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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對面論貴妍天池藥宮 文 / 司馬翎

    褚鵬飛心中恨不得打她兩個耳光,卻又沒奈何地扶著張洪走過去。

    紅衣醜女坐著動也不動,就那樣子地瞄了一眼,道:「讓他坐下,傷臂向著我這邊。」

    等張洪坐好了,忽然伸手捏住肘骨拆斷之處。

    她的人雖難看,但那只掌雪白柔美,五隻手指彷彿如玉蔥一般,十分好看。

    褚鵬飛見她出手魯莽,又驚又怒,耳中準備聽到張洪慘叫聲,誰知張洪長長透一口氣,好像如釋重負一般,緊緊皺著的眉毛也放鬆了。

    褚鵬飛愣一下,心想:她一出手就抓落傷處,以常理而論,六弟應是疼痛難當,傷勢惡化才對。但六弟居然立止傷痛,世間焉有如此神奇手法?

    他念頭剛轉完,紅衣醜女冷笑聲:「褚鵬飛,你們不過是井底之蛙,哪知我本門神通絕學,你再瞧瞧姑娘手段!」說著,另一隻手拿起茶盅,含了一口茶水,噗地噴出。那口茶水化為一片水霧,射中了褚鵬飛受傷肩頭。

    褚鵬飛本可以閃開,但他一來還扶著張洪,二來已見到紅衣醜女回春妙手,心理上失去抗拒之意。故此任得她一口茶水噴在肩頭。但覺一片清涼透骨透心,原本那陣火辣辣的劇疼,登時消失。

    他掠訝得雙眼圓睜,一時不知說什麼話才好。像紅衣醜女這種療治創傷的妙法,簡直是匪夷所思,比之著名的符水治病之法還要神奇得多。

    紅衣醜女把面前的茶盅一推,向張洪道:「喝下去。」

    這盅茶是她喝過的,若在平日,張洪死也不肯喝。但眼下目睹她醫術之奇,心中折服。

    根本忘了男女之嫌以及她的醜陋,就像遵醫服藥一般,取過茶盅,一飲而盡。這半盅茶一入口,但覺清香芬芳,精神為之一振。

    紅衣醜女隨手一抓一扯,只聽裂帛一聲,褚鵬飛衣襟被扯下了一長條,齊齊整整,恰好作裹傷帶之用。看她手法之純熟,好像平日練習有素,專門扯下衣襟用來包紮創傷似的。她輕輕一抖,長長的布帶搭在張洪斷骨處,另一端繞過張洪頸脖,再連結起來,便穩穩地吊起這條斷臂,手法既利落又牢固,比之人家小心包紮還要妥當美觀得多,而她費時統共只不過一眨眼工夫而已。

    展鵬飛忽發奇想,暗忖這紅衣醜女治傷手法如此高明,若是官軍之中有這等人才,負傷的官兵可以立刻行動,傷亡必定減少數倍……

    只聽紅衣醜女道:「張洪,你七日之內,不許震動傷口,便可恢復如常。」

    張洪恭容躬身道:「雷姑娘醫術如神,在下拜謝大恩。」

    褚鵬飛也行禮道謝,紅衣醜女別過頭去,望向肆外,理都不理他們。

    這時肆外拚鬥形勢已變,經天劍陸不凡方才是獨鬥齊空玄,但自從褚張二人負傷退下,在一邊喝彩的玄蜃頭陀立刻出手增援,競與齊空玄二人聯手對付他。

    另一方面落松子空手力鬥塗森等四人,他掌拍袖拂,隨手出招,卻是內力重逾山嶽而又綿綿不絕,看來並無赫赫之威,但敵方四人空自風飆電掣全力進攻,卻全然無隙可乘。武當高手最令人忌憚的不在拳劍招式,而是這綿綿不絕氣脈悠長的正宗內功,落松子的手法沒有驚世駭俗之作,然而由於內功精純深厚無比,隨便一拍一拂,都含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酒肆內諸人都隨著紅衣醜女向外面瞧看,褚張二人不禁大為擔心,褚鵬飛低聲囑附張洪道:「六弟,你不宜用力出手,且在此等候,我得去助師父一臂之力……」

    紅衣醜女哼一聲,道:「你本事不濟,最好自量一點,不要去惹那些邪派高手。」

    褚鵬飛心中大怒,但礙於她治傷之恩,不便出言回敬,強自忍耐下來,提劍便行。

    紅衣醜女喝道:「站住,我的話你沒聽見麼?」

    褚鵬飛氣得果然站住了,卻見對方連頭也不回,大刺刺地望著外面。他正氣得不知如何才好之時,只聽她又道:「哼,以你的本事,這一出去,自己送了性命不要緊,還要害死你師父他們……」

    這話亦有份量,顯然有什麼道理在內,褚鵬飛本非魯莽之輩,心想:她治傷手法我若不親見,決難相信。可見得世上之事,很多不是想像得到的。這個醜女的話,我不可忽視……

    要是換了別的年輕人,受此冷傲奚落,早就氣得發昏衝出去了,這褚鵬飛自幼修習武當心法,學的是性命雙修之道,故此涵養比同年紀的人高明幾倍。他硬是忍住這一口怒氣,說道:「雷姑娘話中隱含玄機,在下見識淺陋,不能測度,還望明示。」

    紅衣醜女眼睛轉回他面上,細細瞧他一眼,才道:「你在武當門下,將來必有大大成就……」她是照事論事,從褚鵬飛的涵養中,看出他適合修習武當心法,故此斷定他異日定有成就。「我告訴你,」紅衣醜女又接著說道:「剛才裴宣為何搶先與你們動手?後來他們為何高聲喝彩?這兩個疑問,我現在才想通了……」

    她的話乃是分析目前拚鬥之事,不算是閒話,所以褚鵬飛更有耐心聽下去。紅衣醜女轉眼望著展鵬飛,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說的兩個疑點,你解說來聽。」

    展鵬飛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她才好,但為了不讓她輕視,更為了不希望她像對待褚張二人那樣對待自己,便道:「在下姓雲,名平……」他接著道:「以在下看來,裴宣奸偽惡毒。再度搦戰之舉,為自己則可避免與陸大俠及落松子真人這兩大高手動手,少去很多危險。為大局則希望擊敗這兩位兄台,最好能生擒活捉,便可擾亂威脅陸大俠他們了。」

    紅衣醜女大為激賞地拍案道:「對,他正是此意。」

    展鵬飛又道:「至於其他的人大聲喝彩,用意乃是迫使褚張二位分心。因為褚張二位在強敵迫攻之下,無暇查看陸大俠的情勢,聽到邪派人喝彩叫好,心中有了主見,深信必是師尊情況不妙,於是大為分心,以致被裴宣所乘,負傷落敗。」

