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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回 名山寶殿劍氣如虹 文 / 司馬翎

    他猛可咬牙一劍刺下,左掌也勉強以五成力量,疾然迎向敵掌。

    這一劍刺下去,尤東霖絕無逃生的機會,他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是以面色在這頃刻之間,變得極為灰敗,令人一見生憐。

    鍾荃忽然一挫腕,劍尖移上數寸,刺頸而過。

    兩人的掌也在同時相交,啪地響了一聲,鍾荃飄後退數尺,提劍凝立。

    尤東霖並沒有被刺死,敢情鍾荃這一封乃從他頸側刺過,那一縷劍風,卻刮得脖子生痛。

    「姓尤的別怕。」鍾荃道:「這一劍不算,總要你死得瞑目。」

    尤東霖忍不住怒聲道:「姓鍾的你再戲弄於我,可別怪我口不擇言。」

    鍾條凝目無語,瞧他好一會兒,暗忖道:「這廝的掌力委實不凡,我適才用上五成掌力,竟讓他震退。還有一樁,這廝明知必敗,卻不肯逃走,真令人敬佩。」

    忽然尤東霖又問道:「究竟姓鍾的你何以這麼恨我?」

    鍾荃猛然一震,遽然注視著他,歇了片刻,緩緩道:「你心中還不明白麼?」

    「明白還須問你、』

    他應聲道:「但我可不是怕死才問你,我……我可是憋得太難受。」

    鍾荃用力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竟會不明白?」

    忽然變為厲聲疾色道:「姓尤的你裝傻?是麼?」

    尤東霖怒聲應適:「大丈夫生死且不足以動心,那是什麼事,卻要裝傻。」

    鍾荃聽他說得雄壯,便已信了大半。

    敢情他推論到尤東霖這等說法,意思便是說沒曾對陸丹做過什麼大錯事,否則,他焉會不明白自己苦苦尋價,乃是何故?

    他不覺心中甚是歉疚,早先還認定血掌尤鋒,即是尤東霖的祖父之死,乃是一件很對的事。

    可是,現在卻變成負疚,他似乎沒法向這位俊美而饒有英雄胸襟的尤東霖交待。

    「你果真沒對她不住麼?我的意思是指那種……那種敗德之行。」

    他終於說將出來。

    尤東霖不屑地冷哼一聲,道:『若我不愛她,我根本不瞧她一眼,若我愛她,我豈能對她無禮冒犯。」

    鍾荃猛可一震,立時氣餒得像只鬥敗的公雞。

    此時若不是有那幸而佳人無恙的歡欣支持住他,也許會立刻轉身飛逃。

    他吶吶道:「果真是這樣的話,在下便太對不起你啦!」

    尤東霖並不答理這個碴,卻追問道:「你怎會思疑到這上頭來的?是她告訴你?」

    鍾荃點點頭。

    他的面色忽然大變,癡立不動,當地一響,那彎長的利刀掉在地上。

    他忽然覺得自己生像是向無底深淵裡沉沒,永無休止地向下沉沒。

    極深的悲哀撕裂了他的心。

    一個少女能夠不矜持地說出這種遭遇,那聽她訴說的人,該是和她有怎樣一種密切關係啊?這教他如何能不悲哀?

    他的眼光憫然地穿過這一片焦瓦殘垣的廢墟,一直投入天邊的暮色殘暉。

    霎時間,他覺得已對這人生毫無眷戀,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消滅了,於是,他下意識地踉蹌而行。

