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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王元度情陷日月塢 文 / 司馬翎

    武昌地當長江漢水會流之東,自古以來,極是繁盛。時在明憲宗成化年間,這一日夕陽西墜,浩蕩長江倒映出滿天彩霞,但見粼粼江面上,閃耀出萬點金光。

    江邊的碼頭上圍繞著數百人,最外層的都站在板凳上,伸長脖子向人圈中瞧著。人群最內層有十多名公人,手執刀杖,把人群逼開,騰出一塊空地,當中兩個人正在拚命廝殺,一個是長挑身量,眉目清俊的少年,使的是精芒映日的緬刀,另一個矮胖胖,濃眉大眼,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使的是一柄亮銀畫槳,揮動之際,風聲勁急響亮,顯然這根亮銀畫槳沉重之極。

    這兩人身上都負了傷,高的一個左臂轉動艱難,矮的一個肩、臂、腿之上,有四五處傷痕,血漬斑斑。

    那十多名公人神色都甚是尷尬,在他們的圈子之中,還有一個佩劍少年,這少年長得面如冠玉,英風颯颯,靜立時如淵亭嶽峙,態度極是沉著,這時一個公人悄聲說道:「眼下便要日落西山,少爺若不出手分開他們,這件事就要瞞不住府尊大人啦,那時節兵馬司大人勢必派出精兵前來彈壓。」

    佩劍少年淡淡一笑,說道:「我跟他們都不相識,實是勸解不開,你們稟報上去派兵勇前來彈壓最好。」

    那公人愁眉苦臉的歎一聲,道:「若是上頭知曉此事,咱們這些人都別想在公門中混飯吃了,唉!他們從昨天傍晚一直打到現在還不停手,反倒是旁觀之人,累得換班兒來看熱鬧。」

    佩劍少年道:「他們內功深厚,還可以再打一兩天。」

    那公人叫苦不迭,又央求他出手分開他們,佩劍少年雙眼一直不離激戰中的兩人,這時忽然躍出去,劍光一閃,登時把那兩人分別迫開兩步。

    矮胖少年濃眉一揪,大怒罵道:「混帳王八蛋,我這一招眼看砸死這廝,你又多事出頭,老子先砸死你。」對面的高頎少年應聲道:「對,這小子可惡透頂,若不是他屢次多事,你早就身首異處了,咱們先弄死他再打。」

    這兩人口氣極凶,這刻光是叫嚷,竟不出手。

    四下的公人們想是吃過虧,這時都不敢作聲,更不敢上前,要知這等通都大邑之中,焉能任得老百姓持刀掄杖,公然鬥毆。但這兩人一則武功高強,二則紅了眼拚命,公人們都瞧得出勢頭不對,又吃過虧,是以拼著被旁觀的老百姓嘲笑,也不肯上前送死,一方面還得設法瞞住上頭。

    佩劍少年謙和如故,微笑道:「兩位兄台的身手,都教人大感佩服,但自古道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話猶未畢,矮胖少年暴跳如雷,喝道:「這話已講過多少次啦,老子不聽就是不聽,今日非宰了這小子不可。」

    高頎少年竟不回答,雙眼直望住江邊一艘船上,只見那船,篷窗推開,有個年約十六七歲的美貌少女,憑窗觀看他們廝殺。

    佩劍少年聽那矮胖少年口氣堅決,搖搖頭退開了,矮胖少年喝道:「瞧什麼?」舉漿戳去,高頎少年渾如不覺,卻見那美貌少女駭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這才曉得不對,急急躍退,但仍被對方銀畫槳撞了一下胸口,疼得幾乎窒息昏倒,矮胖少年疾迫上來,高頎少年叫道:「不打啦」矮胖少年征一下,喝道:「什麼?」

    高頎少年道:「我說不打啦,算你贏就是。」

    矮胖少年喝怒道:「混帳,豈有此理。」揮槳掃去,風聲勁厲之極,高頎少年不敢硬封,向後一退,但聽撲通一聲,掉入江中。

    他立即浮起來,抹抹面上水珠,叫道:「我現下沒有工夫跟你蠻纏。」叫聲中踏水而去,氣得碼頭上的矮胖少年頓腳直罵。

    高頎少年泅到船邊,伸手勾住船舷,說道:「姑娘,我餓壞啦!」

    美貌少女一怔,卻見他泡在水中,左手軟垂,甚是狼狽可憐,心中一軟,說道:「那你就上來,把衣服烤乾,吃點東西。」

    高頎少年愉悅一笑,說道:「謝謝你,在下柳昭,不敢請教高姓芳名?」

    美貌少女聽他說得客氣恭敬,不禁嫣然一笑,道:「巧得很,我就叫柳兒。」

    這話也不知是不是討便宜,但柳昭毫不在意,笑吟吟道:「鄙姓竟得美人取用,當真是三生有幸。」

    柳兒抿嘴笑道:「快上來吧,仔細泡出病來。」

    柳昭大喜道:「在下若是病倒,姑娘可肯來瞧我一眼?」

    柳兒道:「那有什麼不可以。」

    柳昭道:「若然如此,在下情願一年病倒三百六十五日。」

    她喲一聲,道:「相公別亂說話,病倒了才曉得這活罪難受,快上來吧!」

    柳昭誕著臉笑道:「姑娘若是賜予援手,拉我一把,我就上船。」

    柳兒不禁一怔,心想這人好生無賴,才請他上船憩息一會,他就變出花樣。當下仍然笑容滿面,打開篷窗探身出去,伸出一手。

    柳昭細瞧她的手,只覺纖美白皙,心中大喜,便也舉手上去,柳兒不知如何便抓住他手腕,輕輕一提,便把他提離水面,柳昭還未發覺有異,叫道:「我的左手使不出氣力,姑娘行個好拉我上船吧!」

    柳兒笑道:「這也使得。」忽然抖手向外一甩,柳昭整個人平平飛開數丈,砰一聲落在水中,當他們對答之時,船已沿江向下流駛行。這刻已遠離碼頭,忽聽岸邊傳來響亮的笑聲,柳兒向岸上望去,只見那個矮胖少年拍手大笑,原來他也沿著江岸追了下來。

    柳兒嬌聲喝道:「笑什麼?」

    聲音雖是嬌柔悅耳,卻遠遠傳到七八丈遠的矮胖少年耳中。

    他愣一下,笑聲立止,洪聲道:「這法子很妙,我難道不該笑?」

    柳兒哼一聲,道:「自然不該,下一次決不饒你。」

    矮胖少年氣得滿面通紅,雙腳亂跺,但他素來不惹女子,是以空自暴跳氣惱,卻不開口喝罵。

    柳昭此時已冒出水面,一副垂頭喪氣的神情,也不泅向船去,柳兒叫道:「相公,你來。」

    柳昭沒精打采的道:「我犯不著又空歡喜一場。」

    柳兒又是憐惜,又覺這話說得好笑,當下道:「這回我不哄你了。」

    柳昭精神大振,泅了過去,柳兒果真把他拉上船,借了一套船上水手的衣服給他換,又弄好食物,有酒有餚,一面又與他烘衣服等,柳昭樂得飄飄然的,幾乎連姓什麼也給忘了。

    不久天色已黑,柳昭已換回自己的衣服,神采奕奕,與柳兒同處艙中,燈下相對,此時船已停靠在一個河彎內,柳兒道:「跟你打架的人叫什麼名字?」

    柳昭搖頭道:「我不知道。」

    柳兒訝道:「你們連姓名都不知道,就拚命廝殺?為的何故?」

    柳昭支支吾吾的,但當不得她再三追問,只好答道:「我打荊州來時,路上碰上了他,發覺他一直跟蹤著我,這倒沒有什麼,但昨日我們又在碼頭上碰面,那時我正要搭人家便船南下,這廝無端端辱罵於我,後來就打起來了。」

