,這位子該當是您老坐的。」
鄉老伯的內勁已反擊過去,這一記若然擊中,雷岱非當場吐血而死不可。但他這句話說得正是時候,鄉老伯一聽之下,頓時收回那股勁道。
雷岱對此毫無所知,迅即退開。餘人相繼入席,主人方面只有藍巒和朱機伯二人落座。
鄉老伯剛舉起酒盅,忽然道:「等一等,藍塢主的二小姐我老頭子見了,但大小姐還未見過,甚願她到此同飲幾盅。」
藍巒不覺一怔,鄉老伯又笑道:「別慌,她若敢拒絕,老頭子有一通真言,念上一遍,她就得乖乖地來了。」
藍巒一聽便知內中大有文章,道:「在下正是怕她不肯前來,既然老前輩有此神通,在下倒要試上一試。」
鄉老伯道:「哪一個去叫她的過來一下,我把真言傳授與他,到時一念就行了。」
藍巒吩咐侍僕去把十道指揮之一的荀通請來。頃刻間荀通已站在一旁。鄉老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她如敢抗命,可對她說箱中之人安然無恙便行啦!」
他所說的箱中之人就是指柳兒而言,藍芳時一聽之下,定然曉得對方是用這件秘密威脅她,若不聽話,對方定會把如何陷害妹子的事說出。
果然不久之後,藍芳時已到了廳中。她依父親的指示坐好,這才開始進食。
鄉老伯話也不跟她說一句,反而錢萬貫對她微微露出注意的神情。藍芳時雖是發覺了,但心中對他只有仇恨意念。因為一則她原本就對男人沒有好感,二則她以為錢萬貫也曉得她陷害妹子的秘密。這樣自然瞧不起她,可知他注意之故,並非基於男女之情而是特意觀察她這個人。
吃喝完畢,筵席撤下,隨即擺上一張雲石面的圓桌,還有一個大海碗以及幾副全新的骨骰。
他們五個人圍桌而坐,錢萬貫取出那五張銀票,放在藍巒面前的桌上,道:「這是兄弟輸給塢主的五十萬兩銀子。」
藍巒點點頭,道:「能夠贏得錢兄這一筆銀子可真不容易呢!」藍芳時卻吃一驚,第一次抬目打量錢萬貫,心中揣摩他到底是誰,如何出手便是五十萬兩之多。
錢萬貫微微一笑,道:「塢主過獎啦,兄弟今日只怕連這條性命也得輸給塢主呢!」
藍巒嚴肅地點點頭,道:「自古以來,凡是嗜賭之士,無不與命運挑戰。錢兄以天生奇才絕智,在賭國中大放異彩,最後定必走上賭命之一途,無足為異。」
他們這麼一說,藍芳時這才相信不是開玩笑之事,頓時感到萬分刺激,兩次好奇地打量錢萬貫。
從外表上看,錢萬貫一如飽學儒雅之士,言笑從容,自有一種吸引人的風采。單從外表上和談吐上看,誰也不能相信他是當世知名的賭徒。
鄉老伯道:「你們怎生賭法?」
錢萬貫道:「兄弟賠出五十萬兩之後,業已赤貧如洗,是以打算用這條性命下注,價值十萬兩,只不知藍塢主認為值不值得此數?」
藍巒泛起一絲微笑,道:「錢兄性命何止值十萬兩之數,還望多加一點,不過若是多加銀數,區區可能只賭一場。」
錢萬貫一下子就悟出對方之意,心想他乃是暗示我說,若然加上一倍銀數之多,則他僅肯賭一場,如此即使輸了的話,也還淨贏我三十萬兩。這麼一來我的元氣仍然很難恢復。
當下微笑道:「不必加了,兄弟今日特意要與塢主豪賭一場,若然只以一場為限,未免掃興。」
他意興豪邁地長笑一聲,又接著說道:「兄弟意欲與塢主連賭六場,前五場以性命做賭錢,若然兄弟連贏五次,即可贏回這五十萬兩,最後的一場方以這五十萬兩為注。」
藍巒心中大喜,暗想在前五場中,你只要輸上一場,就連性命都玩完了。在我而言,縱然連輸六場,也不過輸出自家囊中五十萬兩而已。
