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毒門神丹 文 / 司馬翎
「鬼」倒底有沒有?
這個問題正如哲學上其他問題如:宇宙是否永恆?是有限抑無限?最初從何而來?難道有「神」創造?為甚麼?
自古以來這些問題存在人間迄至今口,尚未解決。
「鬼」有與沒有亦無定論。
如果換一個問法,人類除肉體外是否有靈魂?
我看這個問題既含糊籠統又不具意義。除非你問人類的神識是否能進人另一「時空」層次?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既是既能夠亦可能不行。為甚麼呢?
煮沙不能成飯,煮一千萬年也還是沙決不會熟。同的「必磚不會成針」。
胎灸人門的古諺語說:只要功大深,欽杵磨成針。請你注意那是「鐵杵」,不是「磚塊」。
所以如果方法路子甚至「命運」不對頭不恰好的話,人的神識不能進入另一層次「時空」。但如果你已使自已山「磚塊」轉變成「鐵杵」,你就可以了。
又例如「夢」。人人皆有,絕無例外。李後主說:「夢裡不知身是客」。晏小山說:「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蹭楊花過謝橋。」此外如「愛麗絲夢遊記」,中國的「南柯一夢,黃粱未熟」。不論夢見以前或將來或從所未見之境,但做夢者當其時都厲厲如真。如果你在夢小尚能思考,並且思考的是回醒之「時空」。你絕對不認為「醒之空間」是在你頭上(正如我們現在幻想的另一世界空間亦即神鬼世界)。
同時你亦知道夢中的時間與醒時完全不同。
因此我們一想到神,就向天空遙望,又設想「他們」的時間亦與我們一樣,豈非荒謬可笑?
「夢」應該是較低層次的時空,而「神鬼」則是較高(比我們現存的)層次。
所以我們的神識進入「夢境」易,進入「神境」便很困難。
冷見愁一路尋思「鬼」的問題,甚至看見一個鄉村婦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聲喝道:
「看你的鬼樣子。」
冷見愁連忙挨近睜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過由臉孔以至衣服都很髒。
但冷見愁可以肯定他是人,連一絲一毫「鬼」味都沒有。他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過度敏感,這罵孩子罵人的話天下都聽得到,豈可當真?
他曾看見鬼魂,聽見地獄異響。所以沉浸於玄奧複雜的冥思中不足為奇。也因此有所疑忽便亦不足為奇。
飯館內人頭湧灑,鍋勺聲伙記喝聲以及客人鬥酒聲組成煙霧騰騰酒肉香氣四溢的熱鬧。
冷見愁居然沒有看見門外的六匹駿馬,以及一輛馬車。
馬車沒有特別之處,但車伕都顯出幾點與眾不同之處。一是這車伕年輕力壯不說,穿著齊整乾淨,好像剛沐浴更衣出來的大爺(神氣也您大爺)。二是他腰間佩刀。三是他屹立車廂邊,好像下了決心永不移開一步。
那六匹馬表面上也不怎樣。只不過若是小心觀察之下,也不難瞧出每匹馬固然很嬌健,同時鞍墊都是最上等皮革質料,款式美觀,而又都舊了。絕對不是暴發戶剛剛訂製炫耀財富的。
冷見愁每年苦誦憶的二千四百句口訣中,有一句是「打尖投店先看內外,車馬丐常勢分明」。
觀察飯店或旅店,必須山外向內觀察,首先是車及馬。所謂,「武大郎玩夜貓子,甚麼人玩甚麼樣的鳥。」
從代步的車馬大概已可測知乘者身份。同時還要觀察「車伕」及「乞丐」。車伕屬於馬轉部份很易瞭解,至於乞丐則是顯示飯店旅社勢力情況。
任何人都不喜歡在興頭上碰上乞丐纏擾,所以有辦法有勢力的店合,乞丐不敢挨近。「口訣」所謂「常勢分明」,意思就是說普通尋常或很有勢力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
但無論如何冷見愁已經在鬧哄哄的飯館內,甚至轄對面也是單身的客人是怎生長樣亦不知道因為他只顧想那些問題。
一盤切牛肉,一大碗雞絲涼而以及四兩白干用不了多久就通通進了冷見愁肚了。肚子還未飽,怎麼辦呢?再來一百個餃子,一盤牛肉。對面的客人是個精壯漢子,直瞧他輕鬆愉快吃個乾淨才長長透口氣,拿起自己的酒壺,給冷見愁倒滿一大盅。
「請喝,如果你還能吃,兄弟作東。」
冷見愁心神回到人世間(我們的時空),然後馬上明白對方意思。他暗中摸摸肚子,哈哈,再夾兩百個餃子三盤牛肉也吃得下。不過何必害人家破鈔呢?