    暮色蒼茫中,他踽踽前行,本來俊美如玉樹臨風的少年,如今卻驀地蒼老憔悴了許多。

    情之一字,古往今來,究竟極少人能勘破,這一見鍾情的憾恨,好像已把這位未識戀昧的少年毀滅了。

    鍾荃見他茫茫走開,不禁也深深感喟數聲,若果是其他事物,不論多麼珍貴他也肯拱手相送,唯獨這愛情卻絕不能贈送,於是,他只好喟歎而已。

    尤東霖這一去,將與土行孫賀固之子黑猿賀雄相遇,惹起武林軒然大波,但不屬本書範圍,故不再述。

    且說鍾荃癡癡呆立,直到天已黑齊,這才廢然動身回走,直上峨嵋。

    當日他和陸丹分手太過匆促,是以沒有問她在峨嵋的芳居何處。

    這時來到峨嵋,才發覺自己一時大意,只得偏勞雙腿了。

    峨嵋為宇內名山,佔地極廣,峰巒疊蟑無數,最著名的金頂佛燈,更稱奇景。

    鐘定雖不知陸丹居處,卻是知道峨嵋劍派根本重地三元宮乃在後山一座高峰正頂處的一片平崖上,世稱曉月崖三元官。

    當下展開腳程,逕撲後山,眨眼間已置身於群巒疊嶂之中。

    但覺滿目蕭疏,一種殘秋衰颯光景,在這深山更容易感到。

    鍾荃滿腔俱是焦急情緒,一點兒也沒被這深秋葉落的景象所感染。

    他那星拋丸擲的奇快身形,在離那曉月崖三元宮尚有數里之遙時,已被三元宮中道人發覺。

    當下從宮裡走出三四個年輕道侶,在崖邊一方大石頭上仁立觀望。

    鍾基直到切近,才發現崖上人在看他,登時放緩腳步,一直尋路走上去。

    他從松柏濃蔭中走上崖上,但覺眼前陡然開朗,原來崖上一片畝許大的廣場,全是如茵綠草,顏色碧嫩之極。

    草地上數頭大鹿,還有十餘隻白兔,自在游想。

    那三元宮建築得並不高峨,但顯然佔地甚大。

    全是碧牆朱瓦,門面敞寬,氣派自然宏大。

    對正宮門前,一條碎石鋪成的大路,直通到崖邊,然後便是百餘石級,直到一片斜坡那兒為止。

    鍾基卻是抄斜路上崖,這時走將過去,向崖邊那塊大石上的數位年輕道侶拱手行禮,道:「在下乃是崑崙弟子鍾荃,請問諸位師兄,可知道陸丹姑娘居處?」

    他說著話時,眼光一瞥,忽然甚是詫異。

    原來那四五個道侶倒有三位佩著長劍。

    他們一聽鍾荃自報來歷,齊齊啊一聲,當中一個年紀較大,相貌老實的年輕道人答道:

    「尊駕原來便是近日名傳江湖的崑崙高弟神龍鍾荃,怪不得方才上山時,身法之迅速輕靈,令人敬佩……」

    他的話未說完,鍾荃已見他身後另兩個面目清秀而甚相似的年輕道人,齊齊抬手按劍。

    「……貧道等有幸瞻仰風采,足慰平生。」

    鍾荃聽他說得誠懇客氣,連忙行禮歉遜,一面忖道:「果然名門大派,氣度不凡,只不知他們何以佩劍?」

    只聽他又道:「貧道乃是本宮第三代弟子,道號玄真,這幾位都是貧道師弟,這兩位一是玄玉,一是玄石,俗家乃是兄弟。」

    他先介紹那兩個佩劍年輕清秀的兩人。

    鍾荃立刻推想到這兩人是三元官中年輕道侶中較有地位者。

    當下玄真又介紹餘下兩個,一名玄風,一名玄月。

    俱是面目老實,舉止較鈍。

    鍾荃向他們行了一禮,眾人俱都稽首回報。

    玄真又道:「鍾大俠所問的陸姑娘,按輩份是貧道師姑,她住在……」

    玄玉忽然朗聲道:「師兄且慢。」

    玄真登時窒住,回眸瞧他。

    玄玉又朗朗道:「師兄你忘了麼?師姑曾經吩咐過,不可隨便說出她的居處。」

    玄石接口道:「小弟久仰崑崙劍法天下無雙,欲請這位鍾大俠指點一兩手,師兄以為無妨吧?」

    玄玉立刻幫嘴道:「這個大約無妨,是麼?師兄,小弟聽師父常常說,大凡武學一道,總得找機會實地練習,才能進步。」

    這兩兄弟一吹一唱,拍合得甚妙,玄真一時答不上話。

    玄石道:「師兄既不反對,那就好了。」

    他歇一下,回眸瞧著鍾莖,道:「貧道等長居荒山,極少機會與外人接觸,特別是像大俠這種武學名家,尚祈大俠不吝指點一二。」

    鍾望眉頭微皺,付道:「這廝倒也狡猾,先不肯說陸姑娘居處,可是詞色間倒也甚是真誠,似乎是真想見識別家劍法的心思,我且先用話扣住他再說。」

    「道兄言重了,在下微末之技,何當道兄們法眼。」

    他略頓一下,立刻老練地再說下去:「可是道兄們既然說出口,在下焉能藉詞推托?」

    玄玉、玄石兩人面色一弛,露出笑容,顯然甚是滿意他的答話。

    鍾荃又朗聲道:「不過在下這番來訪寶山,實是有要緊之事要告知陸姑娘,至祈道兄們惠然賜告……」

    玄真沉吟一下緩緩道:「可是師姑確實吩咐過她的居址不可告人,曖,不如這樣,大俠你有什麼事情,不妨先由貧道盡快轉稟,然後請示師姑可否將住處告知大俠。」

    這辦法本來入情入理。

    須知峨嵋與崑崙同屬四大劍派,昔年四大劍派的高人常有來往,故此不無淵源。

    及至近百年來,四派失去聯絡,但到底是同聲同氣,仍有交情。

    二十年前百花洲劍會一事,參與者並不盡得各派掌門人同意,是以此刻峨嵋派弟子雖在心中不無對摩雲劍客陸平受挫之事而耿耿於心,卻算不得是仇恨。

    故此這玄真會想出這種婉轉合理的辦法。

    鍾荃心頭一轉,想道:「不好,我本待告訴她並沒有失身於尤東霖。這樣她便不須灰心隱遁,更不會不見我。但這種事如何能由他們轉告呢?」

    心中為難,面上可就帶出神色來。

    玄玉、玄石忽然都不悅地微哼一聲。

    須知這三元宮中,除了掌門一葉真人之外,數下來便是傳承衣缽的蒼松羽士。

    這一代弟子只有三人,蒼松羽土居首,武功也最強。

    另兩位一是蒼梧子,一是蒼木子。

    觀中道侶,多是他們的子徒輩。

    那玄真道人便是蒼梧子的大徒弟。

    玄玉、玄石則是蒼松羽士之徒。

    故此儘管要稱玄真為師兄,實則比之玄真卻更有地位。

    玄玉道:「大俠之事,是否不能由貧道等轉稟?」

    聲音中帶出冷誚之意。

    鍾荃老實地點點頭,遲疑地道:「在下的確需要面告陸姑娘……」

    玄石一心一意在比劍之上,插口道:「怎樣的辦法等會兒再研究,現在還是先請鍾大俠移駕到那邊,指點咱們劍法……」

    這提議玄玉並不反對,另兩個道人玄風、玄月等且低聲叫好。

    鍾荃想道:『我先誠意和他們切磋劍法,不然他們也許會誤會我。」

    主意一決,也自應聲說好。

    當下五人擁著鍾荃,打側門入宮中,穿過一座偏殿,來到一座僻靜的院子裡。

    院子中有塊方圓三丈的泥地,正好用作練劍法場所。

    玄石鏘一聲掣下長劍。

    並且摘鞘扔給玄風接住,一徑走到泥地中央,舉劍為禮道:「請大俠下場賜教。」

    鍾荃見他乾脆爽快,也很對自己心思,便步入場中,道:「那麼想在下在寶宮放肆了。」

    說完話,反手拔出太微古劍,但見一道金光,離匣而起。

    他立刻聲明道:「此劍雖然不是凡品,卻不能削斷普通兵器。」

    玄石釋然地搭首道:「大俠請準備,貧道可要無禮了。」

    鍾荃剛應道:「師兄請……」

    猛見一溜銀虹,迎面戳至,劍尖帶出嘶風之聲,顯然玄石這一劍刺出,已用全力。

    他曉得峨嵋陰陽劍法,乃是道家玄門中至精至妙的劍法,繁複變幻,冠絕天下。

