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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回 神仙眷侶彈劍中原 文 / 司馬翎

    鍾荃也感到形勢不妙,想道:「我崑崙雲龍大八式,雖較之他的九宮劍法更見神妙,但他仗看朱雀劍,發出熱力,使我不敢再行使用本門劍法,改用攔江絕戶劍,也擋不住他劍上火力,只有這戌土劍法……」

    他的念頭不過如閃電般一抹即逝,但已又覺對方壓力更增。

    「我這戌土劍法,雖可封閉他劍上的熱力,但彼此招數大同小異,僅憑在功力上分勝負,這一點我可不能壓倒人家,唉,早先為什麼讓那播自達自由自在地跑掉。他的玄武劍我雖使得不順手,但這五行劍中,剛好是那玄武劍才能克住朱雀劍啊,咳……」

    這個念頭雖然也僅在心上一閃即逝,可是他原本便心神本能集中,功力因之減弱不少,哪堪加上這當兒又左思右想,更見得出形勢愈危,不能以心馭劍。

    這可把棚下觀戰的陸丹和鄧小龍急壞了。

    猛聽當地一響,又是劍刃相去之聲,卻見那玄機子嘻嘻連退兩步,方才穩得住身形。

    陸丹兩人又驚又喜,真不知鍾荃哪裡得來這種神力,居然能夠賣個破綻,然後橫劍硬架。

    玄機了本已佔了上風,剛才這一把他何嘗不知敵人心意,乃是想硬對一刻。

    在他想來,對方已勢窮力拙,這硬對的主意,太以笨拙。

    是以有恃無恐地一劍橋去,打算對方一架之下,擋不住自己數十年練成的內家真力時,必先露出破綻,這時乘隙而進,一舉成功,便可穩保這踞坐了二十年的盟主寶座。

    誰知兩劍一觸,忽覺敵人劍上之力,似真似幻,奇怪之極,自己暗中已用上十成力量,但一觸敵劍,攀然有如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緊跟著對方劍上已生出反震之力,把個武林名宿震得不由自主,連退兩步。

    這一劍委實出奇,把個玄機子唬得心中打鼓。

    暗忖道;「不好,看來今晚我一世英名,將要付諸流水了。

    「這廝武功的確有鬼神不測之妙。

    「憑我玄機子的修練和見聞,尚不識他早先使的一路怪劍是什麼名堂家派。

    「這個跟斗已裁定了,現在人家使出這種力量,我也辨認不出是什麼來歷。

    「玄機子呀,征你數十年苦修,自命無敵天下,豈知今晚難保令名,對方卻僅僅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咳……」

    須知玄機子被稱為武當第一位人物,豈有不知天下尚有一種至高的功夫,稱為先天真氣之理?剛才鍾荃正是施展出佛門般若大能力護身,以免一時失手,為敵所斃,記料這一來刻上力量倍增。