    柳兒星眼連眨,沉吟片刻,笑道:「那船上可有女孩子麼?」柳昭面上一紅,點點頭,她又道:「他定是罵你專愛調戲女子之事,對不對?」

    柳昭又點點頭,卻見她神情毫無異樣,當下大為放心,只聽那柳兒沉吟道:「既是如此,這位相公極可尊敬,該當請他上船來敬他一杯。」

    柳昭訝道:「他在哪兒?」

    柳兒道:「他一直跟著我們,想是怕你欺負我」柳昭眉頭一皺,惱道:「我柳昭堂堂六尺之軀,怎肯欺負女孩子?這廝混帳得很,瞧來非得拚個死活是不行的啦!」

    柳兒微笑道:「相公不須著惱,你雖是見到女孩子便愛獻慇勤,但實在光明磊落,毫無歹心,我會跟他講個明白,不過,你日後還是改一改這脾氣的好。」

    柳昭頓時心和氣消,笑道:「姑娘說得是,這脾氣該改,我去把他叫上船來可好?」

    柳兒笑道:「你又來獻慇勤了,還說要改呢!」

    柳昭誕臉直笑,口中叨念道:「這般可愛姑娘可罕曾見,我眼花繚亂口難言,靈魂兒飛上半天……」這幾句是西廂記艷詞,柳兒也不著惱,微微一笑,說道:「相公益發輕狂啦!」眼珠兒一轉,心想:「我雖然不介意他的口舌輕薄,卻須給他一點教訓。」當下取出一方黑布,說道:「我雖也不便上岸請那位相公,你過來坐在我身邊,我自有法子請他。」

    柳昭心想這妮子行事古怪,好玩得很,便過去坐在她身旁,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樣子。

    柳兒纖手一動,艙中陡然一片黑暗,跟著發出半聲尖叫,似是聲音出口便被人掩住嘴巴。

    柳昭嘻嘻一笑,暗想這叫人法子極是別緻新鮮,忽覺船身微微一晃,接著艙門砰一聲被人踢開。

    周圍還有好些泊岸船隻,此時傳來互相驚問之聲。

    船艙中本是一片漆黑,驀地透出一絲燈光,微光之下隱約可見柳昭和柳兒坐在一塊兒,踢門之人迅快搶入,伸手向柳昭抓去。

    這瞬息間,柳兒已瞧出來人體態瀟灑,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並非那矮胖少年,不覺驚咦一聲。

    柳昭聽風辨位,左手使出一招隱微式反拿敵手,誰知左肩受過傷,轉動不靈,招數才發出一半,肘彎上的臂儒穴已被對方指頭抓牢,但覺此人五指堅逾鋼鐵,半邊身子頓時麻木,同時之間,一陣急疼攻心,頓時滿頭熱汗滾滾流下。

    陡然間,又有一道人影闖入艙內,此人落腳極重,船身大為搖晃,只聽他暴聲喝道:

    「好大膽的淫賊!」呼的一聲,一股極是強勁的風力直襲那扣拿柳昭的人。

    艙內燈光大亮,一切都瞧得真切,這最後闖入之人,正是那矮胖少年,手中的亮銀畫槳方自迅急掃出,那個抓住柳昭左臂之人就是那個十八九歲的佩劍少年,身上一襲長衫,面如冠玉,極是俊美瀟灑。

    亮銀畫槳堪堪打中佩劍少年後背,矮胖少年一瞧不對,口中大喝一聲,宛如平地打個霹靂,只震得艙中之人,個個耳鼓疼鳴,他吐氣開聲之際,同時使勁煞住畫槳去勢,但畫槳去勢何等猛惡勁厲,哪裡能硬煞得住,砰的一聲仍然打中佩劍少年後背。

    艙中一陣大亂,人仰馬翻,那佩劍少年身子壓住柳昭、柳兒二人,矮胖少年目瞪口呆,竟忘了上去把他們拉起。

    佩劍少年從兩人身上翻滾開一側,五指仍然牢牢拿住柳昭臂上穴道,柳兒最先坐起,低頭一瞧,只見柳昭滿頭大汗,面色焦黃,連忙叫道:「哎,相公快放手……」佩劍少年深深調息幾口氣,才道:「姑娘這話怎說?」

    矮胖少年彎腰拉起佩劍少年,說道:「我真想不到你比我搶先一步,我……我……」底下歉疚之言還未說完,佩劍少年已從他面上神情瞧得明白,接口道:「兄台不要放在心上,這叫做仗義豈敢後人。」

    矮胖少年一怔,道:「說得好,這正是我心坎中的話。」

    柳兒柔聲道:「兩位大俠客待會兒再說話行不行?求求你先放了柳相公吧!」

    佩劍少年一眼望見燈畔有方黑布,當即明白燈光忽暗之故,心中略有所悟,便放開手,柳昭長長透一口氣,運功催動血氣,一時之間,還不能開口說話。

    柳兒芳心著實被這兩個少年的俠心義行所感動,滿面悔疚之色,柔聲道:「這都是我的不是,還望兩位相公饒恕。」

    矮胖少年還不明白她話中之意,問道:「你說什麼?」

    佩劍少年淡淡一笑,道:「她並無被襲之事,是故意裝出這等情狀。」

    矮勝少年越發疑惑,道:「為什麼?」

    柳兒接口道:「我和柳相公談起你,得知相公乃是正直俠義之士,心中甚是敬佩,有意相邀上船一見,但又想到相公未必就肯移駕,所以作此狡猾,卻不料弄巧成拙,反而教這位相公無妄受災,心中極是不安。」