    當下不敢大意,抱元守一,候得劍光及體,這才猛然舉劍,使出雲龍大八式中唯一守式「固封龍庭」,但見金光陡然如牆湧起,而且可以見到無數劍尖,斜向外吐。

    本是純守之式,卻寓有極凌厲的攻勢。

    鏘鏘連聲,兩劍已相交數下,玄石乃是本宮年輕好手中的佼佼者,卻覺得敵人劍牆真力外溢,強勁之極,自己劍尖如受電觸,直震得手腕微麻。

    當下心中一凜,繼續施展出峨嵋陰陽劍法絕妙招數,一時幻起銀光虹射,從四方八面進攻。

    鍾荃先使出白眉大和尚的抱玉劍法,守得嚴密無比,一任對方如何伺隙蹈虛,腳下依然沒有離開半寸原來的部位。

    玄石但覺自己劍圈中,生像裹著一顆碩大而且滑溜堅硬之極的玉石,竟然無計可施。

    爭勝好強之心越盛,暴叱一聲,劍劍俱極毒辣,全力進攻。

    玄真有點兒看不過眼,只因玄石此時已盡施師門劍法最毒辣的劍招。

    若然對方失手被攻進去,那時即使玄石本人想留手,也煞不住勢子。

    玄玉卻鼓勵似地在一旁連聲叱喝助威,皆因他們兄弟曾得陸丹指撥過幾手,是以在一眾同門中,以他們兄弟和陸丹較為親近。

    這次陸丹歸來,曾經提及過鍾荃劍法超絕武林,便她也不敢輕易言勝。

    是以這兩兄弟早已認定必敗於鍾荃劍下,於是這刻玄玉也不以玄石毒著盡出而驚怪,反而恨不得兄弟能夠使得更毒辣一點兒。

    十餘招過處,倏然金光大盛,跟著鍾荃長嘯一聲,那聲音就像老龍夜吟,清越而不高亢,卻傳出老遠老遠。

    就在嘯聲中,鍾荃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金虹,沖天而起。

    玄石叱一聲,揮劍欲追,只見鍾基在丈許處倏然停住上升之勢,一折頭,繞飛一匝。

    這種身法,天下唯有崑崙雲龍大八式身法才能辦到,把四個觀戰的人嚇得不覺喝聲彩。

    猛見那道金虹疾瀉而下,罩向玄石。

    玄玉手足關心,大喝一聲,仗劍疾撲出去。

    但見金虹落處,玄石大叫一聲,劍氣霎時消歇。

    鍾基持劍站在半丈之外,玄石卻木立原處,手中爛銀長劍已掉在地上。

    玄玉道:「快拾劍同上,方才咱們練劍了半天,不如和名家交手頃刻玄石聽從地抬起長劍,向鍾荃朗聲道:「大俠身手高明之極,貧道兄弟再請大俠賜教數招……」

    鍾荃點頭道:『倆位道見如不嫌棄,就請進招。」

    玄玉、玄石兩人長劍齊舉,一左一右,分佔地位,竟是訓練有素的合擊之勢。

    鍾望見他們劍尖斜吐,式子相同,知道他們依然是使出陰陽劍法,只在腳下部位上配合進退時間,威力定然會增加數倍,當下不敢輕視,身形倏然似退而進,忽然間從兩把光芒閃閃的劍尖的中間穿過。

    這一下身法美妙之極,也實在大膽之極。

    使得一旁觀戰的三位道侶,禁不住喝聲彩。

    玄玉、玄石兩人倏忽間已回劍齊齊再攻。

    鍾荃再賣弄一下崑崙雲龍大八式的身法,忽又騰身飛起,候得兩把鋒快長劍迅疾地追刺而來時,暗中拿捏準時候,等他們劍勢剛盡,忽然又從劍尖中交錯飛過。

    餘下三人不禁又喝聲彩,知道若然鍾基在這交錯而過之時,出劍回格,必定得手。

    猛聽院外有人喝道:「是誰敢在三元宮中撒野。」

    那聲音甚是粗暴,語聲米歇,一條人影凌空飛進院來,直撲向劍光之中。

    玄玉、玄石兩人一聽喝聲,立刻收劍撤身,面目失色。

    鍾荃這時正好身在空中,一見灰影凌空疾飛而至,迅急猛惡,而且光華微閃,顯然這來人劍已出鞘,大約是隱藏在臂下,候到切近時才突然發難。

    當下想瞧清楚來人是誰才說,便施展雲龍大八式身法,在空中忽然轉彎飛開一旁。

    那條灰影來勢雖疾,卻不能在空中轉彎,兩下立刻交臂錯過,即使出劍也夠不著。

    兩下飄落地上,鍾荃定睛一看來人,只見丈許之外站著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人,滿面俱是灰白色的絡腮鬍子。

    年紀雖老,但面貌上仍可看出此人性情急躁,配合方才粗暴的語聲,直是個道家的張桓候。

    他不等鍾奎說話,已經哇哇大叫道:「好哇,崑崙小子居然侵犯到曉月崖三元官,我蒼木子今日若不給你瞧瞧顏色,顯得我峨嵋派全是膿包……」

    鍾荃連忙拱手行禮道:「老仙長請聽在下一言。」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那滿面于思的蒼木子已疾撲而至,身隨劍走,但見劍氣如虹,來勢凌厲之極。

    劍未到,風先覺,鍾荃僅僅在這瞬息之間,已知這個老道功力比之剛才兩人強勝得多,連忙一式「固封龍庭」。

    劍尖斜斜上豎,內家真力貫注劍上,迅疾地撤出一排劍影,把身前封個風雨不透。

    鏘鏘連響數聲,蒼木子劍出如風,瞬息間已連刺數劍,卻都刺在對方劍牆之上,但覺堅重如萬載古巖,不由得攻勢一挫。

    鍾荃喊道:「老仙長請勿誤會,在下鍾荃,此來乃是……」

    蒼木子只聽到他自報姓名鍾荃二字,馬上便又哇哇大叫,一面出劍狠攻,一面罵道:

    「小子你出來在江湖上太得意啦,連頭也給沖昏了。」

    玄真等人俱都面露焦慮之容,卻不敢做聲。

    原來這位蒼木子乃是本宮第二代三大弟子之一,生性暴戾非常。

    而且當日全仗摩雲劍客陸平指點武功,才得到峨嵋本門劍法秘技。

    這是因為掌門一葉真人見他性情太暴,不欲傳他秘藝。

    於是蒼木子對摩雲劍客陸平簡直比師父一葉真人還尊敬。

    有這一點關係,陸平其後回山羞憤而死,他便極恨崑崙之人,還有那雪山豺人,也是他心中大仇之一。

    卻因雪山豺人二十年銷聲匿跡,而崑崙又遠隔萬里,故此這些年來,他除了苦練劍法之外,倒沒有什麼作為。

    關於他的心事,閒常間總會談及,是以宮中弟子都知道。

    故此他一現身,玄真五人全都面目變色,便在於此。

    玄玉一拉玄石,悄悄離開院子。

    鍾荃被他暴聲怒罵,忽然醒過來,一面使出抱玉劍法堅守全身,一面想道:「這位老道人年過半百,想來定與當年的摩雲劍客陸平有極深淵源,故此這般恨我崑崙,這可如何是好?我即使贏得他,也不能傷他啊,甚至連打敗他也不能不考慮啊……」

