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僕賣主雷府遭劫難 文 / 司馬翎
且說趙羽飛大大街小巷轉了數圈,又轉回雷府而來。
他趁著天黑,翻過雷府高牆,四下略一顧盼,就繞過第二進房舍,向一處有燈光的廳堂潛行過去。
時刻快近子時,因此偌大的一座雷府,就僅那一間廳堂透出燭光,顯然裡邊的人還未就寢。
趙羽飛剛剛找到一處可以俯視廳內的屋簷,那雷府總管袁通已由一名家丁打著燈籠引領而來。
袁通腳步匆匆,三步並兩步地來到廳外,排闊直進,趙羽飛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楚,待袁通進入花廳,他使移至廳外屋角的雕花窗口,利用雕花之間的空隙,向裡面窺視。
首先映入趙羽飛眼簾的是袁通的背影,只見袁通正在指手劃腳地向一名躺在軟椅上的七旬老者講話,好像在報告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坐在老者之旁的一人,態度甚是恭敬,趙羽飛藉著搖久不定的燭光,仔細一瞧,赫然竟是陶森。
趙羽飛忖道:「如果座中的老者是雷府主人雷遠聲的話,那麼陶森何以對他如此恭敬?」
前面說過,雷遠聲在鎮江一帶,雖屬前輩人物,他的武功及名望,在這方圓三百里內,幾乎無人不曉。但在武林中,像雷遠聲這種人物,還不夠資格開宗立派,或與一流高手相比。
而陶森出身武林奇人江湖浪客樂一申門下,武功高強,應屬第一流高手,卻對武林二流角色的雷遠聲執禮如此之恭,此中必有原因。
如果說陶森是個敬賢尊老之人,則他此刻對雷老爺子的態度,還算合理。
趙羽飛很清楚陶森的為人,不僅心胸狹窄,陰險奸詐,同時也是個目無餘子、傲慢自大的傢伙,這種人只知弱肉強食,哪懂得尊老敬賢?
因此,趙羽飛很注意那躺在軟椅的老者。
只見他白髮如霜,雖然兩眼微閉,但偶爾開闔之間,卻含有無比威猛,令人望而生畏。
袁通講了大約一頓飯工夫,那老者嗯嗯吶啊的應著,趙羽飛雖然豎耳欲所,惟相隔距離不算近,同時袁通又是壓著嗓子輕聲細語,因此趙羽飛總是無法所出所以然來。
袁通一口氣將事情講完,恭手肅立一旁。
那老者張開微闔的眼晴,道:「如此甚好,我們一步一步慢慢來,千萬不能急!」
他講話時中氣十足,聲音很亮,根本不像是受過傷的人,是以在牆外的趙羽飛句句都能聽到。
陶森接著道:「駱公如此安排,會不會引起姓趙的懷疑?」
趙羽飛一聽便曉得事情轉到他的身上了,是以凝神細聽。
那姓駱的老者,呵呵笑道:「本座不惜降尊纖貴,冒充雷遠聲,難道說沒有目的?」
陶森恭聲道:「是!駱公秉承主上之意,凡事由您老人家裁奪,必不會差錯,只是……」
那姓駱的老者已有點不耐煩,道:「你怕本座會把過錯推在你身上,是不是?」
陶森慌忙道:「駱公誤會了,晚輩只是覺得那姓趙的不是個易與之輩。」
駱姓老者冷哼一聲,道:「本座混跡江湖數十年,你的師父樂一申算起來輩份還差我一大截,若非主上有意栽培你們師徒兩人,今天你敢同本座平起平坐?」
陶森忙整衣肅立,躬身道:「晚輩該死!」
駱姓老者揮揮手,道:「算啦!算啦!反正你現在仍未列入本教門牆,算不上是本座弟子,本座也懶得管你。」
陶森惶恐萬分,道:「駱公差矣!晚輩……」
那姓駱的老者不等他說下去,插口道:「好了,好了!你好好表現,免得辜負主上一番提攜,只要你立下功勞,本座就容你入教。」
陶森轉憂為喜,道:「謝駱公!」
老者歇了一會兒,才道:「袁通!」
一直不敢開口的雷府總管袁通,忙應道:「屬下在!」
那駱姓老者又閉上雙眼,道:「外面的事你要多費心,千萬不可露出馬腳,否則唯你是問!」
袁通驚然道:「敬領法諭!」
那老者躺在軟椅上,愛理不理地又向陶森及袁通兩人說活,但由於聲音低了許多,趙羽飛沒法再聽到什麼。
他知道再呆下去已無用處,因此悄悄沿著橫樑,再由木柱下到實地,然後躡行離開那花廳,飛奔向雷府後進客房而去。
趙羽飛一面運起輕功飛躍,一面忖道:「想不到一夕之間,竟發生了那麼多出人意料之外的變故,看來雷遠聲已遭不測,那麼他的兩個兒子,及寄居黃葉寺的女兒雷芙蓉,是不是也已遭不幸?」
他心中有一連串還未找到解答的問題,比方說,那姓駱的老者是何人物?被他稱為「主上」的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些人到鎮江來有何目的?陶森勾搭文公柏於先,卻又與那駱姓老者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是抱著什麼企圖?
目前趙羽飛可理解的是;陶森和文公柏之間,貌合神離,一旦利益衝突,即使不火並,也會散伙。
而駱姓老者口中的「主上」,才是陶森的幕後主持,以陶森的才智武功來推斷,主持陶森的背後勢力,必然相當龐大,不會比文公柏的背後勢力差。
萬一這兩股勢力合在一起,那麼,其勢力必然駭人。
趙羽飛繼續忖道:「這兩股黑道勢力,假使利益一致,目標相同,合在一起成為一個新集團之事,並非不可能。」
他凝思一會,心道:「所幸我發覺得早,否則若將注意力集中在文公柏那夥人身上,必被陶森乘虛而入,屆時可真要措手不及。」
於是,趙羽飛決定改弦更張,一面運用少林派之弟子,調查上述那兩股黑道新勢力的來龍去脈,一面設法阻止他們聯手。
他覺得事情緊迫,忙趕到石頭所住的那間雷府客房。
兩三個起落之後,趙羽飛遠遠便看到石頭抱膝坐在他所住的房子之外,將頭埋在兩膝之間,大概己睡熟了。
他輕輕走到石頭之前,將他推醒。
石頭果然正睡得很甜,趙羽飛連搖數下,方將他搖醒。
石頭自夢中醒來,有點迷迷糊糊,揉著惺忪雙眼,抬頭仰望。
這一瞧,嚇得石頭睡意全消,霍地躍起,正要大聲喝叫,趙羽飛迅速掩住他的大嘴,道:「石頭,是我!」
石頭轉憂為喜,歡聲道:「大爺!你來啦!我已經等您一個晚上了。」
趙羽飛解下頭上的布罩,露出俊臉,道:「你講話輕聲點,免得驚動他人。」
石頭果然放低聲音,道:「是,聲音太大,會把屋裡的秦姑娘驚醒……」
趙羽飛又帶上他的蒙面布罩,道:「她不姓秦,叫孫玉如,是秦姑娘的妹妹。」
石頭「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難怪長得那麼像,她們一定是雙胞胎,對不對?」
趙羽飛實在已無時間多加解釋,只得道:「以後我再慢慢解釋,你先守在這裡!」
他指指前往小徑轉彎的地方,又道:「石頭,萬一有人從那面過來,你就快通知我,知道嗎?」
石頭倒是知道怎麼個做法,就是不明白趙羽飛何以要他如此做。
但他畢竟是個渾樸的人,同時對趙羽飛已有撼不可搖的信服,因此碰上像這種使他難解的事,他也不會多問。
石頭點點頭,表示他聽清楚了趙羽飛指示。
趙羽飛乃快步走向屋裡,推開房門進去。房中由於沒有點燈,因此伸手不見五指。
正當趙羽飛注目在黑暗中找尋孫玉如的所在位置,孫玉如已嬌聲喝道:「什麼人?」
趙羽飛循聲望過去,果然看見孫玉如嬌小的身形,蜷臥在房角,在漆黑的房中,顯得孤獨而無依。當下輕聲道:「是我,趙羽飛!」
孫玉如喟然一歎,道:「你將我交給雷遠聲,是什麼意思?」
趙羽飛道:「現在可以告訴你啦!我想借用此地,慢慢從你的口中套出你們一夥人的來歷。」
孫玉如道:「如果我至死不發一言,你不是白費心機嗎?」
趙羽飛本來想說道:「你不開口,我也可以從你那一雙會說話的眸子中,猜出幾分來!」
但他沒有說出來,改口道:「那也沒關係,我仍可利用你,引誘文公柏來此地送死。」
其實,這話才是趙羽飛擒下孫玉如的主要用意。
因為趙羽飛被文、陶兩人脅迫,答應陪他們一道去取一件物件時,趙羽飛已覺得這一趟去,對自己利少弊多,甚至於很有危險也說不定。
可是為了解救被陶森下毒的那些賓客,趙羽飛不得不低頭答應。
後來,趙羽飛查出,文公柏有意利用陶森在鎮江一帶武林製造事端的機會,先下手為強,將趙羽飛悄悄帶走。
於是,文公相派孫玉如前往誘石頭,企圖以石頭生命迫使趙振飛就範,隨他們去。
此計如果成功,文公柏則仍將留在鎮江等候陶森,俟五日約期一到,趙羽飛當然無法踐約,文公柏再藉機離開陶森,他料定陶森絕不會懷疑他已經弄了手腳,帶走了趙羽飛。
文公柏唆使陶森以下毒手段脅迫趙羽飛於先,原是因為他無法獨力脅迫趙羽飛而採取的不得已的辦法
但他既欲利用陶森,卻又不願意陶森與他同享利益,是以臨了耍了這麼一招,妄想瞞天過海,使陶森不明就理,依然把他當成朋友。
文公柏的如意算盤打得相當精,無奈趙羽飛早已從密佈在鎮江城裡外的少林弟子所報上來斷斷續續的情報,發覺文公柏另有圖謀,只不過趙羽飛還沒推測出全部真相而已。
等到文公柏支使孫玉如誘擒石頭之時,趙羽飛對文公柏的詭計,已經差不多瞭然於胸了。是以,他將計就計,讓石頭誘出孫玉如,再進入雷府聯絡了袁通,然後見隨石頭,擒下孫玉如。
趙振飛知道一旦擒下孫玉如,文公柏必定會率眾前來,因為他不能讓孫玉如洩漏任何消息。趙羽飛希望文公柏出面的用意是:要拆穿他耍弄陶森的鬼計,使他知難而退,不再逼他踐五日後之約;只要文公柏退出,陶森沒有他,就不會再要挾趙羽飛。因為只有文公柏一人知道他們三人將要去的所在。
這事的進展,原本都在趙羽飛的安排算計之中,不料這雷府居然有變,雷老爺子生死不明,趙羽飛萬沒料到他和石頭兩人,居然已陷入虎口而猶不知。
幸虧,當趙羽飛將孫玉如交給雷府總管袁通看管之剎那,發覺袁通表情奇特,知道必有內情,於是他假裝有事離去,然後再潛入雷府,果然被他探出上述的秘密。
閒話表過,且說趙羽飛一看雷府有變,孫玉如和不知情的石頭恐怕要吃苦頭,當下潛到石頭寄居的雷府客房。準備帶走孫玉如和石頭。