    她口齒清晰伶俐,聲調嬌柔,說得極是委婉動聽,那矮胖少年本來沒有吃虧,不要說他,便那佩劍少年白挨了一槳,此時也氣惱全消。

    柳昭運功至此,已經恢復如常,長吁一聲,說道:「疼死我啦,你手上可是練的有大力鷹爪的功夫?」

    佩劍少年歉然一笑,拱手道:「正是,此事只怪兄弟魯莽,多有得罪了柳兄。」

    柳昭見他謙誠有禮,不覺大生親近之心,嘻嘻笑道:「這可怪不得你,你貴姓大名?」

    佩劍少年歉容末消,答道:「兄弟王元度。」

    矮胖少年怒叫道:「王兄跟這種色鬼說什麼,若不是他專門調戲婦女,我也不會誤傷了你。」

    柳昭也怒道:「你嘴巴裡乾淨一點。」

    王元度和柳兒一齊排解,柳兒道:「柳相公雖是外表上不甚端方,但其實正派得很。」

    王元度說道:「兄台的肝膽。武功,小弟極是仰慕,尚未清教尊姓台甫?」

    矮胖少年大聲道:「別人問我我是決不說的,但王兄便不同啦,我姓魯名又猛。」

    柳昭嘻嘻笑道:「這姓名妙極,正是又魯莽又兇猛。」

    魯又猛橫槳喝道:「色鬼,敢不敢上岸跟老子決一死戰?」

    柳昭仍然嘻皮笑臉的道:「忙什麼,咱們先吃喝休息,明早動手不遲。」

    王元度說道:「柳兄的話有理,有話明早再說。」

    當下分別落座,魯又猛氣呼呼的,柳昭則嘻皮笑臉,仍然是一副色迷迷的模樣。

    柳兒口角生春,極會說話,飲食之時,一一問過他們三人的師承來歷,可是這三個年輕人都是支吾以對,連魯莽不過的魯又猛也沒肯透露,至於他們前赴何處,有什麼事,更加不肯露出半點口風。

    這三個年輕人完全是三種性格的人,魯又猛的莽撞、暴躁,那是一望而知,誰都瞧得出他肚直腸直,是個沒有算計之人;柳昭那股色迷迷的神氣,則充分證明他是個風流自賞,任性不羈之士;王元度與這兩人完全不同,他外表長得十分流灑俊逸,但舉止端莊穩重,眉宇間正氣凜然,竟是個既英俊又正直的俠客典範。

    柳兒的星眸一直有意無意的掠過王元度面上,但他卻渾如不覺,反倒與魯又猛、柳昭二人顯得很親近,談古論今,口才流利,學識淵博,使得魯、柳二人對他甚是敬重,因此在短短時間之內,王元度已隱隱成為領袖人物。

    柳昭落水之時,隨身攜帶的一柄絹面折扇也弄濕了,因此放在一邊曬乾,直到大家吃喝得差不多了,王元度首先起身辭謝,魯、柳二人便也一同起身告辭,柳兒命船家泊到岸邊,岸上雖是風高月黑,可是在這些武林豪俠眼中,那是跟白天沒有什麼分別。

    魯又猛踏上岸邊,回頭道謝時,柳兒笑道:「魯相公若是當真感到這一頓酒食還不壞的話,便該給我一點酬報才對。」

    魯又猛應聲道:「使得,姑娘即管說出來。」

    柳兒笑笑道:「你以後不再向柳昭相公找麻煩,那就是給我的酬報了。」魯又猛不禁一怔,柳昭卻嘻嘻而笑,表示心中十分得意,魯又猛瞪他一眼,才向柳兒道:「我魯又猛講話算數,就依姑娘的話。」

    三人聯袂離開,轉眼間,已沒入黑暗之中,柳兒還呆呆的向岸上凝望;後艄的船家聳身一躍,落在她身邊,那麼龐大的身軀落下時,船身晃也不晃。這般家長得身軀雄偉,氣度勇猛,這是掀掉頭上斗笠後才瞧出來的,他濃眉一皺,道:「柳兒,你還張望什麼?」

    柳兒頭也不抬,緩緩道:「我在想那王元度相公。」

    這魁偉大漢道:「他們遲早都會找上咱們日月塢去,你不愁見他不著。」

    柳兒輕歎一聲,說道:「藍沛大哥,你和我都是小姐的心腹,告訴你也無妨,我可是為小姐而想王相公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藍沛尋思一下,點點頭,反身躍回後艄。他拿起竹篙,剛剛插入水中,柳兒的聲音從船頭飄過來,道:「我想今夜停泊此處,只不知會不會耽誤了行程?」

    藍沛放下竹篙,道:「不要緊,明天我賣點勁就行啦!」

    柳兒寬慰地笑了一笑,在前艙處掛上一盞風燈,然後躲在艙內,一面說道:「咱們日月塢數百名水道好手之中,聽說藍大哥藝壓群雄,不但水中功夫了得,這操舟之術,更是精擅,可以快愈奔馬,不知是真是假?」

    藍沛在後面應道:「這話倒是不假,我以前聽親友們說,我還未斷奶就會飛舟戲水,自然這是他們開玩笑的,然而可見得我很小的時候和水就很有緣份。」

    柳兒格格笑道:「有趣得很……」說時,隨手取起一樣物事,卻是一柄絹面扇,一面畫著花卉,顏色鮮艷,筆法秀媚,沒有題款,另一面卻是一幅精細工筆的惜花美人圖,畫中的美人體積雖小,可是面目眉發,纖毫畢現,極是美貌動人。她見了這個畫中美人,不禁大吃一驚,再看扇角署名卻是遼東大癡四字,印章因是篆書,所以辨認不出。

    她對著折扇沉吟了許久,陡然間,岸上傳來叱喝之聲,當即側耳聆聽,那是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粗聲暴氣,敢情便是魯又猛,另一個好聲好氣答話的是柳昭。

    魯又猛喝道:「我早就曉得你這色鬼會鬼鬼祟祟的溜回來,所以躲在這兒等候,果然不出所料。」

    柳昭道:「你到底讓不讓我開口?」

    魯又猛嘿嘿冷笑道:「你說,看你編造出什麼名堂掩飾?」

    柳昭道:「我有一柄折扇漏落在舟上,所以趕回來找尋,這柄折扇甚是名貴,決不能遺失。」

    魯又猛用不相信的語氣道:「放屁!我不相信。」

    柳昭道:「我記得清清楚楚把折扇放在一旁晾乾,忘了帶走,是不是騙你,上船一問便知。」

    魯又猛道:「好,咱們問一問那位柳兒姑娘,若然沒有此事,那就證明你心懷鬼服,咱們這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拼出生死,逃跑的是王八蛋龜孫子。」

    柳昭昂然應道:「就這麼辦,我若是不敢跟你拚個生死,便是狗養的。」

    他提高聲音叫道:「柳兒姑娘……」

    柳兒出艙應道:「什麼事?」

    柳昭說出遺扇之事,柳兒早就聽在耳中,並且感到十分為難,只因這柄折扇她極想帶回去給小姐瞧看,料必關係重大,然而眼下若不取出折扇,這兩人便須拚命決鬥。

    她緩緩道:「我入艙找一找。」轉身入艙,過了一會才出來,道:「有啦,在這兒。」

    柳昭得意洋洋的向魯又猛道:「瞧,我有說謊騙你沒有?」

    魯又猛伸手攔住他,道:「且慢,我雖然不是聰明人,但這柳兒姑娘不想咱們拚命之心,我可是瞧得明白,說不定這柄折扇是她的。」

    柳昭道:「胡說,女孩子家哪有使用折扇的?」

    魯又猛道:「我不管,反正我不相信。」

    柳昭氣得俊眼圓睜,喝道:「好,你這是存心找碴,咱們便找個無人之處拚個死活也好。」

    柳兒笑道:「不必如此,柳相公,此扇既然是你的東西,那麼這上面有什麼記號、特點,你定必知道。」

    柳昭恍然道:「還是姑娘聰明,這柄折扇一邊是花卉,另一邊是惜花美人圖,魯兄不妨瞧瞧對是不對?」

    魯又猛不語,躍上船去,展開折扇,就著燈光一瞧,果然不訛,當下心中服氣,躍上了岸,道:「多有得罪,柳兄,兄弟這廂賠罪。」

    柳昭接過折扇,道:「算了,我碰見你算是倒了大霉,我可要先走啦,你老哥愛守到天亮都行。」說罷,恢復低聲下氣的聲音,向柳兒告別。

    魯又猛跟他走了,河岸邊又恢復了平靜,柳兒回到艙中,靜坐凝思,若有所待。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久,船身微微一晃,她翟然舉目向艙門望去。

