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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 文 / 司馬翎

    傅偉又啊一聲,表示驚詫,這結局來得這麼快,的確是匪夷所思。「是不是伯父沒有死,回來揭穿了這陰謀?」

    她搖搖頭,道:「不是,我母親自己揭破陰謀的,原來那黑燕子布的假局本來巧妙無比,可是百密一疏,他沒有割掉小腹上那粒肉瘤,故此我母親發現和那自稱勾魂尊者的惡人一模一樣,終於痛苦了兩天之後,把他一刀刺死。

    「你早先說過那聶升的愛情算得偉大,因為他有這份心機耐性來奪取我母親的勞心,我母親正因此故,才覺得愛情的確有極可怕的一面。故此她對此懷有偏激的見解,同時對武功也有一種偏見。她把我撫養到五歲,然後托付給師父散花仙子葉清,她們當年可是同門至好呢,遺言不要我學武藝,那麼就不妨礙我的愛情或婚事,若我一定要練武,那也無不可,只要我立下重音,此生永不愛任何一個男人,儘管去學……」

    「我……我明白了……」他的聲音十分消沉,彷彿大地已經沉沒了。

    「我已立下重誓假如我愛上男人的話,便得從萬丈懸崖上跳下自殺,這誓言是由我師父主持的,因此我即使不顧一切而和你要好,但武林中肯讓一個叛逆師門的人安然立足麼?你師父又怎樣想法?」

    傅偉歎口氣,忽然問道:「你父親後來怎樣呢?」

    「他麼?他拉著勾魂尊者的手,然後微笑地告訴他說,他們之間有奪妻之恨,於是自己用力向前一跳……」

    她點點頭,眼光茫然地移向腳上,那無底的深壑,正張開大口,等待著他們投身下來似的。

    傅偉開始不安地擔心起來,暗自忖道:「她為什麼要在這時告訴我?」他覺得張明霞環抱著他腰部的手臂,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這種不安之感越來越濃厚,原來她的手果然加重了力量。她輕輕道:「傅哥哥,我們也跳下去吧,讓我們一同到另一個世界,過那快樂無憂的生活,啊,但願我知道那個世界是怎樣的世界。」

    傅偉覺得自己已達到不能忍受的邊緣,他須要痛快的結局,要不是一同縱上上面的實地,便跳下那無底的深壑中,他忽然仰天悲嘯一聲,胸中萬千幽恨痛苦,都從這一聲悲嘯中抒發出來。

    張明霞奇異地凝視著他,歇了好一會兒,才道:「傅哥哥,你恨我迫你太甚麼?」

    「不是。」他顯得有點粗魯地回答:「我只恨造化弄人,為什麼偏偏把我們兩個都弄到一些我們無能為力的泥沼中,霞妹妹,你想,我們的一生,別的人何以能夠於涉呢?命運對我們不是太不公平麼?」

    張明霞直覺地感知傅偉心中受創甚深,因此她為之心痛得很。暮色已籠罩了大地,正如她心頭一般,漫天黑雲,把一切都籠罩住。

    傅偉喃喃道:「霞妹妹,請你說一句話,那就是我們現在要怎樣做,我都聽你的,只要一句話,跳下去或者回觀,請你立刻說。」

    他屏住呼吸,等候最後的判決。時間生像停頓凝結住,那檀口吐出幾個字,便是他們的結局了。

    張明霞猶疑好久,終於不能決定,於是她想出一個辦法。

    「我們就在這裡站著,三更一過,仍然沒有人來找到我們,我們便跳下去。若在三更之前,有人找到我們,那麼就暫時不提這件事,先回上元觀再說。」

    這個辦法倒不如乾脆跳下去更好,須知這青城山峰巒無數,觀中之人縱然明知他們失蹤,全觀出動搜山,搜個十天八天,也難發現他們,何況只限到三更時候,其次退一步想,縱然暫時不死,回到觀中,但日後這件事總得徹底解決,糊里糊塗地拖個尾巴,徒然增加痛苦負擔而已,不過傅偉可沒有反對,和她一道默默等候時間消逝。

    上元觀中這時一片寂靜,道侶們在晚齋之後,都做晚課。

    觀後傳來陣陣松濤之聲,有如窮荒大海邊,浪濤亙古不停地拍擊著岸石。

    一縷蕭聲,裊裊破空而起,音調十分悲淒,松濤之聲雖然響亮,但這蕭聲卻非常清晰地飄散入觀中。許多道侶都為之而停止了功課,凝神地側耳去聽。每個人深心中的淒涼寂寞,都被這蕭聲勾引起來,心弦奏出幽怨的和聲。

    一個年紀非常老的道人,輕輕歎息一聲。這一聲歎息驚動了四五個中年道人,他們都詫異地瞧著那位老道人。

    「我今年已經是八十五歲了。」老道人用蒼老的聲音緩緩說,但字音仍然咬得非常清楚。「這一生中已不知聽過多少遍這蕭聲。那時候我還未曾老髦,每逢聽到這蕭聲,心中總是痛恨異常。可是闊別了數十年之後,現在又驀然聽到這熟悉的策聲,竟然覺得十分親切,懷戀著時歲月之心,油然而生。」

    一個中年道人問道:「師叔祖你當年為什麼恨這蕭聲,不是很好聽麼?吹蕭的人又是誰呢?」

    老道人沒有回答,閉上眼睛,似乎在蕭聲中重溫年輕的心境。

    楊婉貞在觀中到處亂闖,原來她找張明霞已找了許久,無意中闖入一個靜室,忽然啊了一聲,襝衽行禮道:「對不起,把觀主驚動了,我在找師妹呢。」

    觀主玄光道人盤膝坐在檀木榻上,面上過出談談愁色。

    「不要緊。」觀主玄光道人簡短地答了一句,便留神傾聽那奇異的淒咽蕭聲。

    「請恕我打擾,是誰在吹蕭呢?吹得太好了,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美妙動人的蕭聲。」

    玄光道人面上愁容突然加重,他道:「十二年前,我師祖通定真人尚未羽化之前,便曾經告訴過貧道,數十年前,本觀道侶常受兩種樂器聲音侵擾,一種是這蕭聲,能夠掩住如海松濤的聲音,故此一聽便知。另一種便是琴聲。他老人家那時擔憂地說,這兩種樂聲若果再被發現時,只怕青城派已人才零落,危機甚深。」

    楊境貞十分困惑,但又不便細語,唯唯恭聽。玄光道人繼續道:「師祖說這兩種樂聲都能使修道人心波蕩漾,猿馬猖狂。如今一聽之下,果然師祖諭示一點不錯。」

    「觀主不能想點辦法制止那蕭聲麼?當年老真人如何處理的呢?」

    玄光道人歎口氣,道:「此所以師祖會說青城人才凋零這句話啊,如能制止,貧道還怕什麼?」

    楊婉貞自知失言,玉臉為之一紅。只聽玄光道人道:「貧道說出來姑娘一定明白,那蕭聲便是昔年陰陽二魔宣氏兄妹的一樁絕藝。陰魔宣華枝是一支玉蕭,陽魔宣華岳是一張古琴。蕭琴合奏的話,樂則令人忘形,手舞足用,悲哀至極,則鳥落長空,魚沉海底。修道之人夜闌靜聽,道心為之波動,自不在話下。」