但當他面對孫玉如之時,考慮到如果釋走孫玉如,那麼他就無法拆穿文公柏的陰謀,如此一來,他就得錢五日後立約,乖乖跟文公柏和陶森走。
其次,趙振飛又顧慮到,如果石頭和孫玉如不辭而別,那麼一定會引起袁通等人的懷疑,以後他就沒辦法再進雷府,也就失去了暗中查探雷遠聲父子下落的機會。
要是知會了袁通之後再帶走石頭等人,則袁通萬萬不會放人,而他為了要探查雷老爺子的下落,又不能不待在雷府,也不能得罪袁通。
趙羽飛考慮再三,決定放走孫玉如,他和石頭則繼續留在雷府「做客」。
趙羽飛認為:
第一,放走孫玉如,文公柏必然寢食難安,因為他無法確知孫玉如是否透露了他的奸謀。
第二,文公柏作賊心虛,一定會將希望寄托在陶森身上,再度唆使陶森要挾趙羽飛踐五日南行之約。如果文公柏這樣做,自己就可以牙還牙,拆穿文公柏的陰謀,使陶森與文公柏火並。
第三,他留在雷府之內,對他的密探工作較為方便。
這是趙羽飛所設想的好處,唯趙羽飛同時也考慮到很多不利之處。比方說萬一文公柏不怕陰謀暴露,或陶森不計較文公柏的所為,仍願同他合作的話,趙羽飛的設想就將落空。
同時趙羽飛和石頭繼續留在雷府的話,也隨時都有危險。
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趙羽飛還是決定釋走孫玉如,自己和石頭仍留在雷府之中。
當下,趙羽飛對孫玉如道:「你站起來!」
孫玉如依言站起,怯怯道:「你想殺害我?」
趙羽飛道:「我要放走你。」
孫玉如顫聲道:「真的?」
趙羽飛道:「我何必誑你。你走吧!不過,不要驚動雷府的人。」
孫玉如半信半疑,猶豫一會,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改變心意的理由?」
趙羽飛笑道:「放你就放你,還要什麼理由?」
孫玉如不再多說,緩緩站了起來,娜娜走向房間的窗前,回眸看了趙羽飛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紙窗。趙羽飛在黑暗中,運用目力,注視她的行動,只見孫玉如突然縮回推窗的雙手,轉身走了回來。
趙羽飛訝道:「你怎麼還不逃?」
孫玉如徐徐道:「我不能中了你借刀殺人之計!」
趙羽飛一時沒想出她活中之意,不解地道:「什麼?借刀殺人之計?」
孫玉如道:「你不必裝傻,我已決定留在這裡任憑處置。」
她說完活之後,真的就坐了下來。
趙羽飛忖道:「她有機會逃走而不走,寧願留在此地由我處置,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心念電轉,不一會兒便想通了孫玉如的意思。於是啟口道:「哦!原來你回去之後,恐怕會遭到同門的殺害,對也不對?」
孫玉如沒有理他,趙羽飛又道:「秦容姬已是一個榜樣,她因失敗而成殘廢,卻又難逃你大哥之追殺,若非你二哥文公柏另有計劃,秦容她此刻怕早已香消玉殞了!」
孫玉如冷言道:「你既然知道我們的門規,何以又要逼我回去送死?哼!你口稱俠義,其實是個陰險多詐之徒!」
趙羽飛不以為忤,道:「可是你留在這裡也不安全呀!一來我可能興之所至將你殺掉。
二來文公柏未必就不會派人來此地殺你滅口。」
孫玉如道:「那是以後的事,進則死,不如退以待之,我又何必急急回去送死?」
趙羽飛道:「這話有理,但你離開此地之後,可以逃走呀!」
孫玉如幽幽道:「談何容易,總之,你還沒瞭解我大哥就是啦!」。
趙羽飛道:「這麼說,你決定不走了?」
孫玉如道:「那還用說。」
趙羽飛沉吟不語,心道:「由她的決定看來,他們的大哥一定握有無上的權威,而且也可能是個只顧門規,不管手足之情的狠毒角色。」
他既沒有理由殺掉孫玉如,又無法勸她回去,也就只好替她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由於時間緊迫,袁通很可能隨時到來,趙羽飛仔細一想,只好道:「這樣好了,我寫一封信交給你帶走,文公柏看了我的信,絕不會懲罰你。」
孫玉如道:「我二哥一向治下極嚴,他會因為你的活而不顧門規?那簡直是作夢!」
趙羽飛微微一笑,走到房中桌前,挑亮油燈,找出文房四寶,略一思索,然後振筆直書,片刻之後,便已寫好了便箋,吹乾墨汁,再緘封妥當,交給孫玉如,道:「這封信事關文公柏生命,你替我轉送回去好啦!」
孫玉如不由愣道:「什麼事那麼重要?」
趙羽飛道:「文公柏看了就知道,有這封信給他,他不但不會懲罰你,而且還得感激你吧!」
孫玉如知道趙羽飛不會信口開河騙人,忖道:「趙羽飛雖然和自己對立,但他看來不像是個陰詐人物,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他的話?」
她一面思索,一面注意趙羽飛的神情。
但見他氣宇軒昂,臉上除了那股特有的颯然英氣之外。絕無那種陰暗不定、心懷鬼胎的表情。
孫玉如突然對他大大放鬆了戒心,不自主地接過趙羽飛的信函,道:「我這一回去,生死攸關,你至少也得透露點信函內容讓我知道吧?」
趙羽飛道:「好吧!我給你二哥寫了八個字,合作照舊,日期順延。這八個字一定探獲其心,你回去吧!」
孫玉如款款而行,果然接受了趙羽飛的話,離開雷府而去。
趙羽飛等孫玉如離去之後,就叫回屋外的石頭。
石頭進屋時,只見趙羽飛已蒙起他的臉,而孫玉如已不在屋中。
他覺得事有蹊蹺,問道:「那姑娘呢?」
趙羽飛道:「我已放走了她……」
石頭聞言露出喜色,趙羽飛見狀不由得皺眉忖道:「石頭實在太純潔了,唉!我要是凡事與他一樣看得開,豈不很瀟灑?」
石頭突然道:「我知道孫姑娘不會是壞人的。」
趙羽飛微微一笑,道:「她是不是壞人,我將來會告訴你,目前你要牢牢記住一件事,無論任何人用任何方法對付你,你都不可洩漏今晚之事。」
石頭道:「那……那要是袁總管明天問起我,我……我……」
趙羽飛接口道:「這個我已有安排,現在我要點住你的昏穴,明天有人叫醒你,追問孫姑娘的去處時,你就如此這般告訴他……」
石頭一面聽趙羽飛吩咐,一面點頭答應。
趙羽飛交待清楚後,便走出室外,四下略略巡視一眼,舍下昏睡屋中的石頭,再度潛出雷府而去。
這時天仍未亮,趙羽飛迎著霧水,一刻不停地急奔黃葉寺而去。
那黃葉寺就在鎮江城內,離雷府不遠。趙羽飛幾次出入鎮江城,已將鎮江城內街道摸得熟透,因此他很快地便來到黃葉寺。
黃葉寺並不是一座規模很大的寺院,不過建築巍峨,一磚一瓦均極考究,畫棟雕樑,形式典雅,顯見這座寺院香火甚旺。
趙羽飛直趨寺前,這時大概已近五更,寺院正堂,燈火通明,黃葉寺僧眾均已聚集在正堂,開始早課。
但聞木魚梵唄,鍾經磐念,繚繞寺中,人耳舒服之極。
趙羽飛在緊閉的寺門之前停步,不覺傾聽起那透人靈竅,充滿和諧寧溢的課誦來。
久居佛門聖地少林寺的趙羽飛,不自主地就在黃葉寺前,合掌默濤道:「我佛慈悲,但願能化景戾為祥和,使人世間不再刀光血影……」
他一時感慨良多,輕歎了一口氣。
正當他心思煩雜,難以平伏之際,突然有一條身影自身後面悄然靠近過來。
趙羽飛恍然醒悟,沉聲道:「何方朋友?何必如此鬼祟。」
身後的人哈哈笑道:「趙老弟敢是忘了老夫?」
趙羽飛轉身過來,歉然道:「晚輩今晚神情太過緊張,得罪之處,請前輩原諒。」
原來自趙羽飛背後掩過來的那人,是使毒名家蒲毒農,只見他也是一色緊身夜行黑衣,頭上也用布罩蒙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炯炯眼珠看人。
蒲毒農道:「趙老弟又碰上什麼不如意的事了?」
趙羽飛道:「事情太過複雜了,完全出乎晚輩意料之外。」
蒲毒農訝道:「如此說來,今晚咱們豈不白費了工夫?」
趙羽飛道:「咱們倒沒有白費了工夫,問題是晚輩以往預期的狀況,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以致於晚輩遲遲不知是否仍按照原計劃去進行……」
蒲毒農沉吟一會,才道:「你的看法究竟有了多大改變?」
趙羽飛道:「直至目前為止,查三姑娘等三人的行蹤及消息,晚輩自始未再接到報告,此事令人奇怪,這是晚輩不解之第一件事。」
蒲毒農問道:「會不會因為那辟邪燈根本沒多大用處?」
趙羽飛道:「不瞞前輩,那辟邪燈若無用處,黑道人物怎會想染指?而且想了二十年之久?」
蒲毒農道:「這事老夫很清楚,二十年前黑道中盛傳水仙宮水仙舫上的辟邪燈,可以拿來照亮無極島上的萬丈坑道,這話應該不假。」
趙羽飛接道:「而無極島上的萬丈坑道中,長年瀰漫著窒人的毒氣,人畜均無法深入,卻只有辟邪燈能導引活人進入那萬丈坑道中……」
蒲毒農接著道:「傳說中的無極島萬丈坑道底部,埋有地心至寶地骨,對也不對?」
趙羽飛頜首道:「不錯!但這事卻沒有幾個人知道,辟邪燈的用處亦沒有幾個人曉得。」
蒲毒農停言凝思,趙羽飛又道:「何況,那無極島在什麼地方,迄今沒有一個人知道。」
蒲毒農道:「斷腸針查三姑娘,枯骨神君厲英和千桃現鐵冠真人等魔頭,曾經為了無極島尋寶之事找過老夫,這事一擱十年之久,水仙宮水仙舫絕跡三江五湖之後,他們突然又舊事重提,而且借走了老弟你的辟邪燈,難道說,他們已經有了線索?」
趙羽飛接著又道:「晚輩也因為有如此想法,所以乾脆將辟邪燈借給他們,然後派人暗中偵查查三姑娘等人的行蹤,可是所得回報,沒有一條令人滿意的,所以至今百思莫解?」
蒲毒農倏地一拍腿部,道:「夜來老夫受老弟囑托,打扮成這個樣子,幾次來往江邊口黃葉寺之間,隱約覺得文公柏那廝突然神秘起來,會不會與查三姑娘他們勾搭上了?」