    彭一聲艙門被人踢開,強勁的江風捲入來,把柳兒的長髮完全吹亂了。

    燈光照射在來人身上,但見此人面貌英俊,背插長劍,劍眉斜豎,俊目含怒帶威,正是那王元度去而復轉,他氣勢洶洶地闖入艙內,忿怒地瞪著柳兒。

    柳兒淡淡一笑,道:「王相公請坐。」

    王元度見她如此鎮靜,略感意外,神色間,微微一怔,柳兒又適:「賤妾深知王相公乃是大仁大義之士,總算沒有看錯。」

    王元度哼了一聲,冷冷道:「姑娘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是也不是?」

    柳兒連忙搖頭,道:「有話說,不過有的是時間,何須匆忙。」王元度本是盛怒而來,大有出手取她性命之意,然而被她這麼一打岔,不知不覺已鬆馳得多,當下說道:「在下可沒有時間路姑娘多說閒話,姑娘也用不著白費心機想拖延時間。」

    柳兒格格嬌笑數聲,道:「賤妾再說幾句閒話,便可轉入正題,只不知王相公允許不允許?」

    王元度面色沉寒如故,沒有做聲,柳兒曉得他答應了,便道:「賤妾不但沒有趕緊催船離開,還在外面點上一盞燈,王相公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王元度道:「總不會是特意讓在下較為容易找到你吧?」

    柳兒收斂了笑容,正正經經地道:「正是教相公容易找到此船之意,現在請相公注意一下,此船眼下停泊在什麼地方。」

    這一問大有蹊蹺,王元度不得不轉頭向艙門外望去,猛可吃了一驚,敢情這艘輕舟已不知何時啟碇,遠離江岸,目光所及,儘是黑沉沉的水面。

    他回過頭來,眼中露出堅毅的光芒,道:「姑娘雖有出人意外的手法,然而今晚想逃出在下手底,只怕無法辦到。」

    說話之時,暗暗提功聚力,他進艙之時已相度好形勢,早就估計出以自己大力鷹爪功夫,可以籠罩方圓兩丈之內,因此不論她以什麼身法逃走,也難免遭受爪力一擊之危。

    柳兒恢復了可愛的笑容,道:「相公說得極是,賤妾這條小命已被相公捏在掌心,可是相公難道不考慮一下,倘使賤妾遭遇不測,你自家將有何等後果?」

    王元度本來沉寒嚴肅的面上泛起笑容,艙內的空氣登時輕鬆得多。

    他道:「在下一向思慮不周,時時憑意氣行事,所以不免上當吃虧。」他迫近兩步,又道:「若然姑娘不堅持的話,在下倒想跟你談談講和的條件。」

    柳兒笑吟吟道:「好呀,我們講和吧!」陡然面色一變,道:「不對,你想是有詐。」

    王元度訝道:「有詐?」

    她道:「不錯,相公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這一宗行事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詐。」

    王元度道:「好聰明的姑娘,但你這刻才發覺已經太遲了一點啦!」說時,舉起右手,五指微張,宛如鷹爪,向數尺外的女孩子抓去,出手不覺其快,然而柳兒卻來不及閃避,驀地半邊身子一麻,已動彈不得,也無法提聚真力,接著胸腹之間湧起翳悶難過之感,使她忍不住發出呻吟之聲,秀眉緊皺,顯得甚是可憐。

    王元度右手一屈,她整個人便向前衝來,恰好落在他手中,讓他抓住手臂,王元度沉聲道:「姑娘在酒菜之中放了什麼毒藥?」

    柳兒用哀求的眼光瞧著他;聲音微弱地道:「相公的手,放輕一點兒行不行?」

    王元度果然放鬆許多,他並不是因對方神態可憐而放鬆,而是他自己有一種想法,他認為一個行俠之士,縱是被人暗算,但報復之時,仍須適如其分,比如對付這個女子,在未決定如何處以應得之罪以前,不該使她痛苦,這才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行徑。不過柳兒可不曉得他有這種想法,微微一笑,感激地道:「謝謝你啦!」

    王元度道:「沒有什麼好謝的,請你據實告訴在下,何故要向在下施毒?」

    他的聲音堅決異常,教人一聽而知,不說是決計不成的,柳兒被他的氣度意志懾服,道:「賤妾只是想請相公單獨回轉來一趟,才用點手段。」

    王元度意外地一怔,沉吟道:「真是這等用心?」

    柳兒道:「相公若是不信,不妨再查看體內情形,瞧瞧毒性是不是迅速減弱?或者因相公功力深厚,毒性早消失了也未可知。」

    王元度先不回答,暗中運功調氣,果然已毫無異狀。

    他搖搖頭,道:「這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即使你真心如此,可是萬一在下回來之時,魯莽出手,以致傷了姑娘,豈不是十分不值。」

    柳兒道:「賤妾若不是看準了相公乃是真正的英雄俠士,自然不敢使用這種手段。」

    王元度爽快地放開手,道:「在下甚感歉疚,白白使姑娘受苦,只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柳兒長長透一口氣,撫摸著臂上被他抓過之處,道:「相公手力好重,看你的外表,不應該是修煉這等霸道功夫的人。」

    王元度截住她的話頭,道:「姑娘有何見教?」

    柳兒道:「相公不能先坐下來慢慢再談?」

    王元度道:「不行,一則此時此地不是談話時機,二則在下身上還有瑣事要趕著去辦。」

    他越是義正詞嚴,守禮不苟,就越是使柳兒感到欽佩傾慕,當下道:「相公的人品武功都是當世罕見,但剛才接晤之時,相公似是有所顧忌,竟不肯透露身世,賤妾因想人海茫茫,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逢,是以心中耿耿,才想出使用藥物哄騙相公,好教相公含怒回來問罪,賤妾便可以單獨請教相公了。」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用心,實在教人猜測不透,在下竟蒙姑娘青眼抬愛,既感且愧,可惜在下的身世來歷殊無足道之處,還望姑娘見諒,在下告辭了。」

    柳兒不禁一怔,說不出話來,她自從長大以後,憑她出色的姿容和美妙的詞令,當真沒有一個男子能拂逆她的意思,殊不料在這個年輕俠士面前,姿容詞令完全有如糞土,毫無作用。正在此時,船身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接著艙外有人洪聲接口道:「好大膽的小子,竟敢不把柳兒姑娘放在眼中,今晚非讓你喝點河水不可了。」

    王元度瞥了柳兒一眼,見她神色尷尬,似是既無法阻止那人說話,而又不願得罪自己,所以大感為難的神氣,這一來王元度便不得不高估外面那人的身份地位,從而加強警惕之心,朗聲應道:「尊駕是哪一位?何不入艙相見?」