    她恍然點頭道:「原來是陰陽二魔,家師亦曾述及當年這兄妹兩人,時常分在峨嵋青城擾亂,其後怨仇甚深。可是現在他們不是七十多歲了麼?難道還要生事?」

    須知當年陰陽二魔分頭在峨嵋青城生事而結怨,其中關係男女之情。陽魔宣華岳鍾情於白衣女俠葉秀,陰魔宣華枝則暗戀通定真人。故此知悉底蘊的楊婉貞會如此說法。

    玄光道人道:「所以如今他們忽然出現,這才叫人戒懼。我想怨恨蘊積了數十年,如不毀觀殺人,恐怕不肯罷休。」

    楊好貞漫然嗯一聲,心中卻神往地想著那陽魔宜華岳是不是此刻也在峨嵋迎風奏舞?她神往的是當年師伯白衣女俠葉秀,可不知她長得多美,以致有這麼多人捨命追求。像天下第一高手金龍旗管俅,也為她單思苦戀了數十年,還有黃山金長公,也是拜倒在她裙下的不貳之臣。凡是愛戀上她的人,結果都是鰥寡終老或是遁人空門。

    蕭聲哀怨無比,使人遐思飛越,情淚欲滴,不由自主地記憶起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

    玄光道人霍然起身,楊婉貞見他臉色凝重,忍不住問道:「觀主你想到哪兒去?」

    他莊嚴地道:「貧道本身可不怕那蕭聲,但本觀道侶卻難以忍受。貧道必需像故師祖般去把那陰魔驅逐下山。」

    楊婉貞一想那明魔宣華校可比玄光觀主大上兩輩,修為之功相差太遠,只怕斗那陰魔不過,便婉聲道:「觀主請你稍等一下好麼?這蕭聲實在難得聽到呢!」

    玄光道人被她勸住,這時楊婉貞已忘了找尋張明霞之事,一心一意想著如何留住觀主,不要輕易和那陰魔決鬥。

    蕭聲忽然轉為和平安詳的曲調,悠揚動聽,全觀的人都側耳凝聽,不知不覺已到了初更時候。

    突然蕭聲變為高亢激烈,直有穿雲裂石之勢,隱隱帶出殺伐的味道。

    玄光道人忽然起座,道:「她現在挑戰了,貧道豈能躲避?」

    楊婉貞道:「我認為她是測驗觀主道心,否則她不會闖人觀來麼?」這話頗有道理。玄光觀主微笑一下,重複坐下,道:「其實我也認為她是故意擾亂,貧道一出去,多半被她恥笑幾句便離開。但貧道初膺重任,又不想被人誤解為怕事。」

    楊聞貞隨聲附和著,其實玄光觀主委實怕事,已是鐵一般的事實,何須隱諱。

    蕭聲忽而激烈,忽而悲哀,裊裊不絕,全觀道侶,沒有一個人能夠安寢。

    二更已過,張法忽然找到觀主靜室,把她拉出來,問楊婉貞道:「你可找著了霞妹?爹很關心這件事哩,我認為也該早點解決,以免日後鬧出悲劇,如何是好?」

    「話說得不錯,可是有什麼解決方法?我真怕攤開牌,或者會迫使師妹加速做出不幸的事,我真怕……」

    張法安慰她道:「嗅,這件事又不是你惹起頭的,別怕,霞妹不會那麼糊塗的,但你得立刻制止她和傅兄來往。」

    她道:「那麼你和我一起找她吧?」

    張法憐惜地偷偷親她一下,便和她走出上元現。

    這時傅偉和張明霞兩人,緊貼著冰冷堅硬的石壁,一味抬頭望天。傅偉明知死定,倒也不緊張了,看看天上星斗,便道:「霞妹妹,現在已是二更過了。」

    張明霞埋首在他胸前,半晌才道:「對不起。」

    傅偉朗聲一笑,道:「千古艱難唯一死,我能和你同月同日死掉,已經滿足了。」

    她道:「我老是聽到隱隱蕭聲,覺得十分悲慘。」

    「哪有什麼蕭聲,我們上元觀例不許吹奏樂器,那不過是山風松濤罷了。」靜默了好一會兒,他輕輕道:「就快到三更了。」他說這句話,就像在提醒旁人的時間般,十分自然。

    張明霞卻失聲哭泣起來,道:「我不願死,我不願死啊……」,哭聲越來越大,淚珠把傅偉胸前弄濕了一大片。

    傅偉一面呵慰她一面悵然想道:「我又何嘗願意死呢。你死了我不能獨活,而你卻終究非死不可,那麼不如早點尋個痛快,我又何嘗願意死的啊……」

    兩人同樣沉浸在無底永恆的悲哀中,但又有一種奇異的滿足。因為他們互相獻出生命來證明他們的愛情,這一點的確足以令人滿足,但卻不免仍有極深的悲哀。

    「我想現在是三更了。」傅偉喃喃地說,一面將手臂反抱著她的肩膀,逐漸增加力量,一面低頭又吻她。他準備在熱吻中,一齊掉向萬丈懸崖之下,天地混燉,一切復歸於迷茫。

    他們的嘴唇剛剛碰觸在一起,這一剎那,傅偉便打算用力滾下懸崖去。

    忽然蹄聲得得,非常清晰地傳來,跟著有人喊道:「師妹,師妹,你在哪裡?」

    這一聲叫喊,有如五雷轟頂,剎時兩人都醒過來。

    傅偉抱住張明霞一塊兒躍上懸崖邊,大大喘一口氣。只見楊婉貞和張法兩人,跟著張明霞那頭通靈白驢後面。敢情楊婉貞忽然想起以往常用那頭白驢找回張明霞練功吃飯等,故此這次又用上它。果然片刻之間,已找到張明霞。

    楊婉貞、張法兩人得知此事之後,也沒有半點良策,只好先回觀去再說,或者以後大膽稟明師父,看看有沒有解決方法。

    這時正好是三更,陰魔宣華枝的蕭聲冉冉消逝,群山在夜幕之下,恢復了本來的寂靜。

    這時青城山下一個村落中,一個人孤獨地在大路上負手徘徊,這孤獨的人正是沈雁飛。

    他和父親沈鑒義兄馮徵人黑時來到青城,因黑夜上山不便,而且他們也不能住在觀中,故此在山間一個村落出重金租了一棟房屋。

    各人有一間房,他練完功正想安歇,忽然發覺玉葫蘆中的神蛛騷動不安,以為它要出去覓食,便走出屋子,把神蛛放出來。

    原來這神蛛因吸食過百毒門特製靈丹,變得常年蟄伏,能忍飢渴。

    十天八天才放出來自行覓取毒蟲毒蛇之類充飢,它吃飽了自會回來。

    可是那只神蛛不但不走反而跳到他肩頭上,沈雁飛覺得奇怪,但也沒有留意,因練功後精神飽滿,不想睡覺,便負手徘徊,淨想心事。

    一箭之遠處,忽然悠揚響起一陣簫聲,沈雁飛乍聞哀音,不覺為之一怔,隨即便深深沉浸在哀愁的回憶中。

    那蕭聲似乎娓娓細訴世上的坎坷,青春歲月盡在無聲中蹉跎,最渴想獲得的,卻成了一場夢幻,只留下令人歎息滴淚的往事。

    熱淚盈眶,悄悄沿著面頰淚下來。他想活下去,而且和最深愛的琴妹妹,一齊活下去,可是,最渴望的終成夢幻。

    生命的追求和一切雄心壯志,都不這是幻想中的煙雲變幻,瞬息間所有都消逝無蹤。

    他異常悲哀地信步前行,直向蕭聲來路走去。

    驀地那蕭聲變得高亢激烈,隱隱帶著戰伐之聲。

    沈雁飛猛一失聲,有如在夢中驚醒過來似的。側耳一聽,更發覺那蕭飄忽往來,一似那吹蕭的人,合著蕭聲的節拍在舞蹈。但卻是一場非常劇烈的舞蹈,旋律往來之快,令人想像到在一陣旋風中的枯葉。