    他分析得清清楚楚,話中更開脫了褚張二人之敗,不關武功,而是中了詭計分心。

    褚鵬飛、張洪心中大為受用,不覺對這個鄉下少年大生好感。

    紅衣醜女卻不客氣的指出來道:「他們明明是功夫不行,武當心法以養氣為主,氣凝則神定,與敵人生死相拼之時,必能專心一志,身外聲聞景象全然不入我心,這才算得是武當門下。哼,他們不但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地步,甚至對人家的喝彩聲生出諸般妄想,致遭辱敗,當然是功夫太不濟了。」

    張洪氣得咬緊牙關,褚鵬飛卻凝眸尋思,但覺紅衣醜女之言,真是一字不能改,心中豁然如有所悟。

    紅衣醜女又道:「褚鵬飛這一出去,裴宣正好全力擒下他,用來威脅陸不凡,所以呀,他還是別逞匹夫之勇為妙。」

    褚鵬飛拱手道:「雷姑娘說得是……」

    紅衣醜女冷笑一聲,道:「別忙,你光是不出戰,還不能收擾亂之效。我要是你,定必帶了張洪尋道遁走,一來使敵人疑心你們去召援,二來陸不凡落松子一看已無後顧之憂,便可進退自如地放手大拼。三來你們都已負傷,難道往後在路上還要師父服侍你們不成?」

    張洪抗議地道:「三哥,咱們不能走。」

    褚鵬飛道:「對,咱們若是先逃,豈不弱了師門威望?」

    紅衣醜女目光轉到展鵬飛面上,問道:「雲平,你的看法如何?他們該不該走?」

    展鵬飛微微一笑,道:「若論兵不厭詐,這兩位兄台自應迅快逃走,改變主客之勢為是。反正雙腳長在身上,事後仍然可以回轉來會合。只是名門大派有許多講究,外人不易明白,所以他們不肯走,亦自有苦衷,不能怪責他們不夠通權達變。」

    張洪茫然若失地看他一眼,褚鵬飛心念一轉,搖頭道:「六弟,咱們還是不能走,就算送了性命,也須護衛雷姑娘周全。」

    紅衣醜女哂道:「用不著替我擔心,我既敢招惹那些妖人,就有自保之道。你們不妨用腦袋想一想,以經天劍陸不凡的地位,還給我呼來喝去,哼,我若是沒有一套本事,行嗎?」

    褚鵬飛一聽有理,目光迅速四下閃動,只見靠溪流那邊樹木蒼鬱,極好藏身,決意退入其間,遙遙監視這邊形勢,如果紅衣醜女危急,他們再現身馳援不遲。他當機立斷,道:

    「好,六弟,咱們這邊走!」說罷,躍出臨溪那邊的窗外。張洪遲疑一下,也跟著去了。兩人身影迅即沒入樹林中。

    西儒哈哈一笑,道:「陸不凡,你的兩個徒弟夾起尾巴逃跑啦!」他的話聲以內力迫出,字字送入激戰中陸不凡的耳中,故意用此侮辱之言,氣他一氣。哪知陸不凡反而精神一震,刷刷刷一連數劍,迫退了玄蜃頭陀,還險險刺傷齊空玄。裴宣募然醒悟,知他已無後顧之憂,心意集中,故此劍勢增強。當下在心中罵自己一聲「混蛋」,折扇一搖,邁步迫近戰圈,顯然要插手助戰。

    展鵬飛眼見落松子和陸不凡力拒一眾強敵,招試精奇奧妙,內力深厚,揣度之下,又悟出不少道理,心中好生欽佩,尤其是陸不凡的長劍,宛如長江大河般滔滔滾滾,力敵齊寶玄和玄蜃頭陀兩大高手,看來尤自留有餘力。

    落松子出手如電,內力激盪旋捲中,敵方四件兵刃全然近他不得。突然聽他叫了一聲,展鵬飛錯愕看時,只見他像大鳥般躍起半空,到了兩丈來高,身形向前傾屈一下,平平飛出兩三丈,落地時已是遠遠撇下眾邪,腳不沾塵地奔去,眨眼不見蹤影,去勢之快,難以形容。

    勾魂客塗森仰天大笑,道:「玉簫兄以簫代指,貴谷絕技天下無雙,我瞧那老道這一下傷得不輕。」

    玉簫生應道:「這老道武功高強得緊,幸得塗兄和兩位姑娘同心協力相助,區區才僥倖得手,哈……哈……」

    他們這一說一笑,陸不凡聽了心頭大亂,想不通以師兄的修為能耐,如何會傷在這幾個人手中?以他想來,塗森這一方雖是有四人之眾,但實力最多不過跟玄蜃頭陀、齊空玄二人相若,自己尚且能從容應付,落松子武功通玄,焉有不勝之理?

    西儒裴宣看出便宜,出扇攻去,口中道:「陸大俠啊,目下落松子敗走,兩位高足也先行遁逃,剩你孤身一人,何必再鬥下去,咱們各自罷手,客客氣氣的談和可好?」他說得誠懇可親,大有化干戈為玉帛之意。然而卻以他出手的招式最凌厲惡毒。

    裴宣這一參戰,壓力大增。陸不凡若不是及時縮小劍幕,一味嚴密防禦的話,只怕不易擋過這凶厲險惡的七八招。

    展鵬飛瞧了這般情形,又驚奇又替陸不凡著急。他向來見不得不平之事,頓時氣湧如山,猛地站起。

    紅衣醜女冷笑一聲,道:「幹什麼?你打算出去助陸不凡一臂之力麼?」

    崔小筠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去不得。」

    展鵬飛豪氣飛揚,道:「別拉住我!」衣袖一抖,彈開崔小筠五指。

    紅衣醜女道:「展鵬飛,你算老幾?」

    她忽然叫展鵬飛真名,比千言萬語還有效,展鵬飛果然一愣轉眼望她。紅衣醜女哼一聲,道:「我問你呀,你算老幾?你自問強勝過落松子麼?」

    展鵬飛道:「在下焉敢與落松子真人相比?」

    他還待問她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姓名時,紅衣醜女已道:「既然你比不上落松子,憑什麼出去?」

    展鵬飛被她咄咄相迫,不得不說出真話,道:「若是任得陸大俠一敗塗地,姑娘你處境固然大是可慮,便在下亦無法獨善其身了。」

    紅衣醜女冷哂道:「你竟然替我打算,真是多謝啦。可是你為什麼不先問問我,有沒有法子可退強敵?你憑一時之勇,只怕反而連累我也說不定。」

    展鵬飛聽了心中有氣,暗忖:這個女子真是不知死活,以她剛才那般的得罪人,人家肯饒她性命才怪哩。

    他本待不再理睬她,但剛才那一縷關心的眼波,記憶猶新,忽又覺得不忍,便道:「那麼請問你可有法子退敵?」

    紅衣醜女微笑道:「當然有啦,從前諸葛先生的空城計,還須一座城池和旌旗等物,但我只須一句話,包管他們不敢動我一根汗毛。」說到動她的汗毛,以她這副尊容,大概很少人敢生此妄念的了。

