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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回 恤老無心天降絕藝 文 / 司馬翎

    只見他抱著極大一捆樹幹,敏捷地走到草地上,開始工作。

    他將樹平密密地插入地中,露出兩尺左右的子身,圍成一個圈子。

    接著又在旁邊多困一個圈子。

    她心中忽地一動,暗中向他微笑一下,然後叫道:「好孩子,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鍾荃已把地方圈好,聽她叫喚,便加快腳步走過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學過多少的武功?會使劍麼?」她柔聲問道,接著自我介紹說:「我姓羅,名字是淑英,我的年紀可比你大得多呢!」

    鍾荃一聽她的名字,正是那本劍經上署名的人,便叫了一聲大姑,答道:「我的名字是鍾荃,自小便得思師收留在崑崙山。」

    「啊,你是崑崙派的。」她笑一下,道:「又是自幼從師,那麼劍法一定很好。」

    她頓一下,又道:「那麼我便叫你變兒吧!」

    於是,益發可以看清楚她那張清麗嬌嫩的面龐,比起滿頭皚皚白髮,成為極強烈刺眼的對照。

    「我原是長自名門世家,今日落得這地步,內中緣故,一言難盡,我也不願提起。

    「我也曾學過武功,那是世上最深奧的功夫,說出來,也許你不會懂。

    「不過,你或許會奇怪,一個長自名門的千金小姐,不出深閨,何以能夠學到武功?這段情由,我不妨告訴你。

    「我的母親最是佞神信佛,舉凡僧道尼姑,所求無不許納。到我出生後兩年,一個舊相識的道姑偶然來到,見到了我,此後便常來我家,每每餵我一些靈藥,與及在撫弄間,打通我全身經脈。及至我稍微長大,她從暗中教我功夫,她便是直門太清派唯一的傳人玉蕊仙人,亦是我的師父。

    「我師父常對我說,我福命俱薄,必須跟她出家,我並沒有聽從,因為……咳,還是不說好。

    「據後來師父告訴我,她共有三個弟子,一個是師兄,可是這位師兄不但我未曾見過,甚且連師兄他自己也不知道師父是誰。」

    「怎麼這可能呢?」鍾荃忍不住插口問道。

    「起初我聽師父這樣說,也覺得十分奇怪,後來師父揭開謎底。原來是我師父自己收他做弟子,在暗中傳給他本門秘籍,由他自己去練,是以那位師兄不知道師父是誰。

    「至於我也算不得正式弟子,而另外一位正式的弟子,我的師姐,她所得的太清心法,反倒不及我和師兄兩人。而她很早便去世了。

    「這樣,我太清派本來已是凋零,如今更加不用提了。那位師兄性情怪僻,行事離奇,不可能收弟子,師姐先我們早逝,也沒有弟子。只剩下我,卻被情枷愛鎖禁煙在這屋中,大概玄門太清一派,將要約傳世上了。

    「我太清門中有三招劍法,稱得上天下無雙,可是現在已被餓嵋傳得,而她卻有負我托,所以我大不甘心,白白給他們學去我太清的獨步天下的劍法。啼,你懷疑我的話麼?我知道了……」

    她拖長聲音說著,眼中又閃動出寒冷的光芒。鍾荃連忙分說道:「大姑你別氣憤,我沒有這個意思。方纔我在那位大叔屋子裡,曾經把那本劍經翻了一下,正覺得僅僅那麼幾下式子,好像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奧妙,不過,我可想不出來。」

    老叟接口道:「大小姐,是小的怕他等得氣悶,叫他看看圖畫消遣。」

    她聽了這解釋,神色立刻轉為溫露,點頭道:「那太巧了,望兒作既看過刻經,我便不須多費唇舌,你剛才說出那幾式劍法中另有奧妙,足見你在劍法上,具有極深造詣。好吧,我不妨告訴你,這三招九式的攔江絕產劍,若由內家好手使開來,能夠生出一種真碰引力,使敵人自蹈危機,有死無生,故此名之為攔江絕產劍,現在你自己想想有什麼法子破解沒有?」

    鍾荃當下凝神細想,過了好一會兒,抬頭道:「大姑,我想不出破解之法。不過,我可以用最快的身法,在四面和空中進擊,一觸即走,不讓敵人吸住。」

    她點點頭,道:「這法子原是不錯。可是,若果對方功力與你相當,那麼你豈不是連交手也不敢了麼?」

    鍾荃愣一下,沒奈何地點頭承認。

    「這種能夠生出真磁引力的劍法,一定要內家好手施展,才有妙用。故此,即使你身懷最上乘的劍法,可是對方一來乃此中好手,你已不能輕易勝他。再者對方具有這種磁力,使你的劍不能取準,甚至不能換招變式,試問你焉能不敗?