    好奇之心頓然大盛,悄悄從路旁叢樹間掩過去一看,只見數丈之外,一條人影縱橫飛舞,衣袂同用,身法之靈活和腳下方位的奧妙,組成非常美觀悅目的舞蹈。說是舞蹈當然不大恰當,因為沈雁飛這種大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一種腳法的絕技,同時所佔的面積廣達兩丈方圓,倏東倏西,簡直捉摸不定,卻極有法度,而且好看得很。

    沈雁飛看了一會兒,這才發覺這個人是個女的,她可不是自己發神經黑夜跳舞,卻是在那兩丈方圓之地內,和一樁天下至毒之物比賽。在她裙裾之間,一團拳頭大的淡綠光茫,電射往來。不過這團綠光雖然極快,總無法撲得中那女人衣裙。

    他肩上的神蛛簌簌而動,沈雁飛心中感激地吁口氣,想道:「從今以後,我生命的威脅便可解除了。那綠光不是范北江的神蛛麼?」同時他也恍然那神蛛何以會在葫蘆中騷動不安和不肯遠出覓食之故,敢情這等毒物氣機相引,已知主人有難。

    蕭聲激昂地高奏不已,那女人身形越舞越快,舉手投足都合乎節拍。沈雁飛登時沉浸在這種極上乘的身法絕技上,極留心地觀察她的步法方位,與及拿捏的時間。

    那只神蛛似乎被她蕭聲所操縱,撲躍不已。沈雁飛感覺到肩上的神蛛也異常不安,似是躍躍欲動,連忙取出葫蘆把它收起來。

    那女人飄舞到疾處,宛如變化出四五個人,變幻莫測,使得那只神蛛屢屢受愚撲錯了方向。一旁的沈雁飛看得心喜難禁,原來他從神蛛撲錯的經過細細推究,參合以他非常熟諳的各種陣法,居然把這種奇妙的身法摸出八成。蕭聲突然裂帛般的一響,人影劃空而起,然後像風中落花般緩緩旋飄下地。

    看到這一手,沈雁飛恍然大悟這女人使的身法,敢憎是昔年高手陰陽二度宣氏兄妹所增長的一套天魔舞身法。他們兄妹一蕭一琴,俱有亂人心神的妙律,配合上這一套天魔舞身法,閃避中樂聲不絕,敵人便會鬥志漸懈而終於束手就擒。

    這時那女人自空而降,蕭聲突然又變為非常悲哀的調子,那只神蛛剛才那麼凶,曲調乍變,便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那女人身形落在神蛛之前,只見她青巾包頭,裙裾長曳於地,身材窈窕,面目卻看不清楚。她突然停住蕭聲,低頭凝視著那只神蛛。眨眼工夫,那神蛛又站起來,忽然電閃般向她撲去,快得出奇地已從裙腳爬到後面去。

    沈雁飛在黑暗中屹立有如一尊石膏像,眼睛眨也不眨,只見那女人長裙無風自動,綠光一閃,斜飛上半空。敢情那女人早已有備,暗運真氣護身,那只神蛛剛一繞到後面,已被她用那種類乎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彈上半空,蕭聲裊裊破空又起,這一次變成淒絕人寰的調子,沈雁飛好端端為之垂下幾顆淚珠,那只神蛛從空中跌下地來,便立刻低伏不敢動彈。

    那女人衣袂飄飄地繞著那只神蛛走圈子,沈雁飛雖在悲愴無比的心境下,仍然可以理會到那女人的蕭聲,竟然能夠單對某一對頭而發。當時為之一驚,想到那蕭聲假如是針對著自己,是否還能夠動彈。他一驚覺此中奧妙,自然而然地按捺心神來抵抗蕭聲,片刻工夫已明白了自己只要像平日練功時那樣子摒除雜念,運行真氣,靈台立刻渣滓盡除,智珠活潑。他心裡也不悲傷了,對這個名震天下的陰魔宣華校卻起了一種好奇的慾望,希望能夠看見她的容貌。她的身材那麼窈窕,但她終究是七旬以上的老婆子,還能夠保持青春容顏麼?好奇心一動,倒也忘卻范北江那只神蛛乃是衝著他而來的這回事。

    山村中雞啼已經是第五遍,秋天夜晚較之夏天為長,因此要雞啼六七遍才天亮,這時可也就是四更過後。

    只見那女人飄然隱沒在黑暗中,蕭聲冉冉隨風消逝,他到底沒有瞧見那陰魔宣華枝的面孔。

    低頭一望,那只萎縮地上的神蛛也沒有蹤影,登時駭出一身冷汗,趕緊縱起半空,看清楚落腳之處並沒有綠光,真不知它往哪兒去了。

    他一掠三丈地跑回屋子,沖人馮征房間,把馮征弄起來,告訴他一切發生的情形。馮征也為之跌足道:「這如何是好,那神蛛十分靈警,來時可能范北江教它小心,故此它知你未睡,反而潛匿起來了。」

    沈雁飛道:「大哥咱們立刻上青城山或者到別處去吧!」

    「它還不是一樣跟著?唉,有了,」他高興地跳起來,道:「咱們這就去追蹤,把那只神蛛弄死,不就完了。」

    「對啊!」沈雁飛迷迷糊糊地應一聲,但怎樣追蹤法?他就不知道了。

    「二弟你把你的神蛛放出來,就可以追蹤到。」

    沈雁飛一聽迫不及待地把神蛛放出來,發出命令,那只神蛛登時暴漲,一下子飛出門外。

    兩人緊緊跟隨,轉眼間已奔出六七里,黑夜中但見四周鬼影幢幢,來叫蟲鳴,組成了令人心悸的怪聲。

    忽見遠處燈火一閃,兩人都吃一驚,沈雁飛悄聲道:「大哥,神蛛莫非是會錯意?要不然難道范北江在附近麼?」

    馮征摸摸禿頭,道:「我們去看看吧。」

    兩人極為小心地朝那倏隱修現的燈光處走去,敢情距離得還遠哩。

    直到走近了,才隱隱約約看出是座破廟。沈雁飛知道馮征眼力不比自己,便告訴了他。

    馮征摸頭沉吟一下,輕輕道:「這麼說多半是范北江了。我們別的都不怕,就防他那只蠍母和那群天藍蠍,二弟你對付范北江,我對付那些毒物。」

    兩人非常輕巧地潛近去,先把神蛛收起,相距還有十多丈,便聽到破廟中傳來細微的叮噹琴聲。

    馮征止住沈雁飛,輕輕道:「二弟,范北江不會彈琴啊!」

    沈雁飛道:「我知道是誰了,是那陽魔宣華岳,他弄的是琴,他妹妹吹蕭,都是一般厲害。」

    琴韻倏然高亢地叮叮數響,縣然而止,光是那麼數聲,已使這廟外兩人心頭怔忡不安。

    跟著琴聲再響起來,有如天上忽然灑下一場珠雨,都落在極大的玉盤上,又脆又密,悅耳之極。

    兩人此時都守住心神,慢慢躡足走過去,到了廟後,那兒有個缺洞,兩人分從兩邊掂高腳尖偷偷向內覷望。只見廟中破敗不堪,可是十分於淨,破神桌上,一盞油燈點得光亮異常,照見一個老頭子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面前擺著一張矮腳幾,幾上一面古色盎然的琴。