    眨眼間已拆了十招以外,蒼木子似是更加憤怒,口中暴叫如雷,手上長劍盡施全身功力,宛如暴風驟雨般狠攻不休。

    每一招俱是陰陽劍法中的毒著。

    要知這蒼木子一生練劍,功力全在這柄劍上,這數十年修練非同小可,劍上發出的內力奇重如山。

    鍾荃但覺若是只守不攻,恐怕終會讓他尋到破綻,落個屍橫當地。

    正想以攻助守,卻又猶疑不決。

    蒼木子再攻三招,已迫得鍾荃連退兩步。

    院門人影連閃,已走進三人,為首的一位高會長袍,蒼須古耳,手持雪白拂塵,神情宏逸出塵,飄然如仙。

    第二位也是個老道土,身材較矮,面目古拙,背插松紋古劍。

    第三個卻是那玄玉道人。

    敢情剛才他乃是溜出去請來蒼松羽士與及蒼梧子兩人。

    那蒼松羽士和蒼梧子兩人進了院子,忽然凝身止步,齊齊定睛注視鬥劍的兩人。

    鍾荃被迫不過,又退了兩步,蒼松羽士清朗叫道:「三弟不可造次。」

    蒼木子劍勢為之一挫,鍾望卻忽然雄心振奮,清嘯一聲,倏然使出「飛龍回天」之式,趁敵人劍勢略挫之際,騰身飛起,在空中略一轉折,劍化金虹,掛天倒瀉而下。

    這一式威力絕倫,把個凝重如高山大海的蒼松羽士也大為訝駭,微噫一聲。

    蒼木子似乎也覺得敵人來勢太過於凌厲,無法解救,暴叱一聲,劍上銀光迸射,灑出百十朵劍花,身形忽如靈蛇穿林,不知如何竟走出敵人劍圈籬罩之下。

    鍾荃驀地飄身下地,持劍無語,敢情人家這一招太過神妙,把個鐘荃也驚異得呆了。

    這一劍乃是陰陽劍法中最奧妙的救命絕招,稱為「自解金鈴」。

    當日摩雲劍客陸平也是使出這一式,逃出鐵手書生何涪的一劍。

    蒼松羽士念聲無量佛,身形一動,已使出內家上乘輕功,忽然已到了蒼木子身邊。

    蒼木子道:「大師兄別要攔我,我非將這小子宰了,難解我二十年來心頭之恨。」

    蒼松羽士微微搖首,道:「出家人何來嗔恨,三弟你不可恃強。」

    鍾荃趕忙向蒼松羽士行禮道:「在下鍾荃,此到寶山,並非膽敢騷擾蒼木子不等他說下去,已經大怒斥道:「你在三元宮中掄刀動劍,分明不將我峨嵋派放在眼內,呔,看劍……」

    暴喝聲中,疾然一劍戳出。

    蒼松羽士一回頭,蒼梧子縱過來,蒼松羽士雪白拂塵一指那兩個又狠鬥起來的人,低聲道:「老三不自量力,可不是人家敵手,你準備助他一劍,我卻不便出手。」

    蒼梧子一點頭,反手掣劍。

    正在此時,院牆上有人叱一聲,一條白衣人影直飛進來,叱聲嬌軟清朗,宛如銀鈴忽鳴。

    鍾荃正是入耳通心,已知來人乃是日夕不忘的心上人陸丹,百忙中偷眼一覷,但見她手持銀劍,直撲過來,不覺心頭一沉。

    在這頃刻之間,鍾荃心中情緒翻騰,說不出是股什麼滋味。

    只因他偷眼一覷,正好見陸丹持劍急撲而至。

    這一劍可不知攻的是哪一個,但想來總不會攻擊那老道,這是因為鍾荃他剛才進攻三劍,已佔上風之故。

    再者陸丹乃是峨嵋中人,那老道既屬同門,想來也沒有被攻之理。

    說來說去,那一劍總該向他攻襲。

    卻聽一旁的蒼梧子大聲道:「師妹你怎麼啦?」

    叫聲中人影飄忽落地,位置卻在鍾荃與蒼木子之間。

    在她飄身下地的瞬息間,太白古劍銀光閃處,蒼木子長劍慕地震盪開去。

    原來蒼木子這一劍,乃是趁著鍾荃心神驟分時,聚集全身功力,猛可回攻。

    天下事情,大多是關心者亂,陸丹到底偏向鍾荃多些。

    是以適才得聞玄石稟告,匆匆施展獨步天下浮光掠影輕功趕到,本打算在牆外窺看究竟。

    哪知蒼松羽士和蒼梧子已來到,那蒼梧子更是反手拔劍,直欲以二擊她知道這位蒼梧子師兄雖然為人老實厚道,武功並不出奇。

    但正因如此,在內力造詣上,卻極見火候。

    若他出手,以精修數十年的內家功力,當能牽制鍾荃,而令蒼木子得手。

    於是她一晃身飛下當場,不理蒼梧子,卻先去架開蒼木子之劍。

    劍一出手,耳聽蒼梧子師兄一叫,忽然醒悟回味過來,不覺芳心大跳,甚是靦腆。

    鍾荃喜道:「陸姑娘你到底來啦……」

    蒼木子粗暴地叫道:「師妹你幹什麼?快讓開……」

    語聲中刷的一劍向鍾荃急刺而去。

    陸丹有點兒因羞成怒,太白古劍倏然一揮,嗡一聲劍風勁射,把蒼木子的長劍震得向橫盪開。

    鍾荃聽到那種劍風之聲,大吃一驚,付道:「她怎麼有這等湛深之極的功力?那聲音宛如先天真氣在劍上發出時相似。雖不似大師伯使劍時風聲之沉實凝厚,但也自不凡之極。可惜我的先天真氣未曾練成,不能像她一般在劍上發出以攻襲敵人。不過,想來若我以那初步般若大能力的功夫,配合起師門劍法,大約不致像那老道般讓她震開寶劍。」