    展鵬飛想笑,可沒有笑出來,只道:「請問是哪一句話便有如許魔力?」他笑一下,又道:「在下時時被邪魔鬼怪纏身,若是學得這般無上咒語,那就不必憂慮了。」

    紅衣醜女搖搖頭,向戰場望去。只見陸不凡縮小了劍圈,守禦得有如金湯城池般,齊空玄等人總是找不到絲毫可以進攻的空隙。

    眾邪見他劍法功力如此高明,人人心中又嫉又驚,不覺充滿了殺機,若是以這陸不凡的造詣推論,武當派掌門真人以及其他已作歸隱的高手,豈不是比各邪派的首腦強勝一籌麼?

    無論如何這人總是大患,最好是現在能合力除去。

    他們不約而同地泛起了殺機,頓時形成了一個嚴密包圍圈,各佔有利方位,準備突襲或攔截。

    展鵬飛瞧得分明,駭然低聲說道:「不好了,這些妖人們存心不良,打算倚多為勝……」

    紅衣醜女哼一聲,道:「假如你是陸不凡,這刻感覺如何?」

    展鵬飛驀然醒悟,眼前所見眾邪的陣勢,異日對付自己,正是如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自問萬萬無法能突破重圍。

    他終是膽力過人之士,猛可收攝心神,祛除了驚懼之意,專心一志地查看眾邪這一包圍陣勢,可有破綻可乘沒有?看了多時,但覺自己一旦被困,無論往哪個方位突圍,都須得一招就震退阻路敵人,才可脫身。只是眾邪個個功力深厚,武功精妙。他突圍的這一刀全無一點把握,若是一招無功,自身必定反被殺傷……

    這個武學上實實在在的難題,換作別人,此時定必放棄。但展鵬飛反而激起更強烈的熱心,更專注的找尋空隙,一面猛動腦筋。

    陸不凡忽然清嘯一聲,身形向左右各動一次,劍光暴漲,這兩招快得宛如同時使出,故此乍看之下,好像他左右手都有長劍。

    齊空玄和玄蜃頭陀二人都稍稍退開,不給陸不凡有同歸於盡的機會。

    西儒裴宣一扇點向他胸前「鳩尾穴」,這一招虛虛實實,若攻若守。他的招數老是詐偽百出,使人應付之時,難以捉摸而大為頭痛。

    陸不凡突然一掌拍落,乾淨利落,極有決斷。啪地一響,裴宣的折扇被他鐵掌拍中,險險脫手。同時一股柔和沉重的勁道從肩上傳到身上,胸中一熱,血氣奔騰。

    裴宣忙運內力相抗,一面迅快退回。

    陸不凡大步從這道空隙行出,動作雖快卻又十分從容自在。

    沒有人想得到裴宣一招便慘敗至此,都只有目送他邁出戰圈的份兒,無法出手阻截。

    展鵬飛輕輕歎口氣,道:「這一掌關係武功深淺,換了造詣不及他的人,斷斷無法使出。」

    他本是心有所思,不覺發自己慨歎之言,誰知紅衣醜女接口道:「不對,他這一掌正像醫道中金針刺穴之法一般,有時會碰到疑難脈症,極難下手。須得有擔當的決心,金針才扎得下去。」

    展鵬飛啊了一聲,心中大有會悟。

    陸不凡已退到酒肆門外,便不再退,橫劍待敵。瞧他的意思,只要眾邪不入侵酒肆,他就不準備出劍再鬥。

    那一干凶邪哪肯罷休,尤其是眼見陸不凡人孤勢單,而紅衣醜女未受懲戒還不說,甚至連她的姓名來歷都不知道,若是罷手離去,豈能還在武林立足?他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必商議,一齊向陸不凡行去。

    陸不凡眼見對方勢大,高手如雲,這一戰縱是置生死於度外,全力相搏,但那結局不問可知定是十分悲慘。心中不禁長歎一聲,想不到我陸不凡行俠仗義了一輩子,今日竟然死在此地……

    猛聽一聲清嘯,聲如鸞鳳,乍起時從數里外傳來,但不一刻工夫,卻越來越近。眾邪都凜然向嘯聲來路望去,他們單單從這個發出嘯聲之人的神速來勢,便知是個武林頂尖高手,只不知是什麼來歷?

    眨眼工夫,嘯聲收歇,一條人影如飄風飛絮般現身在十丈之內的路邊樹頂上。但見他道服飄飄,踏著枝梢凌虛飛渡,宛如仙人從天而降一般。

    玄蜃頭陀性躁口快,道:「啊呀,是落松子,他沒受傷麼?」

    別的妖人雖然心中凜惕,卻不願說出洩氣話,是以都不做聲。

    落松子一晃眼已來到切近,人影一閃,繞到陸不凡身邊,與他並排而立,陸不凡喜道:

    「師兄,你沒事吧?」

    落松子心性純真,坦率道:「怎麼沒事?我被玉簫生的玉簫點中『外陵穴』,又被塗森在背心打了一掌,心脈都差點寸斷了……」

    陸不凡訝道:「你……你……怎會被他們擊中這兩處要緊部位的?」原來他深知這位師兄落松子博識天下各家各派武功手法,同時又因為天性淳厚,故此一身武功守強於攻。那「外陵穴」在小腹,與背心部位同屬人身要害,凡是擅長守禦之人,對這等部位最是小心,極難被敵人擊中。看落松子敗退不久便又回轉,聲勢更見奪人,可知傷得不重。換言之即是被敵人擊中之時,並非力竭束手待斃。因此這兩處之傷負得就使人莫名其妙了。

    落松子道:「師弟你有所不知,我本來已略佔上風,但那兩小姑娘忽然間不避我的殺手招數,我稍一遲疑,露出破綻,便被他們所乘。哈,哈……但不要緊,我施展出天罡三十六行功,繞一個圈子就沒事啦……」

    別的人聽了這才明白落松子失敗之故,敢情是塗森手下玉城霞、連城壁二女,使用苦肉計,看準了老道天性慈悲,不肯輕開殺戒,是以誘他露出破綻,此計乃是玉簫生的連環計之一,果然高絕,怪不得他只要和塗森等聯手就夠了。眾人在佩服玉簫生的妙計之時,同時又不禁駭然,照落松子所說,則武當神功之一的天罡三十六路行功,只要一邊奔逃,一邊運功,就可以治療傷勢,實是名不虛傳。又無怪他早先突然逃走,頭也不回。原來這裡面竟是大有文章。

