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天龍舊寺馬癡戲情俠 文 / 司馬翎
且說楚南宮那邊六名高手怔了一陣後,靈隱山人首先咦了一聲,道:「諸位快看!」
眾人循著他手指之處望去,只見無名氏仰臥沙上,睜眼呆呆著天空。急切問沒有一個人看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靈隱山人沉聲道:「他適才側面向著我們,就在我瞧他之際,把面轉回去望著天空。」
神指了嵐哼一聲,道:「山人之意,可是說此人身遭穴道禁制之後,居然尚能動彈麼廣靈隱山人道:「正是此意!」
苦行禪師一言不發,大步走過去。其餘五人相繼縱過來,以防萬一。只見這位甘露寺名手彎腰俯身,迅快地伸掌向無名氏拍去。
無名氏雖然睜大眼睛,可是望也不望他一下,更沒有出手抵抗。任得苦行禪師一連三掌,迅快如風般拍在身上。
豐都秀士莫席冷冷道:「此人雖是由苦行禪師擒住,但他釋放之時,應該告知大家一聲才對!」
眾人莫不露出驚訝之色,都想不透若行禪師為何忽然出手解開無名氏的穴道。還有就是靈隱山人剛剛說無名氏頭顱能夠轉動,目下這一來可就不曉得是真是假了!
苦行排師沒有理睬豐都秀士莫庸,俯首望著無名氏,道:「施主可以起身啦!」
無名氏冷淡地嗯了一聲,果真緩緩起身,苦行禪師指一指他的馬匹,道:「施主如要離開此地,最好取回馬匹。」無名氏一言不發,舉步向馬匹走去。
豐都秀士莫庸疾躍上來,攔住他的去路,陰冷地道:「無名氏你可是真的不怕死麼?」
無名氏淡漠地抬眼望住他,兩人四目相對,過了一會兒,無名氏才道:「你要我如何答覆?」
豐都秀士英康道:「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並非請你反問我的意見!」
苦行禪師誦聲怫號,道:「莫兄怎可迫人回答這種問題?」他說話之時,流露出作勢欲上的姿態。
莫庸早已知道無名氏手法奇奧,功力深厚,再加上這個強敵苦行禪師,形勢確實不利,不覺退了一步。
神指丁嵐疾躍上去,站在豐都秀士莫庸身邊,冷冷道;「莫兄這一問正是我等都想知道之事,樣師你最好少管閒事。」
莫良得到丁嵐支持,登時聲勢大壯,洶洶踏前一步。
靈隱山人上來排解幾句,雙方便就此罷休。苦行禪師歎口氣,道:「貧僧一直在想,剛才乃是趁無名施主分心之際,突然出手方始點住他的穴道,因此業已證明貧僧武功不足以將無名施主帶回寺去。」
楚南宮道:「排師因此把他穴道拍開,此舉光明磊落,兄弟甚感佩服!」
苦行禪師及心地苦笑一下,道:「諸位如果還要到天龍寺去找武林太史,恕貧道不能相陪了!」
楚南宮道:「彈師不願前往,自是無法相強,但目下我們先得找回凌玉姬及疾姑才行!」
苦行禪師頷首道:「我見到破姑,跟她說一聲就離開這塊沙漠,只不知她們目下在什麼地方?」
靈隱山人道:「藍岳他們也許知道,啊,說不定無名氏也知道,禪師不妨問問他!」
苦行排師如言向無名氏一問,無名氏向南指一指,道:「就在那邊一個帳幕裡……」
眾人都露出欣喜之色,紛紛上馬,楚南宮向無名氏道:「你可願跟我們走麼廣無名氏淡淡望他一眼。楚南宮搖搖頭,道:『你是我生平所見最怪的人,隨你的便吧,我給你留一點水和乾糧。你如果想一輩子流浪在沙漠中,誰都管不了!」
他迅快地留下一個水囊和∼些乾糧,放在無名氏坐騎後面。之後,這六名武林高手策馬向南而去。
無名氏也騎上馬,任得那匹馬放步走去。晚上他就睡在馬匹旁邊。他雖是對自己摸不關心,但對於馬匹卻照顧得很周到。
第二日走到落日時分,忽然在沙堆中發現一隻黑白相間的鴿子。
無名氏不知那鴿子是死是活,連忙跳下馬,把鴿子抬起來,發覺這頭鴿子已經十分僵硬,大概已死了好多天。
他哺咱自語道:「咦!此鴿骨格粗壯,翎毛強勁,乃是信鴿中上佳良種,為何會誤入沙漠之中以致力盡而死?」他自語之時,手指已緩緩解下鴿頸的小小信筒,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小卷紙頭。
無名氏取出來展開一看,紙上寫著:「聞悉有十餘高手均赴天龍舊寺找汝,此輩均屬封爵金榜上列名之士,可速隱避。二十年如一彈指,此鴿已老,末悉尚能抵達舊地否耳?」下面署著「癡人舊友拜啟」,左面畫了一匹小小的馬,卻栩栩如生。
他看了之後,參以剛才聽到那六人的對話,頓時明白這封信乃是致天龍舊寺中的武林太史,叫他即速避開這些封有爵位的武林高手。同時也明白了此鴿敢情是年老力衰,因此半途力竭而死。只不知這個寫信的人是誰?
