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情女無蹤刻骨柔情 文 / 司馬翎
齊玄想不到那勁襲敵人的暗器,竟會反救敵人一命。
那金蠍雙鉤上的毒液,只用一次使需再加。
這時雙鉤齊噴,厲害之極,但到底還是落空了。
鍾荃以肩頭找地,一沾即起,卻見庭院中撲下一條灰衣影子,身法之迅疾,全在這裡的人之上。
知道是毒書生顧陵來了,忙挺劍持敵。
齊玄卻在此刻整個仰跌在地上,只因他曾經受傷失血,體力較虛,恰好碰上鍾荃全力一壓,便跌在地上。
那灰衣人影忽地在廊上現身,種整驚訝得愣一下,只因這人並非書生打扮,而是個灰色寬袍的僧人。
年紀約摸在四五甸之間,面目十分清秀。
惡客人金魁不過身形阻滯了一下,這時怒吼一聲,提斧急撲過來。
玉郎君李彬稍遲一點,也自隨後疾樸而至。正在這三方未曾融上的瞬息間,一聲尖叫傳入眾人耳中,又是一條人影,挾著一溜金色劍光,急射廊上。
鍾荃聽出是潘自達的尖叫聲音,心中一喜,手中劍光疾劃出去,立刻封住狠狠砍至的短斧,工即君李彬隨即加入戰圈。
潘自達在這剎那間,已瞧見廊中的和尚,與及地上爬起來的齊玄,立刻舍下鍾荃那邊,劍光一編,勁襲齊玄。
那次衣僧人倏然揚油一拂,去捲他的太微劍,左手也電急抓出。
五指烏黑,乾瘦得像鳥爪般。
潘自達劍光一歪,反從袖影中撩腕削臂。
那灰衣僧人噫一聲,左手改直抓為橫拂,衣袖飄飄,搭向潘自達持劍腕上。
身形也同時斜閃一步。
潘自達也噫一聲,敢情這兩人起初都沒料到對方功力如此高強,故此一齊驚奇不已。
但見潘自達劍發奇快,刷刷刷連刺出數劍。
劍尖歪斜不准,但臨到近時,又絲毫無訛。
這種最易令人上當吃虧的奇詭劍法,正是獨霸南天的海南五指山海蝠劍法。
灰衣僧人連退兩步,才將形勢穩住。
他沒有兵器在手,只憑一雙定抽,以及左手那只枯乾烏黑的鳥爪,便將潘自達的太微劍迫住。
潘自達尖叫道:「齊老兒別逃,我要找你算帳咧。」
「這位大師請退開,老朽與這廝有點過節。」
按理說,既然潘自達這樣打了招呼,那僧人必須立即讓開,不管他是如何俠義為懷地要幫助齊玄。
因為齊玄乃是有姓有名的人物,本身的過節誰敢這麼大膽去包攬在身上?哪知這灰衣僧人哼一聲,道:「你身上有傷,豈能動手,這廝是誰?」
廊間的人,不論敵我,都不禁因這僧人口氣之大而詫異。
齊玄也自愣住,細瞧幾眼。
潘自達這時連接使出海幅劍法絕妙招數,但仍被那次衣僧人以一雙寬袖抵擋住,不由怒哼一聲,劍法忽變。
但見他腳步踉蹌,金劍左研右劈,不成章法亂殺一氣。
可是劍上金光陡盛,宛如金龍亂舞。
那灰衣僧人當他使出怪異劍法之後,便連連後退,左手烏黑鳥爪屢屢去抓敵劍,但沒有成功。
齊玄啊地叫道:「大師可是姓繆?」
灰衣僧人沒有回答,面色沉寒之極,顯得極是吃緊。
另一邊的鍾荃見到潘自達使出怪劍,逼得那僧人毫無還手之力,心中大駭,疾忙猛削三劍,生出極強的氣流游渦。
他可不是替那僧人著急,而是為了要瞧瞧播自達這套神妙的怪劍,以及趁機去奪取金蛇,是以奮力削出三劍。
果然第三劍一削出,玉郎君李彬和金魁同時大叫一聲,兩人的兵器撞在一起,劍折斧飛,手臂也差點不能抬起。
鍾荃只要跟著劃劍出去,兩人便得立喪劍下。
卻聽廊外半空有人清朗一叱,人隨聲墜,端的迅疾異常。
比之適才灰衣僧人來勢,幾乎尚有過之。
這人急墜下來,卻落在廊邊的欄杆上。
鍾荃瞧也不瞧,收劍反身疾衝,閃眼已到了齊茲面前。
齊百手一揚,鍾荃連忙以攔江絕戶劃削出。
用那無形無聲的氣流游渦,將游絲毒針都吸在刻上。