那漢子拿起酒壺等他喝,道:
「請,盡客吃盡客喝。」
冷見愁笑一下,一連喝光五壺酒三斤牛肉才道:
「再來二百個餃子如何?」
那漢子道:
「你想吃的話兄弟一定請客。但如果並不想吃,不如再喝幾盅?」
冷見愁點點頭,立到如今才真真正正打量對方。及後突然問道:
「你貴姓名?世上有鬼沒有?如果有你親眼見過嗎?」
那漢子道:
「我姓郝名問。」他不覺笑一下,因為「郝問」的字音在國語讀起來就等於「好問」。而他的樣子果然也像喜歡問東問西的人。
郝問道:
「關於『鬼』的事有機會再談,眼前連人也談不了。」
冷見愁道:
「人有甚麼好談的?」
郝問道:
「有,你且瞧瞧那邊三桌筵。喝!人才濟濟談之不盡。」
冷見愁舉目望去,很快收回眼光,道:
「的確人才濟濟,此地不過是合肥與舒城之間一個大鎮,何以有如此景象?」
郝問道:
「老兄你貴姓名?如果等到我們分手之後我還不知道你姓名,那我的名字也得改上一改了。」
冷見愁道:
「小弟姓中,中公豹的中,你叫我小中就行啦。叫中公豹是封神榜著名人物,天下無人不知。而冷見愁與小中聲音相同(附註廣東讀者而已),果然是訛人妙法。
冷見愁又道:
「只不知郝兄改個甚麼名字?」
郝問道:
「把問字改成笨字就行啦。」好問變成好笨,當然把一切都說明白說清楚了。
冷見愁笑道:
「郝兄,你為何不去問一問他們,那些高踞府上意氣風發的人,何以在此鎮市落腳?」
郝問道:
「我先問你。你何以經過此地?何以走入這間飯館?就算瞎子也看得見他們的高車駿馬。你不是瞎子對不對?」
冷見愁道:
「有意思,果然擅長問話,可惜碰到我。」
郝問道:
「你與旁人有何不同?」
冷見愁道:
「不同處很多一時也說之不盡。但最多不同的是我最近碰見『鬼』。」
郝問道:
「鬼?你說鬼話才是真的。」
冷見愁道:
「不,真碰見鬼。」
郝問道:
「因為你碰見鬼,拚命想鬼的事,所以連門口的高車駿馬都看不見?你是不是想這樣告訴我?」
冷見愁道:
「正是。」
郝問道:
「好,算你過了一關,但現在你看看。」他只用下巴指點方向。「冷見愁」連忙望去,用「連忙」字眼形容並不過火。一來吃了人家不少酒肉,應該給人家一點面子裝出熱心模樣才夠意思。二來冷見愁也真想看看有甚麼事?
三張巨大圓桌坐滿了人,每席八個一共甘四人。出於每個人都一派大馬金刀的坐姿(有點像螃蟹)。所以可容十二人的大圓桌居然顯得「擁擠」。
每個人說話聲音都很大,內容卻不外一些互相的揮場面話,以及互相敬酒。
冷見愁搖頭道:
「我看不出甚麼道理。你究竟要我看甚麼?」
郝問歎氣道:
「兄弟你一定是初入江湖,居然連那個人都看不見。」
冷見愁忙道:
「我看見,是不是左席一個三十歲左右穿黃衣服的人?」
郝問簡直唉聲歎氣以表示失望不滿道:
「不是。絕對不是。他只不過沾主人的光才坐到席上,射人光射馬,你應該睜大眼睛先看當中一席才對啊。」
冷見愁道:「當今那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下首那愁眉苦臉拿著旱煙袋的老頭子?我從未見過有人喝酒吃肉快活之時還顯得如此愁苦煩惱的樣子的。」
郝問道:
「不對。」
冷見愁道:
「那一定是嘴巴隊啦叭啦不停的老太婆?」
郝問道:
「也不對,而且她不是老太婆,她才四十歲左右,保養得很好,細皮白肉腰肢像黃蜂般。她要是聽見你叫她老太婆,包你滿門牙齒一下子都掉得光光。」
冷見愁道:
「那麼你意思說當中主位的錦衣老者最有看頭?他是誰?」
郝問道:
「講出來駭你一跳。他就是這兒三府十六縣武功第一,無人不服的『種拳無敵』趙真。現在你如果能拜在他門下,這一輩子都不愁喝不愁穿。」
冷見愁道:
「郝兄你曉得這麼多為甚麼?」
郝問道:
「因為我天生就是多管閒事脾氣。老實說亦靠這點本領走江湖混飯吃。只要你出價錢我認為滿意,任何事情都包打聽查得一清二楚。」
冷見愁掏出一張銀標(僅有的一張),推到他面前。
郝問一瞧眼睛都立了,道:
「一千兩?而是通合老錢莊的銀標,可比真的銀子還值錢。你想知道甚麼?」
冷見愁道:
「兩件事情。第一件徐小茜、雷雪婷、閻曉鴉三個女孩子的下落。」
郝問伸伸舌頭,道:
「這三個美女都大有來歷你知不知道?惹上任何一個你都吃不了兜著走。現在你還想不想知道?」
冷見愁只點點頭,接著又道:
「第二件是天絕刀的下落。」
郝問一手把銀票推回他面前道:
「這兩個消息連我也願出多一倍價錢收買。」
郝問道:
「我的朋友。他此刻本應坐在你現在的位子上。但他居然遲遲未到,我也不明白為甚麼?」
冷見愁道:
「你朋友是誰?」
郝問道:
「他是正正經經的人。但你卻越看越多古怪覺得很不可靠。」
冷見愁苦笑道:
「這張銀票是誰的?你想不想知道?」
郝問道:
「當然想知道。」
冷見愁道:
「是徐小茜的。所以我想知道她們現在在甚麼地方?有沒有危險?」
