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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 文 / 司馬翎

    沈雁飛道:「別胡說八道,快些替我傳話。」

    原來金銀雙劍威震嶺南時日已久,這嶺南地方之人,無不聽聞過他們的威名,在傳說之中,甚至已變成了神話一般的人物,故此洪二娘也會害怕而聽命傳話。

    洪三娘果然把話傳了,金劍老人啊了一聲,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著洪二娘回問道:

    「那麼你來嶺南有何原故?」

    沈雁飛見洪二娘傳話時眸子閃爍,便想道:「這個女人還在心中恨我,只怕她傳話時有所隱藏不說或者故意歪曲,我必須如此這般才好。」

    於是他藉著此行原故事屬秘密,必須筆談。金劍老人不怕他有詐,便邀他上船。不但如此,態度上也變得十分親切。

    沈雁飛在船艙中,取過紙筆,把自己這次南來始末說個明白。至於他的身世隱情和近來遭遇,當然不便多說。

    金劍老人看畢,便給那位姑娘看,也用筆告訴沈雁飛說,他老人家姓趙,這位姑娘乃是他的孫女趙素雲。

    他們的百毒門有一個規矩,便是每隔五年,掌門人必定親自巡視嶺南一周,視察各地情形。

    上一次五年巡察之責,因掌門人洗大公走火人魔,不能走動,便遣南鶚范北江做代表。

    這一次的巡察重責,因范北江和馮征均不在,使特地請出隱居已久的金劍老人。

    那洗大公如今埋首苦練本門奇功,已經閉關七年之久,至今不知練成什麼功夫,故此金劍老人為了這位師侄,也想乘便探望他一下。

    昨日北行至離此不遠,忽得本門弟子報訊說,發現了本門竹令符,來人年紀輕輕,但武功極高,而且還帶有本門至寶神蛛在身。

    那位弟子本是受洪家堡洪老先生重金所聘,趕到洪家堡去查老安人被蛇咬死之事,是否尚有隱情。及至一發現了沈雁飛,那人便以為毒蛇乃是他的詭計。其後大概是陰謀敗露,挾了洪二娘一同逃走。

    那位弟子曾以威逼之法,迫使洪三娘服從命令,向沈雁飛下毒。其實洪二娘卻是恨沈雁飛無情,又弄得她啞了,故此自願這樣做。可是沈雁飛機警無倫,居然毒之不死。

    於是那弟子搶先趕路,在遇上金劍老人之後,便定在這三水地方和沈雁飛碰頭。

    金劍老人威名猶在,而百毒門近年來獨霸南天,故此清道之令一下,整個地方人跡沓然,鴉雀無聲。

    誰想大水沖倒龍王廟,原本便是一家人,只因沈雁飛言語不通,加之又有竹令符確切證據。

    金劍老人在看了他的身手之後,便斷定他有資格害死未來掌門人馮征,故此雖然失手受挫,仍然不肯罷手。

    至於那趙素雲姑娘之所以愁眉不展,原來這位姑娘自幼隨著爺爺修習功力,本領高強而出眾。

    在百毒門中,除了有限三四位之外,可就數她本事最好,因此她眼高於頂,曾經立誓要碰到武功比她更強的人,才肯委身下嫁。

    這番碰上沈雁飛,不但年輕貌俊,風度翩翩。那趙素雲姑娘平生所遇,都未見過這般人品,芳心先自已生出莫名其妙的感覺。

    後來沈雁飛更大露駭世武功,將她的金扇香爐都弄出手。於是這位率直美麗的姑娘便對爺爺說出非他不嫁的話來。

    金劍老人當然知道孫女兒的心事,可是未來掌門人被害之仇,等如殺父之恨,豈能顧私情而棄大義,幸而一場風波,僅是誤會,言下大有如今一切都好了之意。

    沈雁飛心中暗暗煩惱起來,這時趙素雲姑娘已離開船艙。她雖然沒有什麼禮法束縛,性情率真,但到底少女矜持,是以含羞避開。

    「我若是太過直率地拒絕,似乎不好意思,同時也傷了趙姑娘的感情,將來見到大哥,面子上也不好看,須得想個兩全的法子才好。」

    忽然靈機一動,和金劍老人再筆談幾句,耳聽趙素雲姑娘和洪二娘在外面交談,便含笑離座,走出艙門。

    洪二娘道:「哎,沈爺呀,這位姑娘在呷我的醋哩!」言中隱隱有得意的味道。

    沈雁飛笑著向趙姑娘招手,著她進艙來,又叫洪三娘來到艙門外。

    他一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寒竹令符,雙手捧著,高舉過頂。

    金劍老人那麼大的歲數,見他這樣舉起竹令符,正是百毒門中的規矩,不但如同掌門人親自來臨,同時這面竹令符更代表了本門祖師,必須向之跪拜,便首先下跪。趙素雲也不得不跟著跪下來。