趙羽飛斷然道:「不會的,文公柏突然神秘的原因,是因前輩出現之故,因為當時他還沒搞清楚晚輩到底在哪裡。」
蒲毒農道:「這就對啦!後來他發覺老夫不是老弟你時,只好銷聲匿跡,靜以觀變,對不對?」
趙羽飛道:「對,文公柏上當受騙,誤將前輩你當做晚輩,等他發覺之時,就先隱沒行蹤,因為他怕晚輩將他要弄陶森的陰謀拆穿。」
蒲毒農道:「這麼說,文公柏利用陶森施毒,逼你就範受他脅迫,一定大有用意了。」
趙羽飛道:「這事晚輩僅僅知道,是文公柏想利用我的武功路數,去某地取出一件東西,而這件東西又是陶森急於得到的,兩人雖目的相同,無奈利益衝突,文公柏格於形勢,不得有找陶森合作。他用的是過河拆橋之計,眼下他陰謀敗露,被晚輩窺破,他當然要隱藏起來,再見機而動了!」
蒲毒農問道:「你以為文公柏他們想找什麼寶物?」
趙羽飛道:「這個晚輩不清楚,但依晚輩猜測,他們所要的寶物,一定與查三姑娘他們所要找的有關,說不定是同一件寶物也未可知。」
蒲毒農奇道:「可是查三姑娘沒有逼你幫忙,卻只借走辟邪燈,而文公柏他們不惜施毒相脅,非要你同行找那寶物不可,這道理就太不通了。」
趙羽飛停頓一會,才道:「前輩說得不錯。晚輩也因為如此,才有始料未及之感。」
蒲毒農毅然道:「管他的!反正咱們按部就班去查,沒有弄不明白的道理。」
趙羽飛拱手道:「那可就太麻煩前輩了。」
蒲毒農搖手道:「你不必說客氣話,我幫你忙並非全無目的,坦白講,一來老夫天生好奇,好湊熱鬧,幫你跑跑腿正好解悶。二來因老夫也真想知道那水仙宮以及無極島的秘密,當然。老夫有機會也想得到傳言中的地心之寶地骨……」
趙羽飛聽他說得坦白,心想:「這蒲毒農雖說是個正邪難分的人物,但他個性坦誠,行事磊落,倒不失是個前輩人物。」
蒲毒農又道:「趙老弟!咱們不要再猶豫不決啦。乾脆找文公柏講條件去。」
趙羽飛道:「晚輩正有此意。」
蒲毒農道:「那麼就走啊!」
趙羽飛忙道:「現在還沒到時候,等調查清楚陶森的背景,摸明白了文公柏的企圖之後,才能跟他們討價還價!」
蒲毒農只好道:「這要如何下手,只有看你的了。」
趙羽飛考慮之後,才道:
「依晚輩之意,不如先弄清楚雷遠聲父子四人的下落,同時跟太湖楊家幫取得聯繫,再試探陶森的實力。」
蒲毒農道:「你看著辦好了,反正你的腦筋不比我遲鈍。」
趙羽飛道:「前輩不如先如此這般……」
他放低聲音,把詳細計劃告訴了蒲毒農。
最後蒲毒農道:「好,老夫去跟陶森和查三姑娘他們打交道,由你應付文公柏,不過雷府之事,老夫可沒辦法再插手啦!」
趙羽飛點頭道:「那是當然之事。」
蒲毒農不再多言,向趙羽飛擺擺手,算是打了一個招呼,一溜煙就消失在晨霧中。
經過這一耽擱,趙羽飛發覺天邊已現出一片魚肚白,而黃葉寺內早課又起,洪亮鐘聲,劃破仍然寂靜的四野,.告訴高枕未起的人們,天已亮了。
趙羽飛看看天色,然後取下蒙面罩,並脫下夜行黑衣,隨手扔在路邊草叢中,略略整好衣冠。
雖經一夜勞頓,但趙羽飛仍然容光煥發,神韻鑒人,他昂然舉步走到黃叫寺大門前,然後輕扣寺門。
片刻之後,黃葉寺大門「呀」一聲開啟,一名小沙彌用惺忪的心眼打量著趙羽飛。
趙羽飛堆著笑臉,很客氣地道:「小師父!敢問貴寺住持大師在不在?」
那小沙彌看來不過十一、二歲,長得眉目甚是清秀,他打量了趙羽飛一會,仰臉道:
「施主這麼早到寒寺來,有何貴幹?」
趙羽飛料不著這小沙彌談吐如此文雅,口齒那麼清晰。心道:「黃葉寺一個應門的小和尚便如此文雅,想來那位持終音大師,必是個得道高僧了!」
他自來對出家人就有好感,此刻又見那小沙彌伶俐聰明,心中對黃葉寺更有一層敬意,因是開口道:「小師父能不能代為引見貴寺主持?」
那小沙彌道:「施主這麼早來,若非有什麼要緊事,小僧怎敢往上稟報?」
他的意思是,無緣無故,這麼早就接納訪客,恐怕要受住持呵責,說不定知客僧那一關就通不過,因此暗示趙羽飛須說出一大早求見的理由來。
話雖如此,可是那小沙彌卻能婉轉用話暗示,使趙羽飛不得不說出來意,當下道:「小師父!請你轉知貴寺主持,就說區區少林趙羽飛求見。」
那小沙彌點點頭,道:「看施主氣概萬千,一表人材,必是出身少林無疑,請稍候,小僧這就去稟報!」
他合掌為禮,輕輕掩上寺門,轉回寺中通報去了。
趙羽飛獨自在寺門外,想道:「這應門的小沙彌年紀雖輕,但談吐不凡,難道說已有十數年的修為?」
他此意甫轉,又自己否定道:「不會的,看來那小和尚須多十一、二歲,可是,顯然他的修為甚深,這又是為了什麼?」
趙羽飛確是被那小沙彌適才的一舉一動引出興趣來。他又忖道:「看來這黃葉寺是個臥虎藏龍之地,只不知寺中和尚是什麼來歷?」
他從天下名僧中逐一回憶,卻想不出有終音大師這個人。
要知趙羽飛出身少林,少林寺自古以來高僧輩出,而且天下間有道高僧,雖非出身少林寺,或出身與少林有關的寺廟,但或多或少都與少林有淵源。
因為這層關係,現存宇內高僧之中,趙羽飛縱使無緣結識,也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來。
但黃葉寺的住持終音大師,顯然是個得道高僧,而趙羽飛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有這麼一位大師,因此甚是詫異。
不一會,黃葉寺門又「呀」一聲打開,趙羽飛收回思路,正眼瞧那重新開門的人。
這回拉開寺門的人,依舊是那小沙彌,只不過在他背後多了一名老僧。
趙羽飛忙整衣向前,合掌為禮,道:「清晨打擾,多多得罪!」
那老僧徐徐道:「施主聽說來自少林寺?」
趙羽飛道:「區區姓趙,名羽飛,是少林俗家弟子。」
那老僧道:「哦!貧僧今日輪值知客,小號心蓮。」
趙羽飛道:「原來是心蓮大師!失敬,失敬。」
心蓮和尚遲疑一下,看看那小沙彌,道:「聽敝師弟稟報,施主想見敝寺住持師父,對也不對?」
趙羽飛口上答道:「正是!」
心中卻想道:「這心蓮和尚看來已在七旬上下,卻還有這麼一位小師弟,這關係太不尋常了。」
他心有此念,不由得多看了那小沙彌一眼。
心蓮和尚看出了趙羽飛的心中疑念,道:「他是家師終音大師的關門徒弟,法號心嚴。」
趙羽飛忙道:「哦!原來是心嚴小師父。」
那心嚴噗哧一笑,道:「施主不必客氣,第一次見面,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趙羽飛被說得臉上一紅,訕訕道:「小師父此言甚是,適才多冒犯,還請包涵!」
他言詞誠懇,等於承認剛才實在有瞧不起心嚴之意。
這回心嚴反而肅容道:「施主言重了,小僧並無責怪施主之意。」
心蓮突然合掌宣一聲佛號,道:「施主不必自責,敞師弟修為不深,童心未泯,喜歡開玩笑,請施主勿怪!」
趙羽飛道:「哪裡話,小師父天資聰明,道行甚深,區區與之相比較,不覺惶恐!」
心嚴哈哈一笑,伸手延客,將趙羽飛帶進黃葉寺。
趙羽飛跟在心蓮之後,繞過寺院正堂,往左側偏殿而行,他沿路瀏覽,覺得這黃葉寺院前的一草一木,栽植得方位分明,配上那假山碎石,實在雅致之至。
心蓮延客進入知客堂,等堂中小和尚獻上香茗乾果,才告退出去。
堂中此時只剩下趙振飛一個人,他一面品茗,一面觀賞室中陳設。
不覺過了半個時辰,趙羽飛獨坐室中,漸感不耐,心想:「終音住持是不是答應接見呢?何以過了這麼久還沒有消息來?」
趙羽飛雖然心中狐疑不定,惟他終究是個受過佛門熏陶的人,因此仍能靜靜獨坐室中。
差不多將近一個時辰,那年紀較輕的小心嚴,才笑嘻嘻走進室中來。
趙羽飛慌忙起立,心嚴道:「施主還沒用早點吧?」
趙羽飛想道:「他怎麼突然提起這件無關緊要的事呢?」
趙羽飛正想答話,心嚴又說道:「請施主用過早點後,家師就可傳見。」
他也不管對方同意不同意,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心嚴又回到室中,背後有一名肥肥胖胖的中年和尚,用木盤端了早點來。
心嚴指揮那中年和尚將飯菜擺在桌上,然後請趙羽飛上座用餐。
趙羽飛一來肚子已經餓了,二來也由不得他推辭,乾脆道謝上座,盛了一碗米飯,吃將起來。
心嚴見狀,含笑告退,趙羽飛乃更無拘束,不一會,就吃完了桌上的四盤素菜,三大碗香噴噴的米飯。肚子填飽之後,趙羽飛精神更加煥發。
那中年胖和尚先將殘餚剩飯收拾停當,接著又有一名小沙彌獻上香茗。
趙羽飛原以為吃過飯後,終音大師必然會立刻接見,不料,差不多喝完了一壺香茗,仍然沒有動靜。
此刻,已經日上三竿,趙羽飛居然在寺中呆了兩個時辰,還不能見到那終音和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趙羽飛為了消遣時間,就信步走出知客堂,到外面花園中賞花。
他沿著剛才走過的碎石路,走到一座假山之前。
那座假山是由一塊丈多高的石頭堆成的,假山之旁,種了數株細竹,山下則是一浪池水,池中游魚可數。
這一山一池,雖則方圓不大,但佈置不俗,擁有庭園之勝,耐人細細玩賞。
趙羽飛不由得舉步繞過假山,走到山後的一處苗圃之前。
苗圃分成四畦,栽有竹苗、菊花、果樹及菜蔬,密密層層,想來還未移植。
趙羽飛回身再者假山背面,覺得另有一番景象。
剛才假山的正面微陡,且傍水而佇,此番假山之背,卻矗然直立,雖只丈許來高,卻令人有巍然險峻之感。
尤其假山宛如斷崖,崖腰又有一處被一塊石頭堵住的山洞,遠遠欣賞,就像半山上的一塊略巖。
趙羽飛看得有趣,一步一步移近那洞口。
那洞口正好在趙羽飛頭頂半尺高的地方,趙羽飛只要後退兩三步,就能看得很清楚。
不過因為有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堵在洞外,趙羽飛便無法看清楚那假山留下這一個小洞到底有何用處了。