郝問道:
「她們現下在合肥,但也可能不在。如果不在就是到安居鎮了。」
冷見愁真心充滿訝異,道:
「你……你何以得知?你跟她們很熟?」
郝問傲然道:
「我外號不大可聽,叫做『狗拿耗子』。所以天下間事我都管那麼一下。徐小茜跟雪婷。閻曉雅最近已是武林人所共知的美女。她們第一天抵達合肥,我就知道並且趕去瞧過。兄弟,她們真是天下少見的美女,個個都美。怪不得很多地方的一流人物都布下羅網想得到她們。」
郝問伸手拍拍冷見愁肩頭,又道:
「既然你見過徐小茜,憑良心說,她是不是很美?美得無法形容?你說。」
冷見愁道:
「的確很美。不過我只關心她們是否平安。」
郝問道:
「你開甚麼玩笑?這三個美女那一個不是身懷絕技而又大有來頭?惹得起她們的人也得想想看可惹得起天絕刀冷見愁?不必替她們發愁,這兒的事情更要緊。」
冷見愁咕噥道:
「有很多一流的人物布下羅網的話也是你說的。」
郝問道:
「人家布下羅網是軟功夫,如果男女問你情我願,誰能干涉?」
冷見愁拈起銀票,道:
「你真不賺這筆錢。」
郝問道:
「遲一步再說。那些傢伙好像光是喝酒已喝出默契。我那朋友的情況越來越危險啦。」
冷見愁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的朋友是誰?為何得罪這許多人?」
他停一下又道:
「這三桌曾四人至少來自十五六個地方,你的朋友一定是惹禍精,到處結仇結怨。我看這種朋友少交為妙。」
郝問服咕一瞪,道:
「別胡說,朋友交上就永遠是朋友。」你的想法簡直沒有人味。你一定很少朋友。」
冷見愁苦笑道:
「對,很少。算來只有一個。你管閒事可以,但先不要管我。因為有個小伙子匆匆奔人來,而大家都很注意等他報告消息。」
郝問扭頭一瞧,道:
「這小子是兩頭蛇陳光最得意手下,人稱兩頭蟲小孫。」
「兩頭蟲」小孫湊近「神拳無敵」趙真耳邊說了一些話,趙真面露喜色,大聲道:
「回去上覆令師,這個消息非同小可,我趙某人十分感激,自然有所報答。」
人人都定睛望住趙真。在席中一個胖大和尚突然宏聲道:
「究竟甚麼消息?是不是已查明『飛天鷂子』吳不忍的下落?」
趙真站起身,整間飯館大廳忽然靜下來,連其他的酒客也不敢喧鬧鬥酒弄出聲音。
趙真搖頭微笑,道:
「吳不忍的消息下落固然重要。但這個人比他更重要。兄弟既然得知,理當向諸位奉告。此人就是『魔鬼」天絕刀』冷見愁。」
三桌所有的人都不立即談論說話,全極力沉住氣以待趙真未了之言。
趙真又道:
「冷見愁的方向如不改變,必定經過本鎮。若以飛鴿傳書和步行速度推測,他最快還須一個時辰,慢則等到傍晚時分才到達亦有可能。」
他一坐下大家才開始談論,出於「冷見愁」是日前天下武林最矚目神秘人物,所以成為最熱門話題。
郝問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論好一陣,才向冷見愁道:
「都是道聽途說消息,不值得聽。假如我碰見冷見愁而又有機會跟他說話,我一定要問他一句話。」
冷見愁道:
「如果機會難得何不多問幾句?」
郝問道:
「這個兄弟你就外行啦。冷見愁現在已是大人物,所過之處若被人知,不是巴結攀交情就是找他決鬥。他忙都忙死了那有工夫跟我聊天?」
他分析頗有道理,因為那三桌筵席之人已有這等現象。而且有那幾個人想出手亦一望而知。
赫問訝道:
「奇怪,一共四個人露出耀耀欲試神情,其中居然有三個是你剛才提到的。那穿黃衣的傢伙本是跟隨「神拳元敵」趙真前來,一副隨從或門人弟子樣子。但既然他也想向冷見愁挑戰,當然真正身份就不是趙真手下了。」
冷見愁問道:
「飛天鷂子」吳不忍是誰?」
郝問道:
「現在他已不重要啦。但你到底走過江湖沒有?連『飛天鷂子』吳不忍的名頭也未聽過?」
冷見愁道:
「我真不知道。他武功很高?跟很多人結仇?」
郝問道:
「聽說他劍法精奇,輕功尤其高明。但為人卻不大怎樣了。因為他七年前剛有點名氣就做了一件大大錯事。他不該學人家偷東西,他的竟是峨嵋派鎮山之寶『天女散花劍』。這還不打緊,他老兄竟又偷走峨嵋派一個妙齡女尼。於是遠於少林武當也都派出高手助陣,不久抓住吳不忍且人贓並獲。但吳不忍不是簡單之輩,居然從峨嵋石牢逃出。不過從那時開始天下武林中有點名氣的人都不放過他。幾年下來已有三十五名家高手毀手吳不忍劍下。」
他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吳不忍驚心動魄的生平描述出來。冷見愁心想此人應該改名為「答」,因為他答得比「問」更好。
忽然趙真洪亮聲音說道:
「諸位,一個時辰內冷見愁若是路過,便先邀他入席喝幾盅。然後那一位有意思露一手不必客氣。這叫做以武會友,是江湖規矩。哈,哈,喝酒,請,各位請!