但齊玄跟著又楊另一隻手,他只好再來那麼一下。
齊玄左右手各揚多一次,鍾荃雖然心中狐疑,但到底不敢大意,揮劍連削,即是削了四劍。
那真磁引力施運得純熟,已達無形無聲之境。
是以瞧起來,這兩人簡直在鬧著玩。
那次在僧人先前已見過鍾荃身法功力,不覺大為著急,但潘自達劍法怪異之極,而且創上金光更盛,耀眼生寒,不但不能迫退抽身,甚至相形見絀。
惡客人金魁、玉郎君李彬以及一干衛士,此時部撤退個乾淨。
欄杆上那人儒服飄飄,口鼻上蒙著紗巾,瞧不清面貌,這時引吭笑道:「想不到居然來了這多的名家好手,借此相府之地,作那殺戮之事,咄!你們縣都罷手,顧某候教多時。」
他說話時,生像展卷高確,聲音甚是錚錚清越,一字不漏地傳將四人耳中。
話中之意,卻是向這四人同時索戰。
潘自達首先躍開兩步,側頭橫睨這武林俱驚的奇人毒書生顧陵,而且不服氣地哼一聲。
那灰衣僧人喘息一下,疾然撲到齊玄身邊,蓄勢防備鍾荃攻襲,一面低聲道:「老衲正是你聽說的人。」
金蠍子齊玄看來比這和尚年紀老得多,但立刻順從他退後兩步。
毒書顧陵目光稜稜,神采飛揚,掃了潘自達一眼,便伸手指點著鍾荃道:「蒙面壯士使得一好手道家精奧劍法,和那兩番擾鬧相府的白衣人有什麼關係?」
他並沒有厲言疾色,但口氣甚是威嚴,自然而然具有一種低服他人的力量。
鍾荃失措地搖搖頭,沒有回答。
但心中卻極為驚異這毒書生顧陵,何以能知自己的劍法,乃是源出道家?毒書生顧陵呵呵一笑,道:「你們這些人,最喜藏頭露尾,但沒有關係,顧某對武林朋友總是一視同仁。」
他的眼睛移向灰衣僧人身上,忽然發出凌厲光芒,竣聲道:「咄,和尚作托跡空門,如何來此是非之地?莫不是我執未除,三味難參,也來應此一劫?」
灰衣僧人合掌當胸,朗聲道:「施主說得是,只為有情成小劫,我礙難到靈台,貧油言之有愧。」
毒書生顧陵飄落廊間,從袖子取出一把尺半有餘的折扇,指著潘自達道:「你使的古代劍法,功候仍然有限得很,這麼張牙舞爪做什麼?來,你們一齊動手。」
潘自達尖聲罵道:「別人怕你,我可沒瞧起你,看劍……」
劍隨聲發,金光一閃,劍尖歪斜不准地刺出。
毒書生顧陵冷哼一聲,身形一閃,已從創邊擦過,唉地打開折扇,向潘自達猛扇一下。
潘自達惟恐那扇中有古怪,在那冷風襲至之時,忙不迭踩七星,閃開數尺。
毒書生顧陵脾俄作態,冷笑一聲,忽然疾如鬼扭,橫躍文許,手中折扇又合成一束,連攻灰衣憎人和鍾荃兩人。
鍾荃但覺敵人來勢奇速,一點扇形,已指向胸前的鎖心穴,揮劍猛削,陡然發出真磁引力。
斜側的灰衣僧人也在同時被顧陵扇影指向喉側的氣貫穴,嘿一聲,左手疾翻而起,烏黑的鳥爪,猛扣敵脫。
毒書生顧陵使出最上乘的武功,簡直像能夠分身似的,在同時之間,連點兩人的穴道。
但招數尚未使盡,忽爾從兩人間衝過,折扇忽扇,冷風直襲齊玄。
這幾下動作一氣呵成,快得異乎尋常。
但扇向齊玄的一下,卻歪斜了一點兒。
敢清鍾荃一劍削出,那真磁引力極之強烈,而且集中著吸引敵人兵器,顧陵雖因身法奇快而離開原地,也大受影響,扇身歪了一點兒。
他一扇扇去,雖僅是冷風陣陣,但因他練的是道家太乙奇功,那陣冷風,能導傳出真力,雖不像兵刃般使人皮傷骨折,但尋常人吃他∼扇,也得閉氣暈厥過去。
即使是武林名家如這幾人,也不能漠視這陣冷風。
必要時雖可硬抵一下,但總以避開為佳。
金蠍子齊玄見他一扇撥歪了,沒有閃避,冷不防耳際一陣劇痛,差點兒失聲叫出來。
連忙道:「這廝扇上的風有古怪。」
毒書生顧陵已退開數尺,站在眾人中間。
潘自達金劍一閃,似砍還劈,金光陡盛。