    「這攔江絕戶劍本來共有六招十八式,那本創經上,只有正方三招九式,另有反面兩招六式,以及正反相合一招三式。現在我傳你反方兩招六式,碰上峨嵋那女孩子,便可以用這反方真磁引力,抵消了她的正方磁力。這樣,你們便可用本門劍法分個高下。若果對方懂得正反兩方五招十五式合運,那麼你便不濟事了,必須要尋得那正反相會的一招三式,才能破去對方的磁力。不過,這一層體不必擔心,即使峨嵋的人學去如今我教你的反方兩招六式,也不會悟得合運之理,即如你兩種懂,也無法合運。」

    鍾荃不覺聽得呆了,付道:「大師伯當我下山之際,殷殷將他老人家當年受挫的一段故事說出來,訓誨我要記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不要為了得到本門無上心法而自傲,眼下這位大姑,可應了大師伯他老人家的教訓了。我崑崙的雲龍大火式,已是獨步武林的上乘劍法,哪知世上還有這一種離奇的劍法,使得對方不管劍法招數多麼超妙繁複,也無法施展出威力。唉,不知武當的玄機子,所用的奇怪劍法,又是怎樣的超妙……」想到這裡,他的眼睛忽然睜大,極快地想道:「咦,當日聽大師伯講究玄機子那柄朱雀劍的來歷,據說下有另外四柄寶劍,也是同出一人之手。只知其一柄在後藏薩迦寺。那麼,劫鏢的兩人所使的劍法既是有點和玄機子的怪劍相似,莫非是五劍之中另外的兩桶?」

    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大為震駭。

    近日來他耳聞目染,不知不覺,對於江湖上所講究的面子和名氣,看得重要起來。

    返非往年在崑崙山上,對著幾位世外高僧,什麼都看得非常淡泊,是以現在一想到又有兩柄出現,那麼明年中秋百花州的到會,豈不是又多了兩個說不出多麼利害的劍手,來爭奪這盟主的寶座?至於他自己,連那柄確知下落的玄武劍,也不能順利得手。

    他一方怪奏著自己的無能,一方面擔心異口的劍會,不能為崑崙振樹威名。面色不覺變得很難看。

    羅淑英訝異地瞧著他,半晌才問道:「望兒,你在想什麼呀?」

    鍾荃抬眼道:「我在想,天下間竟有這麼多的奇功絕技,我即使窮盡一生心力.孜孜不倦地苦練,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他的聲音帶著憂鬱,而且還有灰心沮喪的味道。

    「你的志氣真個不小。」她柔聲道:「可是你何必灰心呢?須知天下萬事,都有命運安排。」

    她徐徐抬眼望著天上,輕掠雙鬢,歎息一聲,道:「我命中的外難,恐怕沒有人能想像得到。可是,我還是堅持,等候著……」

    狗貓亂叫之聲,把她和鍾荃驚醒。

    老婆放下枴杖,一手提著盛裝十來頭小兔的竹籠,一手抱起那對小狗,走向草地去。

    她開始傳授鍾荃那兩招六式反方攔江絕產劍。

    鍾荃乃是四大劍派之首的崑崙人室高弟,一生練劍,對於劍式運轉自然穎悟非常,只需聽了羅淑英口授一遍,立刻便記住架式。

    他自來沒有佩劍,故此在地上抬了一枝樹枝,依樣葫蘆地比將起來。

    羅淑英只消看一眼,立刻估出這黝黑樸實的少年,已經具有內家上乘身手,在那舉手投足之間,暗潛無窮威力,不由得也驚訝一下。

    鍾荃練到第三遍,已經絲毫不訛。

    一面在心中印證著方才看過的正方三把九式,忽然悟出這幾手款式,正好將之拆解化開,真個妙到毫巔,不由得大大高興。

    又將正方三招九式,施展出來。

    那根樹枝在他手中,無端令人覺得具有一種特別的威力。

    這攔江絕產劍正方三招九式,都是出人意料地向右方斜創,迴環不窮。

    這時吃他使開來,風聲勁而不急,柔中帶剛,隱隱捲起一股旋轉的氣流。

    這一股旋轉的氣流,正是這攔江絕戶劍所生真磁引力的景象。

    只要對方的兵器乃是五金之質,無不受到這真磁引力的克制,自蹈危機。

    若果對方功力稍弱,甚至連自己身軀也無法把持。

    他由正方三招九式,一直練到反方兩招六式的最後一手,斗地清嘯一聲,勁風劍影一時俱收。

    羅淑英連連點頭,讚許他這幾手劃法已深得個中三味。

    她舉手放下棗紅色的帝幕,一面道:「你已練會啦,最好你沒法讓武林中的人知道,這幾手劍法並非峨嵋家數,也不必說出來歷。這樣,我總算收回誤傳與峨嵋的本門心法了。」

    鍾荃放掉手中的樹枝,想向她道謝告別時,她已隱沒在深深垂鎖住石屋的棗紅窗帷之後了。他只好大聲告別。

    然後,轉身走到草地去,那裡老叟剛好把兩樣動物分別放在圈中。

    「大叔,我要走啦!」他聲招呼道。

    「你要回去了?孩子。」老叟回轉頭來:「我也不留你啦,有空時來看看我們啊!」

    鍾荃大聲應承了,回身走去牽馬,緩緩地走過山坳。

    回頭望時,山角卻把他的視線擋住。於是,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惆悵的情緒,生像是遺失了什麼似的。再向山角那邊,投以告別的一瞥。

    空山靜寂,谷路迴環,雖然殘夏的太陽令人有點兒熱,但山風中那種清新的氣味,卻能夠令人解去疲乏。

    他獨自騎在黃馬上,蹄聲踏踏,響徹山谷。

    轉出岔道,跨下的黃馬突然嘶叫一聲,後退了幾步。

    鍾荃在這剎時間,已飄身下馬,擋在馬前。

    他在馬上已瞧見影子一閃,黃馬便驚嘶起來,這時下了馬,瞧清楚那使馬驚駭的影子,正是那個身長不滿三尺的立行孫賀固。

    那賀固眼光淨是陰冷恨意盯著鍾荃,鍾荃連忙抱拳打個招呼。

    賀固冷冷道:「老朽這斷瑰谷,在你們崑崙派眼中,自然進出自如。但老朽還有一口氣在,豈能閉眼嚥下這恥辱?如今別說老朽不自量力,要再次和你動手,老朽栽在崑崙絕藝之下,死而無怨。」