飯館內似乎更熱鬧了,原先的客人雖然走了一些,但來者更多,看來都是練家子,也許是府上那些名家的門人弟子等。本來在外面別處都聞風近來了。
連郝問的朋友也來了。是個略嫌矮肥,腳步蹣跚的中年人。面孔沒有表情而又發青發白,不大好看。
他不食東西也不喝酒,眼睛一立瞪著冷見愁。
冷見愁機靈地道:
「郝兄,你這朋友不知是正正經經時?抑是『情況危險』的?如果是危險人物小弟就馬上躲開。」
郝問說道:
「你慌慌張張一躲包你出事。不如豁出去喝幾盅等冷見愁來了再說。」
冷見愁當然是假裝的。他不但對這胖子有興趣,對郝問也很欣賞。此外對那三桌筵席中四個想出手之人亦頗有興趣(事實上只對那三個他提起過的有興趣。)
冷見愁咕噥道:
「一定是『情況危險』的朋友了。人家全是響噹噹的人物,人數又多,唉,我以後也不能再混啦;一露面準被活活打死。」
郝問道:
「別抱怨,問題還沒那麼嚴重。」
矮胖中年人眼睛不離冷見愁。郝問道:
「他臉上沒有圖畫,有啥好看?」
矮胖子道:
「你不懂,比圖畫好看得多。」
冷見愁摸摸臉,道:
「真的?是不是弄髒了?但至少我知道沒有繡花。而男人看男人這種事很噁心,你不覺得?」
郝問道:
「你們扯到那兒去了?吳哥一定不是喜歡尋調調兒的人,我可以保證。」
矮胖子道:
「小郝,我打賭他絕對已知道我是誰。」
冷見愁道:
「你是吳哥。我剛剛才聽說一個姓吳的事跡,對這個人我不只佩眼他的狂妄和武功,更佩服的是機智毅力。」
吳哥眼中閃動異采,使他死板青白面孔有了生機。道:「機智毅力從何說起?
但你絕對是天下第一個人作此評論。」
冷見愁:「人能偷『天女散花劍』能偷『尼姑』,此人之狂妄大膽及武功不在話下。但如果其中不是別有內情,他在七年來被追捕生涯中怎敢毀了三十五個名家兩手之多?毀掉三十五位名家的紀錄顯然證明他不僅只逃命求生。而是大大的怨憤不平。」
眼見得吳哥郝問都傻住發楞。冷見愁又道「機智是說能逃過無窮盡追捕圍攻反操勝算。毅力是說至今沿不屈不撓想打贏最後一仗。」
過一陣吳哥才歎口氣,道:
「小郝,你可曾注意?我坐下來至今還未見到這位朋友全貌。不是用手掌就用拳頭遮掩面部一部分。所以我一直看他,看甚麼時候才可以看見全貌。」
冷見愁放下手,笑道:
「現在,不久你就發覺圖畫比面孔好看得多。」
郝問輕輕道:
「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否則不會瀉點秘密以便留住他等吳哥你趕到這裡。但卻萬萬想不到他居然『不普通』得超過我的智慧。」
吳哥道:
「命運終於轉向我這一邊。要不然我也怕挺挺熬不下去了。」
冷見愁似乎完全明白他們對話的含意。他道:
「郝兄,你不是想問一個人一句話?問吧!」
郝問道:
「叫洲、郝。你的刀可以橫行天下。你敢面對任何最厲害可怕船敵人。但你卻怕『感情』麼?」
冷見愁深深歎口氣,道:
「現在我還不知道。將來才答覆好麼?」
三個人第一次齊齊舉杯,一齊乾杯。沒有說任何話,已經是不須言語之境界。
郝問壓低聲音道:
「冷見愁哥好眼力,第一個就提到黃衣人。其實那黃衣人是乘坐馬車來的,他一定早已跟『神拳無敵』趙真講好,故意坐在偏席下首。他帶來一名隨從,卻反而坐於中間主席位。」
冷見愁笑笑道:
「有你這對眼睛,吳哥出手時就不至於本末倒置。小郝,黃衣人來歷既未查出,我們采猜猜如何?」
他尋忍一下,又道:
「第一,此人雖然昂首踞坐態很橫。但其實時時會會俯首閉口一下,顯然習慣這種動作二,他對極鮮的魚蝦海參等筷子碰也不碰一下。北方有些地方的人不吃水裡長的東西,可知此人本籍北方。他的衣雖然很乾淨卻已很舊,鞋襪亦然。可見得此人天生極為儉樸,此是山西人特色。更證明他原籍北方人。第四,他雖然持筷拿匙都用右手,但其實他是左撇子。這一點從他衣帶所繫之結以兩隻靴底厚薄之間可以觀測得知。第五,此人所練功大與眾不問,竟然是以硬功及輕功見長。」
他一口氣分析至此,吳哥和郝問都聽得呆了。
然後還是吳哥歎口氣,道:
「無怪有人形容你是『魔鬼』。除了魔鬼之外,誰能於頃刻間把對手觀察得如此透澈?」
郝問亦歎氣道:
「兄弟觀察之下,連口音包括在內,也不過能斷定此人從北方來的。但他是左撇子以及擅長硬功輕功卻無論如何瞧不出了。」
冷見愁肚子裡苦笑一下。你只要不是白癡,而又在「幽冥世界」活上十五年。
又像北京填鴨一樣填了二千四百句「秘傳」口決。還要爛熟得倒背如流。這世上還有什麼人物事情觀察不出呢?