    絃樂奏起,樂聲中跪拜之禮告成,沈雁飛朗聲道:「洪二娘你替我翻譯,先著金劍老人送上百毒門解毒靈丹三丸來。」洪二娘趕快譯了,金劍老人便雙手奉上三粒靈丹。

    那靈丹氣味奇臭,使得洪二娘立即想捏鼻子,但忽然覺得這臭味令她頭腦一醒,無復像起初走近艙門時那樣頭腦發暈。

    「第二件,本人茲以掌門人代表身份,為趙姑娘執柯作伐,許配與本門弟子馮征,不得推辭。」

    洪二娘把話譯過去,趙素雲身軀一震,愣然抬頭,沈雁飛不必觀看,也知道她的眼中會流露出怎樣的神情。

    忽然想起她早先原可以拂掉自己的下頷,進而取了性命,卻手下留情,想到這裡,心中一陣歉然。

    金劍老人想不到有這麼一個變化,心中大喜。

    他年已近百,什麼人情世故不懂得,早就斷定沈雁飛的心另有所屬,正不知孫女兒這場悲劇,伊于胡底。如今突然如此轉變,不覺對沈雁飛這個年輕人十分敬佩。

    「老朽及小孫女自然不敢違抗命令,但馮征那面,還須祖師代表一力撮合。」

    沈雁飛十分堅決地道:「本人對於這點,自當一力擔承。」

    洪二娘春風滿面地把話翻譯了,現在她覺得好像又從陰霆暗霧中,看到一絲光明。

    沈雁飛放下竹令符,復又單獨和金劍老人作起筆談,所談之事原來是關於洪二娘如何處置之法。沈雁飛說他這就立刻回頭北上,把靈丹送到馮征大哥手中,交代好代為執柯的親事。

    如果這一路上還未曾遭范北江神蛛的毒手,那麼他辦好這些事之後,便盡量利用時間了斷自己的私事。

    關於他受了范北江神蛛暗算之事,金劍老人也表示沒有辦法,但也許洗大公會有克治之法,這是因為掌門人保管著本門的《百毒秘錄》,除掌門人之外,誰也不知秘錄裡面還有什麼秘法。

    沈雁飛覺得這希望太微,便拒絕前往洗大公處謁見。關於洪二娘的事,金劍老人允諾代為安排,究竟她是南方人,容易解決。

    商議既定,兩人步出船艙,沈雁飛向金劍老人揖別之後又向趙素雲辭別。趙姑娘別轉身子,理也不理睬他。

    洪二娘笑容未斂,沈雁飛已對她道:「現在我要回到北方去,因此我已托金劍老前輩照顧你,關於你以前的罪行,念你吃了不少苦頭,又有代舌之功,故此不再加以懲罰,以後你得好好做人。」

    他說得非常嚴肅,洪二娘顏色更變,卻不敢說什麼話,直到他開步要走,忽然扯住他的衣袖,哀聲懇求道:「沈相公,你帶我一同走吧,我能夠吃苦,我會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

    「可是我能有時間讓你服侍麼?」他冷冰冰地說,生像對自己的命運嘲諷:「而且我此生也不願意再和任何女人接觸。」

    他後來這句話說得很模糊,因此洪二娘沒有聽清楚。但她知道了一點,便是這個年輕俊美的人,絕不會接受她的懇求。

    剎時間她把他恨得無法形容,只要有可能的話,她能夠把他殺死而不眨眼。

    就像前一次下毒害他之時,她沒有一點猶疑,現在她摹地記起上一次下毒的情形,因而非常自責起來:「倘若那時候我不服解藥,而和他同歸於盡,那他就沒法搶去解藥了。」

    男女之間,常常產生難以詮釋的情感,洪二娘越是愛他,相反的就越發恨他。愛既不知從何而生,恨也就不必找尋什麼理由。

    但在目前洪二娘是沒有一點辦法的了,她猛然挺直身子,道:「好,我立誓要你將來覺得後悔。」來一了早種說苦求人團投

    沈雁飛禁不住為她堅決的聲音怔一下,隨即放聲呵呵一笑,道:「我但願將來有機會後悔。」

    說完,一躍上岸,向金劍老人舉手作別,耳聽樂聲齊作,音調蒼涼,大概是送別之歌。

    趙素雲一徑鑽入艙中,看也不看他一眼。

    沈雁飛感慨地歎息一聲,又對洪二娘揮揮手,這一剎那間,他知道自己極渴望能夠看到她的笑容。因為那笑容是那麼地和吳小琴的笑容相像,而他便可以從這個笑容上重溫舊夢。

    眨眼間,他已走出老遠,眼前景物已經完全變換,那條靜靜地南流的大江,巨大華麗的游肪,神秘朦朧的煙霧和樂聲,將成為他記憶的片段。

    於是,他回復昔日那般落寞的心境地北行。

    在路上,他曾經幾次伸手管閒事,雖然那些事情都很小,但都屬於抑強扶弱,鋤奸去惡的行徑,可以歸列人俠義的行為。

    故此他對自己感覺到大有變化,覺得自己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在那漠漠毫無生趣的人生旅程中,當這些事情做完之後,他仍能享受一種正直崇高的愉快。