他相度那小洞的位置,心想:「如果那小洞有一棵花木栽在那裡,必定更能顯示出假山的險峻氣派,設計這庭院的人何以沒有想到這點?」
他往後退了三步之遠,再打量那小洞一眼,始恍然悟道:「哦!那小洞以前是有一棵花木長在那裡,也許是枯死後被人拔掉……可是,拔掉枯木之後,怎不再補種一株,卻要用石頭堵死那洞口?」
趙羽飛對庭園佈置之道,不僅有興趣,而且很內行,他覺得那塊堵在洞口的石頭,不僅僅破壞了假山的氣勢美,甚至多那麼一石,不如少一石。
他認為,如果那洞口無法栽植花木,倒不如任其留下原狀,實在用不著拿石頭填補那處缺洞。
他心中有了這種感受,便恨不得取下那塊堵住洞口的石頭。
於是,他向前兩步,伸手抓住那塊拳頭大的石頭,運力就想扳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突然有人急促出聲叫道:「施主!不要動那塊石頭。」
趙羽飛沒有轉過身子,也聽得出是心嚴來了。
他依言縮回右手,緩緩轉過身,道:「小師父,你來啦!」
心嚴臉色甚是蒼白難看,好一會才道:「幸虧施主沒有扳下那塊石頭……」
他的師情及言語,使趙羽飛深感奇怪,道:「區區覺得有那塊石頭在,就破壞了整個假山的氣勢,是以自作主張,想扳它下來,只不知有何不妥之處?」
心嚴恢復了正常表情,道:「施主如果扳下那塊石頭,這禍可就闖大啦!」
趙羽飛訝道:「這是什麼道理?」
心嚴沒有多作解釋,改了話題道:「家師已在知客堂恭候大駕多時,請施主移步吧!」
趙羽飛心裡明白心嚴無意說明,遂不再多問,瞥了假山一眼,跟在心嚴後面,折回知客堂面見終音大師。
心嚴將趙羽飛帶到室外,使合掌退下。
趙羽飛路整衣冠,獨自走進室內,只見室中已有一位慈眉白髯的老和尚盤膝坐在那裡。
趙羽飛知道這和尚一定是黃葉寺住持方丈終音大師,不敢怠慢,趨前拜道:「弟子少林趙羽飛,叩見大師父!」
終音大師仔細打量了趙振飛,然後讓坐,雙方分賓主坐好,終音才開口問道:「施主到寒寺來,有何指教?」
趙羽飛微微欠身,道:「區區愚鈍,好為多聞,如蒙大師慈悲,指點修為,必能獲大饒益,一生受用不盡!」
終音大師默然良久,才道:「阿彌陀佛,少林寺人材輩出,有道高僧比比皆是,施主此來,或有他意吧?」
趙羽飛起身再拜,道:「弟子已離開少林寺多年,奉掌門之令,行道江湖,與佛門疏遠日久,於心難安,是以專誠來此聆教!」
終音大師展顏一笑,合掌道:
「施主慧根甚深,貧僧恐怕無以奉教,不如由貧僧奉陪施主隨便聊聊,如何?」
趙羽飛道:「弟子敢不從命。」
終音大師道:「施主宿根深厚,無奈塵緣未斷,今生今世恐無福列入空門。」
趙羽飛喟然道:「大師說的是,弟子今生今世離不開世間相的……」
終音大師低宣一聲佛號,道:「六祖壇經般若品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真正出世間的意義,乃自世間來。是以佛經中常見『心淨則佛土淨』之言,施主若能斷淨世間相,何患不修成正果呢?」
趙羽飛道:「弟子前在少林寺持戒,家師曾面囑弟子,阿羅漢所以名出世間者,乃因他對見修二惑業已經斷淨之故,家師曾要弟子持戒不惑,出此世間,後來因武林中魔孽重重,家師只好命弟子入江湖奔波,可是……」
終音大師阻止他道:「施主之言,貧增亦可領會,其實,施上雖脫不出世間相之貪、慎、癡、慢、疑、惡見等等,但施主既已受命在身,輾轉江湖事,歷經世間相,諒非施主之本意,那麼,施主何妨以持戒之心,行出世之道?」
趙羽飛道:「大師有所不知,此事難矣,須知即人世間事,終要行世間相,貪、嗅、癡、慢之念叢生,如何能出世呢?」
終音大師道:「施主差矣!須知法界之門者,普門也!一切眾生之所界者,名日法界,法界猶如虛空,無有分際,故日普門,既無有分際,則眾生共渡普門,實無難處,只不知施主以為如何?」
趙羽飛道:「大師此言甚是,推欲入法界,終須有所持,否則即使只此一步,亦難進入空門的。」
終音大師道:「施主心中意念,無非以你目前的處境而發,但凡事為起眾生,為行仁仗義,為救苦救難,就是菩薩心腸,將來因緣俱滅,有朝一日,仍能自此岸渡彼岸的。」
趙振飛沉吟不語,若有所思,終音大師見狀又道:「菩薩視生死涅-,有如空華幻夢,所以雖入涅-而不證,這是因為他以慈悲為懷,不忍棄眾生於生死之彼岸,因此仍回此岸來渡未渡的眾生。」
終音大師停歇一會,又道:「假使菩薩乘法身船,至涅-岸,從此怖生死苦,耽涅-樂,置眾生於不顧,不再發心度生,那麼,菩薩就僅能算是個小乘行者,不能算是擔當如來家業的大乘菩薩。」
趙羽飛若有所悟,道:「這麼說,一個人也需要有不飾不畏的精神去幫助別人,對也不對?」
終音大師點點頭,道:「阿彌陀佛,施主本就明白這個道理,你之所以矛盾不的,自以為犯戒之故,乃不知有捨身證道的道理也!」
趙羽飛道:「如何捨身證道?」
終音大師道:「如現世音菩薩,本為古佛,但至今仍在娑婆世界,他千百億眾,若無慈悲之懷,怎能如是?」
他又繼續道:「慈悲修慧,乃佛門弟子一生所祈求之鵠的,捨此而外,哪能做到捨身以證道?」
趙羽飛聆聽開悟,心靈深處彷彿有一道靈光導引,不由得豁然開朗。
終音大師接著又道:「菩薩之偉大處,並非能證佛所言,或依佛所教,而是他們的慈悲修慧,入世廣度蒼生的精神!」
趙羽飛問道:「這麼說,菩薩亦曾受犯惑之辱了?」
終音大師緩緩道:「昔摩登伽女,以色誘阿難尊者,仍能得證正果,施主還有何顧忌?」
趙羽飛霍地站起,道:「聆聽大師一場教誨,勝讀萬卷經籍,弟子敬領法渝,從此必將奮發圖強,以濟世救人為本!」
終音大師道:「阿彌陀佛,貧僧雖在空門,無奈仍須受世間相之煎熬,施主身為在家眾,更須歷人間事,望施主不必耿耿於懷,好自為之吧!」
趙羽飛合掌道:「弟子知道了。」
終音大師連道:「心嚴何在?」
心嚴小師父聞聲推門而入,走到終音大師之前,合掌恭聲道:「師父有何差遣?」
終音大師指著趙羽飛道:「這位施主明日方走,你替他準備客室吧!」
心嚴恭聲應「是!」終音大師徐徐站起,向趙羽飛點頭為禮,逕自走出知客堂。
趙羽飛目送終音大師的背影,心中卻想道:「這終音大師句句珠璣,發人深省,看來他今夜留我宿在黃葉寺,必有用意,我且住下來再說……」
心嚴等到他的師父離開知客堂,才對趙羽飛道:「施主請跟我來。」
趙羽飛道「且慢!」
心嚴道:「施主有何話說?」
趙羽飛道:「請問小師父,令師終音老師父主持黃葉寺有多久了?」
心嚴道:「恐怕有四、五十年了。」
趙羽飛道:「哦!這麼說小師父是在黃葉寺出家的?」
心嚴點點頭,道:「施主問這些幹什麼?」
趙羽飛微笑道:「沒有什麼,區區認為,以令師之道行,堪稱宇內高僧之最,何以主持了黃葉寺將近五十年之久,卻從無人道及?」
心嚴道:「這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出家人本就惡名惡利,難道說,有了一點成就,就須四處向人宣揚嗎?」
趙羽飛道:「區區並無此意,我僅是奇怪,天下的叢林名剎,其所以成名,無非是因為山景幽美,或僧侶道行高。貴寺有名僧,卻不出名,令人費解?」
心嚴道:「說來說去,只此一句話,家師三十年來已甚少見客。小僧進入黃葉寺也有十幾年了,十幾年來,施主是第三個由家師親自接待的客人。」
趙羽飛進:「這就是啦!難怪外間無人知道黃葉寺有一名得道高僧!」
心嚴道:「家師閉關三十年,十二年前啟關之後,收小僧為徒,三年前又閉關研經,去年才又重行啟關的。」
趙羽飛道:「那麼這些年來,貴寺都由什麼人主持?」
心嚴道:「這一向寺中諸事,均由師兄心浩主持。」
趙羽飛道:「既是如此,令師兄必定也是個高僧,小師義能不能替區區引見?」
心嚴道:「家師既已破例接見了施主,心浩師兄當然也會樂意見你,只是不巧,師兄此刻不在寺中。」
趙羽飛露出失望之色,道:「真是可惜,只不知令師兄什麼時候才能回寺?」
心嚴屈指一算,然後道:「恐怕須得十來天之久。」趙羽飛見心浩的希望完全落空,只好問道:「令師兄去了什麼地方?」
心嚴皺皺眉頭,道:「施主問這些幹什麼?」
趙羽飛道:「區區別無他意,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心嚴嘴角含著嘲笑,道:「施主此來敝寺,恐怕不會只是為了證道而來吧?」
趙羽飛聞言忖道:「反正自進入黃葉寺開始,包括終音大師在內,都已知道自己是為別的目的而來的,做主人的一再暗示,我又何必裝蒜,不知略略透露來意,也免得人家生疑。」
於從趙羽飛道:「不瞞小師父,區區前來貴寺之目的,乃是為了查尋一個人。」
心嚴倏地道:「是不是為了找雷府千金香芙蓉?」
趙羽飛料不到這心嚴小和尚一句話便道出雷芙蓉來,不由得一怔,道:「小師父猜得不錯。」
心嚴道:「猜得出施主的來意,並沒有什麼了不起,須知這幾天來,白天夜晚都有不速之容侵擾本寺,這些人也都是為了雷府小姐而來的。」
趙羽飛道:「哦?那一定有不少人知道雷家小姐藏匿在此處了?」
心嚴道:「也未必如此,因為雖然已有數批人到過敝寺查尋,只是這些人的來路,依家師兄之判斷,大都是同一夥的,頂多是兩伙人馬而且。」
趙羽飛「哦」了一聲,道:「只不知哪些人來此,有何目的?」
心嚴道:「這個小僧就不知道啦!」
趙羽飛忖道:「心嚴知無不言,一定已得到終音大師的授意,只不知終音大師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他覺得終音大師對自己有很深的好感。
也可以說,終音大師自始將他當做自己人看待,這是為什麼呢?