    他的念頭尚未轉完,蒼木子已然怒叫一聲,重複揮劍攻外,口中大叫道:「你真敢攔阻我麼?」

    陸丹下不了台,玉腕一震,太白古劍引起一道強烈的銀光,斜撩出去。

    蒼木子倏然變招,側身跨步,意欲繞過她的銀劍,哪知他踏步如風,繞出大半丈,陸丹的銀色古劍,依然攔在那兒,部位絲毫未變。

    這一手絕頂輕功,只看得院中之人,無不失色驚訝。

    鍾荃心中一動,想道:『我的雲龍大八式身法完啦,碰著她這種如疽附骨般的輕功,簡直別要脫出圈子去。」

    蒼木子連閃兩下,仍然沒曾得手,直是怒火沖天,大喝一聲,劍光驟起,一式「乍陰似陽」,似下而上地向陸丹攻去。

    陸丹覺出這位師兄功力甚是深厚,正待出劃招架,一個念頭卻如電光般掠過心頭:「我可不能以本門劍法,對付師兄。」

    當下玉腕一挫,跟著向外削出。

    但聽一種極刺耳的絲絲之聲響處,陸丹宛如驀地撒出一片銀網,斜鋪出去。

    蒼木子長劍猛可戳個空,身形微歪,生像要撞向那片劍尖織成銀網之上,口中怒嘿一聲,努力一掙,劍化「仙人指路」之式,疾然斜戳出去。

    這一劍先取敵腕,繼指咽喉,毒辣無比。

    絲絲之聲不絕於耳,蒼木子這一劍又刺個空,心中不禁又駭又怒。

    陸丹覷到破綻,玉腕一沉,整片銀網驟然回收,化作一道銀絲,忽地砍下。

    當地一響,蒼木子長劍被砍個正著,但覺用不上力,不由得劍尖一垂。

    鼻端忽聞香風,白影一閃,與他擦身而過。

    卻聽蒼松羽士莊嚴地喝道:「師妹不得無禮放肆。」

    白影閃處,復又擦肩回到原處,人過後,香風才襲人鼻端。

    旁邊的鍾荃禁不住心中喝聲彩,原來剛才陸丹以絕快身法,擦過蒼木子身邊,伸玉手拔掉他那根插在髻上的銀簪。

    這時蒼松羽士一喝,她直是如響斯應,閃回原位,那根銀簪也插回他髻上。

    這一手假如是真對上敵人,已足可將頭摘下放在囊中了。

    她身形一站定,蒼木子氣憤填膺,猛可又揮劍進撲。

    蒼松羽土到底是領袖人物之才,早在喝聲之時,已自一縱身,到了切近。

    這時雪白拂塵一揮,塵尾飄飄飛出一下卷在蒼木子劍上。

    蒼木子愣一下,收劍瞪眼,正待發作。

    蒼松羽士作個手勢,著他別多言,扭頭問道:「師妹你方才可不是使本門劍法!」

    陸丹道:「是的,小妹豈敢以本門劃法得罪師兄。」

    這句話說得甚是得體合時,蒼木子雖仍瞪眼睛,但登時已不覺那麼氣憤。

    鍾荃大聲道:「陸姑娘你來得正好,令師兄誤會了我……」

    蒼木子暴叱一聲,憤憤道:「誰誤會你,我就是要找崑崙之人拚個高下。」

    陸丹玉面顏色一變,要知蒼木子這句話,意思是指他要為摩雲劍客陸平受挫辱之事而報復,陸平卻是她父親,教她焉能不立變顏色。

    她瞥視鍾荃一眼,心中一陣翻騰;亂得沒法子想些什麼。

    鍾荃正想開口,卻又被蒼木子大叫之聲淹沒。

    他叫道:「這小子居然敢在三元宮逞威,嘿……」

    陸丹芳心一轉,倏然一咬牙,向鍾荃道:「我不是說過不見你的麼?現在我卻是要來和你比劍。」

    鍾荃不覺後退一步,愕然道:「跟我比劍?我有……」

    蒼木子暴聲叫道:「那好極了,快動手啊!」

    陸丹一瞥他手中大微古劍,問道:「你懂得那劍上的劍法麼?」

    鍾望搖搖頭,又待說出此來有事,卻聽她道:「好,既然你不識那古代劍法,我也不用庚金劍法便是,我想二十年後的今日,峨嵋劍法該在崑崙之上。你除非承認此言,否則非在劍上見個真章,不能讓你就此走出曉月崖三元宮。」

    她總算尚有情份,言中之意,點明只要他認低服輸,甚且或是真個輸敗之後,便可平安出山。

    即是說決不置他於死地。

    鍾荃一聽此言,卻陡然雄心振奮,他豈能將師門榮辱,因一己私情而隨便處置。

    除非他真個敗於她劍下,否則,他絕不能就此認輸。

    他抱劍施了一禮道:「鍾荃雖然心中不願和姑娘以兵戎相見,可是大丈夫公私分明,師門榮辱,鍾荃豈能隨便,若然姑娘認為只有比劍一途,鍾荃決不敢貪生怕死。」

    陸丹忽地芳心一軟,只因她又瞧見他那動人心弦的凜然正氣。

    然而此刻她卻是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當下道:「那麼你就準備著吧!」

    語氣柔緩得多。

    鍾荃舉劍作勢,道:「姑娘先請。」

    說得甚是斬截。

    陸丹這時不暇理會他心中是何情緒,忽然展開峨嵋陰陽劍法,劍光幻作匝地銀紅,眨眼間將鍾荃卷在銀虹之中。

    鍾荃鬚髮斜斜豎舉,已運出般若大能力絕世奇功,保護身體,手中卻使出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身形盤空而起。

    立時金光泛射,耀人眼目。

    和那道神速如電光掣動的銀虹交錯相映,蔚成奇觀。

    他可謹記著陸丹輕功高妙超凡之點,是以不敢縱躍得太高,予她以可乘之機。

    陸丹一上來,先不使出那驚凡駭俗的劍風,純以刻把身法應戰。

    她自服了醉果之後,功力大增,尤於輕功上面,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身法一使開來,宛如仙子馭空,飄忽不定,劍招又繁複冠絕當代,更使人覺得有如滿天花雨,異彩繽紛,十招過後,鍾荃便自大感吃力。