鍾荃也自一剝削出,毒書生顧陵見兩人齊攻,笑了一聲,那柄精鋼為骨的折扇左右一掃,風聲勁厲非常,輕描淡寫般便將兩人攻勢御住。
灰衣僧人退開一旁,和齊玄並肩而立,朗聲道:「顧施主雖然能為出眾,卻也未必贏得這兩位。」
毒書生顧陵應聲道:「稱是什麼東西,竟敢妄自評定。」
鍾荃連削出兩劍,那真磁引力在無形中發揮極大的威力,使顧陵暗自忌憚起來,刷刷兩扇,逕自急攻鍾荃
旁邊的潘自達,亂砍出數劍,也摸不著敵人腳下方位,都落了空。
便忍不住尖聲怒罵一句。
顧陵全神對付鍾荃,背上如有眼睛,使潘自達猛攻的招式都落了空,口中叫道:「矮子你的劍法雖能克住那和尚,但功力不及人家,你以為自己很高明麼?」
潘自達立刻哇然暴叫,更加奮劍追攻。
鍾荃忽然面色大變,煥然連削三劍,劍身竟然微微發出嘶嘶之聲。
庭院外遠處傳來一聲好字,口音清越而老,似是老婦之聲。
原來鍾荃猛然察覺這時已交亥時之末,即是陸丹最後限期。
是以心中一發急,功力倍增,那真磁引力發得急時,便生出刺耳的嘶嘶之聲。
毒書生顧陵折扇上下飛舞,剎時幻出十數點白影,嚴密封住。
潘自達此刻才真個向敵人遞出劍式。
誰知敵人這一式神妙已極,忽然一點白影撞向劍尖,將自己金光耀眼的大微劍盪開數尺。
鍾荃抽身反躥,疾襲齊玄。
發衣僧人雙袖拂出,那一對寬袖亦軟亦硬,比之內家中著名的流雲飛袖,倍見神奇。
齊查也沒閒著,雙鉤舞起一團光影,只守不攻。
鍾荃還未尋到下手空隙,長劍仍當欲發未發之間,身後風聲颯然,卻是那毒書生顧陵如影隨形般襲擊而至。
他心中直覺到這毒書生顧陵,比之他生平曾遇的任何武林好手,都要強勝一籌。
他自從下山至今,僅僅遇著一個章瑞巴喇嘛,功力比他深厚一籌。
而結果仍能以招數取勝,但這顧陵比之幸端巴尚要高明。
內家功力方面,雖未能明確地比較出來,大抵也比自己只強不弱。
至於那柄折扇的招數,卻可以肯定地覺出比章瑞巴強勝許多。
每逢棋逢敵手之際,心裡的反應便大不相同。
鍾荃聽風聲辨位,知道敵人身隨扇走,那柄扇直指背上百勞、肺俞兩穴,立刻收攝心神,身形斜跨一半,長劍向後劃出,使的乃是雲龍大八式中「龍尾揮風」之式。
這一劍雖然沒有回頭而發,但所指的那位,正是敵人必須自救的脈門。
毒書生顧陵方一變把換式,鍾荃不知怎地探劍刺到,分厘不差地刺向臂上的曲池穴,毒書生顧陵再沉臂發扇時,敵劍源源跟上,刺向助邊的直機穴上。
這一劍連刺三穴,已極盡毒辣之能事。
但錯非是毒書生顧陵的功候,換了別人,早就在他反手第一劍時,便急急躍開,哪容他盡情施展這一式「龍尾揮風」的精微威力。毒書生顧陵喝一聲好,身形如行雲流水般錯開兩步,恰好同時避開潘自達的大微劍。
鍾荃身形如風,翻回正面,手中長劍源源跟上疾削而出,立時又生出嘶嘶之聲。
潘自達將一身功力施展出來,劍走如金龍飛舞,凌厲之極。
旁人看來卻覺得不大成章法。
毒書生顧陵的扇招輕靈巧疾,敵住這兩個劍術名家,依然揮舞自如。
轉眼間斗了二十多招,一旁的灰衣僧人和金蠍子齊玄,看得驚駭不已。
鍾荃第一遭遇到這麼強的敵人,不覺全神貫注,把時刻已屆之事忘掉。
奮力施展出那五招十五式攔江絕產劍,正反相生,神妙非常。
那真磁引力嘶嘶之聲更盛,眼看敵人那柄精鋼骨的折扇,大受牽制,精神隨之倍長。
毒書生顧陵忽地清嘯一聲,手中鋼骨折扇一陣盤打,幻出白影無數,而且內功奇重,硬生生逼開鍾荃的長劍。潘自達也禁不住退開一點。
顧陵趁這一絲空隙,飄然脫身躍出戰圈之外,廖目嘿了一聲,忽地飛縱而去。
這還是第一次逃離戰場。
房中匿伏著的一眾衛士,都驚詫得出了聲。