他面上無絲毫喜色,領首道:「既是如此,區區自當予你翻本的機會。」
鄉老伯十分詫愕地望住錢萬貫,藍芳時也大為震驚,朱機伯卻把海碗推到圓桌當中,取過一副新骨骰,細加檢驗。
鄉老伯一手把錢萬貫拉出廳外,低聲問道:「小錢,你老實告訴我,可是你練有必勝的秘密手法?」
錢萬貫至此眼中才流露出一絲憂色,搖頭道:「晚輩從未練過那等詐賭的手法。」
鄉老伯道:「那麼你這五場之中,可說不定會輸上一場的,是不是?」
錢萬貫道:「正是,但這才是真賭徒的本色。」
鄉老伯道:「古往今來,只怕你這一場豪賭要居在第一位了。雖然歷史上不乏以家國性命供諸一擲之士,但絕計沒有人膽敢如此直接了當的拿性命去賭,而且須得連破五關之多。
我老頭子算是服氣你的膽色啦,但這件事最好再想一想。」
錢萬貫道:「晚輩眼下處境有如弦上之箭,不得不發了。」
他們回到原座,鄉老伯雖是近百歲之人,但仍然掩飾不住面上的憂色。這一點證明那錢萬貫全無必勝的把握,藍芳時不知不覺大為緊張憂慮。她真想叫錢萬貫不要拿命去搏,她情願把她個人的私蓄,包括所有的珠寶都送給他做本錢,總還值得十餘萬兩之多,用這一注本錢下注,當然妥當得多了。
但在藍巒面前,她可不敢說出來,甚至不敢表示絲毫意思。
此時朱機伯把六副骰子細細檢查過,道:「這六副骨骰皆是全新之物,朱某以人頭擔保其中絕無虛假作弊,現在請錢兄驗看。」
錢萬貫搖搖頭道:「不必驗看啦!」但鄉老伯卻伸手取來細加驗看,最後也點頭認為妥當。
朱機伯等於是公證人之一,他道:「這一場豪賭古今罕有,在下得以參與,榮幸何似。
為著慎重起見,在下且把勝負之法略說一遍。」
他取過另一副不準備動用的骨骰,放在掌中,一共是三枚,道:「大凡賭具越簡單就越難作弊,換言之即是更為公平,完全是賭各人的運氣而不含智慧技巧。如此雖是乏味,卻才算得是真正賭博。這三顆骨骰擲下之時,須得清楚玲瓏地落在碗內,手掌不得遮蓋碗麵。勝負之法,便是比點子大小,須得有一對同點子骰色之後,餘下的那一顆點數若干,互比大小,一是最小,六是最大。」
這種擲骰之法乃是最簡單的一種,原本不便多說。但今日之賭非同小可,所以朱機伯不能不詳細解說,以免引起爭執。
朱機伯又道:「若然雙方同點,這一局就算是未定勝負,重新再擲,而這一回由後擲之人先擲。此外,世俗流行有么二三通賠,四五六及三骰同點通吃的玩法,在下認為最好完全取消。」
藍巒點頭道:「取消也好。」
錢萬貫卻搖頭道:「這等規矩不宜變動,還是保留為是。」
藍巒道:「那就保留下來吧,區區在今日之賭已佔盡便宜,頗有未盡公平之感,是以決計把先手之權全部讓給錢兄。」
要知先擲在這等賭法十分重要,若是擲出四五六,或是三骰同點,便算是贏了,對方不須再擲。雖說還有么二三這個點數是輸定的,對方亦不須擲。但比較起來,輸的只有一個點數,而贏的有四五六和三個麼以至三個六,共有七個必勝的點數,機會自然大得多了。
錢萬貫拱手道:「既是如此,兄弟先行謝過。」
他伸手取起一副新骰,衣袖早已捲高,以便大家都瞧得清楚,避免作弊之嫌。
他凝一凝神,便把骰子擲落海碗中。他自知每一場都輸不起,深心中不覺十分緊張。但目下任何人都無能為力,只有委諸命運,所以他腦海空空洞洞的,倒沒有什麼雜念。