    鍾荃忙分說道:「谷主請勿誤會,小可闖入谷內,不過是因為……」

    「住嘴。」他斷然地叱一聲,戟指道:「你今日如果施展絕藝,取去賀某一命,可也別想生出此谷。大丈夫頂天立地,囉嗦些什麼?」

    鍾荃退開一步,暗中運氣,封閉住七竅。

    這時,上行孫賀固已猛吸一口氣,身形暴漲,又是昨天那副拚命的樣子。

    兩人一齊微哼一聲,鍾荃聽到馬匹噴具之聲,就在身後不遠,當下反掌一揚,呼地發出一股掌力,那黃馬低嘶一聲,後退不迭,連那匹黑馬也趕退了老遠。

    鍾荃這時答不出話來,一來事情擠到這兒,真個教他無話可說。

    二來自家封閉住七竅,也開口不得。

    上行孫賀固眼光一閃,已知對方封住七竅,自己的白骨羅剎功並未練到能從敵人渾身毛孔侵入的地步。

    當下不必耗損真元,呼地起手一掌,斜斜推出。

    這上行孫賀固明知敵人年紀雖輕,但掌法之精奇,與及功力之深厚,比之自己數十年苦修之功,還要高出一籌。

    當年他與鐵手書生何活動手,覺得何培功力雖然深湛之極,但掌法上的造詣,還未及這少年精奇奧妙。

    自己二十年來苦苦鍛煉少林寺鎮山掌法伏魔十八掌,仍是擋不住敵人,尤其是當年他記下何浩的架式,已悟出許多破法,但這少年的掌法施展出來,卻是無懈可擊。

    昨夜裡苦思之下,想出一個歹毒的計謀,是以今早聽到手下報告鍾荃太谷行蹤,便在此等候。

    須知崑崙這雲龍大八式,即使那西藏一代高手智軍大師,曾以二十年苦功,創出一路無常拿法,打算破這雲龍大八式,也還未曾如願。

    況且那施展無常掌法的人,乃是智軍大師唯一傳徒章瑞巴喇嘛。

    內力造詣比之鍾荃,尚且要高出少許,還是敗於鍾荃拿下。

    那上行孫賀固既不能和智軍大師相比,內力造詣更不及章瑞巴,他二十年苦心,算是付諸流水了。

    但他心中卻另有計較,只因他實是仇恨甚深,非將崑崙這個後起之秀殺死,不能瞑目。

    因此,他拼著最多落個同歸於盡,也要和鍾荃拚上一拚。

    鍾荃哪知他是經過熟慮而來,還以為對方因自己再行闖谷而秦憤難堪,故此要跟自己拚命。於是心中大感歉然,認為是自己粗心之過,還在暗自打算怎樣保存這賀固的面子。

    眨眼之間,上行孫賀固運掌如風,一連進擊了六七掌。

    鍾荃展開身形,一面出手消解對方招數,一面避實就虛地閃避,預防對方魔功。

    賀固面色狠毒陰沉之極,一味欺身撲攻。

    這道路口可供他們動手盤旋之地,也不過三四文方圓。

    這時兩人掌上施展開,激起凌厲急勁的風聲。

    轉眼已拆了十多個回合,鍾荃清嘯一聲,揮掌反攻,那掌力如狂部怒濤,衝擊卷拍,上行孫賀固面色變一下,卻忙於全力封架,一路後退。

    那清嘯一聲,遠傳眾谷,隱隱傳來回聲。

    鍾荃忽然記起不能發聲吐氣,以致沒有封閉七竅,連忙收聲運氣,仍然護住七竅。

    他原本可以收拾下貿固,可是要他不出重手擊傷對方而獲勝,那就不是易事。更何況要恰到好處時收手,使對方下得台,感念自己手底的忠厚,因而消除仇恨。他不曉得,這願望簡直比緣木求魚還要困難。

    上行孫賀固嚴密固封,守多攻少,頃刻間,鍾荃因對方削減攻勢也緩和下來。

    賀固忽地麵包慘白,眼中射出駭人光芒,聲音嘶啞地喝道:「你果真是崑崙派的麼廣鍾荃可真奇怪他有此一問,碎然應道:「小可正是崑崙……」下面的話還未及說出,已經變故突生。

    原來那賀固情知對方那等功力,若是封住七竅,自己的白骨羅剎功必定不能傷害敵人。

    而他深知以鍾荃這種正派名門的弟子,斷然不會隨便施用昨天那種轟無裂地的掌力對付自己,這正是君子可以欺其的道理,是以他便有了歹毒計謀,暗害鍾荃性命。

    他本身施展白骨羅利功時,原來也不能開口,但為了引對方出言,以便毒氣能夠乘隙侵入,便不惜大耗真元,強自支撐了一句問話,果然鍾荃出聲回答。

    說得遲那時快,賀固左掌從右肘下虛虛推出。

    這白骨羅剎功施用之時,無影無聲,只有一陣臭味。

    當之者立刻景厥,不久工夫便剩一難白骨,的確是歹毒無比的外門功夫,乃是天下外門各般功夫中,最陰毒的五種之一。

    鍾荃在人事酬對之時,不免顯得呆板遲滯,但在這種生死拚鬥之際,那應變和觀察之敏銳靈警,卻是無與倫比。

    賀固左掌一推出去,鍾荃已發現對方詭謀毒計,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心隨念動,力緣心生,修地一掌推出。