    另外一個女人坐在椅上,背向著他們。同時頭上紮著青巾,故此看不出年紀大小。她面前一張破桌上,擺著一支兩尺四寸的白玉蕭,蕭下壓著一隻其大如拳的蜘蛛,正是范北江那只神蛛。

    沈雁飛這時可就恍然那神蛛敢情是被她用蕭聲引走,怪不得忽然不知去向。

    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停手不彈,道:「舊遊如夢,雲山雖然依舊,但人面全非,峨嵋山上,那尼庵依然矗立在老地方……」他沒有再說下去,伸手撫琴,叮叮數聲,令人神魂飛越,情懷悲愴。

    桌上神蛛倏然一動,白玉蕭骨碌碌滾開。那女人快如閃電般伸指一彈,那只神蛛登時肚腹洞穿,屍體飛開尋丈之外。

    馮征暗中一笑,想道:「那神蛛是被我們引得動彈的啊!忽然蕭琴一齊奏弄起來。

    這陣合奏的樂聲起初極是幼細,宛如從別個世界飄落在這黑夜深山中。彼方是那麼沓冥遙遠,而且非常陌生,使人不敢嚮往,可是又不能不去,當那麼一天來臨,任何人都要到達那暗昧陌生的國土。

    陽魔宣華岳白皚皚的頭顱微向前傾,十隻手指俱長著其白如玉的指甲,長達兩寸。他生像沉浸在琴蕭合奏的樂聲中,因而遺忘了自己。

    馮征漸覺心神飄蕩,似欲跟隨天風中的樂聲,冉冉飛逝。但他身為一派未來掌門人,定力高強,猛然一驚,知道不妙,趕快扯扯沈雁飛的衣袖,疾然退縱出去。沈雁飛想瞧瞧那女人的面貌,故此不肯即退,用手勢比劃一下,馮征搖搖頭便先回去。

    沈雁飛再聽了一會兒,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母親蒼老的容貌,祝可卿婉轉承歡的嬌容,秦玉嬌痛苦傷心的表情,最後,吳小琴美絕人寰的容顏佔據了心中所有的空間。

    琴弦冷冷一彈,沈雁飛愁心碎裂,蕭聲裊裊飛散,宛如那顆愁心碎成千萬縷,隨著塵煙風沙,消滅於無有之鄉。

    幾顆珠淚掉下來,發出輕微的聲息,那琴蕭聲韻流傳飄楊間倏然音響俱歇,一片寂然。

    宣華岳徐徐抬起白頭,歎口氣道:「那人還沒倒下呢。」

    那女人移開唇邊的玉簫,忽然轉臉向牆洞瞧來,沈雁飛駭一跳,只聽老頭子宣華岳又道:「自從我琴音中發現有人躡蹤來窺,到現在時候已不短了,二妹……」

    沈雁飛這才知道人家早就曉得他們窺探,更不遲疑,湧身退縱開去,兩個起落,已出去六丈,腳尖方一探地,只見破廟內冒出兩條人影,輕如飛煙,快疾無儔,直向他身形之處縱來,沈雁飛不想和他們搭話,轉身疾走,他的腳程是一縱三丈過外,後面兩人雖然輕功超卓,但仍達不到三丈之遠。沈雁飛不敢一直返村,便向山深處急馳。走了一程,後面兩人嗟訝之聲隱隱可聞,跟著聽到宣華岳宏聲招呼道:「前面是哪位高人,我宣氏兄妹渴欲一見。」

    叫聲未歇,沈雁飛一頭已鑽人樹林中。

    繞了個大圈返村,已過五更,天邊已略呈曙光。他回到房中休息好久,紊亂的心情兀未恢復平靜。現在威脅生命的神蛛已經斃命,他不必再懸想自己會在睡夢之中,忽然死掉。可是他究竟能否歡欣?他知道這答案。

    早餐過後,他敘述昨夜之事給父親聽,說到那個陰魔宣華枝,不禁伸伸舌頭,道:「我從未想到一個女人的容貌竟會像個骷髏般可怖,和那陽魔宣華岳紅紅潤潤的臉龐,恰好成了極強烈的對照。」

    馮征笑道:「此所以你才不願意和他們搭話,若果換個美人,二弟說不定會向她討教幾乎吹蕭的秘技哩,哈哈……」

    生判官沈鑒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馮征又道:「我知道二弟的輕功,相信已舉世無匹,像那陰陽二魔修練再久,功力再強,但決不能夠躍過三丈之遠。故此我十分放心二弟逃命是絕不成問題。」

    沈鑒喟道:「若是老夫這等飽歷憂患的人,聽到陰陽二魔蕭琴合奏的曲調,必定傷心悲愴以至於不能舉步。」

    兩個年輕人這時便不敢再說什麼,開始商議上山之事。最後決定若果三人浩浩蕩蕩上山,可不知張中元處在什麼地位,不知會不會擾及青城道士們的清修,故此由跑得最快的沈雁飛獨自上山,把情形看看,或是回來叫他們上山,或是請神眼張中元下來敘舊。

    沈雁飛銜命尋路上山,一路便見觀廟極多,這刻因是初秋,遊人甚眾,這一來他倒不便施展腳程上山。

    正走之間,忽見路畔不遠處,一塊突兀大石上面,一個長衫老人坐在那兒。他坐的是搬上去的一塊方石,在他面前,還有一大一小的兩塊石頭。大的那塊就儼如一張小桌,小的那塊和他所坐的一般大小,花紋色澤無不相同,就像原來是一塊長石條弄開似的。

    一株老松高長,亭亭松陰恰如一把遮陽大傘。沈雁飛好奇地停用張望一下,只見那老人紅面白髯,神情瀟灑,一眼望去就像圖畫中的處士。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面棋秤,還有兩個盛黑白子的瓷瓶。

    他訝然想道:「這位老人家跟誰對奔呢?難道自得其樂麼?」

    那長衫老人忽然向石下路上的遊人掃瞥一眼,那兩道眼光就像閃電一般明亮銳利。

    沈雁飛趕快移開眼睛。只聽那老人道:「哈哈,我老人家算定你會來的。」

    沈雁飛偷眼一覷,只見那老人家面向著自己,正用一隻手向自己指著呢。不由得為之一愣,想不起和這位老人幾時見過。

    「來吧,別客氣,時間還早著,奕一局再上山不遲。」

    沈雁飛無可奈何地抬頭望他,只見老人正向著他微笑。

    「快來,老夫棋癮大發,哦,難道不認識我老人家?」

    「我何嘗認識你?」沈雁飛在肚中咕噥,委委屈屈地走向那塊大石。

    「呵呵,阿彌陀佛,原來是凌老檀樾,貧憎真個眼拙。」宏亮的語聲從後面響起來,把沈雁飛嚇了一跳,趕快止步轉身。眼前一花,一團灰影已擦肩而過,趕快又轉身追看,只瞧見灰色的憎袍上面,一顆光禿禿而肥肉甚多的頭顱。