    陸不凡掩不住歡喜之情,道:「恭喜師兄,竟然練成了本門天罡三十六路行功,小弟至今方知,哈……哈……」

    落松子道:「這也不算什麼,師弟,咱們不讓這些人進屋,對不對?」

    陸不凡道:「正是此意。」

    群邪見他們一道一俗師兄弟兩人把守酒肆門外,誰也不先闖,一時默然無聲。

    紅衣醜女忽然叫道:「陸不凡!」陸不凡登時皺起眉頭,卻不得不應道:「雷姑娘有何吩咐?」

    紅衣醜女道:「我要你打斷齊空玄雙臂,你還沒辦到。」她又提起此事,連落松子那麼好修養之人,也不禁微現怒容。

    卻聽紅衣醜女又道:「但若是我如今再叫你做這件事,只怕天下之人得知,都會批評我大大違背人情,你說對不對?」

    陸不凡雙眉登時放鬆恢復原狀,朗聲說道:「雷姑娘的話自然沒有說錯。」

    紅衣醜女一點兒不欣賞他的奉承,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們守住門口,是何用意?是不是怕有人傷害於我?」

    陸不凡忙道:「你身份不比尋常,若被凡夫俗子得罪了,陸某也是擔當不起此罪。」

    眾人聽了此言,對紅衣醜女的來歷更感疑惑,不知她是什麼來頭,武當派竟然派出這等名家高手保護她?

    紅衣醜女道:「我不怕人家得罪,更不信有人敢傷我。陸不凡、落松子,你們走開一邊,給我走得遠遠的,我出去瞧瞧他們能把我怎樣了!」

    陸不凡嗯一聲,腳下不動,落松子是個實心人,走了兩步,見師弟不動,這才醒悟,道:「雷姑娘,你的話我們不能不聽,但要我們不管你的安危,卻辦不到。」

    紅衣醜女道:「那也行,我自找個清靜幽僻之地,住個一年半載,有勞你們日日保護我,好不好?」

    眾人都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但陸不凡卻為難地皺起眉頭,道:「這……這怎麼行?」

    落松子也道:「你出來之時不是這樣說的呀……」

    紅衣醜女道:「你們明白了沒有,再不走開,我就那樣決定了啦!」

    陸不凡終是老江湖,有見識有擔識,立刻應道:「既然如此,師兄,我們暫且避一避……」他拉了落松子,竟然走開七八丈之遠。

    酒肆門口已無人攔阻,但眾邪卻沒有一個肯冒失打這個頭陣,人人都深信這紅衣醜女必定有什麼特殊奇怪功夫,才敢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不過可以斷定的是他們不會遲疑很久,定須見識過紅衣醜女的真功夫,才肯死心。

    展鵬飛起身走到紅衣醜女身邊,抱拳道:「雷姑娘,在下有一個請求,不知你肯是不肯?」

    紅衣醜女訝道:「你?你有什麼請求?」

    展鵬飛劍眉軒飛,陡然殺氣迫人,道:「在下打算出去會一會這些高手名家,但是這位崔姑娘的安危卻甚是可慮,還望雷姑娘照撫一二!」

    紅衣醜女眼中露出驚疑之色,道:「真的?你不怕他們麼?」

    展鵬飛道:「在下不怕他們!」

    崔小筠道:「不,你不可招惹他們……」

    他們這些對話,眾邪無不聽見。玉簫生仰天一笑,高聲道:「諸位聽見沒有,酒肆之內藏龍臥虎,居然還有人想碰一碰咱們呢!」

    塗森是知道展鵬飛來歷之人,所以不做聲。

    齊空玄卻把一肚子冤氣發作出來,厲聲道:「這小子定是活得不耐煩了,咱們抓他出來剝皮拆骨,包他下一輩子也不敢管閒事……」

    齊空玄話說得很快,動作亦不慢,人影一閃,已入了酒肆。他身形所帶動的勁風沖捲得展鵬飛衣袂飄擺,兩人相距不及五尺,可是展鵬飛巍然屹立,紋風不動。這一份膽色氣勢,透露出高手的潛質。齊空玄雖是凶悍驕橫,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紅衣醜女叱道:「齊空玄,你們先對付了我,再橫生枝節不遲。」這句話說得氣派甚大,簡直全然不把諸大邪派高手放在眼中。

    齊空玄轉過眼睛,凶芒四射,望住這個紅衣醜女,卻不立刻出手。只因她目下已無武當之人護衛,假使她無護身保命之道,那除非她是個瘋子。瞧她種種行徑,既能把武當高手呼來喝去,自然不是瘋子。齊空玄實是測不透此女有何古怪,是以不敢魯莽。

    紅衣醜女站在窗前,大聲道:「是我得罪你們,你們都來啊……」她相貌雖是難看,但聲音卻好聽。

    齊空玄聞到醜女身上所薰的香味,心想:此女醜雖,但用的香料味道倒是不錯。

    眾邪之中除了塗森為了展鵬飛之故,下意識中不想走近酒肆之外,其餘諸人,都移步上前,排在窗口外面。

    玉簫生微微笑道:「好香啊,你用的是什麼香料?」話猶未畢,紅衣醜女突然回頭望去,格格笑道:「齊空玄,我長得好看抑是難看?」

    齊空玄眼中但見此女忽然變得柳眉鳳眼,杏臉桃腮,嬌媚可愛之極,不覺衝口道:「奇怪,你長得很好看啊,為何剛才那麼醜呢?」

    展鵬飛聽了幾乎想笑出聲,因為那紅衣醜女子明明大鼻厚唇,雙目不正,皮膚粗黑,五官又擺得不好,橫看豎看都是奇醜女子,齊空玄為何說她好看?這時紅衣醜女回過頭向窗外,問道:「玉簫生,你們怎麼說?」