    這一下應變之神速,真不傀是名家高手,而且仍是那麼飄灑從容。

    但聽暴響一聲,宛如山石崩坍,響聲中,上行孫賀固的身軀平空飛起。

    要知鍾荃這一掌推出,已是盡施全身功力,發出股若大能力。

    這種先天真氣的功夫,道佛兩家大不相同。

    即如以當年瘟煞魔君朱五絕所施的道家罡氣,與及崑崙絕代高手白眉和尚的般若大能力,前者霸氣極重,施展時有風雲變色,山川震動之概。

    而白眉老和尚除了兩條白眉毛豎起,顯得嚇人之外,不論是動作或力量,俱是瀟灑柔和。

    可是鍾荃雖則是得到白眉和尚親傳這般若大能力,但困於僅是初步功夫之故,於是那種霸煞之氣,比之道家罡氣,尚有過之而無不及之概。

    這種先天真氣,直有無堅不摧的威勢,而且威力幅原極大,不似後天的內家真力,不管練到如何精純,總不能封住身前整個空間

    是以若果鍾荃不會那般若大能力,這時必定不能倖免。

    這也是上行孫賀固二十年理首苦練這種陰毒外門奇功,作為向強如崑崙高手何港報復的依傳。

    暴響未歇,砂石亂飛之中,那賀固身軀平空向後飛起,接著摔在地上。

    鍾荃惟恐對方陰毒功夫還能襲擊自己,連忙退後大半丈。

    站定腳跟時,臉色也變為灰白,喘息不止。

    敢情他這一掌妄自發出,大耗真元。

    可以從這點想像到,這一掌比之昨日震飛屋脊時,所用的功力還要厲害。

    土行孫賀固只因本身內功精純,加之對方這一擊主要不過是迫回他那一掌白骨羅剎功,並非直接未向他身上。

    饒是這樣,他也如遭萬斤力量迎面撞著,但覺心頭一震,真氣全散。

    渾身骨骼像是逐寸折斷,疼痛的過度竟然也不覺得疼了。叭噠一聲掉在地上,哇地吐一口鮮血,眼前金星亂冒。

    可是他胸口還有一口氣,而且知覺未失,心中電也似閃過一個念頭:『我可不能這樣便死,絕不能這樣便死,死也得死在兒子之前,再看他一眼,唉!若果我早點知道她有了孩子,我便再去求她,又有何妨……」

    他不禁想起了溫小妹,而且彷彿看見了二十年前淒涼的歲月,把他的面孔和身軀都壓得歪曲走樣。一陣深深的梅疚,使他愴然滴下兩滴淚珠。

    他勉力瞪開眼睛,卻見人影飄然而至,原來是取他性命的鍾荃,他平生引為深仇大恥的崑崙派門人,那是一張黝黑淳樸的面孔,此刻還帶著驚海交集的表情。

    他厭惡地用力一挺身,突然而起。

    鍾荃見他面上慘厲的顏色,以及眼眶中的淚光,以為是因極端的痛苦所致。

    這剎時間心中的情緒,真是筆墨所難以形容。

    尤其是他本身乃是佛門有道高僧的弟子,首重戒殺生,這時瞧見對方面上那層死氣,自己實在不想傷害對方,這刻心中那份難受,的確難以形容出來。

    他大聲喊叫道:一谷主你怎麼啦、』

    賀固這時仗著數十年正宗內家的功力,還剩下一點兒力量,修然回身飛奔。

    鍾荃腳尖一點,已到了他身旁,邊走邊喊嚷道:「谷主,我不想傷害你的啊,我實在不想,谷主,你覺得怎樣啦?」

    土行孫賀固雙目無神地凝視前方,腳下不停地飛奔,轉眼間已奔出二十多文。

    鍾荃兩下墊步,一縷輕煙般落在他前面,攔面叫道:「谷主,你再奔走便無法救治了。」

    可是賀固一直衝到,宛似瞧不見他在眼前攔著。鍾荃這時焉能教他碰上,風也似地後退,一面叫道:「我這兒有靈丹,你先服下再走好麼?」

    那賀固宛如不見不聞,一往無前地飛奔,鍾荃連喊救聲,腳下一頓,賀固已衝將近前,連忙閃身讓開。

    他不禁愣了一下,回身一看,賀固已轉出山崗而去。

    連忙腳下用力,騰身便起。

    他的身形如大雁橫空,凌空飛渡,這剎那間已忖道:「無論如何我也得盡力挽救他的性命,他這刻已經失去理智,我看非得用強不可。待我將他抱住,強行餵他幾粒本門秘藥大靈丹,也許不無效用。」