於是,他又上馬繼續那沒有目的的行程,手中還捏著那張紙條。
走了一程,他無意中發覺紙條另一面還有幾個細字,寫著的是:「風聞老柯已逝,癡人舊友零落殆盡矣!」他看了之後,因不曉得是誰,是以無從感慨。不過他對於「癡人舊友」
這個名詞卻覺得很別緻,當下隨手把紙條放在懷中。
不久,那馬馱著他走上一座小丘。他放眼向前望去,陡然大感震動。
但見斜陽夕照之下,一座業已殘破的古寺就在前面數里之處。那寺廟雖然大部分已經變為頹牆敗壁,但那僅存的一部份仍然掩不住雄偉巍峨的氣象,令人想到此寺昔年必是金碧輝煌,氣象萬千。
無名氏雖然對一切都消沉冷淡,可是在這沙漠之中忽然見到這座巨大破落的古廟,卻也禁不住心波蕩漾。眺望了一陣,便縱馬向這座古廟馳去。
這座古寺只剩下幾間還有綠瓦的屋頂,其餘都坍壞殘破,但因佔地極為廣大,如果有人躲藏在短垣敗壁之內,真不容易找到。
不久工夫,無名氏已經馳到寺門,馬蹄踏上方石所鋪的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把馬匹隨手繫在一根石柱上,然後向寺內走去。只見正面的大殿已經毀坍了一半,倒是左邊一間較小的殿堂完好無損。因此,他向左邊殿堂一直走了過去。
殿堂內光線甚是黯淡,無名氏走過去之後,不須用眼睛去看,已感覺出殿內灰塵堆積,竟是久無人打掃的光景。
他接著穿過殿堂,從偏門出去,但見院落迴廊、重重無數。原來他在遠處眺望時,雖是覺得這天龍寺破毀了大半,但因此寺極為廣大,因此所剩下的一部分仍然不小,不似感覺中只有一兩間屋頂尚存。因此無名氏微感驚訝,信步向裡面走去。
觸目儘是一片荒涼死寂,他幾乎每一個梯院都瞧過之後,天已黑得不能再黑。當下他回到殿堂,隨便在牆邊坐下來,靠著石牆瞑目不動。
不知不覺到了半夜時分,他一直用這個姿態坐著,動也不動。
在這一段時間之內,他偶爾聽到周圍好像有點異聲,但卻不是人或獸類弄出來的聲音,如果換了常人,必定起身到處瞧瞧。但這無名氏根本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連挪動一下身體也懶得去做,也不睜開眼睛。
攀然殿堂中出現一團火光,這團火光緩緩移向無名氏,移到切近,可就把無名氏照得清清楚楚。
無名氏不大情願地睜開眼睛,只見那團火光乃是從一支蠟燭上發出來。燭光後面,出現一個鬚髮如銀的紅面老人。
這個老人不但面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而且神情間顯得活力充沛,如果他把銀髮白鬚去掉,那就大概只有三十來歲的樣子。
他們互相對望了一陣,無名氏淡淡地移開眼光,既不動彈,也不說話。
那個紅面老人持燭望著他,過了很久,見他仍然沒有半點反應,忽然間縱聲大笑。殿堂中一時儘是他的笑聲。這紅面老人不但面貌看來年輕,連聲音也十分響亮,聽起來生像是二三十歲人的嗓音。
他笑了一陣,把手中蠟燭放在地上,然後走到無名氏身邊,蹲下來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膊,道:「小伙子,真沉得住氣,你叫什麼名字?」
無名氏談談道:「我沒有姓名!」
那紅面老人征一下,道:「真的?」五指如鋼鉤般抓住無名氏的肩膊。
無名氏痛得一咧牙,卻沒有反抗,甚至連運氣護體也沒有。
那紅面老人立刻放鬆五指,訝然道:『你大概不會曉得我這千毒措威力不比等閒,肩腫骨碎裂之苦尚可忍受,但我指上千毒侵入體內,卻比死上十次八次還要痛苦……」
他說到這裡,但見無名氏毫不動容,倏然住口,凝眸望著他。過了一會兒,哈哈大笑道:「老弟你真行,我平生從未曾見過像你這麼深沉之人!」
無名氏別轉頭,淡淡道:「老人家你老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也不嫌麻煩麼?」
紅面老人聽得一怔,道:「你不願跟我說話,是也不是?」
無名氏雖是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心如稿木死灰,可是畢竟是知書識體之人,講究的是尊賢敬老。是以勉強笑一下,道:「老人家猜得不錯,我不想說話!」
紅面老人道:「你不願跟我說話沒有關係,我只想知道一點,那就是你可是當真不怕我的千毒指的厲害?」
無名氏緩緩道:「我根本不識得何謂千毒措!」
紅面老人泛起疑惑之色,道:「那麼你為何不辭辛勞,到這天龍舊寺來?」
無名氏搖搖頭,沒有回答。那紅面老人冷笑一聲,修然伸出右手,快如電掣般搭在他肩呷之上,五指分開抓住,就像一隻強有力的鋼爪似的。
無名氏但感一陣劇痛,不由哼出了聲。
紅面老人冷冷道:「老夫曉得你乃是衝著老夫而來,但目下勢單力孤,是以不敢反抗!」
無名氏搖搖頭,本想辯說明白,但忽然覺得這一切都無聊得很,便懶得開口,肩上的疼痛雖然不減,可是此刻他陡然覺得這個身體似乎不屬於他的,因此,也就不覺得難以忍受。
這一瞬間,他突然記起自己以前那一段推心勃勃,生氣盎然的日子。那是自從在東海狂人來洛的絕壑天牢,與凌玉姬在口頭上結為夫婦之後。他用盡畢生的精力智慧苦練她傳授的武功,此後雖然一直離開了凌玉姬,可是仍舊充滿鬥志,日夕苦練武功,進境神速異常。
但前天在這大漠中再見凌玉姬之後,他就……
無名氏並沒有故意追究自己為何忽然又恢復了過去對人生消沉麻木的態度,但他卻曉得這是由於凌玉姬忽然對待他有如陌路之人一般而致。他的腦海中掠過凌玉姬的影子,便不由得泛起一絲苦澀的微笑。
那紅面老人似乎也委決不下是不是立刻就下毒手,把這個奇怪的年輕人震死當場。
過了一會兒,紅面老人突然鬆手,道:「當真是條不怕死的好漢,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無名氏漠然道「我沒有姓名……」陡然間記起一件事,接著道:「老人家你可是凌波父?」
那紅面老人倏然震驚地瞪大眼睛,過了片刻,才道:「你不是來這天龍舊寺中找我武林太史居介州的麼?」
無名氏搖搖頭,道:「另外有一批人才是找武林太史的!你老既是武林太史居介州,自然就不是凌被父啦!」
那紅面白髮老人道:「哦?你覺不是和那些人一路的,剛才險些鑄成大錯!我坦白告訴你,我也不是武林太史居介州,他業已離開此地!」
無名氏隨口道:「那麼你老就是癡人舊友中……」
那紅面白髮老人驚訝得大叫一聲,道:「好傢伙,他怎知道這世上有癡人舊友?怎知道帝疆四絕中凌波父的姓名?這都是武林秘密……」
無名氏見他激動驚訝時,生像天真未鑿的孩子,不知不覺對他生出好感。
於是他在囊中取出那張從信鴿身上取下的紙條,交給那紅面老人。
那紅面老人見了紙條,面色突然變得十分蒼白,無名氏注視他一眼,只見這個老人眼中滴出淚珠,接著生像個小孩子般哭起來。
無名氏已忘卻了自己,柔聲道:『你老別哭,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那老人白髮亂顫,道:「那隻小鴿子跟隨我二十多年,可憐它最後還是為我賣了性命……」
無名氏聽了征一下,忖道:「這位老人家為了一隻信鴿,也流下淚,正所謂不失赤子之心的人……」
當了他向這老人柔聲勸解了半天,那紅面老人總算悲哀稍減,並且對他的同情表示十分感謝。
老人道:「不知你能不能瞭解我這麼一個孤單的人,陡然間失去忠心的友伴的悲傷!我以前養了很多很多的馬,但後來有一匹我最喜愛的被人帶走,於是我通通都不要了,二十年來,只有這隻小鴿子陪伴我!前幾日為了要通知老居,只好教它走上一趟,唉……」
無名氏設法撇開「鴿子」這個題目,當下問道:「你老只不過失了一匹馬,其他的馬都通通不要了,這是什麼緣故?」
那紅面老人道;「我平生愛馬成痺,所以在癡人舊友群中,稱為馬癡。那時候我擁有上百良駒,匹匹都是罕見佳種。其中有一匹名叫……」
這紅面老人沉吟一下,接著道:「唉,提起來仍然使我傷心不禁。那隻小傢伙不但有日行千里的腳程,而且善解人意,連武功也學會不少!我日夕和它在一塊兒,幾乎就等如我的兒子!自從失去它之後,我見到其餘的馬就想起它,所以乾脆通通都不要啦!」
他提起這些舊事,依然是一片深情,無名氏大為感動,忍不住問道:「老人家作既然這麼喜愛那匹馬,為什麼讓別人帶走?」
紅面老人歎口氣,道:「當然是不得已之事,你想難道我願意失去它麼?」
無名氏一聽就明白這老人不願把內情說出來,便不再問。兜轉話題,道:「你老的好友武林大史居介州可是已經聞風避開了?」
紅面老人道:「不,我到此地時已經沒有見到他,我正想查個水落石出!若果他乃是被先我而來的人殺死,哼,哼,我這個一生都未曾殺過人的老頭子說不得臨到老年也得大開殺戒啦!」
無名氏道:「為什麼在封爵金榜上有名的人,都要向居老先生尋仇生事?」
紅面老人道:「說來你或者不相信,你和那些人無冤無仇,並且由於他的封爵金榜一出,許多人因而一舉成名!但他們都像蒼蠅見血一般,二十年來苦苦跟住老居,千方百計要謀害他。」
無名氏道:「這話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紅面老人接著道:「皆因老居的封爵金榜上,沒有帝疆四絕的姓名,還有方外一神尼與及我們幾個癡人舊友均未列名榜上。」
無名氏尚未聽出究竟,那紅面老人陡然想起一事,眼睛連眨,道:「我把武林中的內幕秘辛都告訴你,可是我連你姓名也不曉得,你看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點?」
無名氏吶響道:「我……我……」他感到自己不能再說沒有姓名,因為此事雖屬真情,但教對方如何能夠相信?