    這些凶邪們對於評頭品足之道,最是拿手擅長。玄蜃頭陀雖是出家裝束,年紀又一大把,卻搶著道:「漂亮極了,嘖,嘖……」

    玉簫生點頭道:「你十分美貌,尤其是這一對秋波,最是銷魂。」

    勾魂客塗森以及玉連二女都大為愕然,只聽西儒裴宣搖頭擺腦道:「不識西子之美者,是無目也。雷姑娘你的花容月貌,真是我見猶憐……」

    他們全都大讚紅衣醜女漂亮,玉城霞、連城壁二女忍不住齊齊喂了一聲,引得眾邪回頭觀看。玉城霞鶯聲嚦嚦道:「諸位眼中我比她如何?」

    連城壁也道:「還有我呢?」

    玄蜃頭陀猛力搖頭,玉簫生道:「兩位姑娘別見怪,你們如何比得上雷姑娘的絕世風姿?還有話聲,有如黃鶯出谷,字字悅耳之極。你們的聲音可差得遠了……」

    西懦裴宣簡直就別轉頭,不再瞧連玉二女,可見得紅衣女比她們美得太多了。

    玉城霞大訝道:「塗護法,這……這話怎講?」

    連城壁也問道:「我們可是真的比不上她?」

    塗森詫異中方寸不亂,含糊道:「自古以來男人看女人,眼光差別很大。」

    只見他們都已回轉頭呆呆的望著紅衣女,只是塗森等人看來看去,那紅衣女還是像是初見時那麼醜,在他們眼中怎麼忽然變得漂亮了?當下心中連罵見鬼不已。

    紅衣女招手道:「塗森,你們眼睛不行,走過來一點兒,再瞧清楚些。

    齊空玄在後面咕嘟道:「塗森兄女人看得太多,目光與人不同……啊,我到外面才瞧得見她臉面……」

    他大步走出肆門,繞向寬門那邊時,目光到處,陡然停步,大叫一聲,震得眾人耳中嗡嗡直響。

    玄蜃頭陀目不轉睛的望住紅衣女,口中厲聲道:「你幹嗎大呼小叫,提防駭壞了雷姑娘。」

    齊空玄喝道:「她難看死了,你們怎麼攪的?」

    話一出口,記起自己方纔還不是跟他們一樣,心知有異,立抖丹田又大喝一聲,宛如晴空打個霹靂。

    這一回眾邪不得不回頭看他,瞧瞧是什麼緣故使他叱喝得山搖地動。要知這齊空玄後來大喝的一聲,暗含內勁,若是平常之人,已經震撼得魂飛魄散負傷倒地了。

    齊空玄揮手道:「都退到這邊來,然後瞧她美是不美……」

    玉簫生等人面現遲疑之色,卻終於移步走到他旁邊。原來齊空玄的大喝,已使他們分心,所以能考慮這齊空玄的話必有用意,又想好在他們眼力銳利如鷹,走遠幾步根本沒有區別。

    塗森已經聽出其中蹊蹺,駭然道:「雷姑娘,敢問你從何處來的?」

    紅衣醜女不理他,這時裴宣、玉簫生等已回頭瞧看,個個詫訝,做聲不得。原來在他們眼中,那紅衣女醜陋如故,與剛才的千嬌百媚簡直判若雲泥。

    西儒裴宣打拱手道:「敢問姑娘可是來自鼎湖山天池藥宮麼?」

    紅衣醜女冷笑一聲,道:「不錯!」

    裴宣躬身作揖,道:「不才眼光如豆,竟沒有認出藥宮的仙子,真是罪不可赦……」

    玄蜃頭陀可沒有他那麼文雅,道:「洒家這個蠢笨禿驢,真是該死……」

    玉簫生也行禮道:「不知天池藥宮仙子駕到,以致言語失檢,還望仙子原諒。」

    塗森等也見禮賠罪,展鵬飛錯愕地望著紅衣女背影,心想:鼎湖山天池藥宮不知是什麼來頭?崔小筠伸手輕輕碰他一下,眼中儘是迷茫之色。展鵬飛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但這個紅衣醜女忽然化媸為妍的神通,已證明天池藥宮技藝奧妙難測。

    紅衣醜女飄身飛出窗外,展鵬飛暗暗一皺眉,忖道:她這一下輕功身法,雖是佳妙,卻還不是第一流的身手。若是動手過招,只怕還不是任何一個妖邪之敵。轉念之際,只見眾邪人人垂手肅立,態度恭謹。可是紅衣女走過去時,這一幫連男帶女七個人,都腳不沾地的往後,與她保持著一丈左右的距離。

    展鵬飛恍然大悟,忖道:「是了,這紅衣女既是稱為藥宮的仙子,必定精通藥物之道,可能近距離之內,就能以藥力殺人,所以他們都保持著距離。

    那紅衣醜女站定了,道:「你們是震於我天池藥宮的威名呢,抑是服了我紅藥叉雷芷君的本事,才如此恭順對我?」

    群邪齊齊應道:「自然是服了雷仙子的神通。」

    紅藥叉雷芷君點頭道:「好,那麼你們都去替我辦一件事,便饒恕你們的無禮之罪!」

    她口氣當中,簡直已把這些無一不是名震一時的魔頭,當作是奴僕一般支使吩咐。

    只聽雷芷君徐徐道:「我們自大名府一路前來,有四處客店的五個人,以及路上十二個行人,竟敢笑我難看,你們立刻去把這些人通通殺了!」

    玄蜃頭陀歡暢獰笑,道:「這個何難之有,我們就去。」

    玉簫生把他一攔,道:「大師等一等,雷仙子必定另有詳示,教咱們如何找到那些自尋死路的傢伙。」

    玄蜃頭陀道:「對,但若是雷仙子記不清楚,那也不要緊。我們去殺他十七個人回來交差便是。」

    展鵬飛只聽得怒氣蓬勃,心想:這個紅藥叉雷芷君為了被人笑她醜陋,便動殺機,已是不該。但玄蜃頭陀這批魔頭更可惡,十七條人命好像不當一回事似的,哼,他們才是該死的人。

    他當下已決定了,只待眾邪一要離去,便出言攔阻,縱然打不過他們,無法消弭這場殺戮,也算是盡了心盡了力,無愧俠義二字。

    雷芷君忽然回頭看他,兩道明亮的目光,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意。展鵬飛心生厭惡,移開目光。只聽雷芷君道:「你們聽著,我已改變了主意,這十七個人略加懲戒便是,但不許弄錯一個人……」她接著說出四家客店的哪五個人曾經笑她,另外路上的十二人,時間地點以及每個人的特徵,都說得清清楚楚,可也真難為她記得如此清楚明白。

    西儒裴宣討好地道:「雷仙子,這些豬狗不如之人,我等找到之後,自應一律砍斷兩腿,以示薄懲……」

    齊空玄搖頭道:「不行!還得折斷雙臂……」

    玉簫生見雷芷君微微搖頭,揣摸之下,認為必是下手太重,便道:「若是弄斷了四肢,他們活不了多久,沒有後悔反省的機會。他們既是有眼無珠,那就挖了雙眼,教他們這輩子不必再瞧東西……」