他們知道毒書生顧陵,還有一手絕技。
只須舉掌一擊,便發出奇響的聲音,敵人也隨聲而斃。
可是這次他不但沒有使出來,而且翻身逃走,令他們大是驚詫。
鍾荃立刻又記得求藥之事,大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潘自達歎一聲,叫道:「早過了亥時哪!」
鍾荃發急起來,一回頭齊玄蹤跡不見,那次衣僧人卻仁立在一間房門中,豎掌合十當胸。
他嘶聲急問道:「齊玄往哪兒去了?」
那僧人唸一聲佛號,沒有作答。
潘自達尖聲叫道:「定是在那房中,我們衝進去。」
旁邊一間房門,倏然衝出兩條人影,一是玉郎君李彬,一是惡客人金魁。
兩人同聲喝道:「賊子還我二弟性命來。」刀劍齊齊攻劈而至。
鍾荃忌憚的是玉郎君李彬那手武當劍法,與及他昨晚那種恩怨分明的為人。
使他既不能不以真正功夫來對敵,又不願有絲毫誤傷。不覺退了兩步。
於是無意間變成潘自達攔在前面的陣勢。
想那潘自達古怪過人,豈能讓他們在面前洶洶衝過,太微劍倏地劃起一道金光,立刻截住兩人。
玉郎君李彬使出武當劍法,奮全身功力,一口氣攻刺六七劍。
那潘自達展出太微劍上刻著的劍法,前文提過,這五行劍的劍身和劍鞘上,俱刻有古篆。
這些古篆,便是每一柄劍特具威力的劍法,他的太微劍,所刻的乃是戌士劍法,在五劍中最是穩重,非有過人的耐性和純厚的內力來駕馭不可。
偏生潘自達是怪僻詭異的性格,便不能盡施這成士劍法的神妙。
加之每一柄劍的劍法,都漏去最重要的幾句口訣,另刻在與本劍相生的劍上。
是以太微劍威力大減,話雖如此,但潘自達憑這套怪劍,已得到莫大的便宜。
諸如那灰衣僧人,本身內力火候,比之潘自達強勝一籌,並不懼地的海福劍法。
但他一施展出成土劃法,立將兩人逼在一邊,不能稍越雷池。
而且攻多守少,使敵人險象環生。
鍾荃仗劍疾外那灰衣僧人,一式「龍子初現」,寒風直掠對方眉宇。
這一劍虛虛實實,虛時直似收劍變式,實時真力外溢。
灰衣僧人雙袖齊飛,一連變了三招才堪堪擋住,卻已退後兩步。
鍾荃變招換式為「靈台擂鼓」,撤出一排劍影,從中盤攔腰攻襲。
灰衣僧人運袖如風,施展的竟是內家流雲飛袖功夫,揉合武林一絕的劈空掌力。
那袖管剛時宛如劍戟,柔時直似天孫雲錦。
一連變了數招,才抵住鍾荃一式。
腳下又退了兩步。
鍾荃迫在門框上,再進不得一步。
及存增人忽然悄聲急道:「你可是崑崙鍾荃?」
鍾荃應聲就是,奮劍硬衝,居然前進了三步。
那次在增人道:「貧衲乃是星宿海西寧古剎秋月禪師。」
鍾荃啊一聲,忽然收劍。
灰衣僧人也斂袖垂手,大大端一口氣。
「你是秋月禪師?小侄心急冒犯,請禪師海涵則個,齊莊主呢?」
秋月禪師道:「他在裡面,你們有什麼過節?」要知這秋月禪師,便是昔年名震江湖的西南雙毒之一,人稱三毒童子繆天真。
另一個便是金蠍子齊紹,兩人年紀相差甚遠,是故齊玄也比他還要大上十多歲。
齊玄後來承襲了父親的外號,也稱為金蠍子。
三毒童子梁天真後來出家在星宿海的西寧古剎,法名秋月,為全寺十大高僧之一。
如今那十大高僧,只剩下他碩果一人,那三大尊者,也相繼圓寂,於是他便升為主持大師。
鍾荃曾聽白眉和尚提過,特別是這位秋月排師,曾經用劇毒無比的三毒掌,浸了一盅酒給那瘟煞魔君朱五絕飲下,故此印象非常深刻。
這時連忙說出根由,告訴他何以要苦迫齊玄之故。
他的話剛剛簡略說完,並且將住處說出後。
廊外一聲慘叫,乃是玉郎君李彬的聲音。
跟著有人朗叫道:「那位朋友走了麼?」話聲甫歇,惡客人金魁麼慘呼一聲。