卻聽紅面老人接著道:『林先告訴我,怎會曉得凌波父的名字?那帝疆四絕的武功世上尚有知道之人,但他們的姓名,卻沒有人曉得。除非你是帝疆四絕的門人或者是我們癡人舊友群中哪一個的後輩?」
無名氏沉吟道:「這個……但個……」他本想告訴這位老人關於凌波父此名乃是聽自凌玉姬之口,可是一想起凌玉姬,他就陡然感到心灰意冷,不願意再提起她的姓名或有關她的話題。
紅面老人沉重地歎息一聲,道:「年輕人你既然什麼都不肯說,那就算了……」
無名氏連忙道:「啊,你老千萬別誤會,我……我是……」他是為了什麼到底沒有說出來。
紅面老人站起身,道:「你不說也沒關係,我總算從你口中得知我的小鴿子的命運,仍然要謝謝你!」
他吹滅了燭光,步聲漸漸遠去,一忽兒便不知去向。
無名氏自個兒在黑暗中發了一會兒證,心中充滿了歉疚之情。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向殿後走去。後面地方甚大,院落無數。他僅著夜眼,雖在黑夜之中,仍然可以瞧見周圍的景象。
經過好幾重禪院之後,眼前便儘是殘坍的屋宇。他在廢墟中轉了一陣,陡然發覺∼堵破牆之後,透出微弱的燭光。
無名氏暗忖燭光透出來之處,大概就是那紅面老人想息之地,於是放步走去。
轉過那堵破牆,但見在牆邊燭光之下,有兩個人對面而坐,當中有張石几,几上放滿黑白色的棋子。
無名氏這刻也不由得感到詫異,走近一點,只見那兩人都垂首望在幾上棋評,雙手支頤,動也不動,似是雙雙陷入沉思之境。
他曉得凡是善奕之人,每每不分晝夜沉迷在棋局之中,是以反而不感到詫異,走了過去,眼光落在棋杯之上。
只見局棋已到了中局,雙方都佈防嚴密,此刻也不曉得應該是黑抑是白的下子。
他瞧了一陣,越看越覺得這局面十分奧妙,無論是哪一方下子,都有無從措手之感。再看下去,又發覺雙方均有危機四伏,無怪這一著如此重要。因為一方面要挽救危局,另一方面又須制佔機先。
他瞧來瞧去,覺得雙方局勢幾乎都是一樣,這一子下去,直是瞬息煙雲,千變萬化。因此,越看就越不知如何下子才對,更由於其中種種奇妙的變化而無法收回眼光,一路路推敲研思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名氏但覺胸中血氣翻騰,原來他用心思索過甚,但每一著都無法想得透。因此他一方面煩躁不安,一方面又捨不得隨意把任何一著下去時所引起的無窮變化不推研下去,也就是說每一看都不能半途而廢。這一來便生出強烈難耐的慾望被抑制的痛苦,以致屢次三番差一點就嘔出心血。
這時,已經是曙光破曉,天邊微露一片魚肚白之色。在棋抨邊的蠟燭卻只燃去一點點,看來這種特製蠟燭一定可以點上好多個夜晚。
一條人影出現在無名氏背後,接著轉到他的對面。燭光之下赫然可見這人正是那個白髮紅面老人。
他面上流露出驚訝之容,望著那個俊美的年輕人,但無名氏卻似乎根本不曉得那紅面老人出現,眼睛轉也不轉。
紅面老人忖思了一下,陡然伸手彈熄那只蠟燭。棋評墓地隱沒在黑暗中,無名氏因突然黑暗之故,縱有夜眼也無法立刻就瞧得見,是以任一怔神,抬頭望去。
紅面老人洪聲道:「你在想些什麼?」。
無名氏震動一下,這時才清醒過來,忽然感到全身乏力,胸口惡悶,喉嚨間熱血翻騰,整個人難受已極。當下頹然坐在旁邊石凳上。
紅面老人定睛望著他,露出訝異之容,過了一會兒,道:「你現在覺得怎樣?可支持得住?」
無名氏緩緩道:「現在好啦,你老怎會曉得我身體不舒服?」
紅面老人道:「我當然知道,而且我還曉得凡是懂得弈棋之人,見到這一局棋,無不沉迷其中,最多一個時辰就嘔血而死!」
無名氏心頭一震,轉眼望著老人,道:「這麼說來,那支蠟燭是你點燃的,是不?」
紅面老人點點頭,道:「此燭經特別製煉而成,可以連續點燃四十九晝夜。」
無名氏眼光投到坐在身邊支頤沉思的人身上,緩緩道:「他們已對奕了多久?」
紅面老人道:「據我看來,一個最少也有十多年了,另一個是後來參加的,我看大概也有四五年之久!」
無名氏歎了一聲,道:「他們一直坐著不動麼?我們講話他們可聽得見?」
紅面老人道:「你剛才沒有瞧清楚他們麼?他們剩下的儘是骨頭,血肉全都枯乾,早就死掉啦!」
無名氏吶吶道:『哦見他們坐著的姿勢,生似都在沉思棋路,誰知道他們早就死去……」
紅面老人望望天色,道:『天都亮啦,你最好休息一下,不然的話,你心臟受的損傷永遠恢復不了!我真奇怪你為何一直過了三個時辰還沒有吐血而死?」
無名氏這時已恢復了他特有的冷漠消沉,但他卻不願意和一個死人坐在一起,便起身走開。穿過一條堆滿了敗瓦殘磚的院子,便又走進一間大半崩坍了的禪房。
他在一張石椅上坐下,習慣地運功行氣。凌玉姬所傳的內功心法,確實神妙之極,略一運轉,便把胸口煩悶驅散,又過了一會兒,但覺身體已完全恢復,再也沒有一星半絲不舒服之感。
然後,他睜開眼睛,忽見角落處有張石几,幾上也有棋抨,秤上放著的黑白子縱橫錯綜,一望而知並非胡亂擺下,必是尚未下完的棋局。
他漠然地移開眼光,但心裡卻禁不住想到此處的棋局,無疑也是一個陷講,只不過少了兩個死人對坐而已。
過了一會兒,那紅面老人又出現在他面前,無名氏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紅面老人仔細地察看這個俊美無情的年輕人,似乎對他發生極大的興趣。也許他一直都在暗中察看他的一舉一動。
老人拍拍他的肩膊,道:「小伙子,如果你這麼冷漠是因為心中有所沉迷的話,那就可以廁身於我們的癡人隊伍之中了!」
無名氏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紅面老人道:「你要曉得剛才如果我不彈熄蠟燭,再過一陣,你也不免像其他的人一般嘔出心血而死!不過你能比別人支持得長久,卻已十分難能可貴!」
無名氏又談談嗯了一聲,仍不答腔。
紅面老人道:「小伙子,我問你一件事,你只須回答是或不是,行不行?」
無名氏無所謂地嗯了一聲,他此刻心中忽然想到假如他因沉迷在棋局中而死,這種死法倒也可怪!