    雷芷君遲疑一下,塗森道:「看來還是留他們一雙眼睛的好,不然日後遇見雷仙子,都不曉得叩謝赦免死罪之恩啦!」

    雷芷君喜道:「好吧,但你們記著,不許弄錯任何一個人。」

    群邪大聲應是,齊齊轉身向南方大路奔去。

    展鵬飛躍出門外,手提寶刀。

    雷芷君冷笑一聲,道:「往哪兒走?」

    展鵬飛道:「沒你的事。」

    雷芷君道:「好啊,那批傢伙一走,你就神氣啦。」

    崔小筠追出來,道:「雷姊姊,叫他別去,他一定是想去攔阻那些惡人。」

    展鵬飛回頭瞪她一眼,道:「枉你是以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卻不想法阻止那些凶邪作惡……」

    紅藥叉雷芷君本來對崔小筠神色不善,這時聽說她是個出家人,不知如何面色立刻緩和下來,道:「展鵬飛,你先別怪這怪那,你自問能阻止他們去路麼?」

    展鵬飛凜然道:「我盡了一己之力以後,雖然阻止不住他們,也於心無愧。」

    這時群邪已經去得遠了,落松子和陸不凡走過來,那武當老道人豎起大拇指,向展鵬飛道:「你很了不起,很好……」他拙於言詞,一時找不出適當的贊語。

    陸不凡道:「兄台原來是近來名震一時的展鵬飛大俠,果然氣概不凡,義腸俠骨,使人欽佩。」

    展鵬飛微微躬身道:「兩位前輩好說了,在下只求心之所安而已,失陪啦……」說罷,大步行去。

    雷芷君微微冷笑,崔小筠遲疑一下,叫道:「展鵬飛等一等,我跟你去。」

    展鵬飛大聲應道:「崔姑娘有此一念,已經夠了,你還是回庵去吧,這風塵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他一面說,一面大踏步行去,頭也不回。到後來越走越快,霎時走遠。崔小筠怔了一下,默默垂頭走開,自回落帽峰一靜庵去了。

    紅藥叉雷芷君哼一聲,道:「展鵬飛自尋死路,我們不理他,走吧……」說完當先向相反方向行去。

    那落松子和陸不凡對望一眼,落松子道:「師弟,展鵬飛此去遇上那干妖邪,一旦出手攔阻他們作惡,準是一場殺身之禍。」

    陸不凡道:「師兄有所不知,其實展鵬飛就算不出手攔阻,只要那干妖邪得知他的姓名,也免不了殺身之禍。因為這數派高手組成的屠龍小組,正是要屠他這一條龍。那展鵬飛最近才突然崛起於武林,六大邪派之人,死在他刀下者不在少數,所以各門派選出高手,專門對付他。」

    落松子啊一聲,道:「這樣說來,咱們縱是不便明著幫他,亦須暗中相護才是。」

    陸不凡眼望著裊娜行去的紅衣女背影,煩惱地道:「但咱們全力服侍這位姑娘,還怕力有不及,如何尚有餘暇去照顧展鵬飛呢?師兄,你我身上責任重大無比,關係到本門的榮辱存亡。唉,利害相權之下,咱們只好不管他了……」

    落松子點點頭,難過地歎一口氣。兩人一齊向雷芷君追去,走了不幾步,路邊鑽出兩人,正是先前負傷的褚鵬飛和張洪,師徒會合,一同趕上了紅衣醜女。

    且說展鵬飛沿著大道,移步疾追。追了六七里,來到一處叉路口,不覺心下躊躇,停步流目四顧,只見道旁數株參天古樹之下,搭得有一個茶棚。一個老嫗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在看守茶水。

    他走過去,掏錢買了一碗茶,瞧那老嫗甚是老態龍鍾,便問那小女孩道:「剛才可有幾個人經過這兒?」

    那小女孩長得倒也清秀,甩一下辮子,吱吱喳喳道:「有呀,他們走得好快,但不是奔跑,就像我們平常走路一樣,遠遠見他們還在邁步,可是一眨眼就來到面前了……」

    展鵬飛又掏出一把銅錢,道:「小妹子,拿去買東西吃,我問你……」

    他的話被小女孩吱喳語聲打斷,她道:「不,我不要你的錢,也不告訴你他們往哪條路走。」

    她已說得很清楚。展鵬飛一怔,問道:「為什麼?」

    小女孩反問道:「什麼為什麼?」

    展鵬飛道:「我問你為什麼不收我的錢,為什麼不肯說出他們的去向?」

    小姑娘笑一下,清秀的臉上,笑容相當嫵媚,不問而知她再長大一點,便是個伶牙俐齒漂亮動人的少女。她道:「對呀,我知道你要問的是兩件事,但你只說一句為什麼,所以我不知道你想先知道的是哪一宗……」

    展鵬飛發現時間又耗費了不少,心焦地皺皺眉,道:「你願意先答哪一宗都行……」

    小姑娘道:「好,我快點兒說,你不要不耐煩……」她好像能把展鵬飛的心意看得清清楚楚。「我先回答後面的問題,那是因為有人不許我說出他們的去向。所以呢,第一個問題也解答了,既然我不能告訴你,無功不受祿,我便不能收下你的賞賜了,對不對?」

    展鵬飛哪裡想跟她說道理。但這女孩說得如此清楚明白,可又不得不承認她很有道理,只好點點頭,把銅錢放回懷中。這時心下茫然,那干妖邪不知何故,竟然吩咐過小姑娘不許洩露他們的行蹤,假如迫她說了,她們轉眼便是一場大禍,沒的反倒多害無辜之人。

    耳中忽聽那小姑娘哈哈笑道:「這世上時時會有些笨頭笨腦的傻子,專門的狗眼看人低。誰希罕幾個銅錢買東西吃,他只好站著發愣啦……」她一邊說,還一邊嘻嘻哈哈的笑。

    展鵬飛心中一動,轉眼向她望去,只見她卻是對著手中一個布做的囡囡說話,他心念一轉,立刻摸出一塊銀子。大約有七八兩重。

    只聽那小姑娘又道:「我瞧那個傻子,早晚會掉了銀子,這叫做出門人財不露白,一露白就招來殺身之禍,傻子啊,你最好往回走,就不會碰上那些惡人了……」

    她的暗示十分明白不過,第一點要他把銀子留下,第二點勸他別追,否則有殺身之禍。

    第三點指出那些凶邪們分三路而去,只有往回走才碰不到他們。

    展鵬飛目光如電,盯住這個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心想,連路邊茶棚一個女孩子都有古怪,人家說江湖難走。果然一點兒不錯。忽又轉念想道:那些妖邪們既是分兵三路,我眼看已無法一一阻止他們作惡,哪有時間跟這小姑娘瞎纏?