    外面那人道:「這話有理。」

    當即踏入艙內,卻是那操舟的雄偉大漢藍沛,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王元度幾眼,才道:

    「我的姓名來歷也不能透露。」

    說時,伸出粗大的手,又道:「聽說閣下擅長大力鷹爪,不知是也不是?」

    王元度也伸手與他相握,一面道:「微末之技,豈足掛齒。」

    答話之時,感到對方五指一緊,力道強勁之極,不敢怠慢,也運起大力鷹爪功夫對抗。

    他使出八成功力之時,對方面上才現出驚訝之色,王元度也甚感驚佩,心想我這一門硬功內含獨門氣功,與尋常的大力鷹爪不盡相同,威力相去甚遠,根據有限的幾次經驗,只使出六成功夫,就沒有人受得了,誰知此人手力如此雄渾強勁,瞧來縱是用足全力,恐怕還贏他不了,轉念之際,已使十成勁力。

    藍沛面色微變,王元度立即鬆手,柳兒也驚駭得花容失色,道:「大哥,你居然贏不得他?」

    她為了不洩漏藍沛姓名,所以略去名字,藍沛頷首道:「我輸啦!」

    王元度忙道:「兄台無須自謙至此,在下也贏不了你。」

    藍沛沒有望他,逕向柳兒道:「怎麼樣?要把他弄到水裡麼?」

    王元度面色一沉,道:「倘若尊駕不擇手段,莫怪在下不客氣了。」

    柳兒微笑道:「王相公且莫動怒,須知這位大哥水性之高,天下罕有對手,而且他當真有本事要你落水就落水,這話王相公不能不信。」

    王元度朗笑一聲,道:「在下難以置信,你們試試看。」那藍沛毫無動靜,倒是柳兒眼珠連轉,似是在考慮這事行得行不得。王元度可不是看輕藍沛,他從這藍沛能夠在毫無動靜之下操舟出江這一點,早就明白此人在水上具有獨特功夫,但王元度自有他的打算。

    柳兒尋思了一會,向藍沛道:「這王相公若不落水遭擒,你我都要被他瞧小啦,大哥你說可是?」

    藍沛道:「這等動腦筋之事,姑娘作主就得啦!」

    柳兒道:「好,那就抖露一手給王相公瞧瞧。」

    藍沛點點頭,驀然間一坐馬,那只輕舟隨著他身軀下沉之勢,喀嚓一聲,齊腰斷為兩截,當他坐馬使勁之時,王元度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柳兒,把她擒到手中,然而船分兩截之後,便自行翻倒,王元度和柳兒站在另一截,那半截船身因失去平衡,雖是木頭所造,卻也向水中疾沉下去,船艙地方不大,是以王元度毫無騰挪餘地,霎時間,已整個人泡在水中。

    此時燈火全滅,河中一片黯然,王元度閉住氣,一面抓緊手中人質,心想那大漢果然有意想不到的功夫,當真使自己落水,不過有人質在手,諒他也不敢怎樣。那柳兒在他手中,動也不動,倒是乖得很,因而王元度也不好怎樣對付她,還擔心她不曾閉住呼吸以致淹死。

    他們在水中泡了老大一會工夫,竟無別的動靜,而這半截木頭船亦不浮上水面。王元度心想自己雖然氣脈悠長,可以長久地閉住呼吸,但如此泡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也略通水性,便伸出另外一隻手,摸索艙壁,這才發現斷裂開口之處在下,因此他必須潛得更深才出得艙外,不然就得擊破能壁才出得去。

    王元度深知在水中使不出勁力,便向下沉潛,突然間被人抓住了脈門,登時半邊身體失去力量,他一面驚駭於對方在黑暗中仍然出手如此準確,一面當機立斷,放開柳兒,騰出這另外的一隻手駢指點去。

    誰知人在水底,完全與陸上不同,他指勢才點出去,已被人一扭一推,整條左臂便屈到背後,緊接著右手也被人抓住脈穴,全然動彈不得。王元度心中歎口氣,已沒有抵抗之力,那人手腳很快,而且好像瞧得清清楚楚,一會兒工夫,就把他雙手倒翦縛緊,又捆住雙腳,使之向後面彎曲,最後四肢都倒扎做一處。

    之後,身體悠悠上升,轉眼間已出了水面,那個在水中擒他之人,正是魁梧的藍沛,他一手拎住他的後領,迅速踏水向岸邊泅去,其快如矢,轉眼間,已到達岸邊。

    王元度被放在草叢中,有些草尖在鼻孔下面拂刺,痛癢不堪。過了老大一會工夫,藍沛走過來,默默提起他,躍上另一條船。艙內燈火通明,柳兒含笑盤膝而坐,身上衣服已經換過,若不是頭髮尚濕,真瞧不出她曾經落水。王元度感到船行甚快,船頭破水之聲,相當強勁響亮。

    柳兒緩緩道:「相公可要換過衣服?」

    王元度的面龐貼在艙板上,道:「不用啦,假使你鬆綁讓我換衣服的話,我一定會出手襲擊你。」

    柳兒笑道:「相公何必說了出來。」

    王元度道:「諒你也不會在未得我允諾之前就貿然鬆綁,我正是告訴你決不作這等承諾之意。」

    柳兒道:「使得,那麼這一路上只好委屈相公了。」

    王元度心頭一震,道:「姑娘打算把在下送到何處?」

    柳兒道:「你什麼話都不肯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

    王元度皺眉道:「你瞧,我真是惹火燒身,當時若不是存了救你之心,就不會踏上此船,因而也不會落到這等田地了。」

    柳兒道:「真是很對不起你,可是我既然碰上了你,豈能輕輕放過?」她把他身軀扳倒,給他一個枕頭墊在面頰間,使他舒服一些。

    王元度暗暗運功調氣,希望能夠打通被對方點住的穴道,而她也沒有再打擾他。

    翌日陽光滿江,天氣十分晴朗,王元度勉強轉頭向柳兒望去,但見她屈曲著側身而睡,睡得正酣,唇角微露笑容,甚是美麗可愛。

    王元度瞧了片刻,心中卻暗暗地想道:「如此美麗無邪的一個女孩子,卻有如許心機計謀,教人無法測度出她心中的念頭,真是可怕得很。」

    過了良久,王元度聽見船頭破水之聲,依然是那麼勁急,可見得舟行極速。不由得訝然忖道:「那操舟大漢不但水陸兩道的功夫都十分驚人,便這等耐久的長力也十分驚人,從昨宵至迄如今,還不曾停歇過,也絲毫沒有減緩速度。這等奇人異士,應該獨立特行於人間,然而瞧來他好像執役於人。因此,這個能夠支使他的人,一定十分了不起。」