只聽紅面老人問道:「你心中有沒有泛起昨夜曾經問過我的一句話,那就是想知道我一個人老是自設自話是否感到厭煩?」
無名氏搖搖頭,道:「沒有!」
紅面老人皺眉道:「你真是個很奇怪的人,也許已曾有過許多人對你這樣說過,但這話出自我口中,卻比旁人不大相同!」
他歇了一下,似是騰出時間讓他詢問,可是他立刻又知道對方不會開口詢問,便接著道:「你要知道我有過一些朋友,都被世人目為『癡人』,而我們也樂意自稱為癡人。在我們當中沒有∼個不是行徑古怪,脾氣特別之八,可是比起你來,卻又差了一截!」
無名氏淡淡道:「隨便你怎樣評論,我都不會計較……」
紅面老人道:「我不是要評論你,卻是要對你表示出我心中對你的欽佩之感!」
無名氏聽了這話,仍然冷漠如故,看起來他簡直就像是枯木頑石,沒有一點感覺。
紅面老人眼睛連勝,想了一會兒,道:「你難道真的一點好奇心也沒有了麼?我可不大相信,來,跟我來……」他拉起無名氏,向殘垣敗壁中走去,轉過一堵牆壁,只見眼前乃是一座寬大的佛堂的遺址,屋頂完全沒有了,四面還剩下一點牆壁,地上完全是白色方石所鋪,看起來要比旁的地方都整潔。
當中有一座高約一丈的石墩,那石墩乃是用白石鑿成,圓墩光滑的表面上,刻著許多圖形,都是一些人或蹲或站,或是換拳踢腿的姿勢。每個圖形人數不一,有的很多,有的只有一個。
在武林人眼中,這些圖形一望而知乃是武術圖解,由於圖形完全用石硃砂塗抹過,所以紅白分明,遠遠就瞧得見。
紅面老人指一指那座白石圓墩,道:「你瞧見沒有,那圓墩上所刻的圖形,乃是天下間一種奧秘武學,曾經害死了我們之中一位癡友!」
無名氏遙遙向圓墩望去,但因相隔過遠,看不出詳細情形。
只聽紅面老人繼續道:「那位癡友姓陸名凡,他平生酷嗜武功,已成痺好,因此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學他幾乎都識得,連帝疆四絕的武功他也無有不懂!」
說到此處,這老人小心地觀察那年輕人的表情,只見他面目雖然依舊那麼麻木,毫無表情,可是瞳孔卻放大了一下,無疑這番話已有了刺激,因此發生反應。
他微微一笑,繼續適:「後來,陸凡千辛萬苦,從神尼枷因大師處得到一本達摩祖師手著的武學秘錄,當時神尼伽因大師曾經再三警告說,這本達摩祖師手著秘錄雖是武林中人人皆欲得到的至寶,但卻能致人於死地,尤其是酷嗜武功的人,死得更快!」
無名氏忽然聽不到那紅面老人的聲音,不由得抬目望去,只見那老人面上一片淒慘之容,銅然遙望著空際,似是想起好友慘死往事,因此泛起無限悲哀……
隔了一陣,無名氏淡淡道:「陸老先生既然諳說天下各家武術,連帝疆四絕的秘藝亦無有不識,這樣說來,他得到達摩祖師手著秘錄,只有錦上添花之妙,怎的反而送了一命?」
他發問的口氣十分淡漠,似乎僅僅是想使對方說話,因而移轉悲哀的懷念。
紅面老人歎一口氣,道:「老弟你哪裡曉得,皆因這本達摩祖師手著的秘錄經過無數代相傳,已經佚失了一半,據枷因大師說,剩下的一半也不連貫。由於秘錄中的武功深奧無比,因此歷代持有之八,為了推研每一招之間佚失的環節,最後無不心血枯竭而死。」
無名氏道:「陸老先生不該相信伽國大師之言!」
紅面老人大為驚訝,瞠目望著他,衝口道:「你可曉得伽因大師是誰?」
無名氏搖搖頭,道:「我雖然未聽說過她的名字,可是她的話絕不可信!」
紅面老人哼了一聲,道:「小伙子你怎可對不知道的人妄加評論?她就是當今之世,唯一能使帝疆四絕這四個絕世高手肅然起敬的人,這位神尼不但武功高不可測,同時持戒嚴謹,大慈大悲。任是最繼傲乖戾的人,只要見到她那種詳光靄靄的莊嚴法相,登時就變得現規矩矩……」
無名氏歎談談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低毀這位神尼,只是覺得她的話不可信。」
紅面老人忿然道:「你以為我們這一群癡友當真是黑白不分的癡人麼?那你就想錯了,數十年來,我們見過無數人物,但能夠使我們心服口服的,只有這位神尼伽因大師……」
無名氏緩緩道:「那麼我請問一下,那本達摩祖師的秘錄既然這等深奧難解,神尼她為何不因心枯血竭而死?」
紅面老人大笑道:「原來如此,你要知道神尼她道德高深,世間一切可有可無,這本秘錄雖是奇奧難解,但神尼決不會沉迷其中,再說她也曾告訴過陸凡,這本秘錄由於經過無數代流傳,其中已添上不少不是達摩祖師的心法,這些魚目混珠的招數心法,最易令人誤入歧途,變成死結。」
無名氏淡淡道:「老人家你安知那不是神尼伽因大師自己加上去的?」
紅面老人怔一怔,接著怒聲道:「你怎可胡亂誣蔑神尼?」
無名氏淡漠如故,緩緩道:「你老一定從未作此想過,故此怔了一下。但你老盡可以拒絕作此推想,卻不能禁止別人這般臆測,因為我不認識神尼啊!對不對?」
紅面老人雙目圓睜,道:「你再堅持這個想法,我就不跟你說話啦!」
這個老人就像孩子般無真,心中喜怒哀樂之情,毫不掩飾。這一來反倒使得無名氏對他讓步,道:「好吧,我不堅持這種想法就是,你老別生氣!」
紅面老人立刻轉變成歡愉之容,道:「你很有人情味,我相信用刀鋸攔在你脖子上也不能迫你這樣說,對也不對?」
無名氏頷首道:「你老很瞭解我的心意,實不相瞞,刀鋸固然不能威迫我,還有是女人,她就算死在我眼前,我也不肯退讓分毫!」
紅面老人道:「這就是了,神尼也是女人,無怪你對她沒有好評!現在我們不談這個,哦,剛才我們說到什麼地方?」
無名氏提醒他道:「你老說到伽因大師將達摩祖師的秘錄贈與陸老先生,並警告他這本秘錄能置人於死地,尤其是酷嗜武功的人!」
紅面老人點頭道:「對了,當時陸凡心中雖然相信,但他一生嗜武成癖,寧願死掉也不肯錯過機會,於是這本達摩秘錄就到了老陸手中!」
他停歇了一下,接著道:「這本秘錄果然一如神尼所說,確確實實能夠害死人,我們這一群癡友得知此事,幾乎都趕去找到者陸,幫忙地研思解答秘錄上的無窮疑難,但是我們因心中有所畏懼,所以並不入迷,一旦研思不通,便即放棄,然而陸凡卻不肯罷手,終於心血枯竭而死!」