    十天之後,他風塵僕僕地回到襄陽。

    他並不必急急找尋馮征下落,反正時近黃昏,便上街買了套替換衣服,開個房間,洗過澡,用過晚飯之後,便休息了好一會兒,直到天已二更時分,他才放出那只綠色的神蛛,跟著它去找尋義兄。

    神蛛張牙舞爪地一躍二三丈,如風般直向城東而去。沈雁飛詫想道:「大哥不是說在南門的什麼客店等我麼?它這是往哪兒去啊?」

    眨眼間已出了東門,城外人家也本也不少,但這時早就人睡了,故此不見一點燈光。

    神蛛一直領他走出數里之遙,已漸漸是荒僻寂靜的郊野。

    沈雁飛儘管心中狐疑,但絲毫不怯,緊跟著那點飄忽飛揚的綠光而走。

    他的腳程何等迅速,眨眼間又走了好多里路,四周已十分荒僻,所走的全是羊腸小徑,野草掩脛。

    天上只有繁星羅布,沒有月亮,故此大地一片黝暗。

    夜風吹過蔓草荒樹,發出蕭蕭之聲。偶爾踏過墳地,鬼火隱現在草叢間,加上夜梟冷冷叫聲,冷風蕭蕭,氣氛又蒼涼又可怖。

    沈雁飛忽然聯想起一些旁的事來,眼看四周蔓草青煙,寂寞無比,不由得想起已在九泉下的吳小琴,她該是多麼淒寂地等待自己啊。陰間大概像這裡一般荒涼寂寞,於是,悠悠歲月,確是難以熬受。

    前面不遠處一座小山,左面十分陡峭,虧得是沈雁飛這雙夜眼,才看得四周如此清楚。

    神蛛躍起半空,飄飄墜下來,落在他的肩上。

    沈雁飛突然止步,凝神查看。

    那片峭直的石壁上,似乎有人影晃動,沈雁飛悄悄掩過去,心中忖道:「神蛛的確通靈得很,來到此處,便唯恐會被人發覺,是以停止不走。這樣說來,馮征大哥必定正在危難之中。只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居然敢惹上大哥?哎呀,莫非是南鶚范北江去而復回?或是指使什麼人暗算大哥?」

    他一想到這裡,心如火焚,腳下不覺重了。只聽那邊有人哼了一聲,黑影一閃而至。

    沈雁飛何等機警,早已俯身伏在一叢樹後面,偷偷一看,不覺嚇了一大跳,原來過來搜索之人,竟是一位美麗的姑娘,手中提著三尺青鋒,身形迅疾之極。敢情是漢水覆舟時,救他脫險的楊婉貞姑娘。

    等到她搜索回頭,沈雁飛心中又驚又怒,忖道:「倘若你敢對我大哥有什麼傷害,我不把你碎屍萬段才怪哩!」

    一面想著,一面悄悄橫移開去,並且逐漸迫近那片石壁,以便看清楚形勢。

    眼光到處,差點兒失聲現身,原來在那石壁上,離地面一丈四尺高之處,那禿頂赤足的馮征,張大兩臂,掛在兩邊突出的石頭上。

    他一眼便可以看出馮征全身無力,只憑雙臂吊住身形。因此他第一個判斷便是上馮征業已落在他們手中,飽受折磨之後,便掛在這個地方。

    也許馮征曾經說出沈雁飛會來找他,並且只要在襄陽一帶,便可以由神蛛帶路而找到。

    於是楊婉貞和那張法便把他弄到這裡來。

    馮征頭顱低垂,下頷頂在胸膛上,呼吸雖然微弱,但因身上沒有衣裳,只用范北江那張金線裹住,是以起伏時金光閃顫,這才看得出來還在呼吸。

    沈雁飛雖是怒極,但第一眼看見此情此景時既不曾露出形跡,如今便冷靜下來,先仔細看見究竟人家安下什麼圈套再說。

    只見楊婉貞回到石壁下,便倚劍坐在一塊石頭上,張法也是長劍出鞘,坐在她對面的石上,兩人並不開口說話。

    沈雁飛前次見到張法時,他喬裝為年輕農夫,雖然眉宇氣派不同凡人,但終究不覺得怎樣,如今張法一身勁裝疾服,頭上包著英雄巾,巾下那張面龐,眉目青俊,身軀雄偉,氣概十分不凡。

    「他們好像還未和好哩!」沈雁飛不懷好意地微笑起來,悄悄地想。

    眼光移到石壁上的馮征,忽然發現在他身軀之後,敢情有個不大的石洞,裡面坐著一個人,只因洞穴太小,故此下半身露突出來。

    沈雁飛遠足眼力,看了半晌,仍看不出他身後之人是誰。

    楊婉貞幽幽歎口氣,伸出皓腕,撿起一塊小石,隨手投向遠處。

    張法震動一下,卻倏然站起身,逃避什麼似的仰頭看著馮征垂下來的赤腳板。

    「爹爹,你老人家現在覺得怎樣?」

    一個微弱而蒼老的聲音道:「我……我還支持得住……」

    聲音原來是從馮征身後發出,沈雁飛大吃一驚,眼睛都睜大了,尋思此中緣故。

    從他們稱謂上推測,可知馮征身後那人乃是瞽目老人張中元。

    沈雁飛想起這個老傢伙,就有點怒氣不禁,自己差點兒死在鳩盤茶上面,都是這老頭導演的一手好戲。

    「奇怪,他躲在大哥後面幹麼?還說支持得住,這是什麼意思?」

    馮征忽然也動彈一下,緩緩道:「馮大爺也支持得住呢。」語意雖然倔強,但聲音卻哀弱得很。

    在這種情勢之下,與敵皆亡太不化算,他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弄回百毒門獨步宇內的解毒靈丹,卻在最後的一剎那間失敗了,無論如何也難甘心。