擲骰的動作十分乾脆俐落,骨骰落在瓷碗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但這些清脆的聲音卻關係到一條人命,是生是死,就看它們怎生轉法了。
三粒骰子在碗內不住地旋轉,最先停住的一粒是紅四,鄉老伯和藍芳時齊齊鬆一口氣,因為既有紅四,起碼不會是么二三了。
第二粒停住之時是個六,第三粒還在旋轉,鄉老伯不禁吆喝「五……梅花五……」假如是五的話,便是四五六的寶子,藍巒無須動手便輸了十萬兩。
錢萬貫面含微笑,非常靜地凝視那粒旋轉未定的骨骰,心中泛起許多感觸聯想。
他偶然抬目一瞥其餘的人,卻跟藍芳時的眼光相觸,雖是極短促的一瞥,但仍然發覺出她目光之中洋溢著無限溫柔和傾慕。
錢萬貫倒沒有想到自己一場豪賭,銀子還未贏到,卻已贏得了一個美貌少女的芳心。
鄉老伯低罵一聲,原來第三粒骰子不是五而是六,這還不說,就在快停之時碰了那粒紅四一下,使它翻個身,變成三點。這時兩個六和一個三,即是三點。這個點數很易被擊敗,所以鄉老伯罵了一聲。
藍巒伸手抓起骰子,道:「錢兄的運氣好像不太好呢!」說罷,五指一放,碗中發出連續不斷的清脆響聲。
三粒骰子在碗內旋轉上落,十隻眼睛瞬都不瞬地注視著。錢萬貫心中浮起一層陰影,已隱隱嗅到失敗的氣味。
錢萬貫最近以賭稱雄,實在有他的一套。而他這種天生異於常人的敏銳感覺,更是他每賭必贏的重要因素。
他一旦泛起不祥之感,立即伸手在碗內一攪,道:「請塢主再擲。」
擲骰博戲中本來有這等習慣,不足為異,當此三骰全未停止之時,誰也不知會轉出什麼點子,說不定是個么二三被敵方攪散。
藍巒微微一笑,道:「使得。」伸手抓起骨骰,擲落碗中,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骰子在碗內旋轉,氣氛緊急異常。錢萬貫目光不投向碗中,卻在眾人面上巡造。
他發現連藍巒亦不禁流露出緊張的神情,便微微一笑,心想,他絕不是真正賭徒,才會被得失之心支配,影響到情緒。
鄉老伯歡呼一聲,道:「兩點,哈,藍巒你這一場輸啦!」
錢萬貫舒一口氣,但是碗內有兩粒骰子是三,一粒是二。心想這一場贏得真險,假使這顆骰子隨便再轉一下,定是有贏無輸之局。
這道理很簡單,由於另外兩骰是一三,則這一顆在六個數目之內只有一點和兩點會輸,由三點起以至六點都贏,換言之,對方取勝的機會是四比二,因此這一顆骰子翻出一個兩點實在是僥倖之至。
藍巒把面前的五張銀票抽出一張推到錢萬貫面前,道:「錢兄稱雄賭國之中,果然有點道理,現在是第二場,請吧!」
錢萬貫抓起骰子,收攝心神,完全貫注在掌中的骰上,這才擲落碗內。
眨眼間三骰皆停,卻是六點。藍巒眉頭一皺,道:「好運氣,我只怕趕不過了。」
他取骰一擲,錢萬貫全副精神依然貫足在碗內,他必須以最強大的精神力量阻止對方擲出寶子,即是四五六或是三顆同點數的骰色。
藍巒這一場擲出五點,便又抽出一張銀票推到對方面前,同時作一個請他動手的手勢。
錢萬貫外表上看來冷靜如常,其實他的精神絲毫不曾鬆懈。這時取骰一擲,又是一個六點。
他們每睹一局,就換一副全新的骰子。而每次藍巒擲完之後,朱機伯立即用一把極鋒利的小刀把三顆骰一一剖切為兩半。這樣倘使骨骰之內灌得有鉛,絕計無所遁形,那就是說倘若任何一方以奇妙手法換了一副灌鉛的骰子作弊,絕不能瞞過眾人。