    關於這一點,可不能怪那玄機子識不透。

    只因先天真氣奇功,在道家稱為罡氣,在佛門則名為般若大能力。

    近數百年來,已從人間絕跡。

    雖然直門太清派的罡氣奇功沒有失傳,但太清派傳人,絕少涉足江湖。直至玉蕊仙人暗中傳給瘟煞魔君朱五絕以及傳徒羅淑英兩人,這罡氣功夫,才偶然再在江湖出現。

    可是魔君來五絕毒名早著,遇上他施展這罡氣功夫,必是有死無生。羅淑英則幾乎未在江湖上使用過,因此,這種先天真氣功夫,到底也沒有人見識過。

    鍾荃的股若大能力尚未練成,因此在使用兵刃時,僅能護身而不能從劍上發出。

    是以剛才一劍架住對方猛研之力,固然是綽有餘裕,但跟著挺劍進攻時,又消失了那驚世駭俗的力量。

    這一來莫說玄機子他這個未曾見識過先天真氣是什麼樣子功夫的人猜不出來,便棚下觀戰眾人中,有那練成先天真氣功夫的,也難以看出其中之故。

    對劍之後,敗局平反,兩人又各以五行劍法,酣鬥不已。

    棚上的火炬,被兩人的創風激盪得搖搖欲滅。

    可是兩柄寶劍各泛奇光,一紅一金,滿棚遊走飛舞,映射出霞光萬道,竟然比火炬還要光亮。

    陸丹已想出內中原委,吁一口氣,道:「他這一劍,便是當日我以絕強劍風,也搖撼他不動的職若大能力。咳,他為什麼不早點兒使出來,白教我擔憂這老大一會兒……」

    鄧小龍瞧她一眼,但見她玉面上滿是欣慰之容,倒非真個埋怨。

    他也微笑一下,道:「這一來師弟不會有什麼殺身之危,但要贏那老道,怕沒有可能呢!」

    陸丹搖搖滾首,道:「算了,只要他平安下棚,便不分勝負,我也心滿意足了。」

    鄧小龍沒有再說,心中卻在讚美那愛情的力量,真個可以令人放棄了一切名利之爭。那本質原是虛假的名利。

    他不禁想起華山的一位白衣少尼,就像一朵白蓮花那般清麗出塵,遠隔人間。

    於是,他惆悵地搖搖頭,長長歎息一聲。

    眼光重複投向棚上之時,忽地大吃一驚,低聲道:「這情形可不妙,師弟曾說過他的股若大能力未曾練成,施展時甚耗元氣,看來直機於必不肯就此罷手,若是久纏下去,只恐師弟會吃大虧呢……」

    話未說完,棚上又傳來清越如龍吟的劍刃相擊聲。

    棚下近千觀眾,這時看得如癡如醉,再沒半點兒聲息。

    因此他的話雖然是低聲地說,卻也傳出甚遠。

    陸丹道:「我有什麼法呢?反正……」

    她歇∼下,然後堅決地道:『極正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啦,那老道可也別想逍遙世上。」

    她的聲音是如此堅決,使得不擅幻想的鄧小龍,卻也墓然如見一幅血淋淋的圖畫,在眼前晃動。

    這幾句話不但四大鏢頭聽到,使那一向看得最入神的方巨也聽到了,驀地抖丹田,驚天動地般吆喝一聲。

    這聲音響得這麼突兀,直如晴天響個震靂。

    不少人本已因棚上險絕的鬥劍而看得神搖膽落,吃他這一喝,嚴如當年在長圾坡的夏侯霸,被張飛神威凜凜的一喝竟然撞墜馬下,膽裂而死的情景。

    許多人都腿腳一軟,差點兒蹲下地上。

    棚上的玄機子修練功深,真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糜鹿興與左而目不瞬,這時心中仍然毫無所動。