鍾荃忽然大恨那潘自達手底太毒,反身躍出,耳邊聽秋月禪師道:「你切勿戀戰,貧衲先走,立即趕去救她。」
他眼光到處,只見潘自達有點發呆地捧劍立在一旁,那儒服飄逸的毒書生顧陵站在另一旁,手中拄著一把烏黑發亮的長弓,
玉郎君李彬倚在牆上,搖搖欲僕。
惡客人金魁則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他們用的均是從別的侍衛取得的刀劍,此時已拋墜在廊間地上。
他質問地道:「潘見你怎下這辣手?」
潘自達茫然搖搖頭,毒書生顧陵長笑道:「是我,你著急幹麼?我只留下你們兩人,好真鬥一場。」
秋月禪師在後面驚噫一聲,那毒書生額陵一彈弓弦,微響一聲,修然揮弓盤打。
鍾荃挺劍猛削,發出真磁引力,猛覺敵人那烏黝黝的弓尖,已直點進劍光之內,指向洪堂穴和咽喉。
不禁失色斜劍上封,腳下風也似地連退兩步。
他在危急中使出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式「固封龍庭」。
幻起一片光華,布下一堵劍牆。
腕上感覺連震七八下,原來是弓尖劍牆相融時所生的感覺。
鍾荃大駭想道:「這是什麼招數?壓力竟如是巨大?而且方纔我削出一劍,發出極強的真磁引力,何以毫無靈效?」
毒書生顧陵喝聲好,烏黑長弓揮處,風聲呼呼,霎時間幻出無數弓影,連剛剛舉劍來攻的潘自達也卷在弓影之中。
潘自達的大微劍,金光太弱。
不似先前那般金龍亂舞的威勢。
其實那毒書生顧陵約略識得五行劍的古老劍法,是以適才僅以腳下功夫,便避開了他的攻勢。
全神貫注在鍾荃身上,同時因手中兵器受攔江絕戶劍的真磁引力所充,結果牽制得贓象潮生,屢屢險受劍傷。
這番捲土重來,帶來這烏黑發亮的長弓,非金非石,自然不受真滋引力所黨。
鍾荃急忙施展雲龍大八式,夾雜抱王劍法,守得嚴密之極,一時不致有什麼危險。但潘自達便大不相同,弓影如山中,危殆之甚。
「潘見小心。」鍾荃笑道:「他的兵器名喚阿奇弓,使的是無敵弓法。」
毒書生顧陵這刻才瞧出他的派別,傲然道:「白眉和尚都告訴你了,是麼?」
說話時弓影越發籠罩得寬廣,弓風重如山嶽。
鍾荃這時候所施展的雲龍大八式,比之當年白眉和尚所使的,大為不同。
這時倏然一式「龍吟海裂」,劍光暴長,閃爍不定。
徑從敵弓隙縫,側移幾步,和潘自達連在一起。
兩人的劍光一連結,立刻化為一片光幕,將全身籠罩住。
潘自達劍上金色光華也倏然增加。
毒書生頗陵眼露精光,揮弓猛攻,但尋不到絲毫空隙。
因見敵人不敢還手回攻,便放心一味用進手招數。
弓影劍氣,交織成驚魂在魄的大圈,漸漸有風雷交集,山搖地動之勢。
潘自達尖聲罵道:「這小子好生狠毒,我們也和他耗著,暫時別攻他。」
鍾荃心中付道:「我不須作提醒,也會緊守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轉眼偷覷,秋月禪師已沒有蹤跡,大約是和齊玄走了。忽然心中一陣焦躁。
毒書生顧陵久攻不下,怒聲一喝,突然收弓後退。
鍾潘兩人莫名其妙,一時不敢進迫。
但見他忽然連長弓也扔在地上,辮發斜斜豎起,揮掌一擊。
鍾荃心中大駭,霎時連惦記陸丹的焦急也忘掉,付道:「怎麼這顧陵竟練成道家罡氣?」
急掠如電,身形似風,剎時已搶佔在潘自達身側,扔劍發掌,快是快到極點,卻是那麼瀟灑從容。
不過頭髮也根根豎起,形狀可怖。
兩人掌出處,都發出錐心刺耳的響聲,尤以毒書生顧陵的為甚。
本來那佛門股若大能力,柔和廣大,不似道家罡氣,陽剛威猛。
但鍾荃只練了一點火候,故此發出暴響。