錢萬貫簡短有力地說一聲請字,藍巒停歇了一下,這才伸手取骰,迅即擲下。
錢萬貫擲的六點雖是最大的點數,但碰上寶子還是要輸,所以大家仍然緊張地向碗中望去。
霎時間三骰皆停,卻是個一點,藍巒又把銀票送了一張過去。他一連輸了三場,雖說還有三場可賭。而這三場之中他只要贏一場就可以了,但仍然感到一種被壓迫之感。
錢萬貫眼見三骰皆被切開,這才伸手取起一副新骰,還未擲下之時,心頭突然又掠過失敗的預感。
他秀眉一皺,停手不擲,抬目瞧了藍巒一眼,徐徐道:「這一場定要請塢主先擲才行。」
話聲透出一分堅決之意,使人一聽而知非聽從他的意思不可,本來先擲者占不少便宜,既然如此,藍巒實在不必堅辭。
藍巒爽快地道:「好吧!」接過骰子,擲向碗中。
廳中沒有絲毫別的聲音,只有骨骰在瓷碗內滾轉的清脆聲,極是扣人心弦。
三粒骰子尚未完全停定,鄉老伯目光奇高,已瞧出端倪,大大鬆一口氣,抬頭向錢萬貫笑一下,他的目光回到碗中之時,果然發覺那是麼二的點子,按照規矩,這種點子乃是輸定,對方不必再擲。
藍巒把第四張銀票交給對方,心中甚是煩躁,低低罵聲真邪門,然後向對方詢問要不要先擲。
錢萬貫又恢復了信心,當即取過一副新骰,收攝心神,這才擲了。這一回他擲出一副寶子,頓時引起不少嗟訝之聲。藍巒把第五張銀票也推到他面前,道:「錢兄確實十分不凡,把這五十萬兩通通贏回去了。」
錢萬貫道:「還有最後一場,塢主可能在這一場得勝,則在下依然一敗塗地。」
朱機伯已把那三粒骨骰完全切開,毫無異狀。因此現在第六場豪賭開始,依照先前的約定,這第六場是雙方各以五十萬兩下注。假如錢萬貫輸了,雖然不必送命,可是亦等如前功盡棄,依然赤貧如洗,也就是說他在前五場固然輸不得,這第六場也絕不能輸。
藍巒取出一張銀票,面額是五十萬兩,放在自己面前,才道:「這第六場雖是早已約定,但錢兄如若感到不想作此孤注一擲,不妨明言,本人同意取消。」
他這話完全是賣個人情給錢萬貫,並非他不敢作五十萬兩的豪賭。只因日月塢富甲天下,無人不知,五十萬兩在藍巒而言,並不如何著緊。
鄉老伯但覺這五場豪賭極是驚心動魄,目下既是贏回了五十萬兩,何須再博,是以連連點頭,表示他贊成就此收手。
藍芳時心中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有生以來所見所聞,都不及今日這般刺激。她含情脈脈的望著錢萬貫,心中直在禱告他不要再賭下去。
錢萬貫沉默了片刻,才道:「塢主的盛情美意在下心領了,但今日若是放棄了這一場豪賭,將是平生之憾。因此無論如何也要再賭這一場。」
藍芳時嬌軀為之一震,心中頓時改變了禱告的內容。她本是祈禱錢萬貫答應不賭,現在既是非賭不可,她曉得五十萬兩之數在父親而言算不了什麼,所以暗暗禱告錢萬貫得勝。
藍巒亦不多說,道:「好,那就請你動手。」
錢萬貫骰一擲,行到四點,朱機伯第一次開腔道:「這一場,錢兄恐怕不能保持長勝的戰績了。」
錢萬貫微笑道:「兄弟縱然落敗,但仍有一條性命可做賭本,是以得失之心較之上五場淡薄得多了。」
藍巒取起骨骰,道:「兄弟這次若能得勝,便將罷手不賭,那時錢兄恐怕再無翻本的機會了。」
錢萬貫道:「後事暫且體提,先睹完這一場再作計較還不遲。」
藍巒一攤掌,三顆骨骰落在碗中,旋轉不定。
頃刻間三粒骰子中已有兩粒停下來,卻是一對六。剩下那一粒旋轉之勢已緩慢下來,點子在五點和六點之間轉動。不論是停在五或六上,都是贏勝之局。