    鍾基卻反而心神驟分,劍勢略挫。

    他們這種名家比劍,已到了一羽不能加的地步。

    玄機子一見敵人刻勢略挫,趁隙長驅直進,刷刷刷一連數劍,把鍾荃迫到棚口,只差一點兒便退跌棚下。

    方巨振吭叫道:「好老道,我可要把你砸死……」

    嚷叫聲中,猛可舉杖長身,真個想上棚助戰。

    陸丹清叱一聲,道:「巨兒不得胡鬧,給我安靜點。」

    鍾荃在身在棚口,不能再退,只得奮力封欄敵人攻勢,好別讓對方將自己擠落棚下,否則即是輸了。

    正在此時,耳中忽然聽到陸丹清朗如銀鈴的聲音,登時精神大振,陡然削出一劍,竟是改用攔江絕戶劍。

    金虹鋪湧而出,滾滾滔滔。

    玄機子冷不防敵人又使出這手怪劍,但覺寶劍身形同時閃側一下,竟然也到了棚邊。

    這一來便變成兩人俱站在棚口邊緣之上。

    鍾荃只在百忙中奮力削出一劍,便立刻改用回戌土劍法。

    這是因為除了使用戌土劍法之外,再無別法可以封住對方劍上發出的火熱。

    可是方才改用攔江絕戶劍,任他收發得快,也覺得炙熱撲人,威力通異起先比劃之時,心中暗自一驚,明白人家劍法使開,朱雀劍威力已全部使出,再也不能絲毫輕忽。

    棚下的陸丹低聲埋怨道:「巨兒你鬧什麼?敢是成心要使你鐘師兄分心落敗?你千萬別再亂來,倘若你一上台,他非得認輸自刎不可,那時我也只好死在你面前。」

    聲音中又憂急又幽怨。

    方巨張大嘴巴,不敢做聲。

    他們幾個人後面,猛然有人尖叫一聲。

    這一聲尖叫,又把觀戰之人孩了一大跳。

    鄧陸等人齊齊回顧。

    鄧小龍詫道:「那廝怎的又來了?」

    只見一人越眾而出,來到棚口,那矮矮胖胖的身形,在火炬劍光之下,映照得分明。

    鄧小龍大聲道:「潘自達你想幹什麼?」

    喝問聲中,身形一動,已縱過去。

    白影乍閃,陸丹比他還快∼步,攔在潘自達前面。

    潘自達反手拔出烏黑閃亮的玄武劍,定睛注視著陸丹。

    陸丹見他拔劍,忙也將太白古劍出鞘,很聲道:「性潘的你敢來搞亂?你說的話算不算數?」

    他們這一紛擾,害得心神不能專一的鍾荃,險招迭現,竟已被迫退了丈餘。

    潘自達並不置答,仍然定睛瞧著陸丹。

    鄧小龍一瞥他那然如有所失的眼光,立時明白這潘自達對於陸丹,已有永遠不再想念的決心,是以在這最後一面之時,禁不住那種按惆之情。

    陸丹在後來已知那性潘的對她有意,此時猛可也悟過來,卻因他大以無禮瞪視而生起氣來,刷地一劍戳將出去。

    強勁得宛如真劍的風力,呼地直撲潘自達。

    潘自達生像連閃避也不會,呆呆直立,那股劍風,把他的衣服壓得向後面直飛,差點兒便要裂體而去。

    創風過處,潘自達仍然無恙屹立。

    陸丹冷冷道:「你再不退開,我可不留情啦!」

    潘自達猛可仰天尖聲大笑,然後道:『例才你的話,我完全聽到,你確是對他情深一片,哼!」

    他冷冷哼一聲。

    陸丹勉強忍住怒氣,只等他說出下面不堪入耳的話時,立刻施展絕學,將這怪人立斃劍下。

    「我可是瞧在你的面上份上,這才挺身多事。這可也值得,你剛才居然手下留情,你瞧……」

    末兩個字倏然提高聲音,手提處,一道烏光,隨著尖叫之聲,疾射棚上。

    鍾荃這回可佔了心神不能集中的便宜,早在潘自達一叫之當。閃眼一瞥,只見烏亮光華,勁射而至。

    當下心中一喜,基地拼著再受火熱烤炙之厄,奮力一剝削出。

    絲絲之聲,刺耳大作,玄機子身形猛可移開兩尺。

    鍾基在這絲毫空隙中,倏然劍交左手,劍式源源所劈而出。

    右手乘機一撈,把那一柄玄武古劍抓住。

    玄機子倏然退開兩步,棚上金虹火光霎消時歇,那十餘支搖欲滅的火炬立時回復原狀。

    他冷冷道:「你請了多少人來助陣?」

    這句話含意甚深,即是說鍾望要人家幫忙這樣即便贏了,也不能算數。二十年前劍會中,玄機子正被鐵手書生何涪迫得險象環生,快將落敗之時,卻給玄機子的侄子,即是後來的玉郎君李彬擲出一枚金環,以致失去一擊成功的機會。

    平白讓玄機子緩過手來,使出離火劍法,把盟主寶座奪取到手。

    那時候,何涪便曾狠狠諷他一句,教他將助陣之人都喚上來動手。

    這件事可是玄機子畢生之憾,如今正好報卻此仇。

    鍾基道:「道長你剛才可未曾贏得在下,是麼?」

    玄機子不得不點點頭。

    鍾望又道:「剛才是海南潘自達扔劍上來,在下伸手接了,此舉並無影響道長,反對在下不利,道長何能怪貴在下邀人助拳?」

    這一點理由,憑良心說可有點兒歪。

    但玄機子身份不同,卻不能斤斤計較一些極微的枝節,只好嘿然無語。鍾基朗聲道:

    「若道長認為並無不公之處,在下便再與道長繼續比劍,總要分出個高下。」

    這兩句話挑撥之極。

    玄機子也朗聲道:「貧道隨時候教……」

    鍾基乘著說話之時,暗中一運氣,通行全身經脈,知道雖然對方的朱雀劍威力奇絕。

    但因自己已運般若大能力以護身,是以除了真力略有減弱之外,並無所傷,當下清嘯一聲,左手摔掉太微古劍,騰身飛起。

    但見一道黑龍,打半空中撲噬而下。

    玄機子朱雀劍一起,迎將上來,忽覺劍上紅光雖然如故。

    但威力顯然已減,心中大吃一驚。

    說得遲,那時快,鍾襲仗著手中玄武古劍,在五行劍中屬水,正好克制對方屬火的朱雀劍。

    竟自使出雲龍大八式,凌厲進擊。

    這雲龍大八式自經白眉和尚創新溶舊,成為完整的一套招式之後,威力迎異昔年。

    早先鍾荃只因對方朱雀劍厲害,不能放手盡力進攻,如今情知對方必因兩劍相剋的異象而驚駭。

    可能有空隙破綻可乘,是以一上手,宛如狂頜駭浪,拚命進外。

    棚下觀戰之人,包括鄧小龍、陸丹等在內。

    全部屏息靜氣,驚見這一番主客易勢的激戰。

    潘自達卻在這時,悄悄地溜走,連那柄應該得回的太微古劍也不要了;棚上兩人,這時盡出一身絕學,拚命爭持。

    玄機子因自己的朱雀劍熱力全失,徒然紅光耀眼,卻沒有半點兒用處,心理受此影響,竟然棄卻離火劍法,而改用九宮劍法。

    這可算他閱歷豐富,才能及早為計。

    否則他若繼續使用離火劍法時,只要鍾基一改用那玄武劍上的癸水劍法,登時便分勝敗,甚至連性命也保不住。

    這兩人一是武當第一人物,九宮封法玄妙無方。

    一是崑崙門下最出色年輕好手,雲龍大八式更是武林絕學,無堅不摧。四周火炬搖搖欲滅,全場之人,莫不神搖目眩和緊張地等待那最後的一剎那。

    但見滿棚火舌亂吐中,還有一條黑龍,盤空飛舞,神奇矯健,兼而有之。

    萬籟俱寂中,猛聽絲絲之聲,刺破了這死一般岑寂。

    但見烏光潮湧而去,正是鍾荃使出欄江絕戶劍。

    這番放手施展此套劍法威力,委實有石破天驚之勢,特別是這次使得極快,正方三把共是九式,竟然在霎時之間使將出來。

    玄機子身形一歪,朱雀創戳個空,攀見烏光倏收,化成一道黑線,疾如星火,電急所下。

    當地響處。

    玄機子竟然閃之不及,吃鍾荃一劍斫個正著,只因力道勢子全局下風,故此那柄朱雀劍猛然下沉尺許。

    這一來門戶洞開,鍾望口中大叱一聲,左手捏訣如劍,蹈隙便進。

    玄機子左手急急封抓時,猛覺敵劍住往橫一引,黏力奇大,身形因之而傾側。

    他要是身形被敵人牽動,那時無論如何也封攔不住敵人左手劍訣。

    但要運勁拿樁站穩的話,則更難兼顧。

    可能上下都要吃虧。

    這一剎那,必需極正確地權衡利害輕重,然後定奪取捨。

    玄機子情知唯有一法,可以必保自身安全,那便是立刻鬆手棄劍。

    可是這一來豈不把盟主寶座也一齊扔棄?人死留名,虎死留皮,他能不能因一身之安危而這麼容易便放棄?須知那時候武林中人,名心之重,甚於性命,寧可血濺當場,與名偕亡,而不肯眼睜睜地,白送掉已得的名位。