假設終音大師與自己師門有舊,或有淵源的話,那麼,他幫助自己之舉,就沒有什麼可奇怪之處。
只是,趙羽飛卻從不知有終音大師這位長輩,換句話說,他從未聽師門長輩提起過終音大師這個人。
由此可知,終音大師幫助他之舉,絕不是因為他的師門有淵源之故。
那麼,終音大師破例接見,用語言鼓勵他,又授意心嚴透露有人查尋雷芙蓉的經過,難道這些事全是無緣無故?
不,趙羽飛認為,這些事像似終音大師親自安排的,而且顯然在幫助他瞭解有關雷芙蓉的謎題。
趙羽飛敢肯定終音大師出於一片好意,卻猜不透終音大師安排的玄機。
他想來想去,實在費解之至。
於是,趙羽飛決定留宿黃葉寺,因為他隱約間覺得終音大師留他的用意,似乎是暗示他,今晚可解開有關雷芙蓉之謎。
既是如此,趙羽飛當然不會錯過的。
心嚴小和尚似已知道趙羽飛正在用心思解疑題,因此沒有出言打擾,在一旁安閒等候。
趙羽飛考慮之後,對心嚴道:「小師父能不能再告訴我一件事?」
心嚴笑道:「施主是知道小僧不會瞞你的,請盡請發問好了。」
趙羽飛道聲「謝」,才道:「貴寺前院花園中的那座假石山,是不是有何蹊蹺?」
心嚴道:「施主指的大概就是假山腰的那個小洞吧?」
趙羽飛道:「正是!」
心嚴道:「哦!其中有何蹊蹺,小僧亦不甚清楚,惟家師兄曾經傳諭全寺,不准有人扳下那塊堵在洞口的石頭,也不准有人流連假山前後。」
趙羽飛奇道:「這麼說,必定有什麼理由,令師兄才會如此規定,是也不是?」
心嚴道:「家師兄並未說出禁止的理由,但據二師兄私下告訴我,說是那假山中藏有傷人毒物,所以大師兄不准全寺的人靠近。」
趙羽飛道:「嗯!怪不得剛才小師父會那麼緊張,原來是怕我被洞中毒物所傷,對也不對?」
心嚴這:「是呀!小僧一見施主伸手要扳洞口石塊,便情急呵阻,倒叫施主笑話了。」
趙羽飛欠身道:「哪裡,區區須重重謝小師父你才對,怎敢笑話你。」
心嚴道:「雖說洞中藏有毒物,但已經堵塞了五、六年之久,小僧不相信那毒物還能活著。」
趙羽飛道:「這話有道理,五、六年不吃東西,那毒物怕不早已餓扁了,只不知令師兄何以不揭開洞口瞧瞧?」
心嚴道:「小僧也曾經如此向大師兄建議過,但大師見卻說,那毒物可以長眠不吃,三、五十年也餓不死它!」
趙羽飛訝道:「天下有這種毒物?」
心嚴點點頭,道:「大概是有,家師兄從不打誑,他說的話定然不錯。」
趙羽飛從心嚴的眼中,可以看出心嚴對他的師兄甚是敬佩,忖道:「想來那心浩和尚所言一定不假,可是……宇宙間有什麼毒物如此耐餓呢?」
趙羽飛讀過不少談蟲蠱之類的書,也知道天下間許多千奇百怪的蛇蟲,就是想不出這種可以長眠不食,而又能活得好好的毒物。
惟趙羽飛深信某種蛇蟲的確有冬眠的習慣,所謂冬伏夏出,指的就是這類蛇蟲。
可是,據趙羽飛所知,這些蛇蟲的睡眠時間,至多不過一季或多一點而已,卻從未聽說過有長眠三、五十年的毒物。
據說西南密林瘴地,有一種異蛇,長不過寸許,但奇毒無比,雌蛇懷胎之後,必長眠三年,再抱胎二年,才脫皮重出。
重出的異蛇,性情殘暴,最喜襲擊人畜,被土人視為招魂毒物,碰上必死無一倖免,因此當地土人談此變色,連它的名字都不敢叫出口。
這種一眠五年的異蛇,趙羽飛也僅是耳聞而已,從未見過。此刻在鎮江城內的黃葉寺,卻又聽心嚴告訴他有長眠三、五十年的毒物,實在令他難以置信。
心嚴不知道趙羽飛在想些什麼,因是道:「施主大慨以為小僧在誑你,是也不是?」
趙羽飛插手,道:「沒有,區區正在想,是不是能認出那毒物來?」
心嚴道:「想到了沒有?」
趙羽飛實在想不出那毒物的名字,只好道:「區區孤陋寡聞,實在想不出所以然來。」
心嚴道:「小僧勸施主不必費神去想了,等家師兄回來再問他便知。」
他的意思是:心浩和尚已經知道那毒物的名字,只不過沒有告訴寺裡的和尚而已。
趙羽飛道:「也只好如此了。」
他本來想說:「令師兄回寺時,我早已離此他往,如何能問他?」
可是趙羽飛沒有說出口。心嚴道:「午時快到了,小僧得去吩咐人備餐饗客,施主可以四處去走走,不過萬不可再去動假山上那塊石頭!」
趙羽飛道:「小師父不用交待,區區既已知道厲害,就不會再去動它,請放心。」
心嚴合掌道:「如此甚好,待小僧料理寺中差役之後,再來陪施主聊天下棋。」
趙羽飛謝道:「多謝小師父費心,小師父請便吧!」
心嚴合掌為禮,然後走出知客堂,逕自而去。
趙羽飛一個人在室中,又漸感無聊,忖道:「這幾天來,雖然我為了鎮江城中所發生的件件事情而竭智勞心,但也不應該有時時感到煩躁不耐才是啊?」
他自己在心中責備自己,同時對無時無刻泛起的心中雜念,感到十分驚駭。
他想:自尤麗君不幸香消玉殞之後,我奉師伯之命在西湖靈隱寺隱居了將近半年,卻仍無法澄消心中的愛恨之念;難道說,我正應了師伯的評語,此生此世,就再也沒有辦法脫出七情六慾的纏繞嗎?
趙羽飛獨坐空中,一時湧起無數回憶。
他也想到了於如霜及吳仙客,這兩位寄居杭州西湖的佳麗,是不是正在巴望著他歸去?
還有,長眠九泉之下的尤麗君是否瞑目?
他心中既已動「情」,一時奔放不止,如水銀瀉地,使他癡癡長思。
趙羽飛本是風流才子型的人物,加上幾年來的江湖歷練,使他更為豪放不羈。
尤其,像他這種嘗過愛情甜果的人,在這種百念雜生的當兒,怎不會有旖麗幻影?