錢萬貫全神貫注在碗中,極力要改變這形勢,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的專注和使勁,雙眼神光暴射,額上青筋浮突起來,使人更加感到緊張。
那粒骰子現出五點,但還晃搖不定,鄉老伯和藍芳時都被失望頹喪之感淹沒,可是錢萬貫仍然全力堅持,瞬也不瞬地盯住那粒骰子。
說也奇怪,那顆骰子欲停未停之時,忽然翻個身,變成兩點,隨即停住不動。
錢萬貫舉袖拭鬢角和面上的汗水,可見得他曾經如何緊張和何等用力了,藍巒平靜地道:「我輸啦!」
藍巒雖是輸了這一場,但神情輕鬆而愉快,這使得其餘四人都十分意外,不明白他何以輸敗之後反而是顯得愉快。
大家一齊起身,藍巒道:「有勞朱兄率芳時代我送客,我有點急事趕辦,還望鄉老伯及錢兄恕罪。」
於是鄉老伯等四人向外邊走去,錢萬貫無意中與藍芳時並排走在一起,他又特意地打量她幾眼。
藍芳時又勾起最初的疑懼氣惱,因為她乃是被對方一句箱中之人這件秘密迫得出來陪客,她怎知此是鄉老伯所為,還以為錢萬貫亦已知悉自己陷害妹子之事,所以這麼注意她。
當下沒好氣地道:「你贏了幾場就得意洋洋,哼!總有一天你會把性命輸掉。」
錢萬貫道:「在下早就有此準備,是以並不放在心上,只不知姑娘信也不信?」
藍芳時道:「你管我信不信。」
錢萬貫道:「奇怪,姑娘本來好像有點同情我,何以目下態度大變,在下終必會推究得出這個原因。」
藍芳時冷冷道:「你最好不要推究,我最恨被人家放在腦中尋思究竟。」
這時四個人分為兩對,鄉老伯和朱機伯二人走在前頭,相距已遠。這是因為他們越走越快,而後面的兩人卻越走越慢之故。
錢萬貫被她如此頂撞,卻毫不介意,徐徐道:「既是如此,在下便遵命不想及姑娘之事。在下已到了貴塢兩日之久,好像從未見過姑娘之面,莫非姑娘從不出來觀戰麼?」
藍芳時道:「他們拚命廝殺,有什麼好看的?」
錢萬貫道:「原來姑娘雖是出身武林名門貴家之中,對武功竟無興趣,這倒是一件奇異之事。尤其以姑娘如此年輕之人,居然並不好奇。」
他又忍不住側頭望住她,目光中流露出心中的溫柔,對方先是狠狠的白他兩眼,但接觸到他動人的目光之後,便也漸漸柔軟下來。
她好聲好氣地道:「你這樣看人法,很失禮的呢!」
錢萬貫身軀一震,收回目光,道:「對不起,在下當真甚是失禮。」
他歇一下又道:「在下一向極少失態,這一次竟會如此,連我自家也甚不解。」
藍芳時面頰上泛起嬌艷的紅暈,道:「那是你的事,何必說給我聽?」
錢萬貫忙道:「姑娘責怪得是,在下實在不該多嘴。」
藍芳時噗嗤的一笑,道:「我沒有怪你,老實說,你的外表一點也不似是當世無雙的大賭徒。」
錢萬貫道:「俗語有道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我既不能立不世之功,博得青史留名,又不能在武林中憑僅武功壓倒天下群雄而名垂不朽,想來想去,唯有從賭之一途上發展。好在人生亦不過是一連串的大賭小賭,我縱是賭輸了也沒有什麼。」
他又情不自禁地凝望住她,這是他活了四十年以來第一次被女性吸引。他的心情跟那十八九歲的少年初戀時並無二致,只不過他比較鎮靜從容,不像少年們那等緊張失措而已。
他忽然想起一事,頓時顯得十分失望頹喪,默默的走了幾十步,還不開口。