    這本來像是不大容易令人諒解,因為細究起來,人既死了,名也就毫無作用。

    正是皮之已亡,毛將焉附?可是我國自古以來,俱重視氣節令名四字。

    生命在這四字之前,棄之亦在所不惜。

    此所以有斷頭將軍,無投降將軍一語,博得天下喝彩。

    江湖上講究名的觀念,也是從這觀點衍化出來。

    太過重視一己生命之人,其行事必多卑屈,故為世人所鄙。

    話說回來,這種名命兩字的取決,必需有充份時間以考慮,才能根據理念而從容棄命。

    否則,人類求生的本能,最是強烈,任是大英雄大豪傑,也有懼怕的一刻。

    這懼怕的情緒,實是源於保護生命。

    可想而知,求生的本能雖人傑亦所不免。

    在這電光火石般剎那間,玄機子左手原式封住對方足可取命的劍決。

    右手不覺一鬆,疾然後退尋丈。

    棚下觀戰之人看得清楚,轟雷般的彩聲,墓地升起。

    陸丹情不自禁,一躍上擁,拉著鍾整的手直笑。

    鄧小龍也上了棚,他可是別有用心,先不理會鍾荃,卻趕快拾起那柄朱雀劍,送到玄機子面前。

    玄機子頷下灰白長鬚,簇簇亂抖,面目變色,話也不會說,更別說接劍了。

    鄧小龍替他歸鞘背上,朗聲道:『走道長請看開一點,試想曹孟德橫望賦詩,一代果雄,如今安在哉?世上浮名,總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老道長豈可執著……」