無名氏息一聲,道:「大凡一個人會癡情於某一樣事物的話,此人必定是至情至性中人,只不過偏執一點而已!陸老先生既是嗜武成解,他的下場自然要死在深奧浩瀚的武學之海中。」
紅面老人沉重地連連歎息,道:「我一想起這些淒慘的往事,就覺得心中痛楚難忍,同時就覺得頭上青絲又有不少變為雪白,現在可連一根黑頭髮也找不到啦!」
無名氏覺得無法安慰,只好默然不語。
「陸兒死前,已參悟解答了不少疑難,他怕這些心血結晶湮沒失去,便請羊森把這本秘錄及他解悟的疑難通通雕刻在這座石墩之上!羊森也是我們癡友之一,他平生嗜愛雕刻,如果見到一方好石而不准動手的話,那真比殺死他還要難過!他的傑作作已看過不少……」
無名氏迅速忖想一下,道:「沒有呀,我在哪裡見過?」
紅面老人得意地大笑數聲,道:「你昨夜至今已看見過有兩張石几,几上有個棋坪和黑白棋子,但你卻沒有看出那棋秤其實是在石几上刻出來,連那些黑白棋子也都是他的傑作,全部都是在一塊石頭上刻出來的……」
「啊,我真的沒有瞧出來,那簡直是鬼斧神工,不可思議。我記得有兩三個子似乎擺得不正,好幾次想伸手把它們移正哩!」
紅面老人得意之極,笑容滿面,接著道:「那一局致人死命的棋,與及棋子棋秤等,都是我們癡反的傑作,我們都深信可以流傳千百世。假如碰上細心的人,他就可以從幾下發現我們這群癡友的姓名及簡略了,現在且說這座刻上達摩秘錄的石墩……」
他舉手指住殿堂中央的石墩,接著道:「墩上四周刻滿的絕高武學心法,首先使陸凡心血枯竭而死,接著部是羊森,他因本身懂得武功,所以完成這個石墩之後,也就入了迷,終於不幸步陸凡的後塵去世。當時我們幾乎想把技石墩及那本秘錄毀掉,免得觸日傷心。後來卻被老柯制止,他趕到這天龍舊寺,把此寺佈置一番,你知逼他最酷嗜把本來平凡的地方,佈置得離奇古怪,普通人誤入其中,一點事故都沒有,可是越是聰明不凡之人,那就越發危險廠
無名氏聽得大惑不解,可是紅面老人已接著說下去,因此無法插口詢問。
「老柯現在也去世了,舊友凋零,知交已稀,想到這些事,便覺得活下去沒有什麼意思……」他頻頻啼噓太息,無名氏更不能置橡。
歇了一會兒,紅面老人道:「陸凡臨終之前,把那本達摩祖師手撰的秘錄托我還給神尼,可是神尼伽因大師因多年來已隱去蹤跡,我也因失去愛馬而遁世,有什麼法子可以交還給她呢!這件事我每一想起,就耿耿於心,覺得有負故友之托,如果忽然去世,那就遺憾終身,無可償贖了!」
無名氏陡然義憤填胸,衝口道:「你老如果信得過我,那就由我代你設法償還心願如何?」
紅面老人欣然道:「好呀……」墓地搖搖頭,沉吟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等再說好了!」
他指一指那座石墩,道:「你先過去看看,若果不著迷的話,我就托你辦這件事!」
無名氏暗中覺得好笑,只因曉得自己就像是神尼枷因大師一樣,根本對世間的一切不放在心上,那武學縱然奇奧動人,對他卻算不了什麼,想到這處,陡然也就明白自己為何不會像其他的人一般,在一個時辰之內就因那局謎樣的棋而死。」
他大踏步向石墩走去,這座殿堂上蓋全部坍毀,地面又是用白色方石鋪成,是故無光透射下來,顯得特別明亮。
他向石墩走去之時,發覺一路上的地面疏疏落落有好些磚頭。不過這些磚頭並不礙腳,所以他沒有把磚頭踢開。
轉眼間無名氏已經走到石墩旁邊,抬頭瞧看墩上刻著的人物圖形。
看了好一陣工夫,腳下逐漸沿著石墩移動。然後,就是這樣地老是沿著石墩轉圈子。
到了中午時分,他已經繞了十餘圍。但見他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垂下頭,離開石墩。
但他並不一直走開,仍然在石墩丈許之內緩緩繞圈而行,露出一派沉思冥索的模樣。
但見他走了一陣,便抬目瞧瞧石墩上刻著的石朱紅色的圖解,接著就沉思地緩步而走。
紅面老人仰天大笑數聲,然後舉步走開,他的笑聲十分響亮,但卻沒有驚醒那個沉思中的無名氏。
翌日上午,紅面老人忽又出現在這座沒有頂蓋的殿堂內,但見無名氏卻已坐在地上,瞑目熟睡。
紅面老人霜眉輕揚,自言自語道:「奇怪,這個小伙子當真對世間的一切不放在心上麼?」
無名氏好夢方酣,他乃是個把時辰以前才盤膝坐下閉目睡著,忽然被人搖撼得醒來,睜開眼睛,卻看不見一點事物,宛如在極濃的迷霧之中。
接著便覺得手腕被人抓住,把他拉來拉去,走了好一會兒,修地眼前一亮,敢情是那紅面老人拉著他,這刻仍然置身在殿堂之內。
紅面老人含笑道:「如何?這一番經歷可曾使你驚訝麼?」
無名氏沉吟道:「我看完那石墩上刻著的圖形之後,正想走開,忽然間好像已經處身在那廣闊無垠的沙漠之中,眼前又有迷霧,腳下道路十分崎嶇不平,所以我一直加急腳步,走了許久許久,卻沒有法子走出這一片沙漠
紅面老人道:「那是因為你心中覺得世間有如一片荒漠,所以呈現在你幻想中乃是茫茫大漠!」
無名氏轉頭瞧一瞧那座巨大的白石墩.茫然道:「但我怎的又在此地?」
紅面老人道:「假如我不告訴你其中底蘊,你可會感到難過?」
無名氏率直道:「你老不肯講那就算了,我記得當時我在大漠中走了許久,仍然走不出一點名堂,於是停住腳步,索性坐下來睡覺!」
紅面老人道:「你可覺得坐在地上有點不舒服片「當然啦,那時候地面忽然都是污穢的水,不過這正是我需要的……」
「你不但不感到難過,反而覺得遍地一片污水,而你要坐在污水之中正是你所需要的?」這紅面老人本來∼心一意要設法令無名氏表示驚訝,但這刻他自己反而十分奇怪,怎樣也弄不懂。
無名氏道:「你老有所不知,我心中時時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就像海上的浪潮一樣,日夜不停地洶湧衝擊。因此,我的肉體上如果受到痛苦,心中便覺得好過一些……」