    「原來我表錯情了。」他差點笑出聲來,想道:「不過他們兩人的語聲中氣充沛異常,必是懷有武功之士,且讓我瞧瞧那和尚是誰。」

    那和尚在石下止步,合十躬身為禮,然後道:「昔日峨嵋山小沙彌拜識高人,匆匆一別,即今已逾三十年,回溯前塵不過彈指間耳,凌老檀樾英姿不改,可以想見別後功行彌深,貧憎欽佩之至。」

    紅面白髯老人洪聲笑道:「承蒙峨嵋大乘寺方丈高僧謬獎,榮幸何如。」

    沈雁飛一聽那胖和尚竟是當今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師,更生瞻仰之心。這時才注意到忍悟大師手中倒提著的月牙方便鏟。竟有鴨卵那麼粗的柄桿,如是精鋼所製,怕有四十斤以上的重量。原來那忍悟大師二十年前身為大乘寺監寺大師時,曾因事離山踏入江湖。這和尚天生俠膽義腸,好伸手管不平之事,那時節由南至北,由西往東。沒有人不知峨嵋這位高手忍悟大師的法號。他如天上慧星,偶爾一現.自後便返山潛修,其後更接掌方丈大位。但那劃空而過的眩目光芒,自後永留痕跡,至今江湖上尚津津樂道。

    他索性在路畔一塊石頭坐下憩息,卻聽忍悟大師道:「貧憎本不敢有違雅興,但老檀樾乃是局外閒人,足以笑傲神仙,貧僧卻不得不再往前走,真是言之有愧。」

    姓凌的老人微笑默然,不再挽留,於是忍悟大師施了一禮,繼續上山而去。

    沈雁飛思忖道:「這個姓凌的三十年前已見過思悟大師,聽兩人的口氣,這老人輩分不小,也是當時高手之一,那麼是誰呢?姓凌的,呀,莫非就是五陰手凌霄?是了,一定是他!」想到這裡,不由得目射奇光,凝視那老人。

    凌老人雙目如電般掃射一匝,和沈雁飛的眼神一觸,為之一怔,招手道:「年輕壯士請上來。」

    沈雁飛被他雄壯的聲音所吸引,起身走到石下,縱將上去,眼前一花,只見一隻鐵手,大如蒲扇,五指尖利異常,帶著強勁異常的風聲,直抓面門。

    他看到這隻鐵手手肘下沉,立刻知道下一式將要變為「騰雲摘星」之式,本能地反而一提真氣,身形升高數尺。

    那隻鐵手果然往下一沉,隨即已知招數落空,倏然電掣也似地收回去。沈雁飛墜下石上,這才看清楚那隻鐵手敢情是那凌老人的兵器,長約三尺。只見那凌老人哈哈一笑,鐵手在石上碰擊一下,五隻鋼指倏然縮緊成為一個拳頭。乍眼一看,真看不出這個拳頭能夠張開。

    「好身手,你貴姓名f

    沈雁飛遲疑一下,便拱拱手,反問道:「敢問你老人家可是昔年名震武林的五陰手凌霄老前輩?」

    老人眼睛一睜,目光如電,道:「好眼力,你如何認出老夫?」

    沈雁飛眼珠一轉,忽然有個計較,便躬身道:「老前輩成名如日中天,小可豈有不知之理。只恨多年來都不能拜識尊顏,以致今日雖然輕功略有成就,但其他方面一無所成。」

    五用手凌霄拂髯道:「真是咄咄怪事,老夫這番靜極思動,重涉江湖。便聞說有個女娃子的路數,極似昔年的金龍旗管俅心法,故此跑到青城來湊熱鬧……得,得,你眼珠別轉,我不問你師承來歷和你的姓名便是。但老夫卻想知道一點,你先坐下來……」

    沈雁飛心中大喜,便在他對面的小方石上落座,心中咕噥道:「這番若學得五陰手三幾式絕招,用處可就大了。」

    「老夫且問你,是否參加這次青城大會,想露一手?」

    「是啊,」沈雁飛跳起來,道:「老前輩真是神目如電,把小可心思都看見了。」

    五陰手凌霄又拂髯一笑,道:「你有什麼把戲全在我老人家肚子裡,還能逃得了。老夫可以把近數十年所新創的五手絕招傳你,但有一個條件……」

    沈雁飛眼珠一轉,問道:「敢問老前輩是個什麼條件?小可辦得到麼?」

    「哈,哈,別慌,你以為老夫要收徒弟,你無法對師長開口麼?錯了,老夫還不想收徒弟呢!」

    沈雁飛暗自好笑,卻不敢露出神色。

    「老夫只要你學會這五式五陰手之後,明日大會之上,若然那女娃子出現,你得為老夫效力,但僅限以這五式絕招和她動手。不論相識與否,都得盡全力進攻,生死只關天命,這條件你可答應?」

    沈雁飛想也不必想,因為他所識的幾個女性諸如張明霞、楊婉貞、秦玉嬌,都有明明白白的師承,於是改口答道:「小可一定辦得到,一定辦得到。」

    五陰手凌霄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你先發個重誓。」

    沈雁飛肅容道:「小可如有違背斯言,定遭刀山劍樹刺身之厄。」

    「哈哈,好罷,你且隨我來。」說完拿起棋抨,疊為兩折,與及其兩瓶棋子,躍下大石,一徑繞到山後,尋到一處平坦的草地,四面僻靜無人,便道:「咱們就在這裡傳藝。」

    沈雁飛垂手肅立,只聽五陰手凌霄道:「昔年我敗在金龍旗管俅旗下,這支五陰鬼手被他以金龍旗捲飛,於是打那時起,我便息影江湖,隱居在雁蕩山苦練武功。一晃三十餘年,除了在內功火候上稍有寸進之外,實在並無所得,因此心灰意冷,打算終老雁蕩,不復踏入江湖一步。

    「要知老夫當年極是自負,那天和金龍旗管俅劇鬥了好久,他忽然使出三手怪招,老夫簡直沒有喘息之機,兵器便自脫手。一時情緒震盪過甚,竟然記不住他三手連環怪招竟是如何出手,故此日後苦思冥索,終因忘記了對方招數而無靈感,數十年彈指而逝,卻依然故我,教老夫如何能不灰心?這時因久亦不聞金龍旗管球音訊,料他年紀老大,恐怕已比我早一步故世,心灰意冷之餘,也就準備結束此身。雖然還有一個大仇人,但那人身懷異術,睹面亦不相識,此仇亦等於無法報得,故此終於決定懶得再活下去,便在雁蕩山一處無底幽壑跳下去,大概下墜了數百丈,老夫已昏昏迷迷,忽然身軀大震,原來是碰在繞崖而生的叢樹上,然後滾下斜坡,也不知失了知覺多久,就在快醒之時,忽然做了一個夢,竟是夢見當日和金龍旗管俅大戰的情景,當他金龍旗映日一展,金光耀眼而捲住我的五陰鬼手時,老夫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夢境猶自歷歷如在眼前,那金龍旗管俅的三手怪招也記得清清楚楚。老夫驚魂乍定,便又喜不自禁,於是此後短短的一年中,創出五式五陰鬼手絕招。」