    玄機子不知道有否聽進他的一番大道理的話,面色灰敗如死。

    哺哺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貧道老矣,無能為矣,唉!」

    棚下忽然躍上四個道人,身法輕靈美妙,顯然武功極強。

    這四名道人一現身棚上,棚下之人,全都緊張起來,立時又歸於沉寂。原來這四名道人乃是武當派中武功十分出色的第二代弟子。

    只見這四人一直走到玄機子面前,稽首行禮。

    鄧小龍頓時也緊張起來,退到鍾荃身邊。

    低聲道:「他們都是武當派的,如今現身棚上,莫不成還要打一場麼?」陸丹微哼一聲,道:「他們敢麼?」

    聲音雖小,但那四名道人似乎已經聽到,其中一個回過頭來,狠狠瞪她一眼。

    這四個道人中,一個身軀魁梧,領下長著長長一部黑鬚,似乎是四人之首。

    他道:「弟子修塵等叩見師叔。」

    玄機子愣一下,道:「你們怎的會來此地?」

    修塵道人恭容道:「弟子四人,乃奉師尊之命,來與師叔助威。」

    玄機子啊了一聲,面色又自大變。

    他在這失敗受創之餘,心中苦痛之極,乍聞師侄之言,不覺深深感動。到底掌門師兄度量寬宏,難以忖測,他此刻正需要有本門之人,以慰他的失敗,雖然,這個失敗已是無法彌補。

    但他與師門相隔絕二十年之久,一旦比劍失敗,心頭上之痛苦和空虛,那是無法形容的。

    如今,師門之路,居然大開著等他,不必孤身流浪於天壤之間,這種深思大德,教他焉能不為之而感動?卻聽修塵又道:「弟子等早在二十年前,也曾親見師叔神威。」

    玄機子不禁又啊了一聲。

    「師尊當年諭示弟子等,若見師叔失手,則立即請師叔回山,不必因此事而灰心痛苦。

    如今仍是同樣諭示,只因昔年師叔贏了,故此弟子等沒有現身…-」

    玄機子一時說不出話來,直愣愣地瞧著修塵。

    擁下見這四名武當高手,並無行動跡象,不覺鼓噪起來。

    那個面白無鬚,身量瘦削的道人,亦即是方才回頭瞪陸丹的道人。

    這時面上湧起興奮的潮紅,轉眼去瞧棚下的人群,低聲道:「師兄,聽啊…-」

    修塵微哼一聲,道:「修悟,你忘了師尊諄諄之囑麼?」

    這個面白無鬚的修悟道人立刻稽首應是,不敢做聲。

    修塵道人又肅然道:「敢請師叔就此命駕返山,以免師尊掛念。」

    玄機子長長吁一口氣,道:「好,貧道這就返山謁見師兄,負荊請罪。」他徐徐將道施技住的地方放下,然後把眼光移到鍾基那裡。

    只見他木然而立,那柄玄武古劍,已經由鄧小龍接過,扔給棚下的自己人持著。

    陸丹卻護在他前面,彷彿一有什麼事,她便立刻出手似的。

    玄機子一陣灰心,沒有什麼話好說,微微一稽首,當先向棚下躍去。

    四名弟子,也相繼躍下,宛如五頭灰鶴,橫空而起,晃眼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棚下彩聲復又大起,四大劍派的盟主寶座,從此到了位居邊土的崑崙派手中。

    陸丹如釋重負地鬆口氣,搖搖鍾荃的臂膀,道:「我們也下去吧!」

    鍾望罷然如夢方覺,微笑從他面上泛開,他道:「他們都走了?」

    陸丹也回報他一笑,道:『你敢是喜歡得呆了?人家早走啦!」

    鄧小龍先躍將下去,央請四大鏢頭立刻轉約相熟的武林朋友,到他家裡歡度慶功。

    棚下彩聲掌聲,不絕於耳。

    這種聲音往往使人血液沸騰而忘其所以。

    鍾荃深深呼吸一下,盡量地享受著這成功後的彩聲。

    那些李府(玄機子的俗家)的家人,過來收拾這邊棚上的火炬等物。

    雖說他們主人方面的玄機子敗了,可是他們仍然禁不住要偷偷打量這對年輕人,特別是那位神采奕奕的崑崙神龍鍾荃。

    陸丹忽然呆住在棚上,火炬一支一支被弄滅和拿走,棚上漸漸黑暗。

    她彷彿已曾經歷完一段人生階段,因此,偶有那能撩撥起舊日回憶的處境,便足以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過去。