吳哥道:
「冷見愁哥,此人應該如何對付方是呢?」
冷見愁道:
「此人顯然出身於某一幫會或者門規極嚴門派。因為他傲岸矜持中卻又不免時時女露出俯首閉目以尊敬某人的姿態習慣。」
加上他覺著「概和舉動中顯示的深厚功力來看,此人在任何幫會門派中都居於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地位。這些資料加起來,你們能不能想出是誰?」
郝問歎聲不絕,道:
「連一個俯首閉目的動作習慣也透露如許多秘密。將來我永遠不笑不說話甚至不睜眼睛,看你還有甚麼辦法?」當然這話不能認真不能相信。他若是不笑不說不睜眼,與死人何異?誰還要猜測他的來歷?
他又道:
「有一個人很符合。仙是左撇子,以硬功輕功見長,北方人大概原籍山西吧。
泰山派威震山左名聞天下乃是武林有數名門大派,而他便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姓段名鈞。」
吳哥道:
「泰山派三大弟子之一的玉晴蜒崔迅前年被我砍斷一隻左臂。怪不得鐵燕子親自出馬南下找我了。」
郝問接著道:
「鐵燕子段鈞雖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但少到江湖走動,聲名遠不及坐在中間筵席上的師任胡銅鈴。在山東省他那特別銅鈴聲在仇家的耳中等如死亡。」
冷見愁深深凝視中間筵席一個大漢。此人名副其實「山東大漢」,只坐著不著不動就顯得比旁人高大一半都不止。冷見愁道:
「怪不得鐵燕子段鈞選中胡銅鈴做助手。這個大漢不簡單。」
郝問又道:
「中間筵席那愁眉苦臉老頭八成是「憎富嫌窮」楊貴。如果是他應該坐在上首。
至少應該比『小櫻桃』李香香高一頭。但他何以坐在下首?」
冷見愁道:
「右邊府上那大和尚呢?」
郝問道:
「此人現下在江南大大有名,乃是廣東曲江南華寺,廣州六榕寺以及西湖靈隱寺三大寺林的總住持。你隨便打聽一下,很少人沒聽過無嗔上人大名。武林中也恐怕只有冷見愁哥你不知道!」
冷見愁道:
「胡說,從來沒聽過幾間佛寺請一個總住持。這話誰能相信?」
郝問道:
「信不信山你。但這三大寺林都向外間承認有這麼一個主持。又說已雲遊在外。
除非你敢而又有本事把他抓到那三寺教和尚們認人。否則你只好相信。尤其是拳頭在近之時誰也不敢不信。」
但顯然很多不懷疑三寺「總住持」這個衍頭。否則無嗔上人就不會屈居右席了。
冷見愁道:
「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有趣。不過吳哥你如果碰上泰山派的鐵燕子段鈞,最要提防的是他的硬功。泰山派秘傳『石敢當』神功,比金鐘罩鐵布衫厲害幾倍。『石敢當』神功最高十層,以孔夫子註解易經的『十翼』分高低層次。這門絕世武學非同小可,先剛後柔,山柔返剛,最後剛柔並濟。只要煉到第八層『說卦』,天下無人能夠殺傷。」
郝問瞠日道:
「如果段鉤已煉到第八層怎麼辦?」
冷見愁道:
「不必到第八層,只要超過第六層『下葉』,吳哥最擅長的『天龍抓』就一點用處都沒有。」
郝問駭然道:
「你怎知吳哥練過『天龍抓』功夫?」
冷見愁笑一下,道:
「因為我也練過,所以一望而知。」
他眼光轉向吳哥青白沒有表情的面孔,又道:
「但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是同門。我只不過湊巧練過這門功夫。」
吳哥喃喃道:
「可惜我們不是同門,不然我將以你為榮,就算被那些豎子鼠輩殺死也可以放心瞑目。」
冷見愁堅決道:
「不是同門。那些落葉早已化腐朽為塵土。」
誰也不明白他所謂「落葉」是甚麼?化塵土又是甚麼意思?