    他正在胡思亂想,柳兒打個呵欠,伸伸懶腰,坐了起身,道:「王相公早。」

    王元度不理她,柳兒的笑聲,鑽入他耳中,接著說道:「睡了一大覺之後,伸展四肢,那真是舒服得很。」

    王元度仍然不理她,柳兒又道:「王相公,你何必自苦乃爾,何不讓我解去繩索。」

    她挪到王元度身邊,把他扳過來。

    王元度換一邊身體,頓時感到早先壓住艙板的左邊身子由手臂頸子以至大腿,全都麻木不堪。

    他不願意被她碰觸,只好說道:「姑娘用不著多說了,在下不恢復自由則已,一旦除去束縛,決計不肯俯首任認姑娘擺佈。」

    柳兒聽了這話,雖然有點失望,可是又發覺他另一宗優點,那就是他雖是被她玩弄手段而遭擒,可是仍然沒有口出惡言,自然流露出一種泱泱的氣度,使她更增傾慕愛惜之心。

    她點點頭,道:「相公意志堅毅無比,令人甚為佩服!但是賤妾不忍得眼見相公白受折磨,定要想個什麼計策使相公回心轉意。」

    王元度只要她不來碰自己就安心了,所以不管她說什麼。口中漫然以應。

    柳兒想了老大一會兒工夫,突然大聲問道:「大哥,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後面傳來藍沛響亮的聲音,道:「已經到嘉魚啦!」

    王元度心中一震,暗想從武昌到此地,少說也有二百餘里,又是逆流而駛,這等速度豈不是比奔馬還快。

    柳兒喜叫道:「妙極了,請大哥泊在嘉魚對面的岸邊,我既可以去辦點事,你也可抽空休息一下。」

    藍沛大聲道:「我可用不著休息,不過既然姑娘要辦事,那就泊岸便是。」

    不一會,船已靠岸,柳兒匆匆去了,而不久藍沛就發出響亮的鼾聲。

    王元度心想這真是千載一時的脫逃良機,只要衝開被制的穴道,再設法弄斷繩索,少時定要反過來教訓這柳兒和操舟大漢。

    他攝神定慮,開始施展出十分霸道的解穴功夫,他一直都是設法提聚真力和調元運氣,希望功力提聚得起來之時,穴道便會自通。但這個辦法已經行不通,所以他這刻才決定施展真氣衝穴的功夫。這門功夫極是霸道,頃刻之間就可以衝開穴道。可是若然對方手法奇奧,功力比自己深厚,則不但衝不開穴道,還要受到重傷。所以這門功夫不能隨便施展。

    一股真氣迅速地透行經脈間,霎時行遍全身脈穴,數處被制的穴道完全衝開。但王元度額際已冒出幾絲白氣,汗珠沿著鬢角流了下來。他長長透一口氣,心想這是平生第一次施展本門秘傳絕藝真氣衝穴的功夫,幸而成功,但剛才曾經感到十分吃力,倘若其時失敗,這一生就算完蛋啦,想到危險可怕之處,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面轉眼四瞧,找尋可以割斷繩索的利器。一面運足勁力想繃斷手足間的繩索。誰知利器固然找不到,也沒有繃斷繩索,空自費了許多力氣。

    但這王元度天性十分堅毅,雖敗不餒,仍然大動腦筋,尋思如何弄斷繩索之法。他曉得船中只有他的隨手兵刃還在,可是卻不曉得柳兒藏放何處。於是小心地滾轉身軀,四下張望。由於他四肢倒紮在背後,所以要轉個方向瞧著極是不易。假使船上不是還有一個藍沛的話,他可以用力翻滾,情形自然不同。

    他一面找尋長劍藏處,一面還得注意那藍沛的動靜。幸而他的鼾聲十分均勻響亮,很容易防備。找了好一會,這才發現他的長劍掛在艙底的壁板上,因有衣服遮擋住,只露出一點鞘端,所以找了許久才發現。

    這時難題來了,他根本無法從壁上取下長劍,假如藍沛不在船上,他還可以利用肩膀奮力彈起尺許,硬把長劍扯下來,但此法目下卻行不通。

    王元度想了許久,竟是無計可施。忽然有所警覺,連忙盡力以最快速度恢復早先側臥姿勢。

    他剛剛臥好,人影閃處,一陣香風送入鼻端。這股香氣王元度甚是熟悉,是以不必瞧看也曉得是柳兒回來了。

    果然柳兒笑道:「幸好沒有出岔,我真怕王相公你乘機逃掉呢!」

    王元度暗暗估量她這話的真意,是不是她一直躲在外面窺看自己的動靜,這刻故意撩撥自己?抑或她實在沒有發覺自己的企圖?

    船後鼾聲已收,柳兒話聲甫落,船頭又發出破水之聲,原來已啟碇駛行。這時王元度不由得對那藍沛的操舟之術大感佩服,居然有本事直到船行極速之時才讓艙內之人察覺。

    柳兒斟了兩杯茶,把王元度扶起來,道:「相公飲杯潤潤喉。」她以左臂環抱住他上身,才把他扶起,因此兩人肌膚相觸,看起來甚是香艷親密。

    王元度怕她囉嗦,連忙一口飲乾。

    柳兒第二盅菜又送到唇邊,他也不推辭,一飲而盡。

    果然柳兒便把他放下,笑道:「王相公,打現在開始,一柱香之內,你非屈服不可。」

    王元度聽她說得十分自信,忍不住問道:「姑娘定必很有把握,但在下卻不是容易屈服之人。」

    柳兒抿嘴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我們等一柱香的功夫就曉得啦!」

    王元度道:「姑娘剛才上岸一趟,難道與此事有關?」

    柳兒道:「正是,離那地方大約一里處,有一座很精巧古雅的屋宇,裡面住著一位異人,我蒙他指點,找到一個使你屈服的方法,說穿了十分簡單,但卻十分有效,等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王元度默然不語,暗中運功催動血氣,瞧瞧是不是她剛才灌自己欽下的兩盅茶之內,有什麼古怪,但運功一遍之後,卻毫無可疑之處。

    過了大半柱香之後,王元度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又過了一陣,他的身體微微顫抖。

    柳兒笑道:「王相公,只要你答應我,解縛之後,不准逃走或對付我們,我就把繩索解開。」

    王元度鼻子中哼一聲,身軀微微扭動,顯得十分難過的樣子。但他仍然苦苦熬忍住,不肯屈服。

    柳兒嬌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道:「王相公不妨想一想,一柱香末到你就很難忍受,再過兩柱香三柱香甚至一兩個時辰你又如何?」

    王元度長歎一聲,低低道:「好吧,請姑娘速速解縛,在下屈服就是。」

    柳兒很快的替他解去繩索,又拍在他相應的穴道上,這才迅即退出艙外。

    藍沛大聲道:「怎麼啦?」

    柳兒笑道:「已經解去繩索了。」

    藍沛一怔,道:「那怎麼行?」

    柳兒道:「他答應過不逃走,也不反抗,這人是個真正的君子,咱們可以放心信任。」

    藍沛頷首道:「這話倒是不假,只不知你用什麼法子使他改變心意?記得他說過決不肯答應不逃走的話。」

    柳兒笑一笑,流露出得意之色,說道:「我剛剛去請教一位異人,他給我一包藥粉,我放在茶水之中,給那王相公飲服,就是這麼簡單。」

    藍沛訝道:『哪是什麼藥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心意?「柳兒遲疑了一下,才道:「我通通告訴你吧,當時我也很懷疑這包藥粉的效力,但那位異人只說了一句話,我就萬分信服的叩謝辭別了。」