    於是他把銀子放在石板上,道:「小妹子,多謝了!」

    扭頭大步行去,到三岔路口時,因為對方已分作三路,他選哪一條路,都是一樣,便不多想,一徑奔向當中的一條道路。

    走了五六里,忽聽前面人聲喧嘩,加快腳步,轉出一片林子,只見右側的一座小村落,大約是三四十戶人家,這刻村前土坪上,擠滿了人,男女老幼都有,一望而知全村之人都已聚集坪上。

    展鵬飛意料得到是怎麼回事,當下擠入人群,只見當中幾個老者和五六個壯年人,圍住地上一扇門板,門板上面躺著一個漢子,滿面血跡,十分難看。還有一個人蹲著,正在替受傷之人把脈。看這把脈的鄉下大夫手忙腳亂滿頭大汗的樣子,大概連止血的本事也沒有。

    他哼一聲,伸手撥開兩名壯漢,掏出一包刀傷藥散,傾灑在那人左眼中。原來此人左眼已經被挖去,面上憑空出現一個血洞,還汩汩淌出鮮血。若不趕緊止血,定有性命之憂。一個老者輕嗽一聲,道:「壯士貴姓呀?請問你用的是什麼藥?」

    展鵬飛站起身,面帶寒霜,目光似劍,冷冷環顧眾人一眼道:「此人止血之後,須加調養才保得住一命,快抬他入屋,身上蓋暖和些。」他神色不善之故,乃是對下毒手的凶邪而發。但四下鄉人還以為他是心中不滿,都十分駭然,無人敢再搭腔。展鵬飛逕自擠出人群,沿路奔去。

    這回他感到事情緊急,趕早一步便多一分希望阻止這等慘事發生。一眾鄉人見他奔行如電,晃眼無蹤,登時猜疑之聲四起。

    展鵬飛一口氣奔出十四五里,只費了一盞熱茶時分,遠遠看見前面有個市集,人煙稠密。記起那紅藥叉雷芷君提到的四處客店,這市集便有其一,於是加快速度狂奔。

    入得鎮口,已看見一個客棧的破舊招牌就在右邊,當下大步衝入去。這時客棧門面窄小殘舊,但入得屋內,發現側門有條長廊直通入去,竟有四五進深。店面杳無人跡,跨上長廊,耳中一片寂然,好像整間客棧內都沒有一個人似的。

    展鵬飛心中一凜,忖道:店內這刻縱是無人居住,但總不成連掌櫃伙記都沒一個在看守鋪子?看來情況不妙,只怕店內所有的人都被殺光了……心念轉念之際,已順著長廊往內查看。

    穿過兩座天井,忽然聽到人聲傳出,登時心頭略寬,側耳而聽。那是一個人低沉的聲音,說道:「哼,果然是你這小子見過那位紅衣姑娘,你早不承認,害大家受苦,也害我耗費了不少時間,眼前便有報應啦……」

    展鵬飛聽到這一句話,心知以這邪魔的作風,必是馬上要下毒手無疑,更不怠慢,運內力冷笑一聲。這一聲冷笑像勁箭般射入院內,就算聾子耳朵也有感覺。接著說道:「玉簫生,指下留人!」

    話聲中已闖入院內,只見天井中黑壓壓跪著二十餘人,除了四五個裝束衣著是掌櫃伙記之外,其餘都是出門客商打扮。左方石階上站著一人,正是那老狼谷著名高手玉簫生。

    他揚目盯住發話闖入之人,面上全無喜怒之色,冷冷道:「你是誰?報上名來。」他終究是老江湖,經驗豐富,眼力高。一聽而知來人多半是敵而非友,是以叱問之時,口氣態度很不客氣,敵意甚濃。

    展鵬飛軒眉長笑一聲,拍拍手中用布包住的藍電寶刀,朗朗道:「若問本人姓來名歷,瞧瞧你認得不認得本人手中兵刃……」他心知玉簫生既在酒肆見過自己,現下看自己表現的態度,大概已猜出來了,當下抖手,包布落地,露出嵌珠鑲玉的藍電刀。

    玉簫生冷冷道:「好,你是展鵬飛,對不對?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話聲中的玉簫生虛點一指,哧地響處,天井中跪著的人群中有一人慘叫一聲,咕咚倒在地上。

    只見此人左眼流血,原來被玉簫生激射如矢的內力所傷,由於血流滿面,無法看出他眼瞎了沒有。但有一點兒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人眼珠尚未被挖走。展鵬飛心中大怒,但外表卻冷靜如故,淡然道:「玉簫生,你把老狼谷的水火絕命神指絕藝,化在簫中,雖可傷人於十步之內,但依我瞧來,還有一個大大的缺點!」

    玉簫生訝道:「有什麼缺點?」

    展鵬飛道:「這絕命神指取水火相濟之精義,剛柔兼備,威力雖是強絕一時。卻可借能發而不能收,久用之下,大是損耗內力,若是能發能收的話,這廝的眼珠現下已到了你手中了,這豈不是大大的缺點?」

    玉簫生嘿然凝視著這個軒昂青年,肚子裡除了無數疑惑之外,又禁不住湧起凜駭之意。

    據他所知,這展鵬飛當真有如慧星般出現武林,最近個把月以來,六大邪派已有不少著名人物死在他刀下。又聽說他膽力之強,天下罕有,那一份凌厲無匹的氣勢,竟可補功力之不足。似此情形,在武學理論上說得通,但卻無人能達此境界。還有就是他竟然精通一種指功,成就一點兒也不遜於本門的水火絕命神指。

    這許多特異之處,使展鵬飛更增加了幾分神秘性。玉簫生雖是久經大敵,簫下罕逢三合之將。可是面對這個年輕刀客,卻不能鎮定從容如常。自然他在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面上表情毫無變化。

    他冷冷道:「你剛才好不容易瞞過我們數人的眼睛,逃過殺身之禍,如今突然在此現身,想來不會是特地來跟我談論指功的得失利弊吧?」

    展鵬飛對此人的陰毒越想起火,「鏘」一聲寶刀出鞘,帶起一道藍汪汪的光華。口中喝道:「地上的人趕緊躲開。」跪著的人個個屁股一扭,正要爬起逃走。

    玉簫生冷冷道:「不要動,哪個敢動一下,取他性命!」突然揚簫一點,最右邊一個客商打扮之人,剛站起一半,猛可慘叫一聲,仆地連環兩滾。但他居然未死,一面呻吟,一面再要爬起身。忽然想起玉簫生的警告,四肢一軟,僕在地上。

    玉簫生陰沉地盯視著展鵬飛,他簫上的內力隔空點穴,中人必死。但剛才一簫點出,卻被一股尖銳如劍的力道撞歪了準頭,是以不曾點中那人死穴。在他感覺中,這一股鋒銳力道除了能抵消因剛柔變化而生的反震之外,還好像具有吸力,所以他的指功內力終於被撞歪了。

    不然的話,以那麼微細的指力,實是極難使得上勁而將之撞歪。那展鵬飛左手的手指姿式,與老狼谷水火絕命神指全然相同。玉簫生幾乎疑惑自己眼花,想道:「這豈不是天大的怪事麼?這廝從何學去了本門的不傳秘藝?」

    只聽展鵬飛嘲聲道:「玉簫生,你敢是要借這些無辜之人的性命,來作為護身盾牌麼?