紅面老人泛起極端同情的表情,緩緩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心中卻蘊藏著如許痛苦,這個痛苦一定不是常人所能碰上的,你可不可以向我說說戶無名氏皺眉尋思,良久沒有做聲。紅面老人舉手撫待頷下白鬚,道:「你看,我已經一大把年紀,說不定哪一天就得歸無。因此,你大可以相信我……」他說話時誠懇得教人無法不信,無名氏露出痛苦的神色,原來他無論怎樣用心思索,都想不出自家那種深刻難耐的痛苦究竟因何而生?而他對這個時時流露出天真的紅面老人,頗有好感,是以感到如果不告訴他的話,那就不免令他太難堪了。
紅面老人又道:「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生出好感,因此當時已決定不殺死你。你一定記得我有許多次機會能置作於死地,即使是早先,我如不引領你出來,再過幾日,你非飢渴而死不可!」
無名氏道:「老人家你的好意我豈有不知之理,可是……可是……」
紅面老人突然忿怒起來,道:『下必可是啦,你如果不能說,那就不要說,用不著解釋!」
無名氏歎口氣,道:「這也是我痛苦的原因之一,那就是我無論怎樣用心,也想不起過去之事,不但經歷了什麼事想不起來,就連我的姓名也無法憶起。」
紅面老人似是大出意料之外,長長地哦了一聲,舉目凝望住他。
無名氏道:「我只能夠記得起近三年的事情,最初的印象是睜開眼睛,發覺全身骨頭都似乎散開,身上衣服破了許多處,傷痕纍纍,有些已經深可回見骨……」
紅面老人凝神而聽,忽地插口道:「聽你的說法.似平縣林巴民計大敵圍攻之下,奮力突圍而出的樣子!」
無名氏道:『我也不曉得是也不是,但當時的的確確十分疲乏渾身發疼,自己也感到好像馬上就要死掉似的,鞋子已經磨破了底,腳板走裂了好多處。我痛楚得呻吟出聲,很不得有刻死掉。但我懶得動彈,因此,到底沒有弄死自己。」
他停口不說,紅面老人默然不語,但他卻十分專注地望著無名氏。
過了一會兒,無名氏接著道;「過了許久,我積極忍受不住身體上無限痛苦,便像死人一般躺在冰冷的石地卜.這樣過了一日一夜……」
紅面老人道:「你當時在什麼地方,還記得否?」
無名氏道:「是在一個石洞中,後來我才曉得那是黃山地面之內。不過當時我連自己處身之地是什麼樣子也沒有打量過……」
他歎口氣,接著道:「假如那時就死掉,便可以減去許許多多的無謂煩惱和痛苦了。而當時我確實躺在石地等死,我時時感到氣息欲斷,似乎很快就會死掉,故此心中反而很平靜,什麼事都不想。」
紅面老人緩緩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因為練過上乘武功,所以躺著等死時,時間一久,就自自然然調元運氣,竟然恢復過來。」
無名氏搖搖頭道;「啊,不對,那時我的確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忽然有人在我身上拍了幾下,我本來不願睜開眼睛,可是頓時又發覺身上痛苦減去了大半,而且呼吸通暢,似乎再銷上十天八天也不會斷氣,因此,我睜大眼睛……」
無名氏又停歇了一陣,生像是溯憶昔日在黃山石洞中所發生的情景。
片刻之後,他接著道:「那時正好是黃昏時分,夕陽照在洞壁上,洞中十分明亮。我一睜眼,就看見一位身穿白色府綢長衫的老人,身量高大,頭髮雪白如銀,面色卻青紫得十分難看。若果他不是雙目射出光芒,我真以為這位老人是個死屍哩!」
紅面老人似乎變得更為專心地聆聽,而且面色慢慢變得甚為凝重。
無名氏接著道:「這個老人膘了我一會兒,才道:「孩子,你怎的變成這副模樣?」我只歎口氣,懶得說話,事實上我也無話好說,因為我根本不曉得自己是誰,為何會到了黃山石洞中,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一旦死了,可就比活著好上千萬倍。
「那位老人見我沒有回答,卻不生氣,忽然也在我旁邊坐了下來,緩緩道:「孩子,你不想說話也沒有關係,前兩回你走進這石洞時,摔倒在地上,我本來以為你已經死掉,誰知過了一夜,你竟甦醒過來,不過那時候老夫自家正值要緊關頭,所以不能助你打通穴道,增強氣機。直到現在我已經不行了,才走出來……
「我本來對他生出怨恨之心,因為他如果不多事的話,我就可以死掉,免得活在世上忍受無窮苦難。可是我聽他說他也不行了,忽然間不生氣了,只得苦笑著向他道謝一聲……」
紅面老人道:『價怪,你好像對老人特別容忍,也可說是尊敬,為什麼呢?是不是你對令尊特別敬愛?」
無名氏凝眸尋思半晌,道:「我真的想不起來,可是你老這麼一說,我也感到很有道理,我對滿頭白髮的老人家似乎會泛起一陣特別的感情。」
紅面老人惋惜地道:「你以前一定是個至情至性的好孩子,」
無名氏微笑一下,顯得異常使美滯灑,他的笑容太以罕見.因此更加震撼人心,紅面老人證了一下,道:「我這把年紀閱人何止千萬,但能像你這般俊逸可愛,卻還未曾得睹!」
無名氏似乎不大好意思,道:『稱老別取笑了,要不要我再說下去?」
紅面老人道:「當然要啦,我想從你的話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看看能不能幫助你恢復記憶?」
無名氏道:『那位白髮老人忽然取出一個玉瓶,倒出瓶中僅有的一粒藥丸,也不先問問我,就放在我的嘴中。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但我並不怕死,所以一口嚥下,頓時覺得丹田升起一股熱流,瞬息間傳遍全身經脈,馬上就變得精神百倍,身上一點痛苦也沒有了。」
紅面老人道:「那粒藥丸一定是功能起死回生的靈藥!」
無名氏道:「不錯,那位老人隨即對我說,此藥是他一生心血所聚,本來要給他一個至親至愛的人服用的,他說現在他已支持不住,已沒有時間去見他那個最親愛的人,所以不如送給我。他告訴我這顆藥丸的好處一時不易發覺,時候長久,功效越著,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感激他。」
紅面老人哦了一聲,道:「這樣說來,那顆丹藥竟不是治傷續命之用,而是∼種功效久遠的強筋益氣的靈藥了。」