    張法和楊婉貞喁語幾句之後,神態已變得親密起來。但他們隨即分開,張法守在馮征的腳下。

    楊婉貞則走開尋丈,持劍四面查看動靜。

    「哼,看這小子這樣子,必定暗中在鬧鬼。」張法越沒法子便越恙怒,差點破口罵出來,只因楊婉貞在這兒,故此勉強忍住。

    「看來已活不長久,還在硬挺,到底是等什麼人?若果那人肯來,那倒好啦。一個只夠本,多一個才能減點恨意。」

    沈雁飛差點挺身而出,教他知道自己正是大哥等候之人。可是他絕不會讓感情埋沒了理智,目下他得想法子救了大哥才是正理。

    楊婉貞道:「不管來人是誰,我拚死也擋他一會兒,法哥你可仔細一點,若果那廝溜下來想跑,別教他逃出劍下。」

    「那是一定,否則我可得刎頸自盡啦廣

    沈雁飛忖道:「我早就防你們這一手,故此不敢貿然現身。本來大可一命換一命,卻怕我一現身,大哥心力為之突然鬆懈,掉將下來,那時節必定把那老頭弄死,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馮征身軀動彈一下,似乎往下面掉低一點,沈雁飛看得心兒亂跳,暗自念叨道:「大哥呀,你千萬要支持一會兒,我定必想法子把你救了。嘿,不但你的性命要緊,人家金劍老人的孫女兒趙姑娘的終身也要緊啊!」

    張法當然也發現了,瞪大眼睛,直瞧著馮征的動靜。

    空氣像凝結了似的,沉重無比。

    楊婉貞固然在發覺之後,駭得花容變色,連呼吸也不敢用力,生怕把空氣播動的大力一點,便會使馮征掉下來似的。

    沈雁飛睜目如鈴;心中緊張非常。原來他忽然靈機一動,使出一個辦法。不過這法子可不一定能夠成功,故此他特別緊張。

    張法忽然喃喃道:「好臭啊,這是什麼氣味?」

    楊婉貞舉頭用力嗅一下,輕輕道:「沒有臭味呀!」

    不遠處嚓地微響,楊婉貞立刻凝目尋覓聲音來源,可是沒有發現什麼。

    張法想也聽到異聲,問道:「妹妹可瞧見什麼沒有?」

    口中說著話,手中長劍斜斜豎起,正好指著馮征腳縫之處。故此這時他雖然沒有瞧著馮征,但只要他一掉下來,定然被劍尖挑穿陰囊而死。

    「妹妹,你可是害怕麼?」

    楊婉貞點頭道:「是的,有一點兒,若果只有我一個人,可不知怎樣才好。這荒山野嶺,月黑風高的時候……」

    「到底是女孩子。」張法饒有男兒氣概地挺挺胸膛:「不管本領多好,到底是姑娘家。」

    「我剛才在想,昔年義父他老人家既是名捕頭,當然對於追捕大盜的場面經歷不少,也許常常會在這種可怕的環境之下。」

    「那個自然,爹昔年果真有名哩!」

    張法舉頭望望馮征,彷彿看到綠光一閃即隱,但沒有什麼異狀,便繼續道:「爹的一對眼睛,稱為神眼,故此那萬惡的秦宣真要他剜下眼睛。」

    「啊,這件淒慘的事,我最怕回憶起,法哥你說些別的,好麼?」

    「咳,真對不起,我居然全忘了當年你聽完爹自述這場經過之後,一連半個月睡不著覺的情形。我且說些別的,對了,我在武當山時,曾經聽山下年紀老大的道侶們,提起過爹爹咧!據說當年公門中第一位人物,要數生判官沈鑒。自從沈伯父退休之後。公門之中,除了鐵翅鶻譚克用之外,便數得上爹爹最高了。可憐他們三位終於如此收場。」