    院中眾人,包括蒼松羽士在內,陡然得見本門陰陽劍法,一使得如此精彩超妙,不覺心馳神醉,連聲喝彩助威。

    鍾荃覺得不是路,立刻腳踏實地,再也不縱起,內力暗增,改使抱玉劍法以防守。

    眨眼間又是十招過去,陸丹屢攻無功,嬌叱一聲,劍上力量陡增。

    鍾荃一看淨守不是頭路,便改作間或以雲龍大八式出手進攻,以輔守勢。

    陸丹劍招如電,轉眼間,卻因鍾荃每一出手來攻,總是神妙無比。

    這一來儘管她劍上力量加重了,但劍圈反而放大了,竟然近身不得。

    她逐漸將私人情感忘掉,一心一意只在比劍之事上。

    以他們這種高手比武,早在招式出前,已需先預測敵人之劍如何變化,自己應以何式對付。

    大凡功力越高,則越發難測敵人招數,並且時間也太短促。

    故此一動上手,真個不容心神略有旁騖。

    鍾荃何嘗沒有感覺到她劍上漸重,宛如挑著一座山,緩緩下壓似的。

    但他早已料到有此一著,故此先運先天真氣之功來防身,劍上之力也陡然變得十分奇怪,宛如汪洋萬頃,無涯無底的大海,任何力量壓下來,也像投入大海中,毫無反應。

    陸丹覺得十分奇怪,倏又清叱一聲,劍風忽發,勁銳猛烈之極。

    院中觀戰之人,也不禁因這劍風之勁銳而齊齊退開,卻因院子中地方有限,竟然退到院門之外。

    那劍風竟是如此猛惡勁銳,院牆偶爾被拂著,立時大片砂石橫飛四濺。

    可是她對面不過數尺之遠的鍾望,竟然連毛髮也沒吹得動。

    崑崙心法何等精妙,一任陸丹到法繁複奇奧,卻總沒法攻進去。

    兩人打了許久,已經互拆了百招以上。

    陸丹心中又驚又惱,修然身形一定,劍氣全收。

    鍾望並沒有趁機進擊,凝目挺劍。

    她嬌聲道:「現在你更加要仔細……」

    他咬咬嘴唇,點一下頭。

    陸丹哼一聲,忽然一劍斜削出來,竟是使出劍學一絕的攔江絕戶劍來。

    但見銀光如驚海駭浪,拍岸裂石般捲去。

    鍾荃從那劍上引發真磁引力的聲音上,聽出她的功力,深厚之極。

    禁不住暗忖道:「錯非當日羅姑姑教我這攔江絕戶劍,只恐無法接住她這一劍。」

    這念頭不過是像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手中太微古劍也自斜斜削出。

    這道家太清門的攔江絕產劍,百餘年來,普天之下,還是第一次有兩人同時使用互拆。

    兩柄古代寶劍同時發出絲絲之聲,合在一起,竟然變為嗡嗡震盪耳膜的聲音。全然不像原劍使時那種尖銳刺耳聲,而是圓澤強烈,把旁邊觀戰的人,聽得心跳耳鳴,難受之極。

    玄字輩的五人,全都禁不住高舉雙手掩住耳朵。

    那蒼字輩三位雖然功力深厚,沒有掩耳,卻也面色俱變,趕快運氣護耳,一面努力鎮攝心神。

    鍾荃使的卻是反方三式,這是當日羅淑英為了要制住陸丹而教他的。

    這時立見靈效。

    陸丹本來身列天下武林絕頂高手之位,反應靈敏已極。

    這時一見鍾荃也能使出這種劍法,心中大為驚異,本待立刻收劍退後。

    誰知鍾荃劍氣如虹,已經滾滾削到,不論在時間、空間及自己的勢子,都非要趕緊削出第二劍不可。

    只好違心逆意地使出攔江絕戶劍正方第二招。

    鍾荃的反方第二招一出,她又迫得使出第三招。

    院門外眾人但見金光銀虹,宛如洪流巨濤,互相沖激,都不禁眼花撩亂,瞧不出內中玄妙。

    陸丹第三劍的三式一削而盡,猛覺自己玉喉竟然快沾上他那柄金芒四射的劍刃上,駭得驚叫一聲,香汗直冒。

    鍾荃也覺得自己的勢子無法收劍,要知他雖然在人事酬對上稍見呆滯,但在這等短兵相接,生死繫於一髮的搏鬥中,卻是機靈無比,早在第一劍時,他已知道有點不妙。

    敢情這正反劍招互生吸力,使得彼此欲罷不能,非死掉一方不可。

    到他第二劍招數發出時,更覺事情不妙,猛可運佛家般若大能力奇功,口中嘿然一喝,極力一收劍勢。

    他這裡見機得早,懸崖勒馬,手中劍已使出第三招。

    就在喉劍只差半分便觸上之時,金光忽斂,原來太微古劍已吃他似崩山裂岳的先天真力,硬給撤回來。

    銀光一閃,陸丹的太白古劍脫手飛起,疾如隕星飛渡,遠飛出院牆外面。

    陸丹猛覺身軀被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一扯,驀地向前踉蹌栽跌。

    猛然被人一把抱住,目光一瞥,竟是鍾荃。

    她心中明白這不是鍾荃輕薄,而是自己直掉進他懷中,教他焉能不趕緊抱住。

    鍾荃也給駭出一身冷汗,幸是使出般若大能力,若換作別人,即使修養之功再深,也不能以後天內家真力,挽回那個攔江絕戶劍的勢子。

    他低頭貼在她秀髮上,雙臂將她緊緊擁住,十二分憐惜地慰問道:「你……你沒有事麼麼?」

    她把頭埋在他虯突健壯的胸脯上,竟不願意離開片刻,抬頭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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