藍芳時問道:「你想起什麼事了?」
錢萬貫囁嚅一下,道:「我若是坦白說出,只怕姑娘會見怪。」
她搖搖頭,道:「不會,你儘管坦白說出來,如若不說,我就當真怪你了。」
錢萬貫似是受迫不過,道:「在下突然想到姑娘不但家世顯赫,而且才貌無雙,定必早已訂下親事,是以頓時大感消沉。」
他把話說出之後,反而心情沉重,極是擔心對方會給他耳光或痛罵一頓。因為這話說得太坦率了,時間上似乎也過早了,試想人家訂過親事與他何干?何故會因此而消沉,豈不是等如已赤裸托出了愛慕之意?
藍芳時不禁低頭垂眼,現出嬌羞之狀。她心中充滿了感激和快樂,只因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等含有愛情意味的言語,而說話之人又正是一個不凡之人。
兩人默默走了十餘步,錢萬貫惶惑地道:「對不起,這一定是我的話使姑娘生氣了。」
藍芳時既不回答,亦沒有一點表示。錢萬貫突然間豪情進發,忖道:「我此生曾經經歷過各式各樣的豪賭,連性命也敢下注。難道在這個女孩子面前就失去了往昔雄風?不,我定要拿出賭徒本色,博她一博。」
他立即恢復了賭徒的冷靜和機智,用局外人的眼光對這件事全盤加以考慮過。然後在一個轉角處伸手拉住她,兩人停下腳步,四面都寂靜無聲。
他設法使她面對著自己,四目交投,過了片刻。藍芳時終於避開他的目光,輕輕的道:
「你可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錢萬貫道:「不錯,有很多的話要說,可是現在卻說不出一句。」
藍芳時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像火焰一般逼視著自己,以致渾身血液還急奔流,腦子好像不大會思想。但她倔強的個性使她依然不肯就此投降,極力裝出平靜的樣子,道:「我一點也不在乎,你不說就算啦!」
錢萬貫歎一口氣,道:「假使現在不說,將來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藍芳時不禁生氣了,道:「我已經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乎。」
錢萬貫道:「你說第一次之時在下已聽清楚了,實在不必再說一遍。」他的口氣很輕鬆,但這句話卻十分鋒利,含蘊著許多意思。
藍芳時陡地抬頭瞪視他,眼光中充滿了敵意,道:「你既是很不耐煩,為何還賴著不走?」她已經很客氣了,若是依她一向的為人,這話便該改為你快給我滾。
殊不知錢萬貫一旦把這件事當作賭局處理,便冷靜無比。他已掌握住對方的情緒,這刻乃是故意使她生氣,以便察看她的真情。
他立即裝出惶恐的表情,道:「在下此生從來不曾與異性打過交道,是以說的話大欠考慮,還望姑娘大度包涵,恕我唐突佳人之罪。」
藍芳時一聽他竟是從未與女孩子說過話。可見得他不是風流濫情之輩,頓時回嗔作喜,道:「好吧,我這回不怪你,但你下次說話要小心一些,走吧!」
錢萬貫道:「姑娘一直沒有問起在下何以在此處停步之故呢!」
藍芳時哪知對方已從她的喜怒當中查出她的心意,而這時對方已展開了攻擊,還迷迷糊糊的問道:「是呀,這是什麼原故?」