    猛然一聲大叫,衝破了四山岑寂,把張法和楊婉貞都駭了一跳。

    敢情是沈雁飛忽然跳將出來,他的心情激動異常。想不到那位瞽目老人,乃是當年他父親好友神眼張中元。

    他雖然不知道昔年秦宣真劫奪斷腸鏢時的詳情,但他卻知當年押運這件稀世至寶,共有三位公門中出色人物,神眼張中元便是其中之一。

    此後的許多年中,江湖上已無人知悉神眼張中元的命運和下落,沈雁飛也不曾知道。到他明白了自己身世之時,卻又失去了打聽的機會。

    他滿腔勢血沸騰,只因此生注定孤獨的他,如今已有了關係非同小可的同路人。

    石壁上的馮征身軀震動一下,似是要掉下來。

    沈雁飛引吭大叫道:「大哥你別動啊……」叫聲未完時,劍風颯然到了面門。

    沈雁飛駭一跳,趕緊大彎腰,斜栽柳,避過這一劍,可是楊婉貞技藝高強,一腳疾的踢出,沈雁飛避無可避,被她一腳踢在胯上,差點兒摔個大觔斗。

    劍光連連打閃,沈雁飛簡直挺不起腰來,連爬帶滾地退開丈把遠。形勢惡劣異常,此刻他必須亟謀自救,只見他雙手一揚,兩股煙霧撒射出去。

    這一著正是沈雁飛當年初到七星莊時,曾經使得武功比他好百倍的猛虎簡理為之氣得要死,原來乃是兩把泥沙。

    他的頭腦何等靈敏,只在起初得知瞽目老人來歷時,熱血攻心而亂了一下,但隨即便恢復平日的機警。

    人家在劍光通體攻至之時,連一個念頭都來不及轉,但這位沈雁飛卻已想了不少。

    他立時已判斷出楊婉貞定會逞平生功力,向他痛擊,然而他卻不能還手,因為如今已是一家人,兵刃無眼,縱使他不下毒手,但也難說得很,何況對付楊婉貞這等功力的人,那是非出全力不可。

    是以他靈機一動,詭計便浮上心頭,就在連爬帶滾之際,雙手已抓起泥沙,冷不防發出去。

    他的手法和所取的時間十分厲害,以致楊婉貞根本還未知對方施用什麼暗器,便趕緊使個身法,斜卸開大半丈。

    馮征忽然哈哈大笑道:「回來得真及時,合該為兄命不該絕。」聲音宏大,中氣充沛,顯然已恢復了六七成功力。

    這一聲哈哈張法和楊婉貞都駭壞了,楊婉貞嬌叱一聲:「我和你們拼了……」劍光暴然漲大,有如長虹飛渡,原來已使出極上乘的劍法,身劍合一,直取沈雁飛。

    沈雁飛俊眼一閃,知道她一定不讓自己過去馮征那邊,趕快一飄身,退開尋丈。

    那邊張法持劍瞪眼,只要馮征身上那面金線網一沾著父親,他便奮劍硬砍,至多來個同歸於盡。

    馮征身為百毒門一派未來掌門人,頭腦自然極佳,首先他明白沈雁飛必有內情,才非常情急地叫他別傷了那老人,目下的形勢,也不能傷那老人,因為他本身功力只恢復了六七成,很可能抵擋不住張法同歸於盡的一擊。