    忽然一眼瞥見那邊有一條人影急撲而來,身法之迅速,竟是武林高手,當下已估量出來人定是那黑猿賀雄。

    鍾荃一落便起,折過山崗,賀固已奔出三丈許遠。

    那邊傳出一聲雄壯而憤急的吆喝:「姓鍾的體得加害我父,黑猿賀雄來也已……」

    這時鍾荃疾如飄風,已堪堪追上賀固,一聽賀雄此言,不由得停住身形。

    他大大喘息一下,調換了一口真氣,但面上仍然有點見青白,心中暗道:「怎麼那賀雄乃是賀固的兒子?可真太糟了,若果資固有個不測,他豈非立刻跟我拚命不可?以他的功力,我非小心應付不可。而倘若傷了他,想起少林的人,必不肯罷休。久聞少林乃是武林正宗,從少林出身的人,總不會壞人,若是由我而結下怨仇,恐怕師父不會原諒我……」

    正在忖思之際,那賀雄如勁矢疾飛,頃刻已來到前面。

    賀固雖然一股勁地前衝,但腳步已看出呆板,彷彿是一種機械作用。

    賀雄大聲喊叫道:「父親,是兒子在此。」

    賀固腳下不停,直衝向他身上,賀雄一眼瞥見他的神情,虎吼一聲,側身一閃。

    賀固堪堪擦過他的身邊。

    賀雄猿臂伸處,攔腰抱起賀固,另一掌輕輕一拍他的背後。

    賀固哇地又吐一口血,全身無力地軟軟下垂。

    「父親,父親,你怎麼啦?」賀雄大聲嘶叫起來。

    賀固下垂的頭顱動彈了一下,賀雄連忙把他的身軀平著抱起。

    賀固嘴角滿是鮮血,雙目已閉。

    黑猿賀雄嘶聲喊叫著父親,賀固緩緩睜開眼睛,似乎認出眼前的人是誰,眼光明亮了一下。

    「孩子,你已看過留給你的信麼?你現在可曾明白一切你的身世?」他的聲音十分微弱,但顯然已經盡力振作。

    「兒子都知道了,父親……」賀雄悲忙地應著,因為他已看出這位矮小得像殊儒的父親面上的神色,分明是沒得救了。他這時沒有憤怒仇恨,因為他的心正為著許多事悲傷著到底。母親死了,現在父親也要死了,他們之間悲慘的收場。而父親那短小的身體,在這刻更令他覺得可憐可憫……「可是父親你為何要捨下我,和那小子拚命啊……」

    「我這一生,從來都沒有什麼可以牽掛,你媽和你師父,我是故意他忘掉的。雖然我不能夠,可是,只有崑崙派何涪的仇恨,能使我強項地活下去,苦練那些武功。哪知二十年的苦功,卻敗於那何涪的後輩手上,你媽已死,你也長大了,我心裡安慰得很,所以,我拼著捨了一命,也要鬥他一下。可告……可是我現在又後海了,孩子,我應該好好地和你過一些日子才對得起你媽啊……」

    鍾荃心焦如焚地站在一旁,也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這時忽見賀固白皚皚的頭顱,無力地從資雄手臂裡仰垂下,不覺著急地叫道:「小可這兒有靈丹,快點給谷主吃……」說話間,挪步上前。

    話未說完,黑猿賀雄猛然抬頭瞪他一眼,鍾荃禁不住後退兩步。

    敢情那黑猿賀雄這時雙眼血紅,神情就如瘋子般可怖。

    賀雄沒有做聲,低眼瞧瞧雙臂上,那身軀比孩童還要短小的賀固,已知賀固已經絕氣了。

    當下移步走到路畔一處草叢,緩緩俯下身軀,把賀固的身體放在柔軟的草上,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怕有什麼東西會梗疼他似的。

    然後他徐徐起來,轉身對著鍾荃。

    兩人的眼光相接,凝視了一會兒,鍾荃又歉疚又惶惑地垂下眼光。

    賀雄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頓一下猛然厲聲大叱道:「接招!」

    鍾荃心中不寧,不覺驚神旁注,這時被他如平地旱雷大叱一聲,駭了一驚,抬眼時,但覺風聲颯然撲面。

    這一瞥間,已見那黑猿賀雄不知幾時已掣下一對判官筆。

    這時右手筆疾點面門,筆尖有如一點烏亮寒星,其決無比。

    鍾荃腳下微一用力,已使出內家上乘功夫,移形換位,挪開半文。

    黑猿賀雄乃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五嶽大師得意傳人,焉有不識對方身法乃是內家移形換位的功夫?不過也陪驚對方功力的確是深湛c當下也自變招換式,收右手,出左筆,施展出少林三十六路判官筆的精妙招數,一式「如來痛背」,筆尖如一點寒星,疾點而至。

    鍾荃自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有點失神落魄的模樣,全憑十多年在崑崙諸位大師夾磨出來的絕藝;自然而然地騰挪閃避。

    可是黑猿賀雄根本是少林年輕一代的最高手,這一對判官筆真有出奇精妙的招數,此刻一式攻上,跟著一連五筆,連環疾進。

    鍾荃閃避不迭,一時間仍未能收攝心神,應付強敵。

    但見賀雄雙筆如兩條靈蛇飛舞,縱橫上下,點、打。挑,筆尖所指,全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著著俱是毒手,只要沾上了,不立刻死,也得重傷。

    猛聽賀雄大喝一聲倒下,手中雙筆已變為上步封喉之式,右手筆直探進鍾荃上盤,堪堪點在咽喉之上。

    鍾荃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自然而然地使出鍛煉得極熟的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式「固封龍庭」,反掌一勾一撇,黑猿賀雄但覺力不從心地筆尖一歪,斜刺個空。