他沉湎於往事,不覺如入忘我之境。
直到黃葉寺那聲聲午時鼓鳴傳來,才將趙羽飛從回憶中拉回現實的世界。
他振衣而起,竟然長歎一聲,吁去了胸中悶氣,又把思路轉回目前的處境。
不一會,心嚴小和尚已差人送來午飯。
趙羽飛在心嚴陪侍之下,津津有味地吃過午飯。心嚴命人收拾殘餚,然後擺下棋桌同趙羽飛下棋消遣。
趙羽飛樂得偷此浮生半日閒,好整以暇地和那小僧心嚴對弈廝殺起來。
心嚴棋路極穩健,佈局宛如細水長流,綿綿不斷,幾次三番,使得長於此道的趙羽飛,也不得不執子長思。
兩人下了一盤棋,不覺已到薄暮崦嵫、日落西山的時刻了。
心嚴看看天色已不早,忙推桌而起,道:「施主,小僧還有事待理,失陪了。」
趙羽飛笑道:「小師父請便!」
心嚴遂略略將棋子收拾好,合掌告退。
趙羽飛望著他的背影,聳聳肩,心想:「這心嚴小和尚,在黃葉寺中地位顯然不低,看情形寺中有好多事情,還得他調配處理,看不出小小年紀,竟如此能幹。」
這時,寺中傳出雞鳴鼓聲,趙羽飛知道又是晚膳時刻了。
頃刻之後,已有一名寺僧端來膳食,趙羽飛一個人享受這一頓豐富的晚餐。
飯後仍沒有人來理會他,趙羽飛又不好在寺中四處亂逛,只好悶坐室中。
不久,寺中又傳來晚課經誦之聲,趙羽飛忖道:「全寺的人大約均已集在正堂聽課,我何不過去看看?」
於是他信步走出知客室外,沿庭園碎石路,繞過假山,往大殿而去。
園內漆黑一片,因此趙羽飛不得不小心走路,避免踐踏園中花木。
他信步行走,將要到假山之前時,驀地發覺一條人影躲進假山之側。
趙羽飛是何等人物,他反應極快,故意裝成未被對方驚動作子,依然緩步繼續繞向假山前進。
當他款款走到假山之勞,估計自己的位置離那人影約在半丈遠之時,倏地長身而起,撲向那人藏身之處。
趙羽飛這個舉動,猝起發難,加之兩下距離不遠,因此那藏在假山右側的人,一時措手不及,被堵在原地。
趙羽飛嘴角掛著冷笑,對那人影道:「閣下鬼鬼祟祟,躲在這裡幹什麼?」
那人顯然吃了一驚,一時來不及答腔。
趙羽飛接著又道:「閣下敢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那人本是蹲在假山之側,趙羽飛攔住他的去路之時,他還是保持蹲的姿勢,顯然沒料到趙羽飛能像鬼魅般地撲了過來。
他被趙羽飛拿話奚落,不得不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只見那人一身夜行裝束,背後還斜斜插了一把紅穗劍,頭部卻用黑色面罩裹住,僅露出兩隻眼睛。
趙羽飛從他的眼光中,看出充滿驚駭之色。
他覺得這人理應在被他喝問之時,就露出疑怖之眼光方合道理,而不應在看清楚了對方是誰時,才顯出駭異。
這人既是因為看到趙羽飛才露出驚駭的眼神,可見這人在潛進黃葉寺之時,根本有恃無恐。
而此刻這人之所以吃驚,完全是由於沒料到趙羽飛居然也在黃葉寺中,而且發現了他潛入園中。
既是如此,那麼這人可能本來就認識趙羽飛,而且對他甚是忌憚,否則不會在看清了是他,才顯出惶惶的神情。
趙羽飛覺得自己的判斷必然沒錯,當下沉聲道:「尊駕可以除下面罩了!」
那夜行人後退了兩步,將身子背靠假山上,果然將面罩除了下來。
趙羽飛藉著月色,打量那人一眼,道:「哦!原來是袁總管!」
那人果然是雷府總管袁通,他向趙羽飛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四下看看有沒有驚動其他人。
這時寺中僧眾,大部分均已集中在大殿作晚課,因此這後園根本沒有人跡。
袁通看看沒有別人在場,開口道:「趙大俠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趙羽飛淡淡說道:「得罪了。」
袁通道:「趙大俠何以會在這黃葉寺中?」
趙羽飛心想:「我還沒質問你的來意,你居然先問起我來。這袁通果真是個善於翻雲覆雨之人。」
他口中答道:「區區是來此探望主持方丈終音大師的。」
袁通訝道:「趙大俠怎會認識終音大師?」
趙羽飛忖道:「袁通居然連我不認識終音大師之事也調查得一清二楚,他們倒是甚注意我。」
他故意沉吟一會,道:「識與不識,大概跟閣下無關吧?」
袁通怔了一怔,忙道:「趙大俠不可誤會,在下因是雷府總管,雷府與黃葉寺之間淵源甚深,且時常來往,因此對終音大師的一切較瞭解,所以……」
趙羽飛接下去道:「所以閣下清楚他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他老人家的交往人物也很清楚,對也不對?」
袁通神情尷尬,只嘿嘿的笑了一聲。
趙羽飛則繼續說道:「閣下既然對終音大師的一切很瞭解,那麼終音大師出身什麼門派?」
袁通大概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愣然不知如何作答,好一會才慌慌道:「不瞞趙大俠,這……這點在下倒是不清楚。」
趙羽飛突然微微一笑,道:「哦!終音大師的出身,確是令人有謎樣的感覺。」
他這話確是有感而發,因此袁通聽到之後,並沒有懷疑話中別有用意。
袁通遂道:「趙大俠所言甚是,其實有關終音大師的出身來歷,遲早還是可以調查出來的。」
趙羽飛道:「你一定調查了不少了吧?」
袁通愣了一愣,道:「沒有啊!」
趙羽飛心想:你這句話等於承認了一半,我何須再逼問你。
當下趙羽飛漫下經心地道:「袁總管沒事的話,區區要失陪了。」
袁通忙道:「且慢!且慢!」
趙羽飛故意訝熱道:「還有什麼事嗎?」
袁通道:「趙大俠不會把我私進黃葉寺的事告訴終音大師吧?」
趙羽飛道:「如果袁總管不願我說的話,我就不說!」
袁通想了一想,道:「還是不要提起的好。」
趙羽飛看他的表情,覺得甚是好笑,忖道:「哼!你表面上輕描淡寫地要求我不將事情透露給終音大師,其實內心裡害怕我會拆穿了你的詭計,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他聲色不動,故意說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當成沒今晚的事好啦!」
他舉步欲走,袁通想想終是放不下心,因為趙羽飛越是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袁通越覺得對方高深莫測,虛實難定。
因此袁通只好自動說道:「趙大俠心中對在下今晚的舉動,必定甚感懷疑,是也不是?」
趙羽飛道:「沒有啊!」
袁通道:「其實在下今晚來此,全是為了雷府之事而來的。」
趙羽飛進:「噢?既是如此,閣下應該把事情告訴我才對啊!」
袁通道:「是的!趙大俠古道熱腸,這一向為了雷老爺子的事,也出過不少力,在下理應將全盤事情向大俠你陳述才對,無奈……」
趙羽飛道:「算啦!區區也不是喜歡過向人家隱私的人,閣下若有不便,還是不說的好。」
他使的是「欲擒故縱」之計,因為他看準袁通還以為他在被利用之中,是以袁通絕不會輕易放棄他這條「入網之魚」。
既是如此,袁通必然要設法使他死心塌地為他所用,那麼,他一定不敢得罪趙羽飛。
果然袁通說道:「不瞞趙大俠你,前些日子老爺子派人送到這黃葉寺內避難的小姐雷芙蓉,竟然已不在黃葉寺中了。」
趙羽飛道:「此事既然連你都不知道,可見非同小可。你沒有問問終音大師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袁通道:「怎會沒有,可恨那禿驢,每次都以奉老爺子之命,不得透露小姐去處為由,將消息隱瞞。」
趙羽飛笑道:「這就怪啦,黃葉寺怎麼連你的隱瞞?」
袁通道:「是啊!此事隱瞞外人尚有必要,連我這個雷府總管都得隱瞞,就顯然有問題。」
趙羽飛道:「你何以不請示雷老爺子,問問他老人家對此事的看法?」
袁通道:「這事用不著問雷老爺子,在下也可以猜得出全是終音禿驢搞的鬼。」
趙羽飛問道:「這麼說,雷老爺根本就不知雪小姐在不在黃葉寺中之事了?是也不是?」
袁通道:「是的……」
趙羽飛突然道:「哦!既是如此,你應該先將事實報告雷老爺子才對呀!」
袁通慌慌道:「這個……這個……」
趙羽飛道:「是不是雷老爺子也不知下落了?」
袁通道:「沒……沒有啊!雷老爺子僅是臥病在府中ふふ」
趙羽飛道:「是啦!你為了怕驚擾他,所以沒把小姐失蹤的消息往上報,對也不對?」
袁通透了一口大氣,道:「對的,對的,趙大俠猜得不錯!」
趙羽飛冷冷一笑,忖道:「這小子當真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哼!我非得耍點手段,讓他吃點苦頭不可!」
當下說道:「此事既然雷老爺子不知道,我們須得好好查一查。否則無法向雷老爺子交待的。」
袁通連連稱是,趙羽飛又道:「既然如此,袁總管你暫且回雷府去,我可以利用在黃葉寺作客的身份,暗中查探雷芙蓉小姐的下落。」
袁通大喜過望,道:「那最好不過,有趙大俠出頭,這事使好辦。」
趙羽飛道:「你可以走啦!免得被寺中僧眾發覺,壞了我的計劃。」
袁通哈腰應是,轉身欲走,突聞趙羽飛道:「且慢!」
他這一聲輕喝,使得袁通心下一沉,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心中本已對趙羽飛的一言一行疑忌之至,時時有莫測高深、惴惴難料之感,此刻正巴不得脫身之際,經趙羽飛這一聲喝,內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猜不透趙羽飛叫住他的用意。
他停步後,雙眼中不禁露出疑懼之色,趙羽飛卻問道:「石頭和那孫姓姑娘,是否還在貴府?」
袁通道:「哦!趙大俠有所不知,那姓孫的丫頭,居然已被人劫持而去了。」
趙羽飛故意裝成很吃驚的樣子,道:「真的?石頭呢?」
袁通道:「石頭兄還在府中。」
趙羽飛沉吟一會,才道:「那姓孫的丫頭,果然甚有來歷。」
袁通道:「是什麼來歷?」
趙羽飛微微一曬,沒有理會袁通,心道:「文公柏確是深謀老算,由袁通的態度,可知他們還沒摸清楚文公柏的虛實。」
他當然不會把孫玉如是文公柏同夥的消息透露給袁通,於是趙羽飛道:「那姓孫的丫頭被人劫走,而負責看守的石頭能不受損傷,可見這夥人還不至於敢得罪我。」
他偷偷瞄一眼袁通的表情,又道:「假使我的判斷沒錯的話,那麼孫玉如和她的同夥之人,其目標顯然是……」
袁通正在傾耳靜聽,卻發覺對方突然沒把話說完,心中一急,便脫口問道:「他們的目標是誰?」
趙羽飛用手勢要袁通附耳過去,袁通果然湊過臉,只聽趙羽飛悄悄對著袁通道:「是陶森!」
袁通聽得心頭大震,不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趙羽飛故意說道:「袁總管你像是甚為吃驚,是也不是?」
袁通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啊!」
趙羽飛道:「其實我想到這個問題時,心中也甚是吃驚……」
他停歇一下之後,才道:「因為陶森這人,似乎代表兩個幕後幫派,也可以說,目前聚集在鎮江附近的兩個黑道幫派,都是由陶森一人為明的代表。」
袁通聽得睜大了眼睛,趙羽飛微微一笑,他知道袁通必然也知道自己所言非假,因此才會那麼疑懼。
當下趙羽飛又道:「可是如今孫玉如這一露臉,有一點可以證實的是,我先前所知的消息,未必加適才分析的那麼簡單。」
袁通道:「這又是為什麼?」
趙羽飛道:「因為由於孫玉如的這一出面,可知在鎮江附近,除了陶森所代表的兩個黑道幫派之外,可能還有第三個幫派潛伏。」
袁通道:「那麼這第三個幫派,實力如何?有什麼企圖?」
趙羽飛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袁通「啊」了一聲,像是若有所悟的樣子,其實他目前的思路,已因趙羽飛之言,而鑽入牛角尖.混混沌沌。
這是因為趙羽飛這個人,在袁通的心目中已成無所不能的偶像。
是以袁通對趙羽飛之言,一向甚是信服,他原不知趙羽飛已著穿了他的來歷背景,自然更沒料到趙羽飛會有意用話引他鑽入牛角尖。
此刻袁通心中還在暗中竊喜趙羽飛幫他忙,換句話,袁通還認為趙羽飛一直都被他利用。
趙羽飛道:「袁總管如果沒事的話,可以走了。」
袁通拱手道:「那就有煩趙大俠了。」
趙羽飛道:「不必客氣,倒是石頭暫在貴府中,請妥為照顧。」
袁通一疊聲道:「那是應該的,那是應該的!」
趙羽飛笑笑不語,袁通乃躬身而退,一會便潛出黃葉寺外,消失在黑夜中。
趙羽飛望著他逝去的背影,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
他負手流連於寺中後園,一面把目下所發生的情況,在心底中暗自籌量,覺得自從自己出道以來,江湖竟無一寧日,先有水仙宮作孽三江五湖,而水仙舫消失匿跡之後,卻馬上又有人在江湖上推波助瀾,進行一項陰謀。
這項陰謀看來比水仙舫當日橫行三江五湖之目的,還要有更深的意義。換句話說,目下江湖上的暗影,絕不是尋常的武林恩怨,黑道野心可比。
那麼,衝擊著當今武林中的這項陰謀會是什麼呢?