    於是他緩緩縮起雙腳,以免張法神經太過緊張一劍刺來。

    身後的老人呼吸變得一下粗濁,一下微弱。

    馮征想道:「這是內傷發作的危險徵象,此老若是死了,我的麻煩可就大啦,也許二弟真不想他死呢。」

    沈雁飛這時被楊婉貞攻得四下奔走,來不及慢慢解釋,心中一煩躁,長嘯一聲,倏然掣出修羅扇。

    楊婉貞明知人家高出一頭,驀地止步,鋒快的長劍直指著對方胸前,左手劍訣,貼住右腕。

    沈雁飛好不容易騰出喘氣的時間,當然不會動手,閃眼一看,差點兒笑出聲來,原來馮證雙足直翹上天,變成頭下腳上,於是可以監視住張法的動靜。

    他叫道:「大哥你不能爬上一點麼?」

    馮證應道:「勉勉強強還是可以。」聲音未歇,雙臂一振,身形倒著飛起四五尺,雙掌往石壁上微凸之處一按,便凝住不動。

    楊婉貞尖叫道:『』法哥快把爹攙下來啊!」

    沈雁飛和氣地笑道:「不必慌,別教老伯傷勢惡化才是正理。」

    楊婉貞猛可回頭,美麗的眸子中,又射出敵視的光芒。

    「你這廝可惡無比,如今又有什麼詭計?」

    「呵呵,小弟這是賠不是來的。呀,張法兄已把老伯父抱下來了!」

    楊婉貞卻連眼睛也不稍瞬,暗中運功蓄勢,準備俟機會一劍刺死這可惡的人。

    沈雁飛精乖得很,又退開兩步,然後道:「楊姑娘可別動手,咱們都不是外人……」

    剛剛說到這裡,楊婉貞怒叱一聲,挺劍疾刺。

    原來楊婉貞一則記恨當日沈雁飛故意弄得她和張法生出一場誤會,直到剛才才算是消除了那場誤會。

    這些日子來,她真有柔腸寸斷之苦。現在可真不敢讓他再羅嗓,以免又鬧出事故。二則血恨如海,難抑怒火。

    這一劍蓄勢而發,威力奇大。

    沈雁飛不敢隨意閃避,修羅扇猛然扇出去。

    一團冷風,直撲對方眉宇。

    另外在扇上出陰氣,蕩歪了敵劍。

    他一招出手,趕緊大喝道:「楊姑娘請聽我一言……」

    張法厲聲大叫道:「妹妹別理他,爹爹恐怕不行了……」聲如裂帛;把沈雁飛嚇了一大跳。

    楊婉貞美麗的臉上,露出淒慘的笑容,令人覺得對她不由自主地要生出同情憐憫之意。

    沈雁飛心中一亂,想道:「唯有我的敲穴奇功,可以挽救老伯性命。」

    劍光忽然攻到,就在及體之際,嗡然一響,那支劍竟然化為四五支多。

    沈雁飛猛可一橫心,大喝一聲,扇子斜拍出去。

    這一招他已盡聚全身功力,發出無影無聲的陰氣奇功。

    楊婉貞哼一聲,身形忽然跟著長劍踉蹌斜撞開去。

    沈雁飛左肩鮮血流出來,但他面色絲毫不變,趁這空檔,疾如飛鳥,直撲向張法那裡。

    張法豈知他來意乃是要挽救垂危的瞽目老人一命,挺身起來,大喝一聲,長劍連環疾刺,使出武當九宮劍法中連環三絕招,霎時劍光飄搖,漫天匝地般猛攻沈雁飛。

    沈雁飛雖想逞強衝過,但這位武當高弟劍法辛辣無比,除非交換性命,要想像剛才撲回來,眨眼間便要形成夾攻之局。

    馮征朗聲道:「都給我住手。」

    張法首先失聲哎的一叫,停劍回頭看時,只見馮征站在老人身旁,手中提著那張金線網。網線堪堪沾在老人的面門上。

    沈雁飛退開正是希望馮征如此,這刻趁張法一愣,已如一縷輕煙般擦身而過,口中大聲道:「多謝大哥相助。」

    說著話時,已蹲下身去,修羅扇一合,使出獨步天下擅能續命強心,換骨易筋的敲穴手法,但見扇下如風,剎時已敲遍胸前十二大穴。

    馮征這時已跨前兩步,提同保護,朗聲道:「自家兄弟何須這樣說。法,可是為兄心中可不大明白哩。」

    這句話是對沈雁飛說的,這時話鋒一轉,向張法和楊婉貞道:「你們別慌,他乃是用獨門手法,將本身一點三昧真火,從肩上傳出,打通要穴,使那老人家一息不斷,延續性命。」

    張法和楊婉貞兩人不知所措,他們俱是名門弟子,對於點穴一道自是大行家,這時只須一眼便知這光頭赤足的敵人所言不訛。於是,他們為之困惑不已,奇怪那沈雁飛何以拼耗本身真元而替老人延續性命。

    沈雁飛長吁一聲,收起扇子,扶老人坐起來,盤好雙膝,道:「老人家你別管我們是什麼關係,目下要緊的是你老先收攝心神,勿悲勿喜,然後緩緩運功行氣,這才能保住你一身武功,否則縱然活得性命,卻丟失了武功。」

    他說得異常誠懇,教人不能不相信。

    跟著他走開一旁道:「大哥你過來吧。」

    馮征走過去,沈雁飛道:「你的蠍毒雖愈,但當日被南鶚范北江打了一掌的內傷未恢復,還是待小弟以敲穴之法,助大哥一臂之力如何?」

    馮征點點頭,道:「反正你得好好休息一會兒,就再耗一點真元吧!」

    沈雁飛為他敲完全身穴道之後,臉上汗珠點點,肩上的劍傷仍然滲出鮮血,把衣服都染紅了。

    馮征已經精神奕奕,功力復原了九成,便動手替沈雁飛裹傷。

    張法躍過來,長劍已經歸鞘。

    站定之後,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直勾勾地瞧著沈雁飛。

    忽見沈雁飛右掌一抬,一點綠光飄落掌心,原來是只大如拳頭的綠蜘蛛,不由得毛髮盡豎。

    沈雁飛一面取出葫蘆,將神蛛收起,一面微笑道:「我這位大哥被他本門叛徒詭計毒害,我這是從嶺南取藥回來。只因起初仍未知張兄你們來歷,尚以仇敵看待,便暗中命神蛛銜了靈丹,送到大哥口中,故此他毒傷一愈,功力便恢復了七成。」

    張法仍然不語,根本他不知如何說才好。

    「小弟沈雁飛,乃是七星莊秦宣真唯一傳徒,張兄這一點定然知道。」

    張法點點頭,沈雁飛便壓低聲音,道:「可是家父乃是當年與令尊共事的生判官沈鑒,這一點大概張兄必不知道。」

    張法情不自禁地啊一叫,睜大眼睛,道:「怪不得最近數天聽說你沈兄已是七星莊叛徒,敢情是這個原故?」

    「對了。」他微笑一下,抬眼看看那邊,只見瞽目老人張中元閉目調元養息,料他沒有聽見,因而不致為了悲喜之情而影響運功,便又低聲道:「小弟是最近才發現自家身世,便秦宣真也是如此,因此他才會當我作叛徒而全力追捕。」