    藍沛大感興趣,道:「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柳兒道:「他只說人有三急,我便恍然大悟。」

    藍沛不禁捧腹大笑,連連稱妙。這時艙內的王元度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不禁苦笑一下,須知他剛才便是因為感到便急,非立即解搜不可,他本來還想死忍,可是柳兒的話確實把他鎮住,柳兒說的是他捱得過一柱香捱不過兩柱香三柱香,甚至於一兩個時辰。這等事不比受刑的痛苦可以硬熬過去,的確是越久越不能忍熬。王元度這麼一想,只好立刻答應屈服,否則一旦尿在褲子裡,成何體統?而且還得永遠被她嘲笑。

    他等柳兒回到艙內,便問道:「姑娘早先去請教的異人是誰?聽起來似乎駕舟的那位兄台也不曉得。」

    柳兒道:「他當然不曉得,我只是聽我家小姐提起過該處有這麼一位異人,平生以智謀稱絕天下。我既然想不出使你屈服之法,便只好去求教他了。」

    王元度大感奇怪,道:「原來姑娘以前也不認識那位異人,然則姑娘怎知那位異人肯幫你想法子,可是貴上跟那位異人很有交情?」

    柳兒搖搖頭,道:「我家小姐跟他沒有一點交情,但小姐說過,這位異人因為智謀絕世,所以凡是稀奇古怪的難題讓他曉得了,他都會動腦筋想法子。我覺得這可真是個大大的難題,便去請教他,果然沒有遭到拒絕。哼,他的腦筋動得真快,只一眨眼就想出這法子,我臨走時還問他要不要把結果回報給他知道,他說不必回報便知結果。」

    她詞色之間,顯然對那授計的異人佩服萬分。

    王元度卻連連苦笑,不住地搖頭。

    午間,柳兒不知如何弄來菜餚好酒,甚是精美,慇勤侍奉王元度,好像極力討他的歡心。只不過王元度一問及她的來歷,她便巧妙地支開話題,再也不肯洩露底細。

    黃昏時分,船隻駛人岔道,四下都是蘆葦,王元度偶然望出艙外,根本辨認不出地形方向。船只有時穿入蘆葦之內,可是藍沛技藝高明之極,竟然聽不到什麼聲響。

    天色漸暗,王元度忽然感到船行速度大增,推窗外望,發現已是在一條兩丈寬的河道上航駛,兩岸已不是單調的蘆葦而是一些雜樹,也不像早先那樣四下茫茫都是一般高低的蘆葦,可見得業已駛出那一片水域。

    突然間,一道黃光從岸上射下來,罩住輕舟。藍沛以及艙內的柳兒都沒有做聲,那道黃光罩射船上片刻,便自隱滅。王元度劍眉一皺,正要詢問,柳兒迅速的伸出纖手掩住了他的嘴巴。王元度只好緘口不語,心中卻泛起許多疑團,暗暗尋思。

    不一會兒,已進入一個湖泊之內,此時一輪明月已湧升山巔,柔和的銀輝照在這一片水面上,宛如灑下千萬點銀鱗,閃耀不停。

    船隻靠岸,王元度跟著柳兒離船登陸,抬頭一望,岸邊矗立著一大片黑壓壓的房屋,燈火處處,也不知是什麼所在。側耳一聽,四下甚是寂靜。

    他們從一道側門走入高牆之內,藍沛沒有跟來。兩人穿過一座露天院落,柳兒放慢腳步,和他並肩而行,好像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一般。

    摹然間,從黑暗中竄出四條黑影,來勢甚快,晃眼已到了他們身邊。王元度一眼瞧出,是四條體格粗壯的惡犬,不由得暗暗一凜,提聚功力。

    柳兒口中發出聲音,那四條惡犬便都緩慢下來,聚攏在她身邊,搖尾嗅了幾下,又來嗅王元度。然後,很快的各自散去。王元度這時才鬆一口氣,卻不由得又皺一下眉頭。

    他們穿過幾重門戶,走入一條甬道之內,這條甬道甚是寬大,燈火明亮,地上鋪著棕色毛毯,人在毯上走動之時,既沒有聲音,又十分舒服,走到一道門戶前面,柳兒便停住腳步。

    王元度墓地伸手抓住她的臂膀,沉聲道:「告訴我,此地可是日月塢?」

    柳兒掙扎一下,不曾掙脫,當下低聲道:「相公你這樣做法,算不算違約?」

    王元度目射寒光,冷冷地重複說出他的問題:「此地是不是日月塢?」

    柳兒還未答話,那道木門突然打開,門內出現一個朦朧的人影,可是從被垂的秀髮和曳地的長裙,一望而知是個女子,她道:「柳兒,這一位客人是誰?」

    她的聲音悅耳動聽,但隱隱有一種威嚴,一聽而知她一向慣於發號施令。王元度鬆了手,沉聲應道:「在下王元度,請問姑娘尊姓芳名?」

    甬道的燈光照亮了這個女子,但見她年紀很輕,最多只有十八九歲,一頭長長的秀髮,黑得發亮,正堪與她那對漆黑的眸子媲美。她的眉細而長,鼻子纖挺,嘴唇的弧線條很明顯,加上白皙的皮膚,組成一張美麗高貴的面龐。她的身量頎長玉立,雖然站著不動,卻仍然儀態萬千,風華絕世。

    王元度筆直的凝視著她,瞧來他並不曾被她的美麗和高貴的儀態所攝。

    柳兒輕輕道:「這就是我家小姐了。」

    王元度哦了一聲,轉眼望住她,皺眉道:「好像貴上還不知道姑娘強把在下帶來之事呢!」

    柳兒笑一下,道:「這你就別管啦!」

    回轉頭向小姐道:「這位王胡公不但武功十分高強,而且為人光明磊落,當真是一位正直君子。」

    小姐的眼光頓時變得柔和許多,側身伸手,作個延客入內的姿勢,還說了一聲請字。

    王元度這時可不能有失風度,只好拱拱手,便跨入門內,遊目一瞥,發覺是一間佈置得十分精緻的房間,燈光黯淡而柔和,雖然有一張軟榻,但一望而知不是正式的臥房,大概是套房的外間,專供起坐之用。

    她讓王元度在一張鋪有厚軟坐墊的圈手椅落坐,跟著就另有丫環捧茶敬客。而她道聲失陪之後,就和柳兒隱入另一道門戶之內。

    王元度滿腹疑團地打量這個房間,但見牆上掛著幾幅名貴精美的字畫和湘繡,可知主人相當風雅,決非淺陋無學的女子。

    厚厚的簾子後面透出她們模糊的話聲,王元度本可凝神聆聽,但他不願做這種竊聽之事,便起身去牆邊欣賞那幅趙孟腑的山水短軸。過了好一會工夫,柳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道:「請相公移駕那邊用膳。」

    王元度心想,我憋了一肚子疑雲,還吃得下麼?但仍然跟她走出去,到了另一個房間,只覺燈光通明,已擺好兩副杯筷。這次酒菜更為精美,柳兒侍立背後,那位小姐則坐著陪客,很少動筷。