兩股先天真氣一觸,立分強弱,鍾荃兩目失色,身形向後一仰。
毒書生顧陵嘯一聲,凌空飛起,猛又揮掌,向下壓擊。
這一下威力絕大,宛如天翻地覆,狂部疾掃。
看來不但鍾荃無法自保,後面的潘自達也不能倖免。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鍾荃摹然醒悟陸丹真氣之傷,原來如此。
四下本是一片黑沉沉,廊間卻因先前囚禁齊宮的房間,火光熊烈,映得一片通紅。
墓地顧外一陣烈風橫掃而來,並且發出一種極尖銳刺耳之聲。
毒書生顧陵縣空中,忽地移掌橫擋,眼看他身形如斷線飛等,飄飄墜向兩文之外。
鍾荃和潘自達兩人死裡逃生,還未知是何緣故。
毒書生顧陵沾地即起,捷如勁矢,逕直飛出庭院,忽見黑影一閃,縱起半空,又發出極尖銳的聲音。
毒書生顧陵像被什麼一擊,墜落地上。
那條黑影其快無比,落在顧陵身旁,說道:「我要親手收拾那廝,你以後也不准再用這太清門的罡氣功夫,聽明白沒有?」
毒書生顧陵穩立庭中,雙目發出奇異神采,抗聲道:「你是什麼人?卻來管我?」
那條黑影此刻身影全現,卻是個絲巾包頭的美婦人。地道:「你師父也不知我來歷,原本不能怪你,可是你不會從罡氣功夫上推想麼?你的弓法已經天下無敵,儘管你縱橫了,何必要使用罡氣?」
毒書生顧陵閉口瞪著她,眼中的奇異光芒更加強烈。
那美婦人忽然柔聲道:「你的事我知道一點兒,可是我太清門的罡氣,豈准妄用?你師父不聽嚴誡,落得這淒涼的下場。」她歇了一下,忽然口氣變得十分嚴厲道:「我是你的長輩,如今命你不得再用這罡氣功夫,你若不親口答允,我便立斃你於掌下。」
毒書生顧陵忽然道:「我師父博通古今,怎會不知你的來歷?」
她似感意外地愣一下,橫脫鍾荃這邊一眼,鍾荃叫道:「大姑你幾時來啦?」
她沒理睬鍾荃,厲聲道:「你到底怎樣?快說……」
毒書生顧陵道:「我的弓法果真天下無敵?」
她點點頭,顧陵又道:「假如不敵人家的話,我便要使用罡氣。」
美婦人道:「就是這樣。」倏然回身一躍,到了鍾荃面前,冷冷道:「你跟我走。」
鍾荃見他神色不善,詫道:「我麼?往哪兒去?」
她瞪了潘自達一眼,叱道:「你還不快去?她又要尋死了。」
潘自達衝口啊一聲,恍然明白自己被迫飛過小池之故。
但仍不懂這是什麼功夫,甚且連鍾荃替他擋了一下那種危險也不知道。
這時立時撤開腳步,飛縱出寬廊,一徑沒人黑暗之中。
他再也不理這裡的後事如何,更不管鍾荃究竟怎樣,翻翻滾滾直馳向相府後園的另一面。
轉眼間已到了那座假山,只見白影一閃,直掉下來。
他看得分明,連忙腳下加勁,修然衝前,那白影正向他中飄墜,被他從地面掠過,一把綽住。
他身形一落地,立刻低頭去瞧,敢倩手中綽住的並非穿著白衣的紅霞,僅僅是她身上的衣裳,已經扯破了許多處,乃是他本人經手的。
他輕輕尖聲一笑,記得自己在迷們中,和紅霞結了合體之緣後。
猛然又記起了陸丹,熬不住翻身起來,要替她奪取解藥,以便報卻當日受齊玄毒針所傷之恨。
他當下囑咐紅霞暫時別動,紅霞不知他有什麼事,不敢攔阻,只請他將亭中角落擺著的包袱拿來。
一則包袱裡面有些銀子,二則這身衣撕破了,而且漬染不少污穢,必須換件衣服。
潘自達替她把包袱找到拿回來之後,便匆匆走了。
這時從假山上掉下的這件衣服,定是她換好衣服之後,隨手扔掉,連忙躍登假山。
哪知洞中並無紅霞芳蹤,他四下一找,也沒有她的影子,立刻急得大聲叫喚起來。
他的聲音是這麼尖銳難聽,靜夜分外顯得刺耳。
山下不遠處,傳來眾犬狂吠之聲。