    張法伸手道:「這樣說來,咱們可就不是外人了,以前得罪之處,尚請沈兄原諒。」

    沈雁飛也伸手相握,他一看張法爽朗熱情的笑容,心中陡然感慨萬千,輕輕喟道:「承蒙張兄不以外人相待,小弟感激不盡。往昔一切無禮冒犯,幸勿掛在心上。」

    兩人互相賠罪,都是十分誠懇。

    馮征冷眼旁觀,明白沈雁飛的感慨,一個人由正途而走人邪途並不太難,而且也很少會發生什麼感慨,可是由邪途而轉人正途,那真是太難得之事,此所以浪子回頭特別令人覺得可貴。

    沈雁飛雖不完全是這樣,但仍然不無這種難得的感覺。

    其次,他本來以為自己在這險惡的江湖上孤立無援,正派之人固然在知悉他底細之後,會加以同情。

    但他一個傲骨睜味的人,能不能這樣子去求憐呢?現在則是環境使得他們乃是同一陣線的人,這樣自然地形成的局勢,可就大不相同。

    馮征歉然笑道:「在下非常抱歉,冒犯了令尊大人,但願吉人天相,平安無事。」

    沈雁飛重新替他們引見,這時楊婉貞見他們有說有笑.芳心詫恨交集,走過來瞧瞧,張法連忙把內情說了。

    楊婉貞喜道:「也許咱們合該大仇得報,天教秦宣真那廝自取滅亡,竟然將本身絕藝教出像沈見這麼一位好徒弟。」

    沈雁飛苦笑一下,沒有說什麼。

    原來當他一想到自家災難未脫,范北江的神蛛隨時可以要了性命之時,便對前途不能多想。

    而且他又想到關於復仇之事,第一,父親不知生死如何?第二,秦宣真雖然和自己師徒之情已絕,但師徒之義猶在,數年養育教誨之功,豈能抹煞?他除非不當自己做正派人,否則便須講究這些。

    他的確天生機靈無比,雖在心事重重之時,眼光無意瞥見張法面上掠過一絲陰影,便立刻按住滿懷心事,裝作無意地把遇到楊境貞始末經過說出來。末後又故意再道歉一次,那是為了使他們生出誤會的詭計而道的歉。

    張法這位爽朗的年輕劍客登時心下釋然,還表示十分佩服沈雁飛的詭謀高明。

    那邊的瞽目老人張中元已經睜開眼睛,故意咳了一聲。

    楊婉貞一反平日沉穩端莊的態度,像只小鳥般飛過去,大聲道:「義父呀,你老可知是誰來了?」

    張中元曾是名震一方的公門好手,當然十分機靈,本來他已聽到來人的聲音像那可惡的仇人徒弟沈雁飛。

    但楊婉貞快樂高興的聲音,卻使他不肯猜出來,徐徐起立,道:「我的眼睛又看不見,哪能知道是誰呢?」

    張法也急急過來,先把鐵杖遞給他,然後朗聲稟道:「那位是沈伯父的公子沈雁飛,就是咱們碰見過的那一位,那時候咱們都不知道是自己人。」

    張中元身軀一震,面上的表情難以刻劃,等到張法把沈雁飛無意投身七星莊的內情解釋清楚,老人家已自老淚縱橫,顫巍巍道:「賢侄過來讓我摸摸看,恐怕有法兒那麼高大了吧?」

    沈雁飛早已走過來,這時心裡大為感動,雙膝跪倒塵埃,道:「小侄沈雁飛叩見伯父大人。」

    張中元把他拉起來,滿眶熱淚,灑落在衣襟上,半晌兀自搖頭歎息,全無一語。

    這刻,連馮征這個局外人也覺得情景淒慘,心頭沉重。楊婉貞也收斂了快樂的表情,籟籟灑淚。

    沈雁飛道:「小侄罪該萬死。」

    瞽目老人張中元擺手道:「賢侄別這樣說,唉,這些年來,我常常懸掛著昔年一件要事,沒有辦法,那便是我沒敢親自去與大嫂報訊,十年前我曾設法托人到江陵打聽過,據說我那位大嫂每日黃昏都在城外一座山上守望老總的歸程。我……我真是慚愧死了,竟然不敢親往稟知當日詳情,為的是我怕大嫂希望一旦破滅,後果便將無法收拾,我那大嫂如今可好?」

    沈雁飛囁嚅一下,道:「小侄該死,這趟南行,匆匆回家轉過一次,卻沒有見到家母。」

    老人歎息一聲,抬起白皚皚的頭顱,向著天空,生像在凝望著天上的星斗。

    「大嫂對老總的情愛,的確古今罕見。」他像自語地道:「我還記得,那天老總敗在秦宣真扇下之後,囑咐我說,不要在春天或者是秋天時節告訴大嫂這消息,因為這些季節會令人特別悲傷,老總他也夠體貼的了。」