    可是鍾荃到底應變稍慢,雖躲開咽喉致命一擊,卻避不開人家底下的一端,噗的一聲,吃對方一腳蹴在跨上,身形直向一旁撲倒。

    黑猿賀雄素以輕功著名,如影隨形般猛撲而下,雙筆連環刺出。

    鍾荃閉眼間,已覺出敵人這一式「飛鷹外兔」威力極大,慌忙中猛運真力,打算以雙撞掌發出最大掌力,迫住敵人,以便乘隙退開。

    誰知一運其力之時,忽然發覺自己力量大大減弱,立刻明白這是因為方才施展股若大能力之時,過度耗損真元之故。

    心中大大震駭不已。

    這原是眨眼間之事,黑猿賀雄一對判官筆宛如蒼鷹下去的雙爪,疾急兇猛地分點而至。

    鍾荃這時生死在呼吸之間,雙掌欲出未出。

    要知他這雙掌運足內家真元,猛擊出去,倘若擋得住敵人,當然沒有事情。

    可是,若果黑猿賀雄逞全力下去,硬碰他這下掌力,以賀雄的內力造詣,也許能夠勉強擋住,那時鍾荃怎挨得住人家雙筆所點的大穴?況且此時他自己已知內力大為減弱,怕更擋不住黑猿賀雄拚命的一擊。

    好些念頭如電光一抹,在他心頭掠過,在這瞬息的時間內,他已無法施展股若大能力來自救。而即使他能夠施展,他一個天下武林景仰的名門正派崑崙門嫡傳弟子,豈能連下毒手,將人家擊斃?一個正派的年輕人,為父報仇啊他若是這樣做了,這種連續珍珠父子兩人的行為,不但江湖不齒,崑崙諸位大師也這不相容。

    賀雄雙筆尖銳風聲,堪堪點到鍾荃身上。

    鍾荃修地虎吼一聲,雙掌齊出,此一下之急疾勁速,已是平生功力之所蘊聚。

    掌鋒一觸雙筆,同時之間,渾身骨骼連珠暴響,身軀在那一剎那,忽然縮小。

    黑猿賀雄也是將全身功力盡聚筆上,當對方大吼之時,他也嘿然一聲,盡力排蕩而進,右手判官筆猛施巧勁,改戳為卸,左手筆已閃電般點下。

    嚇的一響,左手那支判官筆已點在鍾荃身上。

    右手筆雖然盡力施展內功,消卸敵人掌力?但同時要使兩種不同的勁度和力量,當然不比平時,哪裡真個檔得住鍾荃雙掌齊推之力,呼地橫僕開去。

    鍾荃鬆一口氣,爬起身來,右臂下的衣裳穿了個洞。

    原來他施展出易體縮骨功夫,竟然避過這一下殺身之禍。

    黑猿賀雄一下摔在路邊草上,挺身站起時,已見敵人無恙站在那兒,怒吼一聲,和身撲去。

    雙筆論處,化出數點寒星,直襲鍾荃身上幾處大穴。

    他方才一筆戳下,明明點在敵人身上,可是總覺得和平常不同。

    不過因為自己已翻跌開去,一時看不出其中古怪。

    鍾荃事實上不願和他動手,連忙縱身後退,腳站地時,正好踩著一根樹枝。

    心中一動,彎腰去拾樹枝。

    黑猿賀雄雙筆如毒蛇出洞,已急追疾點而至,說得遲那時快,鍾荃頭還未抬,真力貫注樹枝上,輕輕一抖,那樹枝應手而折,恰好剩下三尺多長,宛如寶劍長度。

    跟著已斜斜創出。

    賀雄雙筆如狂風驟雨,著著俱是煞手。

    鍾荃連挪了五下方位,才能削出第二劍。

    兩人身形騰撲間,鍾荃清嘯一聲,身形忽定,手中三尺來長的樹枝,削出無數影子,層層相疊。

    黑猿賀雄那三十六路判官筆已展施開,也是大叱連聲,身形上下飛撲;飄忽往來,眨眼間,已從四方八面進攻了十餘招。

    鍾荃自知此刻真元損耗,內力不足,是以雖然已施展開剛剛學會的攔江絕產劍,卻不敢過度施展內力。

    饒是這樣,這稱為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威力的確不比等閒。

    賀雄的身形,就像極矯健的猿猴般,從四方八面進攻。

    每每分明看到敵人破綻,抽筆疾進時,卻無端往旁邊歪開,但並非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而是非常自然地,向敵人空檔岔開。

    黑猿賀雄心中焦躁,墓然一橫心腸,想道:「我賀雄自命是少林年輕一代的絕頂高手,卻連眼前的父仇還不能報,往後拿什麼見人呢?這小子手中真狠,竟是趕盡殺絕,我父親受了不治之傷,他還苦苦追趕,真是崑崙派的敗類。今日我資雄拼著兩敗俱傷,也得將這小子收拾下。」