他一點不放在心上,發狂般尋遍整個假山,一路尋到山下的池邊。
他記起那美婦人的話,便懷疑紅霞可能投水自盡。
於是躍入池中,在水底亂摸一氣。他自小長大於南方海島,水性自然甚佳。
那水池並不大,卻長得很,整整圍繞假山一匝。
他把水底都摸遍了,仍然沒有發現紅霞屍體,便摹然躥上岸邊。
嗚嗚連聲,幾頭猛犬箭也似向地撲來。
他此刻仍不忘背上的太微劍,先抬頭摸一下,知道沒有掉落之後,這才抬腿一掃。
那幾隻猛犬吃他旋風般掃出一腿,齊齊慘叫一聲,飛墜開丈外。
他冷冷哼一聲,見那些猛犬都沒有爬起來,四顧不見人影,再沒有可以洩恨的東西,便一躍而前,抬腿猛踏就近的猛犬頭部。
那幾頭猛犬雖然兇惡,但怎當得他這內家好手全力一腳,早就全都內臟震裂死掉。
他這一腳踏下,又是腦漿進濺。
這樣一連踏了幾腳,把幾隻猛犬的頭部全部踐裂,血漿濺得一地都是。
眨眼間又來f四隻猛犬,它們一嗅著血腥味,喉間嗚嗚低吼連聲,修然向潘自達齊齊撲上。
他狂亂地揮掌一台,兩頭猛犬慘曝一聲,飛墜向老遠。
這一掌並沒有擊向腦部或肚腹等致命之處,是以那兩隻惡犬雖是筋骨盡碎,一時仍未死,慘叫不已。
另兩隻犬口中利西森森,快要觸到他身體。
他猛然一抬右腿,用膝蓋撞在左邊這只猛犬頭上。
這犬立刻頭骨盡裂,斜飛開去。
把左邊那頭惡犬也撞開了,可是潘自達的外衣下襟,也被犬爪抓破一道口子。
這只抓破他衣服的惡犬,在地上打幾個滾,翻身起來,已不敢進攻,突尾急急逃竄。
潘自達一陣茫然,沒有移動腳步,也沒瞧見側面幾條人影一閃即隱。
那些人影敢情乃是相府的人,都是負責豢養惡犬的專人。
他們知道這些惡犬性情猛暴,遇上敵人,不死不休。
然而此刻眼見有一頭夾尾而逃,其餘的七頭除了兩隻還在地上慘嗥掙命之外,那五頭部倒斃地上,動也不動。
他們都知潘自達幼長於五指山中,怪僻乖戾得有點邪氣,連那只獰惡無比的猛犬,也膽裂逃躥。
只刻他們雖不明其故,但也駭得不敢露面,
潘自達只呆了一下,便施展開身形,滾滾躥出四丈,忽然又轉身奔馳,一徑躍過小池,盤升假山頂處。
在那曾是一度抵死纏綿的山洞中,抬回那件白衣,然後才疾馳出相府。
他一徑飛奔回客店,但經過鍾荃住處時,忽然改變主意。
他把那件白衣,折疊成一小塊,藏在皮囊中。
這時渾身濕淋淋的,只有那皮囊不透水,尚是乾燥的。
之後,一躍入屋。
鍾荃房中燈光尚明,他心頭一陣跳動,也覺得十分悲哀,他付想那鍾荃大概正在肛腸俱裂地悲悼,他卻沒有權利盡情悲悼。然而最少也得再見一次她的遺容。
此後,天上人間,再永無相見之期了。
他走近房門,耳中聽到那燈花噗爆之聲,於是,驀地推門而入。
眼前燈光照得一亮,這房中並無鍾荃蹤跡。
靠牆的榻上,躺著一個女人,面向著牆壁,瞧不出樣子。
他分明瞧見那女人呼吸著,身軀微微起伏。
心中陡然掠過一陣強烈的情緒,那是既失望又歡喜的揉合。
午夜沉寂,庭院無聲,他輕輕哼了一聲,但榻上的女人毫不動彈。
他將走過去,但見她面上被幾絡長髮覆住。
當下一陣激動,俯下身軀,緩慢溫柔地吻在她面頰上。
她仍沒有動彈。
他傳愛地鳴吻她的面頰,輕緩而溫柔,這一剎那間,平生積聚起的戾氣已化作柔情萬縷。
可是她的頭髮卻隱隱發出一股臭味,像剛從污穢之地出來的人身上那種噁心的氣味。
他並沒有嫌惡,仍然輕輕地嗅吻著。
她倏然輕哈一聲,那聲音極之柔媚,潘自達心神蕩漾,猛然上身壓下去,將她整個地摟住。
她的臉略略移轉開來,使潘自達可以方便行事,潘自達此刻心中熱情如火。
找著那纖巧的櫻唇,深深吮吻。
過了不知多久,飄散的三魂七魄重又回到他身上。