    她幾乎錯認那洪流橫決般的掌聲和彩聲,乃是屬於她的。

    她曾經如是地渴望過這麼一天,因此,不論白晝或黑夜,她總忘不了練劍。

    可是,她終於放棄了。

    那是由得理性地思考的結果,因此在下意識中,她仍然未曾息掉這個深深的渴望。

    此刻,她便陷溺在幻想中。

    鍾荃溫柔地用手臂圍攏著她的肩頭。

    輕輕道:「丹,我們也走吧,人家可差不多散盡了。啊,你在想什麼呢?」

    她單然驚醒,忽然覺得自己的幻想,實在不對,於是,她像逃避什麼地方似地,把頭顱靠在他肩膀上。

    悄聲道:「我……我沒想什麼!」

    鍾荃心中甚是溫暖,這刻他已是躊躇滿志,世人所欽羨的一切,他幾乎已全部獲得。

    他趕緊把手臂垂下,因為這種舉動,在公眾場合裡的確是太親呢了。

    先躍下棚去,回頭一瞥,恰好瞧見她那張圓圓而紅暈欲滴的嬌容,緊隨在他肩膀後面。

    他發覺她面上浮動著一種大風浪平息之後,那種疲倦而安詳的神色。

    雖然他很快便轉回頭,走向鄧小龍那邊,耳中聽到眾人向他道賀之聲,特別是方巨那宏亮之極的喜叫聲,他也隨口應答著,可是,他一徑在推想她為什麼會表現出疲倦而安詳的神色。

    在戀愛中的青年男女,對於這種細小的變化,也會非常敏銳地注意到以及尋求其答案。

    他發現她並不注意他的大微古劍以及玄武劍,那是由元萬里和張濟兩人分持著,元萬里把那柄太微劍還給他,插向背上。

    她也不太注意人家向他的贊語,只不時投以他一眼含情脈脈的眼光。

    驟然間,他明白了她的心情,因為鍾整心裡明知她大可以和他角逐這盟主寶座,至於鹿死誰手,則非俟拚鬥之後,不能預卜。

    然而,她已經放棄了,是毫無怨言地放棄了。

    可是她的心中,焉能沒有大風浪在呼嘯奔騰。

    在那艘自備的大舫中,他悄悄向她道:「丹,我永遠會感激你的。」

    她起初訝異地瞧著他,但瞬即明白了他的含意,於是,她欣慰地微笑起來。

    笑得那麼甜蜜和那麼美麗。

    鍾荃覺得自己此生永遠不會忘掉這可愛的笑容。

    鄧府中大擺筵席,由大廳裡直擺到廳前的曠場,少說也有七八十席。

    這些武林人物以及江湖豪士,全都和鄧小龍有點淵源。

    他們都十分欽佩鍾荃的武功,故此鄧小龍略一邀請,便都來了。

    席間熱鬧之極,鍾荃光是敬酒,也就花了大半個時辰。

    鄧小龍正式宣佈萬通縹局歇業,他本人也從此退隱江湖。

    當時許多賓客都想知道那件失鏢之事究竟下落如何。

    但鄧小龍井不提及,客人們自然不便相詢。

    一些來自北方的江湖豪客,提及近日黃河水災,情形甚是嚴重。

    可是目下和坤把持朝政,災情無由上達,因此,這歷代為患的黃河水災;這次特別嚴重。

    於是,席間便有人發起捐助災民,本來是推舉鄧小龍主持,但鄧小龍苦苦推辭。

    鍾荃雖有名望,但年紀太輕,辦事閱歷不豐,對於這種事,自然不能勝任,結果主持大任落在中洲一位武林前輩婁子興身上。

    來客都紛紛踴躍認捐,鍾荃也隨眾捐了一百兩銀子。

    這數目本來不少,可是鄧小龍情知鍾荃身邊有千萬兩銀子,乃是當日蒙那波斯老人慨贈的。

    按理說,他不該如是俚各。

    故此鄧小龍心中甚是不滿,但當時卻沒有說他。

    卻看陸丹時,只見她歡容滿面,毫無反應。

    這一場歡宴,只因有捐銀救災之事,故此直到翌日下午,客人才全部散去。

    鄧小龍以師兄身份,替這兩位年輕人盡速辦妥成親之事。

    他在慶功宴散後,才知鍾荃敢情已和陸丹商量好,為了不讓世俗驚駭,是以不宜捐出巨額款項,準備兩人一齊親往災區,展開救濟工作。

    這一來,他們的親事,便須及早辦妥,以免路上不便,況且,這門親事,已蒙崑崙長老和峨嵋掌門同意,武林人物原不大講究繁文褥禮,故此這樣便決定下來。

    鍾荃和陸丹此次北行,不但是為了水災救濟之事,而且關於朱修賢的下落,他們也得盡力設法查個明白。

    當然他們決不能查出那朱修賢的下落,因為朱修賢在洛陽時,因夜訪他首年的舊情人以致被活埋在後花園中,那藏寶的地圖,便伴著他的屍骸永理地下。

    此事將來在別書中當有交待,此處暫且按下不表。

    婚禮在中秋後五日便舉行了,觀禮的人只有鄧府一家以及方巨和四大鏢頭等。

    人雖然少一些,氣氛卻甚是熱烈。

    這一對兒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們的愉快,不必細表。

    婚後的第三天,鍾荃夫婦便帶著方巨,一齊動身北行。

    那匹神駿的漠外良種黃馬,撒開鐵蹄嘶風而馳。

    旁邊的是日行千里的白驢,驢背上一位白衣勝雪的嬌艷少婦,不時含情凝照,和黃馬上的黑衣俠士,相對微笑。

    雪兒現在老是找著方巨做伴,兩下裡倒也甚是相得,路上頗不寂寞。

    鞭影蹄聲,漸漸隱沒在古道柳陰煙塵裡。

    鄧小龍一領灰色布衫,憑亭遙望,心中說不盡悵惆之感。

    他知道於今一別,表面上雖是送走了師弟夫婦。

    事實上呢,他本人的事業、夢想都像隨著那散發著青春的笑聲,對人生熱烈地期望的兩騎而逐漸遠去,直至無影無蹤。

    正是中原彈劍神仙侶,世外紅塵俱故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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