    哈……哈……玉簫生居然不敢與我展鵬飛對敵,老狼谷之人聽了,不知有何感想?」

    玉簫生此時實是被他種種神秘詭奇的表現,奪了志氣,心中微有怯敵之意。此是他縱橫天下二十餘年以來從未曾有的事,不覺又驚又怒,厲聲道:「小子休得狂妄,咱們到後面空地較量,我定要瞧瞧你究竟練成了何等樣的絕藝,竟敢如此狂傲自大……」

    展鵬飛冷笑道:「哪兒動手都行,你別趁機逃走就行……」

    話聲中見玉簫生振臂躍起,掠向後院。就在他身形掠過天井之際,在地上呻吟的客商慘叫一聲,旋即寂然不動,顯然已遭了毒手。

    玉簫生腳尖一探屋頂,身形穩住不動,回頭厲聲大笑,道:「我說過妄動者死,此人就是榜樣。」

    展鵬飛呼一聲橫空飛撲,藍電刀幻作一道藍色光虹,電擊捲去。強烈凌厲的刀氣,遠在丈許之外,已經壓得玉簫生泛起森寒窒息之感。

    玉簫生身形倏忽間已飛出兩丈,快如鬼魅。饒是如此,落地時仍然感到餘威猶烈,眼見展鵬飛馭刀追來,心想若是被他刀氣罩住,這回脫身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當即一招「水深火熱」,玉簫遙點,發出「哧哧」兩聲。

    展鵬飛刀勢絲毫不曾受阻,敢情玉簫上兩股指力雖是有剛有柔,夾擊而至。可是這一招出自水火絕命神指,展鵬飛諳熟於心,曉得在兩股指力當中,尚有一絲空隙。是以刀鋒對準了這絲縫隙衝出,勢如破竹,把兩股指力劈分兩邊,宛如波分浪裂,全然不起作用。

    玉簫生萬萬想不到這一下絕招完全失效,心膽一寒,急急騰挪易位。他躲得雖快,但展鵬飛刀勢已運足了,自生感應,如影隨形般轉變追攻。

    此時展鵬飛氣如河岳,縱橫六合,真是有無堅不摧,無敵不克之威。玉簫生空有一身深厚功力,竟然無法發揮,迫得一味施展上乘移形換位心法,左奔右突地閃避。

    十轉八圈下來,已經狼狽不堪。

    現在他可十分後悔提議到這後院來拚鬥了,因為此處地方曠闊,毫無阻擋掩護之物。而展鵬飛寶刀大來大往,排宕馳驟,越發見出威勢。

    玉簫生心中大叫「我命休矣」。原來這時藍汪汪的刀光已經追到他背後三四尺左右,只要光芒一吐,就可把他劈為兩半。那藍電刀乃是神兵利器,森寒之氣侵入骨髓,使他血液都好像要凍凝了。

    展鵬飛心中卻沒有其他念頭,只專心地馭刀追殺。陡然又追近了尺許,眼見玉簫生已難逃大劫,誰知這個魔頭身形一側一轉,驀地撞入他懷中。

    玉簫生這一下倒是在全無活路的情況下,可以逃過寶刀劈身之禍的唯一道路。只是展鵬飛哪肯把他抱在懷中,一掌拍出抵對方衝撞之勢,底下膝頭一頂。玉簫生呼一聲飛開丈許,砰一聲摔在塵埃。

    展鵬飛正要瞧瞧玉簫生情況如何,還要不要補上一刀之時,忽聽牆上有人鼓掌,大聲道:「精彩極了,展兄寶刀一出,連鼎鼎大名的玉簫生也不堪一奇,無怪六大門派之人個個聞名喪膽……」

    這話聲十分耳熟,展鵬飛轉眼望去,只見那人一襲儒衫,文質彬彬,正是大偽教五君子之一的西儒裴宣。此人身為六大邪派之一,又是屠龍小組中人,竟然對展鵬飛大加讚揚奉承。展鵬飛反而感到十分彆扭,皺皺眉頭,道:「裴宣,你們大偽教之人從來沒有一句真話,咱們之間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你下來吧。我展鵬飛不自量力,要請教貴教的技藝……」

    西儒裴宣飄身落地,徐徐道:「展兄,咱們難道非動手不可麼?」

    展鵬飛道:「光棍不打笑面人。裴宣,你想不動手也行,便須得做一件事。」

    裴宣道:「是哪一件事,展兄即管吩咐。」

    展鵬飛只不過隨口而言,胸中並無成竹。當下想道:「我若是要他跪下求饒,大偽教之人面皮最厚,人人鮮廉寡恥,說不定連這西儒裴宣也做得到。不行,今日若是讓他安然離開,日後相逢之時,只怕我可沒有那麼容易脫身了。」

    他心念連轉,一時沒有計較,忽然耳邊傳來一陣清晰語聲,低如蟻語,說道:「展少爺,叫他斬下自己的一雙手,他一定不肯幹。」

    展鵬飛心中大喜,想不到鼠精孫小二不但無恙,還來到這兒,幫他出主意。

    他冷笑一聲,道:「裴宣,你若是肯改邪歸正,從此洗心革面。我便不與你為難。你把自己染滿了血腥的雙手斬下來。我立刻收刀入鞘。」

    西儒裴宣一愣,問道:「什麼?要我斬斷自己雙手?」言下大有懷疑自己聽錯之意。

    展鵬飛堅決地道:「不錯,斬斷雙手,以見你改過之誠,你依是不依?」

    裴宣不怒反笑,呵呵兩聲,道:「展鵬飛,你可知道我何時來到此地?」

    這話不免有把話題岔開之嫌,但展鵬飛仍然答道:「我不知道。」

    裴宣道:「對,你不知道,所以請你用腦子想一想,我裴宣肯不肯斬下雙手?」

    展鵬飛哼一聲,道:「你當然不肯,似你這等十惡不赦,全無人性之徒,豈肯改過自新!」

    裴宣大大搖頭,道:「不是肯不肯改過自新,更不是沒有斬手的膽子,而且在形勢上,我根本不須聽你的話。」他嘖嘖兩聲,表現出很失望的樣子,又道:「看來你也只是個有勇無謀之輩,試想我來時你既不知道,若是我怕你的話,何必現身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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