於是,他徐徐抬起頭,滿意地微笑著,但這笑容瞧來仍是那麼詭異。
她也緩緩睜開眼睛,四目相投,禁不住都駭然叫起來。
潘自達倏然掀她起來,尖聲道:「你……你是誰?」
她掙一下,沒掙開他的手,也圓睜否服,怒斥道:「你又是誰?居然三更半夜,做這偷香竅玉之事,也不瞧瞧自己的尊容。」
潘自達猛然撒手,誰知她卻沒有向後倒下,反而閃電般玉手急戳他肋下穴道。
他等得她手指堪堪點到穴上之時,才稍稍一動,剛好移開半寸,隨即手肘一夾,把她的手夾在助下。
她但覺點在石頭上似的,心方一驚,已吃他夾住手,急忙一掙,卻紋絲不動。
潘自達忽然尖聲道:「嘿,你便是蠍娘子徐真真麼?這兒的人呢?」
蠍娘子徐真真萬料不到這醜陋的人武功如是高強,而且又知道自己來歷,不覺面目失色,歇了一下,忽然品出他的話風來,便答道:「對了,找便是蠍娘子徐真真……」
她泛起笑容,安詳地用另一隻手揀起垂下的鬢髮。
潘自達眼前一亮,但見她粉臉朱唇,柳葉眉,桃花眼,自然有一種惹人情興的風韻。
他心中一轉,想道:「這淫婦定必以為我是他,故此佯睡……」那股妒火,冒將起來,直焚燒得心焦腸熱,他心中所指的他,當然是說鍾荃。
蠍娘子徐真真屢經滄海,閱人無數,一瞧見他眼神不正,勝現忿容,立刻微笑道:「你呀,叫什麼名字?半夜未找誰呢?」
潘自達憤憤道:「你管得著麼?這裡的人呢?」
蠍娘子徐真真作喚道:「好吧,你不說,我也不答。」
潘自達肘間一用力,她立刻痛得叫起來。他冷冷道:「你說是不說!」
蠍娘子徐真真這時已知此人果然是心狠手辣的那類人。而且,也知道他所以著急要問出陸丹的下落是懷著什麼心情。
知道不能以本身色相降伏他,立刻道:「我說,我說,你先放手……」
潘自達鬆開手肘,她縮回手,趕快用另外的好手揉捏。
甩眼一瞟,只見他滿面俱是詭異凶狠之色,自己忖道:「這廝定是暗中愛上陸丹,因此沒把我放在眼中。」其實她忘了自己第一句話,罵他尊容不堪領教,正觸著他的忌諱。
她又想道:「他可能以為陸丹和鍾荃相公一道走了。故此急成這樣,此人武功奇佳,為了鍾相公的緣故,我且冤他一下……」
當下答道:「我到這兒來時,可沒瞧見別人呀,啊,我記起來啊,好像有誰剛剛死了,屋裡的人都忙著離開……」
「什麼?她死了?」他尖聲嚷叫出來。
門外步履聲傳來,有人叩門道:「什麼事呀?少俠回來了麼?」
潘自達猛然倒退著一躍,到了房門邊,單掌轉身一掄,砰然大震一聲,那木門木屑紛飛,已擊穿了個大洞。
叩門那人大叫一聲,叭噠連聲,翻躍在天階中。
蠍娘子徐真真當他一退之時,已見他雙眼血紅,極是可怖。
此刻又見他掌上功力驚人之極,心中打個冷戰,極迅速地忖道:「這人簡直像只瘋狗,可是武功也自奇絕。」
潘自達站在門邊,尖聲叫道:「那麼你在這兒等他,是麼?」
蠍娘子徐真真不知經過多少大江大浪,此時心中雖然驚駭,但不得不奮勇爭取一線的機會。
當下挺身下床,妖媚地掠鬢作態,道:「你猜錯了,他雖然救了我,但我說過若有耽擱,便不回來,我是又驚又累,便借這裡躲避一下,烯,想不到你覺有這麼驚人功夫,我此生還是頭一趟遇見,你貴姓啊?」
潘自達想一下,面色緩和不少,道:「不錯,過了亥時,他便不必回來。你是躲避那金蠍子齊玄麼?別怕,他若尋得來,我必將他大解八塊。」
「啊喲,相公你怎知道的?我躲的正是他,既是相公有這一說,我便安心了,只須相公用方纔那一掌,勝齊的定難逃劫運。可是,相公你到底貴姓啊?」
潘自達將姓名說出,他心中仍然對這女人存有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