冷見愁又道:
「吳哥,可借你身子還太高一點,如果能再矮兩寸,就一切不必擔心。」
吳哥還好,但都問卻幾乎駭得跳起身,道:
「真是魔鬼,一點不錯真是魔鬼。」
吳哥仍然謹慎忍耐問道:
「冷見愁哥說我不夠矮,是甚麼意思?」
冷見愁道:
「你顯然修習過易容道最高的『滄桑七變』。你本來高瘦身材,面容也瘦長。
但施展滄桑七變的『深墜術』,便變成矮胖橫面模樣,只不過你如果能夠再矮兩寸。
則氣功造詣大大不同。你的「天龍抓」也好,劍術也好都不怕這飯館內任何人了。」
吳哥楞了一陣,歎道:
「你怎能夠懂者這麼多?小郝講得不錯,你簡直不是『人』。」
郝問卻忽然露出喜色,道:
「吳哥,咱們快快打發這些討厭傢伙,然後跟冷見愁哥商量一下……」
吳哥搖頭道:
「這些人不好打發。冷見愁哥只指出一個鐵燕子段鈞而已。但還有『憎富嫌窮』楊貴。『小櫻桃』李香香。無嗔上人等等。其實鐵燕子段鉤再加上胡銅鈴之助,只怕威力還要加倍。」
郝問居然連眉頭都不皺,道:
「我知道,但咱們好不容易才遇見像冷見愁哥這樣的人物。吳哥,你別忘記時間無多,時間無多啊!」
吳哥而上雖然全無表情(他施展『滄桑七變』易容奇術面上永無表情),可是眼中卻射出他們黯然甚至可以形容為「淒慘」神色。他緩緩道:
「我知道。小郝,難道我會忘記?好,光打發這些混蛋再說。」
「最憐費盡心機處,只博燈前哭幾回!」難道他淒慘眼色竟是如此?何以「時間雖無多」?又何以須得遇上冷見愁這等人物?
好在冷見愁早已習慣了千奇百怪變幻無常的世事,否則連半刻鐘也坐不下去。
吳哥站起身,登時惹來不少眼光。幸而他身材矮矮胖胖,所以誰也不加注意。
冷見愁道:
「吳哥,等一等。」
吳哥坐回座位,道:
「冷見愁哥請講。」
冷見愁道:
「如果想引開這些人的注意以便安然離開,有很多辦法。花點錢找個人扮作你或我,大模大樣走過店前就可以大亂一陣了。」
郝問低聲喝采,道:
「好計謀。只要有一個很像『天絕刀』冷見愁之人走過,何愁不天下大亂?」
吳哥道:
「我雖能忍耐謹慎小心,但絕不欺場。只要把場面擺得公公平,我一定堂堂正正,出手雖死不悔。但目下的場面太不公平,這些人隨時隨地可以做聯手圍攻的卑鄙事情。所以我也要朋友助拳。」
郝問訝道:
「誰?還有人肯出頭幫你?」
吳哥道:
「你要不要猜?」
部問眼睛一轉,道:
「是不是冷見愁?」
冷見愁苦笑一下,如果這刻吳哥開口請他助拳。他知道一定會答應。但為何肯答應?則連自己也凶答不上來了。
吳哥卻道:
「不是,至少目前不是。」既然只是「日前」,顯然「將來」有請冷見愁助拳的可能。
郝問驚訝得這嘴巴都大大張開而居然忘記合攏。但他最佩服吳哥的正是這一點,縱是最惡劣的情勢山窮水盡之時,仍然能打得開局面,或者形容為殺出一條血路,吳哥就有這份堅毅力量。
吳哥這回真的搖搖擺擺地走。
冷見愁喃喃地道:
「好男兒。我也要問他一句話。」
郝問眼中露出光采。天下芸芸眾生能得到冷見愁讚許的絕對不多。他道:
「你想問甚麼?我是吳哥朋友。」
冷見愁笑一下,道:
「現在你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把問題留著問他。」
這時吳哥在門口出現。事實上他瘦削面孔上飛揚的雙眉以及瘦長身子,還有一身寶藍色長衫和眼間一把長劍。簡直和剛才矮胖蹣跚形態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
但冷見愁一眼望去感到此人是「吳哥」
有好幾人驚叫道:
「飛天鷂子吳不忍。」
整個大廳堂驀地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吳哥身上。
七年來種種殘酷詭異傳說,老早把這個有渲染成地獄中的惡人。除了各大門派各地名家高手聞風追捕以至吳哥很有名之外。武林中人甚至傳說二十年來最轟動最著名的「惡人譜」中也列了「飛天鷂子」吳不忍大名。出於「惡人譜」聲名極盛而又甚是神秘,所以凡是傳說登載「譜」上的人,無不立刻天下皆知。
此所以吳哥一出現,全廳近百食客(現在已經全部是武林中人),霎時肅靜無聲,等著瞧那「神拳無敵」趙真對付他。
趙真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平添幾分氣派。他抱抱拳洪聲道:
「吳不忍,既然你親自來了,好像很多話都不必說了。」
吳哥目光掃過全廳所有之人,甚至連冷見愁也覺得似乎曾特意盯自己一眼。這種瞧人方式其實已是武功中一種很高境界,並且亦附帶暗藏震懾對方之妙用。
他聲音很冷漠卻清晰,全廳皆聞,說道:
「對,閒話多說無益。反正趙真你擺下三桌逛席所請客人,全是衝著我吳不忍而來。人人都想殺死我好在天下武林揚顯威名。」
趙真道:
「快人快語。趙某心中有個疑問數年來不得解答,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吳哥道:
「不必了,每一個死傷於本人劍下的人,都有疑問但我永不回答。只有贏了我的人才有資格問,我才會回答。」
中間席上幾個人站起身,神情冷酷。
吳哥仰天一笑,道:
「一個對一個,抑是一擁而上,以多為勝?」
但沒有人肯坐下。趙真道:
「吳不忍,你隨便挑一位。」
吳哥冷冷道:
「除非這一個是你們公認可作代表,否則我殺了一個又一個,弄不好一齊出手,我才不上這個當。」
沒有人能不承認他此言有理,連趙真自己心中也不得不承認,但未挑出一個熊代表大家的人亦簡直不可能。
因此他道:
「這倒是一個難題……」
話聲未歇,那個女人(冷見愁稱為老婆婆)大聲道:
「少囉嗦,你這種惡賊淫棍有甚麼資格說話?我……」
吳哥的聲音接下去道:
「似是小櫻桃李香香,年紀不大相當漂亮。可惜她水性楊花前後一共已有六個男人。你沒有資格罵我。要不要我把六個男人名字說出來?」
「小櫻桃。李香香登時花容失色,怒聲道:
「你胡說八道,你故意譭謗我,你不是人……」
吳哥歎口氣道:
「好啦,不必急成這樣子,我不說就是。」
「小櫻桃」李香香且是氣得面上變色,居然也不敢衝出亦不敢再分辯頂應。
三大寺林總住持無嗔上人仰天打個哈哈,展得人人耳股生疼,亦因此人人駭異佩服。他道:
「吳不忍,你可知道洒家是誰?」
吳哥道:
「你知道你是誰麼?」
人人覺得奇怪,吳不忍這一問簡直離了譜。人家當然知道自己是誰。
無嗔上人道:
「別說廢話。酒家無嗔上人你聽過沒有?」
吳哥道:
「聽是聽過。可惜仍然不知道你是誰。因為三年前有人問過一位大大有名的和尚說:「內守幽關,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昏擾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虛空大地,成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軀體,日為全潮,窮盡源勃。何以妙明真心能容藏許多物?那大和尚不但不會解示,甚至連這一段經文出自何經(大佛頂首楞嚴經)亦不知道。」
懂得佛理之人不多,但這些話針對那大和尚甚至指出他是騙人的大和尚之意,卻人人皆知。莫非大和尚即此大和尚?
無嗔上人喝道:
「你胡說甚麼?」
吳哥道:
「你自已是誰都不知道,何敢節外生枝提到我?」
(要知佛家最中心最精微真理就是「無我」。禪宗參話頭往往問「我是誰?」
「狗了陰佛性也無?」所以吳哥間無填上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誰,其實含有深意。
也許你會奇怪懷疑若是「無我」,固然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但卻又找「誰」來證得解脫?誰為享佛果?答案有二:一、無我論不是一個哲學主張,而是一種宗教行持之實踐方法。也就是「戒定慧」的「慧」,是根本圓滿的大智慧,不是我們普通凡俗的差別智慧。二、當你經山「禪定」等行持功夫而得到大智慧即般若。你已超越有限時空,此境界中「你」究竟有沒有已不必言說亦不可言說。此是離文字言語名相境界層次,除佛、道、印度教等。猶太教基督教回教此西方宗教系統亦有此種離文字名相的看法。例如舊約載摩西問上帝之名。上帝叫他告訴子民IAMWHOIAM。(我是自有永有的。)但當然離文字名相境界卻不等於如「無我」)
飯館大廳內氣氛相當奇異微妙。本來人人都敵視吳哥,但現在卻又有很多人想知道「無嗔上人」,究竟是誰?真是三大寺林「總主持」?他憑什麼?
只聽吳哥又道:
「如果你就是那位大和尚,旁人會不會想到你比我更該殺該死?至少我不躲在袈裟後面裝神失鬼,你呢?你做了多少壞事?」
無嗔上人登時象鬥敗的公雞似的完全洩了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冷見愁心中歎氣忖道,單憑幾句話就能夠消滅一個強敵連我也辦不到。以吳哥這等人物,誰還能陷害他?
突然一陣清越鈴聲升起,初時人人心中一陣清爽暢快,但馬上又感到鈴聲越拔越高以至耳朵都轟轟而嗚。
只見當中席上一個身軀魁碩、濃髯繞頭的大漢手舉一面鐵牌,牌頂有一枚金鈴,鈴聲就是由此發出。
大漢放下鐵牌鈴聲消歇,接著大喝道:
「兄弟泰山派胡銅鈴,要向吳不忍請教幾手劍術。」
吳不忍冷冷地道:
「泰山派有兩人在此,究竟是你抑是你師叔鐵燕子段鈞出手?但我瞧作成是兩個人一齊上。」
胡銅鈴厲聲大笑道:
「你過得胡某鐵牌這一關,當然段師叔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說時已大步行出,當真威風凜凜看來驍勇之極。這種敵手,縱然最不伯死的人也不願意惹他。
人人都準備起身跟出去參觀這場「高手」之戰。但吳哥不但不退出,反而下入飯館大廳。難道他打算在廳內出手拚鬥?廳堂地方雖不小,但桌子那麼多又人頭湧湧,如何能做決鬥拚命場所?