    主意打定,修地大喝一聲,覷個空隙,一式「紫燕分開」,雙筆分展點戳。

    鍾荃手中樹枝一削,枝影成層鋪開。

    賀雄陰森森哼一聲,手中雙筆已改變方向,化為「鐘鼓齊鳴」之式,攏臂合擊,猛覺筆尖一歪,更不敢怠慢,腕上加足勁力,以大摔牌手法甩出雙筆,身形同時矮旋兩步,雙掌齊出。

    這一下變化,動作神速之急,簡直是同時一氣呵成。

    鍾荃運用的攔江絕戶劍,那真磁引力源源發出。

    敵人猛撤雙筆,來勢兇猛驚人,但恰好碰上剋星。

    鍾荃心念才動,雙筆已倏然倒退斜墜,發出鑽的金鐵交嗚之聲。

    他眼光一閃,已見敵人雙掌箕張欺身疾撲而至,所取的部位和時間,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還不打緊,但見他雙掌黑漆漆的顏色,卻是令人驚心動魄。

    「是黑砂掌……」鍾荃心中電急掠過這念頭。

    此刻退已完及,墓地發出內家真力,從枝上滲透而出。

    人影倏然分開,鍾荃借力移開數尺,那黑猿賀雄冷不妨敵人樹枝上會發出如此稀奇的引力,不由得錯開幾步。

    鍾荃喘一口氣,再不猶疑,忽地騰空而起,往谷外逃走。

    黑猿賀雄厲叫一聲,回頭一瞥,卻見敵人身形巧急輕快之極地向谷口飛躍,當下很很咬一下牙齒,發出吱吱的聲者,沒有追趕。

    他慢慢轉回頭,眼光落在路畔草叢中貿固的屍身上。

    賀固緊閉著眼睛,面容卻不平靜,隱隱露出慘厲的神色。

    他的身體平放在草地上,身量顯得更加短小了。

    賀雄走過去,忽然雙膝跪下,雙手掩著面孔,低低地啜泣著。

    且說鍾荃一躍兩三丈,急啤如風,轉眼間已折過幾座山崗,來到岔路口。

    那兩匹馬安靜地在路邊吃草。

    他但覺腦中混混飩飩,也不知是什麼念頭使他這麼惶亂。

    他一躍上黃馬背,拾緩便走。

    那黃馬歡嘶一聲,撒開四蹄,急馳而去。

    這匹黃馬本是漠外良種,自從經過鍾荃旬日來磨練,逐漸顯現出超群的潛質。

    這時放開腳程,四蹄翻飛,直如御空馳駛。

    不久工夫,已回到府城,鍾荃心神恍惚地回到縹局中,在後堂找到了天計星鄧小龍。

    鄧小龍看他一眼,便道:「咦?師弟你的面色壞得很,發生了什麼事啊?」

    鍾荃心情怔仲地坐下,良久,才仰頭道:「師兄,小弟錯了。」

    「那有什麼要緊的?」鄧小龍見貌察色,立刻肯定地道:「從古到今,試想有誰人沒有做錯事的?即使是聖人,也不能一生沒有過失啊!師弟,你喝口熱茶,定定神,再把群情告訴愚兄。」

    鍾荃安慰地時一口氣,隨即把今早一切遭遇,詳細告訴鄧小龍。

    鄧小龍眉頭暗暗皺一下,但鍾荃卻看不到,他朗聲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師弟你別著急,將來返山時,愚兄一定同走一趟,替你分說清楚。至於目前的現實方面,愚兄已有主張,遲日再詳細商量。目下最要緊的,還是你的身體。」

    他頓一下,鍾荃接口道:「我,我沒有事,一兩日內便可以恢復原來的功力,我決定以後再不施展那先天真氣了。」

    鄧小龍聽他賭咒似地說出末後的一句話,正想勸止,可是一見他眼中堅決的神情,便忍回髒中。

    他知道鍾荃十分信服他的說話,這件事再也不會怎樣侵擾他的心頭,便放下心。

    雖則他明知日後必定十分棘手,亂輒更會惹起兩派門戶之爭,但他並不露出形色。

    「師弟,現在你休息一會兒吧!本來我們現在可以起程去華山,替何叔叔辦妥事情,但你還是休養一下,明日再動身。等到我們從華山回來,京中便有消息回報了。」

    鍾荃突然而起,大聲道:「不,不,師兄,我們現在就走。我雖然損耗不少真元,但在路上也可練復,我們現在就走好麼?」

    鄧小龍笑道:「師弟,你急什麼呢?」

    「不急什麼!」他答道:『呵是此刻的我十分不安寧,我只想立刻能夠離開這裡,隨便去什麼地方都成。我要跋涉關山,渡過河流,馳越山嶺。」

    「行,行。」鄧小龍一疊聲道:「我們就上路。你這主意不差,不僅可以早點辦妥師叔吩咐之事,而且又能夠使你散心解悶。不過,你真能夠在路上練功,恢復原狀麼?」鄧小龍這時已動察這少年的情緒,但仍不大放心地追問一聲。

    鍾荃肯定地點點頭。於是,他們馬上作出發的準備。

    鄧小龍把諸事—一交代好,吩咐縹局一眾縹頭,各歸所屬之地,繼續縹局的營業。

    自己便跨上慣用的坐騎,和鍾荃的黃馬,並騎出發。

    兩匹坐騎,都是上選良駒,腳頭又快又穩。

    這一路上,並無耽擱,兩天後已到華山。

    這時,已是薄暮時分,鄧小龍勒住坐騎,揚鞭指著前面道:『順弟你看,前面群巒聳翠,萬山憲紫,便是名聞天下的西嶽華山了。」

    鍾荃長長吐一口氣,縱目遙矚,暮靄蒼茫中,巒嶺莽莽,卻有三峰崛起兀立,直指青天,知道那便是蓮花峰,東峰汕人掌,南峰落雁峰三峰。其中的蓮花峰乃是華山主峰,更見雄奇峭拔。