無名氏道:「你老說得不錯,現在我已覺得體格大非昔比,可是天知道我實在不要他這種藥物,試想我越活得長久,就等如多受點活罪而已,唉!」
紅面老人道:「這也不見得,只要你對某些人或事物觸動感情,你就未曾算得是心死,因此你總有一日會恢復勇氣面對人生!」
無名氏道;「你老之言雖是有理,但我自料此生此世大概已沒有恢復興趣的慾望。當時那白髮老人要求我為他做兩件事,我起初不答應,後來終於答允。」
紅面老人觸動好奇之心,道:「原來他把靈丹給你,竟是另有要求,只不知那兩件是什麼事?你在萬念俱灰之際,怎的又肯答允?」
「那位白髮老人第一件要我幫忙的是請我在他死後,為他埋葬在荒僻難尋之處,最好連我自己也記不得在什麼地方。」
紅面老人恍然道:「原來他要你收葬遺體,這事不比別的,怪不得你終於答應!但你可曾想出他為何要你找一處荒僻難認的地方是何原故麼?」
「這個……位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提啊,為何他死後還要計較葬在什麼地方呢?一個人到了氣絕目瞑之後,隨便葬在何處,還不是一樣?」
紅面老人道:「這個原故我卻可以告訴你,那就是這位老人家一定是在生前有極多仇家,或者是類似的情形,總之他不能教別人曉得他已經死掉,所以必須找個荒僻難認之地,以免無意之中被人發現!」
「這就是了,我當時問他要不要立個墓碑,同時去通知他那個至親至愛之八。他堅決拒絕了,因此我根本不曉得他那個至親至愛之人是誰?」
「還有第二件事呢?」
「那位老人除了要我收葬他的遺骸之外,還有一事,就是要我練進一樣坐功,他說這一種坐功心法是他近日方始悟出,可是為時已晚,來不及傳給他那個至親至愛的人,這件心事使他死也難以安心。我說可以代他去傳給那個人,但他不肯說出那個人住處,只說假如我有此機會,碰上那個人,那就代他傳授……」
無名氏停了一下,接著道:「我當時沒有細想,但現在卻覺得好笑,因為那個人究竟是男是女我也不曉得,人海茫茫,教我怎生碰上那個人?即使碰上了,又怎會曉得呢?」
紅面老人道:「既然這樣,你也不須放在心上,也許有一天你會碰上那個人!」
無名氏訝然道:「你老為何會這樣說?即使我碰上那個人,卻又如何會曉得他就是白髮老人至親至愛的人?」
紅面老人道:「我也不曉得,不過,你要知道,那位白髮老人既是遇異凡俗的人,則那個人必定不會是一個平平凡凡之人,因此,儘管天地遼闊,人海茫茫,你們卻有機會碰在一起,並且會有某種因緣而使你忽然知道他就是那個人。你可懂得我的話?」
無名氏坦白地道:「我聽不懂,但不必追究了,若果碰上的話,我就把那坐功心法告訴他。那位白髮老人的坐功別的好處我不知道,只有一點使我不得不日日依法去坐,那就是一旦依照口訣打坐,很快就會忘記了一切,所有的痛苦都拋向雲霄……」
紅面老人笑道:「老弟你還不知道麼?這種忘我的境界,正是修練內功上乘境地,這樣看來,那位白髮老人定是當世異人之一了,可惜不曉得他的名字。你如果有心修煉武功,定有驚人成就!」
無名氏搖頭道:「我不要練武,我對這些事已經厭煩極了!我自從離開那個石洞之後,就隨意流浪,我必須使肉體受苦,不然的話,我的心就痛苦得無法忍受……」
紅面老人憐憫地笑一笑,道:「老弟你這種情形我是有心無力,也許有一天你經過洛陽,可以去看看我一位好友,他姓孫名堅,你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會議得這個名字,可是我卻相信他對於體一定大有幫助,必可使你重新鼓起人世的勇氣!」
他順口把孫堅的住址說了,無名氏根本無意令自己恢復任何勇氣或野心,是以唯唯以應,並不追問。
他們步回前面的殿堂內,吃點東西,喝了一點水,紅面老人催他離開,勸他回到內地去。無名氏無可無不可,紅面老人看他的樣子,也不敢相信他真會聽話回到內地。而在這大漠之中,如若信步亂走,就算是天大的英雄也將在沙漠中飢渴而死。因此想想之後,就決定和他一同離開。
在沙漠中最要緊的是水和乾糧,紅面老人剛剛出段去取水,忽然躍了回來,身法迅快天倫,低低道:「有人來了,你先藏起來,免得被他們發覺之後,對你亂下毒手,而我又無暇分身助你!」
無名氏根本無所謂,便依著紅面老人的指點,鑽入牆邊一尊石佛的肚子內。
寺外一共有四騎並馳而至,轉瞬間已馳到山門,無名氏原先繫在門外的馬匹,早已被紅面老人牽走。
馬上的四人紛紛落馬,拴在門外的石柱上,其中一匹全身血紅,神驗異常。
那四人共是三男一女,女的身穿紅色斗篷,面貌俏麗,正是藍岳的表姊夏雪,其餘三個男子是藍岳、祈北海。辛龍孫三人。
他們一直走進寺內,很快就走入無名氏藏身的殿中,四人遊目瞧著,藍岳首先向佛像這邊冷笑道:「什麼人?」
夏雪、祈北海、辛龍孫等三人循著藍岳目光向那座佛像望去,只見佛像側面閃出一人,那人面色紅潤,鬚髮如銀,身材中等,面容泛起冷笑之害。
藍岳一望之下,征了一怔,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
紅面老人反問道:「你們打算找什麼人?」
夏雪秀眉輕皺,道:「你老可就是武林大史居介州麼?」
紅面老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道:「你們找他可有什麼事?」
祈北海洪聲道:「你到底是不是居太史?快說出來,免得白白挨揍。」
辛龍孫接口道:「我看這位老人家定然就是武林太史居介州無疑,這一場應該輪到兄弟出手,祈兄你說對不對?」
紅面老人聽了哈哈大笑,笑聲勁烈異常,震得股頂綠瓦狡籟作響。
他露了這一手上乘氣功這四名年輕人頓時都收斂起傲慢自大之心。
藍岳低聲對辛祈二人道:「這居太史一身武功,不比等閒,以我看來,你們兩位誰都不是他的對手!」
祈北海和辛龍孫一齊哼了一聲,表示心中並不服氣。
藍岳又接道:「兩位如果一定要試探武林太史的武功,最好聯手合擊,以免發生意外。
我說的都是出自腑肺的真心話,你們千萬別意氣用事!」