胡銅鈴亦驚訝停步,道:
「咱們就在這兒動手?」
吳哥淡淡道:
「如果拚命也要揀地方,只不知動手時還要不要先規定好用什麼拳法功夫?若是那麼麻煩乾幹不必動手回家抱孩子去。」
胡銅鈴仰天大笑,笑聲震動屋瓦,他身材極是高大加上震耳聲音,委實威風凜凜使人震懾。
他道:
「說得好。拚命之事那有許多哆嗦的。吳不忍,這一點俺服你,可惜咱們此生注定是敵人,不過俺還是可以敬你一杯酒,你肯不肯喝一杯?」
激越的豪情,對生死視如無物的膽氣,誰能漠然不受感動?尤其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更易感動。
不知那一個角落先發出喝彩聲,轉瞬間所有的人都鼓掌喝采。
等采聲稍歇,吳哥道:
「好漢子,當然值得幹一杯。」
馬上有兩個灰衣大漢站出來,每人手中捧著一隻青花碗,高高舉示大家。然後各自在附近桌子要酒。
當然誰也不吝惜斟上一碗酒,任何人在這等激越誼壯場合中,別說一碗酒,就算要一條胳臂也會有人奉上。
喝采鼓掌大呼乾杯聲中,那兩名灰衣大漢俱是雙手捧碗躬身進奉,這是江湖中人表示尊敬的方式。
但偏偏吳哥一盆冷水潑在每個人心頭,他舉起左手使所有人靜肅無聲,然後說道:
「胡銅鈴,等一等。」
胡銅鈴伸出去端酒的手頓住,所以兩名奉酒的灰衣大漢依然躬著身子雙手捧碗。
吳哥又道:
「我不認識他們,你呢?」
胡銅鈴道:
「我也不認識。」
吳哥道:
「既然如此,這兩碗酒想必沒有問題。」
胡銅鈴不悅沉下臉道:
「當然,為什麼會有問題?」
吳哥道:
「很好,我們換著喝,你喝我的我喝你的。」
如果那兩碗酒有問題,胡銅鈴必定不會那麼生氣,做虧心事之人就算很會演戲,到時也必定打個折扣。
胡銅鈴生氣得滿面通紅,洪聲大喝道:
「酒拿來,俺通通喝。」
喝聲中一手已奪過面前一碗,一口就喝光。
接著應該輪到喝下吳哥那一碗酒,那灰衣大漢應該立刻把酒送過去,如果胡銅鈴喝下沒事,這碗酒已足以大大羞辱吳哥一番。
但灰衣大漢卻愣住不動,似乎形勢突然使他一時不知所措。
吳哥一伸手便把酒碗拿在手中,冷笑道:
「這一碗酒學問大得很。如果乾乾淨淨全無問題,我吳不忍不免被天下英雄嘰笑,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我毫不尊重又不懂得英雄氣概為何物。但是……」
他停口轉眼四瞧,此時全廳寂然,就算細花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即使是最老奸巨猾之人,事到如今亦絕對忍不住要聽聽他底下還有什麼議論?
吳哥道:
「但是萬一此酒有問題,胡銅鈴就算用長江之水也洗不清,我意思是說,如果有人想陷害泰山派威名,這是一石二鳥最高明手法。」
誰也想不到吳哥忽然扯到有人「陷害」泰山派的題目上去。一時都不知該怎樣推論思考才好。
胡銅鈴怔一下,洪聲道:
「吳不忍,俺不明白你的意思。」
吳哥道:
「很簡單。我吳某仇家遍地,用任何手段暗算我之人既不少亦不稀奇,而你泰山派威震中州數百年,諒也有些仇我怨。所以這一碗酒……」
聽見他一鬆手,青瓷碗乒乓一聲碎裂,碗內之酒流濺一地誰也收不回來。
他向那灰衣大漢拱拱手,道:
「得罪了。但如果你不知不覺被人利用,想必亦將有一番麻煩。」
灰衣大漢膛目些舌退開,這等風雲詭變的局面的確不是一般人能順應自如的。
吳哥又道:
「吳某今日這一場請泰山派高手鐵燕子段鈞及胡銅鈴兩位指教,別的人以後再說,這話有沒有人不同意?」
當中筵席有人應道:
「老夫不同意。」聲音蒼老而又無精打采,原來是「憎富嫌窮」楊貴。
小櫻桃李香香也叫道:
「我也不同意。」
這個尚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在江南的確很有名,知道而又畏懼她悍潑毒辣手段的人真不少。至少此廳百餘武林人物中,有一大半以上絕對不敢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