    鄧小花又道:「再走十餘里便是華山之麓,除了幾個小村莊之外,便沒有其他可感足之地。當然,還有名傳江湖的萬柳在,只是我們若要在那裡探聽消息的話,卻不便投宿。」

    「任憑師兄做主,不過,小弟卻懂得師兄的意思。」

    「愚兄在想,前幾天那位歐陽師父回報,說那齊玄任主忽然得病,加上你碰見那名活自達的人,身負傷勢而帶著這萬柳莊的金蛇,料必相關。江湖上的事,複雜非常,誰知道其中有什麼內情呢?我們冒昧進在投宿,又在這樣的時候,恐怕大大不便。一個不巧,也許會牽纏上人家的事。愚見和那齊玄並無特別交情,許多話彼此都不便說,也容易惹起誤會。」

    「那麼我們是不到萬柳在去的了。但我們怎能探悉那姓潘的來歷?和查出他與劫縹之事有無關連?」

    鄧小龍微笑一下,眼光遙望著暮色中的遠山緩緩道:「我們雖不明著進任,但仍有其他方法可以查訪,等看清了任中情形,再正式赴莊拜訪不遲。再說,這件事並不重要,主要還是先替何叔叔辦妥事情,澄清他心中的疑問。那姓潘的即使是後到劫縹的人,但除了想知道他何以要劫縹之外,再沒有其他關係。所以暫時可以擱下此事。」

    鍾荃只有點頭的份兒,當下兩人商量一番,決定先找個地方歇下。

    明日清晨,兩人同上華山,拜探那具名邀約四派劍會的桑姥,若果她是當年的木女桑清的話,便將那個折成同心結形的詩箋交給她,並且設法探詢詩中之意。

    若果桑姥不是桑清的話,便再另行商量。

    兩人決定之後,策馬前馳。

    大約走了七八里,尋著一處小村落,借宿一宵。

    次日清早,他們起來,將馬匹及包袱等物,暫時存放在這位留宿的主人處。

    兩人便聯袂登山。

    他們乃是從東北面登山,那萬柳在卻在南麓。

    登到半山時,從一處斷崖缺口下眺,便見在山麓之間,一個佔地極廣的莊子,莊內外都植滿了樹,卻不全是柳樹,綠蔭鬱蔥,令人起了一種恬靜的感覺。

    鄧小龍道:「想當年西南雙毒合力經營了這萬柳在,他們的後人,本應安靜地在這等好地方生息。可是那齊玄卻情者家傳絕學,闖蕩江湖好久,才回到這裡來。樹大把風,他想從此過那安靜的日子,恐怕也不容易哩,你不找人家,人家找上門來,還不是纏惹無窮事故?」

    鍾荃嗯了一聲,沒有答話,鄧小龍又道:「愚兄如今在想,不知他日能不能得到這種好地方,以度餘年。」

    鍾荃又嗯了一聲,鄧小龍忽然大聲道:「糟,這會子怎的要下雨?我們快走。」

    兩人放步上山,頃刻工夫,天上陰雲四合,跟著漸漸瀝瀝下起雨來。

    他們四下張望,卻無處可避這場雨,只好急急上山。

    他們的目的地便是在蓮花峰上的大悲庵,只須再越一座山便可到達。

    這點子路程,在他們當然不成問題,可是當他們翻過那座山,再繞過兩處絕崖,到了大悲庵前,已是衣服盡濕,形狀狼狽難看。

    庵門一片靜寂,雨點敲瓦之聲似乎更加添這種靜寂。

    兩人在庵門站定,互相對看著,鄧小龍微笑道:「我們趕緊進去,也許能得到一番慇勤款待。」

    鍾荃道:「我們這種落湯雞的樣子,或者會把庵中的人嚇一跳,不被她們趕出來,已經很滿意咧。」

    兩人相互一笑,鄧小龍伸手拍門。

    歇了一會兒,庵門呀地打開,一個中年尼姑在門內瞧他們一眼,立刻靄然道:「兩位施主敢情是遊山遇雨,不過小庵素來不招待男客,就請兩位在庵門外避一會兒雨,若要什麼吃食貧尼可以取來奉待,請施主們原諒。」

    鍾荃心中暗道:「到底是名聞天下的華山封派,絲毫沒有咄咄迫人的態度。」

    鄧小龍已含笑抱拳道:「在下兄弟兩人並非遊山遇雨,實是有事專誠趨踵貴庵。」他微笑一頓,正待把來意說出來。

    那尼姑忽地露出溫色,道:「施主們是特地冒雨來小庵麼?」

    鄧小龍點點頭,那尼姑已接著道:「小庵百數十年來與人世無半點牽連,而且兩位並非華山附近的人,更不會與小庵有什麼瓜葛。」她的聲音這時變得十分堅決,道:「請兩位勿再擾清修之地,貧尼言盡於此。」

    她的話剛說完,退後一步,便去關門。

    鍾荃在旁邊倏然伸掌,按在靠庵fi緣,著急道:「我們真是有事情呀!」

    那尼姑隨手一關,只關了一邊,另一邊被鍾荃按住,移動不得,當下溫然道:「施主請你立刻放手,你這是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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