錢萬貫面色一沉,嚴肅地道:「姑娘如若尚未訂了親事,在下打算央人向令尊求親。」
她吃一驚,雙頰霎時都紅透了。她萬萬想不到這個心裡很中意的男人竟會拿婚事當面打商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當下感到一片昏沉,此是刺激過甚之故。
錢萬貫咄咄逼人地又道:「姑娘請坦白告訴我,你到底訂了親事沒有?」
她一點也不曉得該當如何對付這個奇怪而又可愛的人。
這真是奇妙無比的變故,既甜蜜而又略帶辛辣。她做夢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錢萬貫會當面求婚,二十多年來的抑鬱頓時煙消霧散。她這時不但不能同情師父那憎恨男人的教訓,甚至覺得天下男人們都很可愛。
她搖搖頭表示尚未訂過親事,錢萬貫心中爆發出笑聲,忖道:「這一局我又贏了。」
他一隻手抓住藍芳時的玉臂,另一隻手搭在她粉頸上,堅定地把她拉近自己,終於身軀互相碰觸到。
身軀碰觸著的感覺,使他們兩個人都感到同樣的奇妙和刺激,緊接著不但是身體,連嘴唇也黏貼在一起,久久不曾分開。
錢萬貫須得用點氣力拖住她,因為她連站都站不住了。幸虧這一點在錢萬貫這等內家高手全然不成問題,別說是個女孩子,即使是一頭大象他也抱得起。
世上再沒有一件事物比愛情更迷人的了。藍芳時這一生自從懂事以來,一直都懷著仇恨世間一切的想法,這是由於她自小失去母親而後母對她很壞之故。其後,她拜在何心寒門下,她這個師父把天下男人都說得一錢不值,以致她也受到傳染,對男性甚是仇恨憎厭。
她第一次對男性動心是王元度,不過當時形勢使他們不能繼續接觸,而如今王元度更成為她心中最恨之人,當然完全談不上愛情。
是以在藍芳時而言,此是第一次真正接觸男人,也真正湧生出愛情,因而嘗到愛情的甜蜜的一面。
錢萬貫亦是平生破題兒第一遭對女孩子動心,最幸運的是她接受了。在他的賭史上又加上一次空前的勝利紀錄。
他們終於恢復理智,藍芳時嬌羞不勝,簡直不敢抬頭望他。
錢萬貫柔聲道:「芳時,你願意嫁給我吧?可不許後悔。」
藍芳時扭捏了半天,陡然間把師父諄諄叮囑的話都記起來了。心中大為驚惶,道:「你是不是在玩弄我?」
錢萬貫失笑道:「別傻啦,憑你和令尊,誰敢玩弄你呢?除非是不要命了。」
藍芳時清醒過來,腦中掠過許多舊事,同時想出一個方法,便道:「光是用嘴說可不行,我要用一把淬有劇毒的短劍抵住你的要穴,然後詢問你一些話。假使你沒有騙我,自然沒事,如若有一句虛言,我就取了你的性命。」
錢萬貫這刻想不答應也不成,因為不答應的話分明是表示有假。雖然按道理縱是全無虛假,亦不能答應她這麼辦,試想情勢弄得如此危險,只要答錯一句話,或是略有誤會,豈不是白白送命。
他一想就曉得無法推卻,無奈道:「好吧,你儘管問。」
藍芳時取出一口一尺不到的短劍,先送到他眼前,但見鋒刃上現出藍汪汪的顏色,一望而知淬有劇毒,並且有一股腥氣撲入鼻中。
她接著轉身向著他,彼此相隔只有兩尺,劍鋒抵住他胸口紫宮穴上。
這時錢萬貫的性命已完全捏在她掌中,若然藍芳時存心要取他性命的話,無論他用什麼身法手段,都難逃一死。
藍芳時腦海中浮出王元度的影子,是以會想到錢萬貫如此對待她,可能又是藍明珠的唆使,使得玩弄過之後,對方一走了之,她則只好忍辱含恨而死。這個想法使她幾乎瘋狂起來,所以眼中射出冷酷可怕的光芒,她緩緩道:「你認識我的妹子麼?」錢萬貫出人意料之外地點點頭,表示認識藍明珠。