趙羽飛雖已查得一些眉目,但得到的只是蛛絲馬跡,趙羽飛從這些斷斷續續的線索中,也僅能看出陰謀的嚴重性而已。
因此,他奉師門之命,捲入這場漩渦,主要目的乃是揭發及制止這項陰謀的爆發。
截至目前為止,趙羽飛已隱隱約約地感覺出此刻在鎮江城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和他猜測的那項陰謀有關。
甚至今晚在黃葉寺中所看到的也與那個正在進行中的陰謀有關聯。這一點,趙羽飛倒是可以肯定的。
他在寺中花園漫步思量的神態,遠遠望去,像似寄居寺中的文人才子中夜難眠,起來徘徊花叢,吟哦解悶的情景。
不知不覺中,趙羽飛但覺四周寂靜得可怕,偌大的黃葉寺,已不如何時燈光俱滅,且闃無人聲。
趙羽飛雖然感到事有蹊蹺,但白天面見主持方丈終音大師之時,他已隱約被暗示過今晚黃葉寺可能有事,因此他對黃葉寺此刻之戒備情形,一點也沒有意外的感覺。
趙羽飛正打算到前殿去一探究竟,心念方動,前殿方向已傳來數聲輕叱,接著便聞兵器交鳴之聲。
趙羽飛心中冷哼,忖道:「來人如此大膽,若非有恃無恐,則必是想速戰速決。」
他對黃葉寺早有一份親切的好感,是以一聽到前殿傳來兵器交鳴聲,怒氣突然上湧,恨不得趕過去插手幫助黃葉寺抵抗來敵。
他輕撩衣襟,縱向前殿,幾個起落之後,倏又剎住去勢,私自忖道:「怎地我今夜總是心氣浮躁?這……這又是為什麼?」
他深深作了一個長呼吸,將心神定下來,心道:「是啦!我一定是已將耐心隱忍至最大程度,卻又沒辦法把近日中所發生的事,整理出有條不紊的線索來,才會有心氣浮躁的現象。」
「大師伯經常告誡我,萬不可衝動。慚愧!慚愧!我畢竟是個修為不深的青年!」
他平伏了剛才冒起來的怒氣之後,始才飛身趕到前殿。
黃葉寺正殿之前,有一塊很大的空地,此刻黃葉寺四週一片漆黑,但空地上卻被數十把火炬照得通亮,是以趙羽飛很快地找到敵人入侵之處。
趙羽飛快速縱落至黃葉寺大雄寶殿左右側,負手觀看殿前雙方情勢。
但見空地上有兩排人影對峙,在場中相鬥的是兩名灰衣僧人及另兩名黑衣人。雙方拚鬥方酣。
而那數十把照亮場地的火炬,竟是由數十名入侵的黑衣人所點亮的,他們抱著長把火炬,成半圓形環立在兩名長髮黑衣老者之旁。
由這些人的神情舉動來看,顯然是明著進入黃葉寺,當真是不把黃葉寺放在眼內。
趙羽飛立身殿角黑暗之處,細細查看雙方陣勢,發覺入侵的那批黑衣人約有二十名左右,那黃葉寺的僧人,也有十餘人,是由心蓮和尚押陣,他們均赤手空拳,神情肅穆地站在大殿台階之前。
這時那兩對在殿前拚鬥的勝負已分,只見兩名赤手空拳的黃葉寺僧,在對方霍霍刀光中,已然招架不住,險象環生。
心蓮突然向場中喝道:「退下!」
聞言雙方不約而同地乘機退回,脫出了戰圈。
可是,就在那兩名灰衣僧人縱落至台階之前的剎那,突然兩道寒芒出自場中那兩名黑衣人之手,電射灰衣僧人的後背。
心蓮和尚才想發出警吉,那兩名灰衣僧人已雙雙同時慘叫一聲,仆倒在台階之前,瞪著一雙眼睛,氣絕而亡。
那兩名黑衣人一見偷襲得手,哈哈一笑,同時轉回他們陣中,向那兩名長髮老者躬身抱拳,得意地站入陣中。
心蓮和尚突然掉下兩滴清淚,默默看了那兩名死狀甚慘的同門一眼,揮手令人抬入寺內,然後冷冷地望著那伙黑衣人好一會,頗聲道:「施主寅夜闖進本寺,卻又無端殺死出家人,這……這……到底為什麼?」
站在右前的那名長髮老者嘿嘿笑道:「老禿驢!你別想在老大面前裝蒜,目下在鎮江城內的江湖同道,有誰不知道雷芙蓉躲在這黃葉寺中!」
心蓮和尚道:「不錯,雷府小姐確曾住進過本寺,可是早已他去了,施主不信,貧僧也沒法解釋。」
那長髮老者又道:「雷芙蓉已經搬走了?哈……你說的倒輕鬆,卻如何不敢讓我們進寺搜搜看?」
心蓮道:「施主這話太沒有道理,寺有寺規,貧僧怎能任施主黑夜搜寺,壞了敝寺同門清修?」
右首那名老者插嘴道:「師兄,何必跟這些禿驢囉嗦!」
左首老者頷首,道:「師弟所言極是,咱們時間不多,吩咐硫火烈陣侍候黃葉寺!」
趙羽飛把「硫火烈陣」四個字聽得一清二楚,登時心中大震,忖道:「硫火烈陣是西南拜火教一派絕技,難道這些認是拜火教徒眾?」
他心念未畢,已聽心蓮宣了一聲佛號,道:「施主原來是拜火教徒,看來敝寺今晚,難逃劫數了!」
那兩名長髮老者倏地齊齊縱聲大笑,而那十數名手執火炬的拜火教徒眾,也迅速四下按方位移動。
趙羽飛深知場中形勢對黃葉寺已相當不利,眼看心蓮和尚,竟然有束手待斃的味道,毫無反抗的準備。
他不由大奇,心中訝道:「黃葉寺自始至終只一個心蓮出面帶這麼十數人拒敵,聰明伶俐的心嚴小和尚卻一直不見現身,這又是為什麼?」
他又想道:「難道說心蓮和尚胸有成竹,有退敵之把握?抑是心蓮奉命拒敵是為了掩護其他人轉移?」
他想這兩種假設都有可能,因為在心蓮和尚等人遭遇到最危險的局面之時,黃葉寺居然沒有人出來接應,便可證明寺中早已沒有人存身的了。
趙羽飛雖對黃葉寺內的人和物所知不深,但他看得出終音大師是個有道高僧,修為甚深;他今晚讓心蓮和尚在黃葉寺中獨力拒敵,而又撇下他這個客人不管,必含有深意。
趙羽飛想:「終音大師既然在全寺撤走之時,連自己都不通知,則今晚之事,必早在他預料之中,甚至可以看出,那拜火教,也早被終音大師偵知。」
趙羽飛忖道:「終音大師既然知道憑心蓮和尚等人是無力拒敵,卻又不能不留下他們抵擋這麼一陣,可見得他們撤走得很急迫,不得不使人斷後掩護。」
他又繼續想下去,道:「而終音大師又不忍斷後掩護的心蓮和尚等人遭敵盡滅,是以他沒有通知自己一齊走,顯然他想要我助那心蓮一臂之力。」
趙羽飛想到此處,倏然明白,原來終音大師這樣做是因為一來普天之下,只有少林寺至大博深的武功,足以與拜火教的邪術抗衡,所以他需要趙羽飛留下來幫助心蓮和尚;二來,拜火教眾徒來得突然,終音大師離寺可能很倉促,來不及通知趙羽飛一聲,固然也是原因之一,而他深知心蓮和尚有難時,趙羽飛必不會袖手旁觀,則也是他沒有知會趙羽飛便撤走的主要因素。
由此可見,終音大師等人是被迫離開黃葉寺的,而且走得極為倉促,去的地方也可能就在附近。
還有,黃葉寺沒有起全寺之眾以抗拒拜火教的入侵,一定另有作用,絕非單純是害怕拜火教之故。
趙羽飛細一思量,便恍然大悟,原來今晚打算窺探黃葉寺的人馬,不僅拜火教一夥而已,拜火教只不過是第一批發難者罷了。
他這一推論當然不是胡猜。第一,拜火教有恃無恐,便是幕後有人操縱支援的最好證明。第二。雷府已降敵的總管袁通,先入寺探路於先,則拜火教的出現,必是與陶森之支使有關。
那麼,陶森既能說動拜火教明攻黃葉寺,他必也能再支使其他黑道人物隨後而來。
趙羽飛念及此處,不由對心蓮和尚的處境,大起憂慮。
他知道終音大師,必定亦能想到心蓮的處境。既是如此,自己縱有通天之能,實在也無法幫心蓮和尚力敵可能陸續而來的一批批敵人啊。
可是終音大師卻顯然要自己留下來,而且顯然也要自己幫心蓮抵擋那些入侵的外敵,這又是為什麼?難道他不知道如此一來,無異是螳臂擋車,自找死路嗎?
終音大師絕不是個忍心支使徒弟去送死的人,他更不會讓自己陪心蓮和尚戰死。
那麼他留下心蓮等人及自己的用意何在?趙羽飛轉念再推測,頓時泛起了笑容,忖道:
「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終音大師並沒有意思要心蓮和尚死守啊,如是這樣,心蓮和我還有很大的活命機會呀!」
趙羽飛認為這才是終音大師留下他和心蓮等人的真正用意,這時他已決定立刻出手,先趕去拜火教徒,然後再和心蓮研究一下對策,說不定便能證實自己對終音大師意思的推測對或是不對。
此刻已劍拔弩張,被困在當中的黃葉寺眾僧,在心蓮的指揮下,正擺好防守的陣勢。
這陣勢看來錯綜複雜,是以趙振飛一看之下,心中使大為佩服。
因為陣勢恰似一盤殘棋。那些肅穆的僧人,均依方位,零亂的散佈在心蓮的周圍;而心蓮恰似棋藝中的「定石」,以一子之威勢,控制全局之變化,威勢凌人。
可能是黃葉寺僧眾所擺下的這一個陣法困擾了拜火救那兩名為首的長髮黑衣老者,是以他們已失去了剛才那股穩操勝券的傲氣,表情變得慎重萬分,遲遲沒有出手。
趙羽飛一見之下,本來想立刻出手的念頭,此刻又接了下去。因為他要看看心蓮和尚一顯身手,用什麼方法來抵住拜火教「硫火烈陣」的凌厲一擊。
雙方僵持一會,拜火教「硫火烈陣」亦已準備就緒,但見他們同時拿出一截載的長管子,這些細管子約莫一尺長,發出閃閃磷光。
那些拿著長管的徒眾,很快使移位至執火炬的同伴之側。然後將長管一頭觸火,發出『噗」一聲響,由於大家動手一致,一時「噗噗」之聲,不絕於耳。
就在此時,只見那些拜火教徒,揚手一擲,將手中磷管投向陣中的僧人。
那些磷管著火即燃,噴出五顏六色的火花,拜火教徒眾投管的手法,又別具一格,因此長管成上下旋轉的姿勢,迎向眾僧。
更因為旋轉的弧度有大有小,是以長管的前進速度及方向就各不相間,旋轉弧度小的火管,嗤嗤飛速而進,而弧度較大的火管,則「呼啦,呼啦!」緩緩地飛去。
於是,場中頓時蔚為壯觀,但見那些火管上下飛舞,火花迸射,呼呼作響,遠遠望去,還當是正在大放焰火哩!