    沈雁飛長長吐一口氣,道:「老前輩你這五手絕招,可真得之不易哪!」

    五目手凌霄悵然微喟道:「人生如我,可謂毫無價值,回想年少時豪氣干雲,恍如一夢。」

    他開始把這五手絕招傳給沈雁飛,沈雁飛天資穎悟,本身武功又極高強,真是一點便透。僅僅因不夠純熟而不能一氣呵成而已。

    五陰手凌霄高興異常,他一向的為人便是這樣,愛惡一憑己意,雖非奸邪之輩,但也算不得正派。但這種人自有可愛之處,那便是性情率直,毫不矯揉做作。

    沈雁飛感覺出這五手絕招奧妙無比,假使自己練得純熟,加以變化而能發出陰氣,那就足以傲視天下,故此對五陰手凌霄異常感激,跪倒磕個頭,道:「雖然老前輩不算是小可師父,但此恩實不啻於師尊,請受小可之禮。」

    五用手凌霄朗聲一笑,轉身欲走,沈雁飛但覺無以為報,趕快過去攔住他說道:「老前輩暫留玉步,小可知道此思難報,但總希望略表寸心,如蒙不棄,敢請老前輩把另一個仇人事跡賜告小可。」

    「那個人麼?說了也沒有什麼用,縱然他站在我面前,我也無法認出,甚至你便可能是他,而我卻把壓箱底的玩藝都教給你,哈哈!」

    他豁達的笑聲,反而使得沈雁飛非常好奇起來。世上哪有連仇人站在眼前也認不出之理?莫非是從未見過?那麼總歸有名有姓,或是容貌上的特徵?總之絕不該說得連細心訪查絲毫無法才對。

    「你年紀輕輕,倒是蠻固執的,好吧,老夫不妨說出來,讓你增長點見識。這人在三十五年前,曾經像彗星似地劃過天空,光芒極盛,可是僅僅一瞬間,就永遠消失了。那時他有個外號是千面人,真姓名則誰也不曉得。你可聽過千面人這個名字?沒有麼?當然你不會知道,要知三十五年時間不算短,而千面人又沒有什麼特出絕技流傳武林,故此現在的人便罕有知道的。他仗以成名的絕技,便是化裝功夫,真是扮哪個似哪個,至親近的人,也難辨認出來。他的武功大概不錯,因此起初他混跡江湖,常常假扮別人去做案,從未失過手。而那個背黑鍋的,卻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被捕,事主指認犯人時都矢誓說不會認錯,結果那個真犯便逍遙法外。他跟我的關係也很簡單,只為了他不知幾時見過我,我在武林中聲名不錯,他便常常扮了我去做些壞事,後來得罪了相嵋高手白衣女俠葉秀。葉秀和我本來稔熟,那次放過了我,其實是那可惡的千面人。之後那金龍旗管俅卻為她出頭,把我挫敗在金龍旗下,你想追源禍始,真正的仇人是不是那千面人呢?我雖明知是他,但到哪裡去尋他?據我這次重人江湖打聽到消息,從許多方面推測,那千面人似乎在安居數十年之後,又有靜極思動的跡象。」

    「真是那麼相像?這等事教人以置信。」沈雁飛道:「但小可一定隨時留心,假使有一天碰見這廝,小可必盡力而為,必要時殺死他也不算殘忍。這種人留在世上也沒有用,老前輩以為對麼?」

    五陰手凌霄朗笑一聲,徐徐走開,就像閒雲野鶴般飄然而逝,不知雲歸何處。沈雁飛把心思放回在那五手絕招上,自個兒一直練到晌午,猛可記起上山之事,不覺啞然失笑,趕快重複尋路上山。

    快到上元觀時,因山路陡峭危險,遊人已絕蹤跡。忽見一個長衫斯文人,在前面描招搖擺地走。乍看無甚出奇,但行家同中,已發覺那人腳下又穩又快。

    沈雁飛驚訝地想一下,他並非驚訝那人的腳下功夫不惜,而是奇怪這人穿著斯文,取路直趨上元觀,不知是哪一方的高人。當下腳底加緊,直追上去,離開十餘丈遠,便故意弄出聲響。

    那人口頭一望,沈雁飛哎了一聲,朗聲道:「老前輩去上元觀麼?」

    敢情他又碰上了五陰手凌霄,不過這番五陰手凌霄已換了件淡青長衫,看起來生像年輕一些。

    他向沈雁飛點點頭,冷淡地晤一聲。沈雁飛想道:「這些高手異人總是性情古怪,脾氣難測,早先和我很親熱,現在卻其冷如冰。」想是這樣想,但他已聽慣異人行徑,倒不奇怪,趕將上去,道:「小可也是要到上元觀去。」

    「你找哪個?」

    沈雁飛詫異地瞧瞧他,他又道:「你這樣瞧我做甚?」

    「老前輩怎麼兩個時辰工夫,就看起來年輕許多?還有聲音也變粗了一點兒?你怎麼啦?」

    五陰手凌霄仰天大笑一聲,舉手摸摸臉龐,道:「我忽然年輕了,是麼?」沈雁飛再細看一眼,覺得好笑起來,道:「不,不,大概是老前輩你換了衣服,所以一時錯覺,其實看清楚還不是和剛才一樣。」

    「你到上元觀找誰?」他又問。

    「小可去找一位伯父,他老人家可是借地寄身,只因還有別人要見他,故此小可去問問他是否方便在觀中接見。」

    「哦,你跟觀中道士們不熟,」他露出一點兒失望之容:「現在是一個道號玄光的道人做觀主啦!」

    「啊,那玄光觀主乃是小可一個朋友的師兄,即是追風劍董毅的弟子傅偉,他和小可是朋友。」

    「追風劍不住在山上,他家居灌園。」

    「小可知道,但傅偉一定在山上,以前我們雖沒有約定,但他一定在山上。」

    「那麼咱們一同走吧,呀,你看,上了這坡,便是青城山上元觀了,亦即是武林最有名的幾個劍派之一。」

    那上元觀金碧輝煌,矗立在陽光下,氣象萬千。在觀門前面一大片非常平坦柔軟的草坪,觀左側和觀後都是千仞懸崖,因此這上元觀除了建築得宏麗莊嚴之外,還有點兒奧秘危險的味道。

    踏人觀門,立刻感覺到地方極大,屋宇無數。當中是三清神殿,兩邊都有配殿。

    一個中年道人迎將出來,稽首問道:「兩位施主駕臨敝觀是隨喜抑是訪友?」

    沈雁飛看看五陰手凌霄,見他正在打量這觀中形勢,只好答道:「在下是來訪友,敢問道長此地可有一位姓傅名偉的人?」

    那中年道人面上露出笑容,道:「施主原來是傅師弟的朋友,請到後面小廳待茶,貧道立即命人喚傅師弟出來。」

    沈雁飛連連道謝,隨那中年道人穿過三清神殿,來到後面出邊一個偏院中,在小廳落座,五陰手凌霄也跟著進來。中年道人請他們坐下之後,便轉身出去。

    沈雁飛測覽過四下陳設,便道:「這裡可是老前輩舊遊之地?」回頭一看,敢情廳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那中年道人恰恰又進來,發現只有沈雁飛一個人,便問道:「剛才那位老施主可是與尊駕同行的?」

    沈雁飛微微一怔,只好道:「是的,他便是數十年前享有盛譽的五陰手凌霄前輩。此刻他大概到前面瞻仰。」

    中年道人啊了一聲,道:「原來是凌老施主,聽忍悟大師說,早上曾在半山碰到他。」

    這時沈雁飛正在想著那五陰手凌霄為何沒有帶著那支五陰鬼手,他真想借來見識一下。

    口中便晤晤應著。一會兒傅偉、張法、楊婉貞、張明霞都出來,一見果然是沈雁飛,便都熱烈地招呼他。

    傅偉告訴那中年道人說:「玄能師兄,這便是鼎鼎有名的沈雁飛,你竟沒瞧出來嗎?」

    玄能道人笑道:「貧道可不是事後諸葛,果真早先已猜想是沈施主呢!」

    沈雁飛心中甚喜,因為他自從離開七星莊至今,沒有好久工夫,但萬兒已算是闖開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他此日縱然身故,將來這名字仍在江湖上傳說不衰。