藍芳時心中殺機更盛,冷冷道:「你如說不認識,我這柄毒刃此刻定必已刺入你的胸中了。」
錢萬貫的江湖閱歷何等豐富,一則猜出這其中必有重大原故,二則臨危不亂,依然保持鎮定和冷靜,他道:「大小姐這話似是含有莫大的深意,可惜鄙人愚魯,竟測度不出其中之故。」
藍芳時又道:「算啦,別在我跟前裝樣了,現在我才明白那老鬼定要迫我出來之故,敢情是利用你來迷惑我,使我上當入彀。」
錢萬貫忙道:「現在有點眉目了,姑娘所指的人莫非就是前走的鄉老伯?鄙人可以發誓說鄉老伯與我之間毫無秘密約定,甚盼姑娘相信此言。」
藍芳時冷笑道:「你當然否認啦,你與他定有極深的淵源,不然他怎麼肯陪你進來?」
錢萬貫道:「當然很有淵源,但事實上在下今日才跟他老人家見面的,在今日以前,從未跟他說過話,也沒見過面,只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
藍芳時冷硬地道:「我當然不信,還有就是你幾時認識我妹子的?」
錢萬貫道:「在好幾天前她曾臨場觀戰,是以得知她就是令妹,其時亦見到了姑娘,不過令妹與姑娘一樣,都不認識在下。」
藍芳時怒道:「什麼?現在都撇得一乾二淨了,剛才你還說認識她的。」說時卻又想到這等情況,錢萬貫當然可以說是識得藍明珠,只差在他沒有說明藍明珠不認識他而已。
她狠狠的盯著眼前這個瀟灑文雅的男人,心中說不出是愛是恨,不過由於王元度的那件舊事,使她深懷戒心。暗自忖道:「我寧可冤枉他錯殺了他,也不願兩次受明珠的愚弄,她這刻恐怕躲在房中暗暗竊笑,笑我自稱憎恨男人,其實卻見一個愛一個。」
強烈的自卑感使她失去理智,眼中閃射出瘋狂的光芒。
錢萬貫一瞧便知不妙,可是這刻身在毒刃威脅之下,全然無法逃生,當下想到今日若是如此死在她毒刃之下,雖有一身武功亦無從施用,那真是難以瞑目的遺憾,他泛起這個意念之際,同時又想到現下唯有極力設法拖延時間,至於拖延之後便又怎樣,已來不及多想了。
他仰天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坦白說出心中的話吧!」
藍芳時本已運力掌指上,正要推出毒刃,聞言及時煞住吐出毒刃之勢,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錢萬貫停頓了一下,才又道:「姑娘取我性命的決心,已從雙眼中流露無遺,在下真敢打賭呢,不過我身死之後,賭贏了亦毫無用處,閒話體提,言歸正傳。」
藍芳時冷冷道:「早就該少說廢話了,試問多活這幾句話工夫對你有何好處?」
錢萬貫避開她的目光,因為他覺得她這種目露凶光的樣子使她變得甚是醜陋,他寧可在心中留下她美麗的印象,這樣死在一個美女手中自然比死在醜陋的女子手中好像愉快一些。
他道:「你說得對,那我就坦白說了,你突然翻臉無情而取我性命之舉,乃是出自藍巒的授意對不對?他連輸了六場,一則面上無光,二則心疼五十萬兩銀子,故此使出這等卑鄙下流的手段,但他這一著卻做錯了,我今日雖是喪命於此地,但你們日月塢也別想有一日安穩日子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