    王元度處身如此境地,反而勾起滿腔豪氣,好在向來善飲,因此酒到杯乾,毫不推辭。

    他以瀟灑豪爽的氣概擺脫了一切拘束,談話的題目則雙方都不觸及彼此身世,因此自然而然的談論到古今文章以及詩詞歌賦。王元度固然是學識淵博,隨口應對。那位小姐也極有才思,腹中淵雅,因此倒也談得很是投機。

    酒足飯飽之後,那小姐盈盈起立,萬福道:「目下已是深夜,還望先生安睡一宵,賤妾待翌晨才向先生求教一事。」

    王元度大感訝異,一面還禮,一面說道:「在下身上還有要事待辦,倘若姑娘不十分為難的話,便請早點示知。」

    他自知決計想不出她會有什麼事請教自己,所以索性不去想它。

    那小姐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與紅唇相映之下,更加好看。

    她道:「說出來真有點不好意思,賤妾想請先生指數幾手武功,但望先生不吝指點。」

    王元度不禁一怔,但隨即軒眉一笑,道:「指教這句話可當不起,既然小姐很有興趣,在下只好獻醜啦!」

    柳兒喜道:「請相公隨婢子這邊走。」

    王元度灑步跟去,毫無猶疑之色,那小姐卻從另一道門隱去。

    他們走入一間寬敞高大的屋子裡,只見四下放置著一些椅子,靠牆有兩具兵器架,放得有各式各樣的兵刃。

    柳兒四顧一眼,才悄聲道:「我家小姐武功十分高強,你動手之時萬萬不可心存輕視,最好使出全力,不然的話,恐怕會栽觔斗。」

    王元度眉頭一皺,道:「在下自有分寸,不過在下卻要奉勸姑娘一句,像這種背後洩底之事,以後萬萬不可再做,不然便成了不忠不義之人了。」

    柳兒不禁兩額飛紅,半晌說不出話。她本是一片好心,生怕王元度大意受傷落敗,才警告他的,哪知反而被他申斥幾句,心中大覺不是味道,然而另一方面又十分欽佩這個男人的正直磊落。

    不一會工夫,那小姐走入大廳,她已換了一身緊身衣服,甚是俐落,手中拿著兩件兵器,一是把長劍,一是外門兵刃仙人掌,金光燦閃。

    她把長劍交給王元度,原來便是他的隨身長劍,接著立個門戶,道:「先生請!」

    王元度一瞧她立的門戶,心中一動,付道:「奇了,這仙人掌所立的架式,好像是洞庭湖翻車夫人的路數,若然真是翻車夫人門下高弟,那我可真的要大大的小心應付才成。」

    當下攝神定慮,舉劍說聲請字,便邁步盤旋。雙方還未交手,已互相感覺出對手神完氣足,定力極堅,由此可以測知手底技藝決弱不了。

    她穿的是一身緊身白色的衣服,胸前斜斜繡著一朵紅玫瑰,分外惹目,好像特意讓對方較易取準她的要害一般,雙方盤旋三匝,這位白衣美女不再客氣,仙人掌疾出,向長劍劍身咬去。

    王元度焉能讓她咬住手中兵刃,迅即沉劍,對方的仙人掌卻已改變方向,直向他面門抓到,王元度長劍驀地彈起,劍尖正好彈擊中掌柄,叮的一聲,但覺一縷風從額上擦過,原來是她的仙人掌因被長劍彈起大半尺,所以抓不中他面門而從他頭頂刺空。

    王元度心頭一凜,圈劍指敵,疾刺而出,一連疾攻三劍,把她迫退四步。那白衣美女嬌喊一聲好劍法,仙人掌左右連掃兩下,好像打耳光的手勢一般,第二下擊中長劍,發出清越響亮的金鐵交鳴之聲。王元度剛剛搶到的主動之勢,登時又告消失。

    他心中驚凜之故,敢情是他已使出彈劍連珠的絕技時,內力已貫足在劍尖之上,哪知道這一下只能把她的仙人掌彈起大半尺,可見得她不但手法奇奧,同時內力造詣也十分深厚。

    因此他頗悔沒有施展連珠手法,那樣她就沒有這麼容易扳回劣勢了。

    雙方各逞奇技,守得嚴,攻得快,但見兩道人影兔起鶻落,騰挪閃躥,教旁人瞧得眼花繚亂,一時很難瞧出誰的攻勢多些。這時王元度已確知對方真是翻車夫人的武功路數,不由得大為納悶,不過手中之劍可不敢有絲毫鬆懈。

    王元度納悶的有兩點,一是那翻車夫人向來以孤僻著稱,雖是享名數十載,但她平素獨行獨往,足跡不離洞庭一帶,從未聽說過她收得有門人弟子;二是他本來推測這白衣美女乃是日月塢的人,但既然是翻車夫人的弟子,自然就不是日月塢千鈞杖藍欒的親屬了。原因是千鈞杖藍欒身為當代名家,一身軟硬功夫皆臻化境,若是他的女兒或親眷,怎會拜在孤僻冷傲的翻車夫人門下。

    雙方各以綿密細膩的手法快攻,竟是旗鼓相當,不知不覺拆了七十餘招。

    柳兒忽然失望地輕歎一聲,坐在椅中,好像覺得很無聊一般。

    王元度用盡一身本事,還不能取勝,胸中雄心陡起,暗念我連一個女孩子也鬥不過,一個月之後的那場盛會之上,如何能壓倒群雄,獨佔鰲頭。

    此念一生,頓時改變劍路,但見他軒眉睜目,高視大步揮劍進擊,劍法大開大闔,氣勢雄偉。

    白衣美女只抵擋了六七招,就大感不支。敢情王元度這一路開闔雄奇的劍法,恰好克住她仙人掌的細密輕巧招數,是以大見迫蹙,難以抗拒。

    柳兒眼見形勢大變,卻反而興致勃勃的跳起來觀戰。

    王元度突然一劍盪開仙人掌,接著圈回長劍,電掣刺出。

    柳兒驚得歎的一叫,王元度劍勢才發便收,躍開數尺,昂然挺立,氣宇俊逸滯灑。

    白衣美女萬福道:「先生武功超卓,賤妾遠遠不及。」

    王元度躬身道:「姑娘好說了,在下實在沒想到姑娘武功如此高明,當真欽佩之至。」

    她一直微微笑著,突然笑容消失,道:「賤妾有幾句話要奉勸君子,但又怕先生聽了生氣。」

    王元度適:「姑娘但說不妨,在下自問不是量窄之人。」

    她沉吟一下,道:「那麼請先生到房裡說話。」

    王元度搖頭道:「姑娘還是在此處說的好,咱們雖是問心無愧,可是男女有別,還是避點嫌疑為是。」

    白衣美女道:「賤妾只怕家嚴會到此巡現,碰上了大有不便,還望先生勉強答允。」

    王元度道:「好!」他外表甚是儒雅,可是心胸磊落,行事爽快。

    柳兒反而怔了一下,才急急當先帶路。

    他們回到房間內,各自落坐,卻是面面相對,距離很近,頗有促膝而談的味道。

    柳兒不知是迴避抑是守望外面動靜,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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