    四個年輕人擁著他到後面,左繞右彎,穿過許多院落房間,到了一座雅靜的院子。只見瞽目老人張中元扶杖站在院門等他。楊婉貞首先喜叫道:「義父,沈伯伯已被救出來了,就在山下哩。」

    神眼張中元啊了一聲,咬住嘴唇,白鬚微顫,情緒甚是激動。

    沈雁飛槍上一步,道:「家父著小侄向張伯父致意說,因違已久,對於昔年共生死的故人,想念日深。」

    張中元長長歎一聲,道:「天道無私,常與善人。我那老上司一生仗義熱腸,雖受多年折磨,到底熬過來了,賢侄快帶老夫下山。」

    沈雁飛忙道:「家父本來也渴欲立刻上山來與張伯父敘舊,可是因不知方便與否,故此命小侄先來看看。」

    傅偉應聲道:「沈兄想得太周到了,其實老伯若不嫌棄,大可以移駕敝觀小住。」

    沈雁飛一轉眼看見傅偉誠摯的神色,不禁慨然道:「傅兄果是一代名家高徒,氣度深宏大量。我想反正會期是約定初一至初三。終南孤鶴尚煌未必會在初一來到,因此如能寄足貴觀,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當下計議仍由沈雁飛回去請生判官沈鑒和馮征兩人上山。張中元特別派張法前去,以示敬意。楊婉貞也要一道前往,竟是先拜晤沈鑒為快的意思。張中元也允許了。於是三人匆匆離開上元觀。

    剛走了一箭之遠,忽然後面傅偉直追上來,問道:「沈兄剛才可是和五陰手凌霄一同來的?」

    沈雁飛道:「是呀,有什麼事麼?」

    傅偉臉色微變,道:「那廝把我青城叛徒顧聰救走了。有兩位把守觀後道侶的親眼目睹,但因那廝功夫甚佳,把他們都點住穴道。」

    沈雁飛這一驚非同小可,敢情他為了父親之事,完全把五陰手凌霄忘掉,這時失色道:

    「豈有此理,他這不是利用了我麼?」

    「正是因與沈兄同來,本觀道侶們才對他全不戒備。」

    「我這就去找他,啊,不,我和張法兄楊姑娘先下山去,由他們兩位把家父護送上山。

    對了,我還忘了解釋,那五陰手凌霄和我是在半路上認識的,他還傳了我五陰手絕招。後來我再往上元觀走,又碰見了他。他也沒說什麼,便和我一道進觀。我不知他竟然懷有陰謀,所以

    傅偉輕喟一聲,道:「沈兄不必解釋,小弟自然相信你是無心,不過此事相當嚴重。因為顧聰被捕之後,隔了不久,江湖上的消息已傳到山上來,原來那頎聰已把敝觀一樁秘密洩漏了出去。這個秘密與沈兄也有點關連,隨後小弟再慢慢詳說,沈見你去請伯父來敝觀,小弟立刻要在附近搜索一下。」

    兩下都不暇多言,匆匆又分手,沈張楊兩男一女,顧不得避忌俗人眼目,一徑施展輕功,直撲下山。

    到達那山村中,沈雁飛匆匆把經過說了,便毅然要獨自找那五陰手凌霄。這幾個人雖然都是俠骨義膽的人物,但都明白若是沈雁飛也不濟事的話,他們去了也是白廢,當下由得他獨自行動。

    沈雁飛靈機一動,並不上山,沿著山麓由東面繞向西面。但那青城山乃是道家十大洞天之一,稱為寶仙九室之洞天,群峰環列,狀如城郭,縱使以他這般腳程,匝繞一周,也得花個十天八天。

    沈雁飛何嘗不知道這事實,但他認為五陰手凌霄劫走顧聰,明知青城不肯干休,縱然知道青城第一位劍客追風劍董毅不在山上,但那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師豈是好意的?因此必定不敢堂皇出山,而只能從山中小徑曲折地潛出青城。他們這樣一耽誤,他這個笨主意也許就碰上了。

    走了一程,忽然來到一座山谷,只見谷中樹綠草青,問中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花,含芬吐芳。人得谷中,果然覺得此谷特別暖和,午後的陽光曬在藏草繁樹上,浮動著一種芬芳鮮美的氣息。

    忽見谷心一排樹下,築著一間茅屋,他腳步不停地直奔過去,一面想道:「在此谷中隱居,可真算找到好地方。青城真不愧為天下有數的靈山。」

    猛見茅屋後有一塊半畝方圓的水田,規則地植立著稻禾。這還不奇,奇的是水田中兩條人影風馳電掣地追逐往來,其快無比。這兩條人影可不是踩在水泥中,而是以絕頂輕功。憑借那一振振的青禾借力,因此兩下雖在眨眼間已換了三四掌,但只聞極輕微的拍掌聲。

    沈雁飛是個大行家,一看這兩人身法,已知人家起碼都有一甲子以上的火候,故此氣脈悠長,腳下認位準確。不過心中究不無疑惑。因為輕功練到高處,固然能夠借草尖之力換也縱躍,但任何高手也至多換個幾次,已算非常了不起的功夫,哪能像他們一般風馳電掣地纏鬥不休。定睛細細一看,恍然大悟,敢情那青禾種的雖是平均,但按著九宮方位,卻暗中另藏可以承受較重力量的青竹樁。饒是這樣,以這兩人這種身手看來,已是當今第一流高手的造詣了。

    再定睛一看,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那五明手凌霄,心中為之大喜,慢慢走到田邊,邊走邊打量五陰手凌霄的對手。

    只見那人一身寬闊道袍,發白如雪,相貌清古,進退往來之時,袍袂飄舞,真有松鶴之姿。

    兩人起斗越急,俱是年逾七旬之人,功力深湛,閱歷豐富,攻時沉穩辣狠,守時有如金湯城池,牢固無比。

    沈雁飛想道:「五陰手凌霄成名多年,能和他爭衡的,當年也沒有幾個人。這位老道長是誰呢?」』

    人影縱橫飛舞得神速之極,若換了常人,真看不清楚這兩人的衣著,更別說相貌了。那位老道長仙姿清古,身形特快,輕功之高,一時無兩,相信盡力騰躍,可達三丈之遠。五陰手凌霄雖然輕功方面也超絕之極,但只怕和那老道長比起來,要落後一些,大概要相隔一尺。不過他招數功力方面顯然奧妙凌厲一些,因此恰好各有所長而扯個平。

    沈雁飛這時可就不匆忙了,站在田邊細細視察兩人的招數和身法。特別對於凌霄的招數,更加細心揣摩,一個時辰之後,他相信自己已知道五陰手凌霄弱點何在。這時忽又記起昨夜明度宣華枝的天魔舞身法,於是他以那位輕功特高的老道長作為假想敵人,自己卻用記憶得異常深刻的天魔舞身法來對抗,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已經悟出許多奧妙無比的道理。當下立刻又夾用五陰手凌霄所傳的五手絕招對抗,果然能在天魔賽身法中施用出來。