趙振飛深知那自火管噴出的各色火花,均含有劇毒,只要沾在人的皮膚,便可致人死命,因此一看那「硫火烈陣」的架勢,不禁替那十數名僧人擔起心來。
不過,就在滿天火花迸射之時,只見那些黃葉寺僧,在心蓮一聲令下,均取下背後拂塵在手。
趙羽飛屏息注意他們下一步的動作。就在火花及旋轉得宛如火球的火管開始及身之時,那十數名僧人的拂塵也立刻揮動起來。
敢情他們揮動佛塵的目的,是針對那四處亂射的火花,而且他們拂動的範圍,也僅是前面同伴背後部分,也就是自己的前面的上下左右部分而已。
趙羽飛起先並不明白那些僧人何以要如此「顧前不顧後」,仔細觀察之後,才知道他們此舉果然大有道理。
因為他們互相之間的距離,約莫三步左右,兩下空間正好僅夠一隻拂塵揮動,後面的人揮走火花之舉動,是以照顧前面同伴後背破襲為主要目的,但他同時可保護自己的前面空間,說來是一舉兩得。
此外,他們所擺的陣勢,是以守為主,如果在火花迸射之同時,沒有如此劃一的防守方法,那麼個個只顧用佛生在自己前後左右揮拂的活,則陣勢必亂,同時受活動空間狹窄的限制,說不定會因此自相殘害的。
這道理講來也很簡單;試想,假若你拂一下,我拂一回,大家只顧自己,情勢一亂,一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被自己同伴所拂過來的火花所傷的。
是以他們這種以靜制動的防守方法,不但可以保持陣勢的完整,而且也收效甚大,使那些來勢洶洶的火球絲毫無法越雷池一步。
至於最後一排的僧眾,則因為背後無人代勞,他們活動空間也較大,在揮動拂塵,護住前面同伴之際,也就可以利用挪騰閃躲之勢,以避過火花的攻擊。
但拂塵生性鬆軟,用來拂定點點火花是綽綽有餘,至於要應付那些忽上忽下、滾滾旋轉的火球,則一點效用也沒有。
因此那些僧眾在揮舞拂塵之同時,如發現有火球襲來,也只好改以拂塵木柄將之點走或打落。
可是,拜火教徒眾並非只準備十來根火管,他們每隔一段時間,便投出一批,這麼一來,那些被困的黃葉寺僧,就顯出應接不暇的樣子來。
趙羽飛當然看得出長此下去,那些僧眾必無法再支持下去,是以他開始設想替他們解危的辦法。
他相度雙方的形勢之後,決定下手先攻破對手的「硫火烈陣」。
他知道也僅此一途,才能達到解除黃葉寺僧所面臨的危機。
趙羽飛想到便做,因為如果再猶疑下去,慘象就要發生,他已看出那些僧人已漸漸手忙腳亂了。
他縱身飛上大殿瓦面,然後迅速向拜火教徒聚集的那一個方向移動過去。
趙羽飛很快地已移至那些拜火教徒的頭頂,由於那些穿黑衣的教徒正在全心全力投擲火球,是以根本沒人注意大殿上有人潛行。
趙羽飛居高臨下,估量自大殿頂端至那些拜火教立身在處,約有十幾丈之遙,如是平地距離,十幾丈要一縱而至,實非易事。
不過,如以眼下居高臨下之勢,要一縱十幾丈,以趙羽飛之功力想無問題,這也是何以趙羽飛要飛上大殿屋頂之原因。
他看準落地之處,猛地振臂一揮,「唰」一聲,人如飛的展翅,疾射那些拜火教徒聚集之處。
一剎那之間,趙羽飛已衝入「硫火烈陣」之中。
因為早已看清楚拜火教徒眾所站的方位,並算好他們互相間的距離,因之他人一人陣中,便能展開攻擊,而不必再花費時間去搜索方位。
只見趙羽飛衣袂飛揚,人如猛虎撲羊,雙掌飛舞不停,掌到之處,立刻慘聲四起。
這一變卦來得太快也大突然,因此,那些專心在對付黃葉寺僧的拜火教待,片刻不到,便倒下了七、八人之多。
那兩名為首的長髮黑衣老者,反應也真快,陣勢在側慘叫聲一起,兩人便齊齊縱身而至,攔在趙羽飛之前。
右前那名老者,正要說話,趙羽飛已冷哼一聲,舉手拍出一掌。
他動作如兔,快速閃電,這種攻勢不但罕見,而且潑辣至極。
就在那被攻的老者微怔之際,趙羽飛已然掌到人到,欺身自中宮迫近。
那老者萬萬想不到敵人如此藝高膽大,他萬般無奈。只有避之一途,當下呼氣收腹,躬身往後便彈。
這一招邪門之至,不由得趙羽飛不佩服,但趙羽飛志在必得,他不容對方如此輕身便脫出糾纏,於是掌隨身上,依然如影隨形般地接向那老者前胸。
雙方這一照面,只不過一念之間。另外一名老者這時才警覺出手幫忙同伴,夾攻趙羽飛。
趙羽飛已試出他兩人的功力,均非泛泛,因此他不得不設法先阻止兩名老者的聯手,當下便使出一招「聲東擊西」的虛招,等兩人趨避之時,立刻收虛為實,呼一掌拍出,連攻兩人。
這一招是少林絕藝「迷蹤三十六手」之一,看似攻著,實在是守招。
兩名老者不明究裡,已經形成聯手之勢,被趙羽飛一招化除,再度被拆散在天各一方。
趙羽飛拿準這一個良機,霍地左右開弓,綿綿攻擊出三手凌厲的殺著,這一來形勢立刻改觀,那兩名老者頓時被趙羽飛逼得手忙腳亂。
趙羽飛就在此時,大喝一聲,一拳擊中右側那老者,何時飛起右腿,踢中另一名老者的前胸。
但聞「膨」一聲,兩名老者同時噴出血箭,翻身倒地氣絕。
趙羽飛看也不看,撲進拜火教徒眾之中,出拳見人便打,於是慘叫之聲此起彼落,不到盞茶工夫,那二十幾名拜火教門人,都已倒滿一地,傷亡殆盡。
然後,趙羽飛略整衣衫,走到心蓮和尚面前,道:「心蓮師父,咱們趕快撤離此地!」
那心蓮和掌道:「阿彌陀佛!施主竟因本寺之事大開殺戒,真叫貧僧於心難安。」
趙羽飛聞言一怔,才恍然道:「原來大師不僅奉命守住黃葉寺,而且還奉命不得妄開殺戒,對也不對?」
心蓮頷首道:「是的!」
趙羽飛道:「終音大師誠然慈悲為懷,奈何魔障重重,他老人家如此做,恐亦無濟於事。」
心蓮和尚道:「但是施主不想想,以殺止殺,不就等於殺孽不絕嗎?」
趙羽飛微微含笑,道:「區區並非贊成以殺止殺,但區區也不會甘心束手就縛。」
心蓮和尚道:「施主秉賦異人,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與做法的。」
趙羽飛點點頭,道:「是的!區區雖不願手染血腥,可是卻也無法擺脫殺人一途,唉!」
心蓮和尚用憐惜的眼光看了趙羽飛一眼,道:「貧僧瞭解施主之苦衷,蓋昔日阿難尊者白佛言,曾提及妄殺他們若何,佛告阿難,妄殺就是孽,殺生不論何畜,便是種孽,但如殺一生以救眾生,佛亦不禁。」
趙羽飛道:「區區知道這個道理,因此一直不敢剃度,至今仍是方外之人。」
心蓮道:「阿彌陀佛!所幸施主未被尊師允許進入空門,否則今江湖魔孽,將不知要靠何人去收拾!」
趙羽飛閉口不語,忖道:「是啦!師伯要我重入江湖,此舉必不僅僅為了消除為害武林之敗類而已,想必另有作用的。」
他正在思索之際,倏然抬眼看到心蓮和尚的面部又泛起憐憫的表情。
他覺得心蓮此舉,甚是奇怪,正想出言詢問,背後己傳了一聲冰涼懾人的聲音,道:
「老禿驢,這些拜火教的門徒,都是你殺死的?」
趙羽飛若有所悟;心道:「原來又有敵人侵入黃葉寺,所以心蓮和尚才會突然泛出憐憫的表情,敢情他是不忍心再看到這些人命喪在我的掌下!」
他繼續想道:「唉!出家修為能修到像心蓮和尚這種悲天憫人,慈悲為懷,連敵人都不忍傷害的程度,也實在太偉大了。」
這時,黃葉寺的殿前院中,已多出三個身披黃袍的老人,他們一走進殿,便仔細翻查那些被趙羽飛掌斃的屍體。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人道:「哼!黃葉寺可真是臥龍藏虎之地,原來還有如此高明的少林弟子!」
心蓮和尚徐徐說道:「施主等三人,不知有何見教?」
剛才說話的那名黃袍老者又道:「什麼?你們殺死本門弟子,還要問本座意欲何為?」
趙羽飛插口道:「閣下不必大驚小怪,在此處亂哼亂嚷的那些拜火教徒,是本人所殺,你們衝著我來好啦!」
那三名黃袍老者,聞言打量了趙羽飛好一會,其中一人道:「小娃兒能掌斃本門二十幾名弟子,顯見不是無名小卒,報上名來!」
趙羽飛昂昂然道:「本人叫趙羽飛!」
那三名老者聞言齊齊一怔,一人道:「哦?原來你就是趙羽飛,嗯!果然是塊料子,老夫座下門人死得一點不冤。」
趙羽飛冷哼一聲,忖道:「看情形大江南北的武體同道,都已知道我的名字了。」
那三名老者圍成一圈,交談一會,其中一人才道:「你與本門並無過節,何以要殺死本座門人?」
趙羽飛進:「你是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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