祈北海辛龍孫對望一眼,都說不出話來,要知他們兩人時時刻刻都在爭強鬥勝,因此,他們之中任何一人都無法先說出贊成聯手合擊的話。
那紅面老人已緩步走到殿中,祈北海和辛龍孫轉國瞧他,突然間一齊縱撲而去,出手猛攻。
紅面老人迎面一掌拍去,發出一股凌厲強勁的內力,但只能迫使辛析二人身形微滯,接著已經變成近身肉搏之勢。
瞬息之間,已拆了七八招之多。那紅面老人手法奇奧,內力沉雄已極,雖然力戰兩個強敵,仍然略佔上風。
藍岳舉步向佛像那邊走去,夏雪緊緊跟隨住他。藍岳走到佛像之前,夏雪忽然拉住他,道:「你想到哪裡去?」
藍岳指牆上的惻門,道:「我要到後面去瞧瞧。」
夏雪輕輕道:「那位老人武功精奇博雜之極,他的手法似乎已包羅天下各家派的絕招。
尤其是內力絕強,久戰之下,祈辛兩位恐怕敵不過他。」
藍岳搖頭冷笑道:「這位老人家的武功已經是出乎我想像之外,本來我以為他在舉手之間,就可以擊斃祈北海辛龍孫他們……」
夏雪訝然哦了一聲,道:「你竟是故意撩撥他們上前送死的?那位老人家真是居太史麼?」
藍岳道:「若果我以為他是居大史,就不會唆使祈辛二人一齊上前出手了。居太史雖是名滿天下武林,但論起真實武學,絕難贏得祈辛二人!」
夏雪疑惑道:「這就奇了,那麼你以為這位老人家是誰?」。
藍岳冷冷一笑,並不置答。
夏雪忽地改變話題,輕聲問道:「我猜你急急到後面去乃是要搜尋無名氏的下落,對不對?」
藍岳劍眉一皺,道:「表姐何故作此猜測?」
夏雪微微一笑,道:「不但是你,連祈辛兩人也是一樣,都想找到無名氏好把他殺死出氣!嘿!嘿!依們這些男孩子個個都被凌王姬迷住,滿腔儘是妒火恨焰。不過我提醒你一句,等到無名氏死了之後,你和祈辛二人之間的共同情敵已經消滅,可就輪到他們聯合向你下手了!」
藍岳微笑一聲道;「我根本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你可知道他們若然分開的話,決非我的敵手,再說我也犯不上和他們火並,這一次在沙漠中與凌王姐見面,她誰都不理睬,一句話都不說,只獨獨跟我一個人說了不少話,昨日也是這樣!可知我在她心中高於其他之人……」
夏雪似乎激起妒忌之心,冷冷接口道:「只除了無名氏,是不、』藍岳傲然道:『哪也不見得,無名氏在名義上雖是她的丈夫,但事實上他們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再說我與凌玉姬的關係,也是和無名氏一樣,都見過她的真面目……」
藏在佛像肚中的無名氏聽到這裡,但覺腦中『漬」的一聲,頓時記起夏雪曾經對他說過的一番話,那天復雪和他兩人單獨相對時,更雪曾經肯定地猜測無名氏一定看過凌玉姬的全貌,否則決不會對她那等著迷。接著她又推測說,祈北海和辛龍孫也都見過她的全貌,而她戴上面紗,只不過是故作神秘,同時不准看過她全貌的人承認見過她的全貌。
當時,他還沒有十分深思此事,可是夏雪又肯定地下結論說,聽說她表弟藍岳曾經與她同行千里之遙,因此,如果藍岳未曾見過她的全貌,那才是駭人聽聞之事。
目下她的結論居然已經證實,藍岳親口說出曾經見過她的全貌,可見得凌玉姬當真是故作神秘,這一來她的話全部不可相信,說什麼見過她全貌的男人如果不變成她的丈夫,就得盡數殺死。眼下已有兩個男子都見過她的全貌,說不定還有許多人,例如祈北海、辛龍孫……
他腦海中雖是湧掠過許多思想,但這只是一瞬間之事。這刻,藍岳環視殿中一眼,道:
「他們這一場鏖戰還須一段時候方能結束,我先到後面瞧瞧!」
夏雪道:「我也會,若果你要對無名氏下手,別怪我出手助他!」
藍岳訝道:『稱出手助他?為什麼呢?」
夏雪道:「因為我喜歡他!」他說這話時,面上表情甚是奇特,似真似假,又好像受到刺激而故意這麼說。
藍岳伍一下,道:「你真的喜歡那個癡呆的傢伙?抑是故意氣氣我?」
夏雪緩緩道:「我為什麼要氣你?」
藍岳瀟灑地笑一笑,道:「你們女孩兒家總是喜歡妒忌,我們這些人個個都被凌玉姬迷住,於是你氣不過,故意說喜歡無名氏,對不對?」
夏雪一時沒有做聲,過了片刻,尖聲道:「你比起其他的男人雖是如鶴立雞群,矯然不凡。但也不可太過自負,其實無名氏他的風度氣質並不在你之下,假使我真的愛上他,也不是一件希奇的事。」
藍岳沉聲道:「我還沒有和他當面接談過,想不到他居然有資格與我比擬,這麼說來,我更是非取他性命不可了!」
夏雪道:「除非我不在場,不然的話,我一定不讓你輕易得手!」
藍岳微笑道:「如果你到時這樣做的話,以後我們就算是陌生不相識之八……」他的話中之意是那麼泱絕嚴冷,但態度卻有如閒話家常般輕鬆,因此令人特別感到很是不好受。
夏雪垂下頭,似是不敢與他頂撞,過了一會兒,藍岳又道:「我老實告訴你,凌玉姬雖然美若天人,艷色無雙,但還迷不住我藍岳,總有一天她要被我折磨得芳心盡碎,痛苦無限……」
他停了一下,又接著道:「目下我可以忍受她的一切,要我怎樣低聲下氣都可以,只要她一旦掉在情網之中,就是她遭受報應之時……」
夏雪抬頭睜大雙眼,道:「你這話是真的麼?」
藍岳道:「我並不須要你相信,但就事論事,這番卻沒有一字虛假!」
他舉步向側門走去,夏雪連忙跟著,一忽兒兩人都出了這座殿堂。
無名氏把他們的對話全部聽去,這時心中波瀾起伏,自家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近數日來,他業已心如死灰,情感之弦已斷,誰知一聽到關於凌玉姬之事,他就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
他沒有認真用心思索藍岳的話,但僅僅是直接的反應,已足夠令人難受半天。首先是他聽知藍岳已經看過她的全貌之事,其次就是聽到藍岳的惡毒用心,以凌玉娘這樣一個女孩子,如果也會遭人遺棄,實在使人為她覺得不平。最可恨的是凌玉姐大有跌落藍岳情網愛講中的趨勢,對於這一點,最使無名氏難過,護恨之情,充塞在他胸腹中,恨不得狂嘯數聲,抒洩出這股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