    純熟之後,甚至可加上自己從神蛛學來的兩手絕招,更覺妙不可言,簡直凌厲無匹。那修羅七扇本已夠妙絕的了,可是比起他這七手絕招,加上天魔舞身法,反而顯得遜色很多。

    要知他因服了黃山金長公的冷雲丹,又用下白雲老尼的楊枝寶露,已集佛道兩家靈藥之專長在一身,脫胎換骨,伐毛洗髓,輕功之佳,舉世無二。故此以他這種特異天賦功力之人,往往有些絕妙招數,都未能完全發揮他本身的功力。舉例來說,那修羅七式本來奧妙不在五陰手凌霄的五手絕招之下,可是因為沒有配合上天魔舞身法,沈雁飛便不能徹底施展他輕功上的威力,因而和他現在所溶合貫通的七絕招,便有上下床之別了。

    那五陰手凌霄白髯飄飄,出手越來越沉重凌厲,但沈雁飛卻知他支持不久,因為腳下並非實地,只要真氣運轉略見粗濁,腳下立刻便要險狀百出。

    俊眼一轉,先舍下拚鬥中的兩人,搶人茅屋中。只見此屋十分於淨,屋中除了一榻一桌和一把椅子之外,別無傢俱。桌上擺著凌霄的棋桿的棋子,還有那支五陰鬼手。另一邊放著一支拂塵,旁邊擺著一本道經。

    他想道:「欲知這個老道長是誰,須從這本道經上尋出來。」趕快看時,卻是本手抄的黃庭經,下面題著黃山金長公齋沐焚香恭錄的字樣。當下輕啊一聲,想道:「我曾受金長公靈丹助長功力之恩,雖然不是他直接賜我,但飲水思源,功不可沒。目下這機會正好……」

    當下奔出屋去,走到田邊,大聲叫道:「黃山金長公和五陰手凌霄都是齊名高人,兩位何必再鬥?」

    金長公和凌霄其實早已看見了他。聽他一叫,為之一怔,五陰手凌霄尚未真敗,忙趁這機會跳上來。金長公綽有餘力,單足點在禾中青竹尖上,身形穩如泰山,洪聲問道:「壯士如何得知貧道名號?」

    沈雁飛見他功力果然精純無比,這刻尚能開聲說話,便抱拳行禮道:「黃山金長公老道長仙名遠播,天下誰人不識?」

    金長公為之大悅,身形一拔,飄飛到實地。五陰手凌霄哈哈一笑,道:「這孩子靈警聰明無比,真是百年罕睹的人材。」

    此言一出,沈雁飛對他敵念消了大半,微笑道:「老前輩謬獎了,小可只奇怪為何茅屋中沒有人在?」話中之意,即是問他顧聰藏在何處。

    五陰手凌霄不知在也不懂,道:「那茅屋麼?本是金兄的一位道侶修真之地,此次金兄重居西蜀,故此特來見見故人,誰知那位道兄已經羽化。當然老夫也認得這位道兄,正好也來探訪,便和金兄碰上了。你可是以前來過?」

    沈雁飛一聽心中又火了,想道:「以你這等成名的前輩人物,居然還來裝佯的一手,真是浪得虛名。」面色一沉,冷冷道:「小可是奇怪沒有青城派的人呢!」

    五陰手凌霄竟不答話,逕對金長公道,「金兄的靈丹已教凌某心服,的確不枉你數十年守丹工夫歲月,可惜我已老了,否則真想向你討取一粒吃吃哩……」

    金長公淡淡一笑,道:「凌兄你俠跡雁蕩,成績更是驚人,貧道佩服。」

    說到這裡,頗有話不投機之意,五陰手凌霄轉身走向茅屋,沈雁飛忍耐不住,忽然身形一動,已攔在五陰手凌霄面前,面上堆起笑容,道:「老前輩且留步,小可拜賜授藝之恩,銘感五內。不過還未曾試過招,未免美中不足.萬望老前輩成全」

    凌霄聽了一愣,道:「你要和夫夫進招?」登時目射奇光,朗聲一笑,道:「好,咱們不妨來試一下。」

    金長公露出不悅之色.瞅著漢雁飛冷哼一聲,分明看不起他這這個無禮的要求。

    沈雁飛也不理會,朗聲道:「老前輩恕小可放肆了。」話聲甫畢,倏然閃身斜飛,反掌即向對方臂上消藥、臂儒兩穴攻去。他一出手,那黃山全長公便為之一怔,肚中暗叫一聲好功夫,登時把不滿輕視之心收起。沈雁飛這一招虛虛實實,一見五陰手凌霄身形微旋,他腳尖也自一探地,忽地一錯身,似進實退,竟然繞到對方身後。

    五陰手凌霄但覺這少年身法雖是疾快神速,卻相當熟稔,猛可一旋身,以正面相對。沈雁飛正要他如此,自己是以逸待勞,驀然右掌穿出,其快如風,急取對方胸前要穴。這一掌正是五陰手凌霄所教絕招之一,後面跟著來是左右手交替源源攻擊,凌霄如何不知,因覺出這少年蒙上力量強雄凌厲無比,竟又不敢輕視硬對,趕緊往後面一撤身。沈雁飛天魔舞身法有如附骨之疽,招式不改,距離亦未變動,登時把旁觀的全長公駭出冷汗,暗叫一聲罷了,雄心壯志頓時消逝得有如春夢秋雲。

    五陰手凌霄迫不得已,到底要舉掌硬迎,啪啪兩聲,左右手各對了一掌,凌霄可是借力而退,沈雁飛身形稍稍一挫,便又跟蹤撲上。五手絕招日合上天魔舞身法,出招換式的時間居然比凌霄所傳的快了一線。這一線的時間雖然微不足道,可是這等高人出手,生死也不過是一髮之間而已,稍一拿捏得不對,準保血濺當場。因此沈雁飛爭取到的一線時間,使得那五手絕招源源使出來時,威力倍增。凌霄左撐右拒,危險百出,縱使修為功深,額上也禁不住沁出冷汗。

    沈雁飛頭腦靈活無比,雖在狂喜之中,仍然不減效用。只見他排山倒海般攻出五招之後,倏然露出破綻。五陰手凌霄好不容易才有這個還手的機會,石破天驚地大喝一聲,欺身疾進,雙手分處,晃眼化為四五條手臂,分襲沈雁飛上中兩盤要穴。這一招威力絕大,玄妙莫測,沈雁飛縱然有備,也不由得心驚。暗運陰氣奇功護身,雙拿出處,封住對方攻勢,但還是有一處被對方攻人,掌力剛剛觸到他身上,沈雁飛已借力退開兩丈有餘,那情形恰像是被風力攻走的輕絮一般。

    金長公見他身法輕快無倫,竟以輕功見長,不覺為之技癢,寬袖一擺,有如大高橫空,由上空撲下。沈雁飛閃開數尺,等他落地之後,作勢欲起之際,也自同時一縱,捷如飛鳥。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在谷中飄轉電掣地繞了一圈,沈雁飛回到原先所立之地,竟沒讓金長公追近一尺。其實他如用全力,金長公最少也得落後數尺。

    凌霄沉聲道:「你是宣氏兄妹的什麼人?」敢待他已記起沈雁飛的身法乃是陰陽二魔的天魔舞身法。其實他最大惑不解的,反而是剛才打了一掌,掌力分明已到達敵體,但對方絲毫無恙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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