    沈雁飛異常悔疚地垂下頭,以往他不太明白情感兩字的真義,而現在,他不但早已明白了什麼是愛情,而且也瞭解友情的重要。這些都是他自己親身體驗出來的。

    因此,他悔疚自己以前那樣子地對待母親,而且還那樣地蔑視她對父親的愛情。

    他想道:「這些經驗是用多麼大的代價才換回來啊,而現在,得到了這些經驗又有什麼用處,時乎時乎不再來,一切都如泡如幻,唉,但願我能夠痛快地哭一場。」

    眾人開始動身回城,張法告訴沈雁飛說,他們原來住在南門的四海老店,但如今已有一日零兩夜沒有回去了。

    到了客店,已是四更時分,他們拍開店門,店中夥計是個精幹角色,一點也不羅咳發問,還告訴他們,另有兩位客人找尋他們,已等候了一日之久,今晚就在同一跨院的房間歇息。

    張法問清楚來人乃是一男一女時,便奇怪地問楊婉貞道:「你不是說你師妹來找你麼?

    現在是不是她呢?」說著話時,已走進跨院。

    這邊人語腳步以及掌燈之聲,早已驚動隔鄰,倏然一條人影飛將進來。

    進房之人原來正是楊婉貞姑娘的師妹張明霞。

    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轉,已把房中之人看了一遍,口中師姐兩字只叫了大半,便嚥了回去。

    沈雁飛連忙抱拳道:「張姑娘,幸會得很。」

    她睜大眼睛,於是使人更覺得她的眼睛又圓又大,她道:「唏,原來是你!」

    楊婉貞道:「師妹,你怎會認識沈兄,他可是昔年和我義父共事的沈伯父的公子,現在先來見過我義父。」

    張明霞向瞽目老人張中元行過禮之後,楊婉貞又介紹她認識張法。張明霞大眼睛一眨,輕輕笑道:「小妹久仰法哥哥大名了。」

    楊婉貞玉面起了微暈,道:「小妮子別胡亂說話,還有這一位是沈兄的義兄馮征,乃是嶺南百毒門的未來掌門人。」

    張明霞檢衽為札之後,便向沈雁飛道:「你可還記得最後一次晚上碰著我傅哥哥,打了一場,把你們七星莊那個摘星手衛斯救走的事?」

    沈雁飛點點頭,她又道:「那天晚上,我和傅哥哥追上這個賊子,為的是想救回令慈沈夫人,可是結果還是給他們擄走。」

    此言一出,房中之人俱都失驚,楊婉貞連忙催她把詳情說出來。

    張明霞隨即把那天晚上,她和傅偉如何深夜拜訪沈夫人,發現有夜行人蹤影,跟著察覺沈夫人失蹤,便仗著日行千里的白驢,追上摘星手衛斯,傅偉因窮追不捨,結果碰上踏踏獨行人城的沈雁飛,和沈雁飛大戰許久。

    那摘星手衛斯已趁這空檔,回城把野馬程展、瘟太歲穆銘兩人勾來,張明霞獨自和沈夫人閒談而守候傅偉追敵歸來之時,被那三賊趕到,正在不敵之時,幸而傅偉及時趕回。

    兩人這一聯劍拒敵,情勢便大不相同,可是奇事忽然發生,原來摘星手衛斯忽然說他們乃是多管閒事,如若不信,可以問問沈夫人,是不是願意隨他們而去。

    他們兩人當然萬難置信,誰知一問沈夫人,她竟回答願意,而且聲音十分堅決。就這樣,她便落在賦人手中,至今不知下落如何。

    她最後道:「假如不是你把傅哥哥攔住,則我們早就送沈夫人回去,想個什麼法子保護她,根本上那些人也不敢惹我們,假使我們不是分開落了單的話。」

    楊婉貞大詫道:「這就奇怪了,沈伯母何以肯讓賊人們把自己擄走?莫不是見你們情勢危險,故此捨己為人?」

    張法、馮征都發出詫訝之聲,只有瞽目老人張中元閱歷夠深,不肯隨便做聲。

    沈雁飛扼腕一歎,道:「我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做。」

    眾人的眼光一齊落在他身,只見他焦躁地在房子打個轉,大聲道:「一定是衛斯對他說過此行能見著我父親,故此即便是龍潭虎穴,她也願意走一趟,可是那些惡徒們焉肯教她得償此願啊!」

    房門發出啄剝之聲,眾人回頭看時,只見一位英俊少年,站在門邊。

    張明霞招他進來,替眾人介紹過,原來便是青城第一劍客追風劍董毅的嫡傳弟子傅偉。

    張明霞向楊婉貞道:「我回到陽山,師父得知我此行沒有獲悉師伯的消息,便命我到師姐你家看看。我好不容易找到張村,這才知道你已來襄陽,便又折來襄陽,剛進城裡,便遇著傅哥。」

    傅偉含笑道:「我們在這裡已等了一整天,直等得心驚膽顫。」

    沈雁飛含笑道:「傅兄大概還未得知,貴派所欲追捕的叛徒顧聰,前些日子曾與小弟同行人川,復又折出,已於漢水覆舟,不知生死如何?」

    他說起這件事,不由得觸想起吳小琴,心中頓時覺得淒然。

    「談起這件事,可有點古怪哩!」楊婉貞先開口道:「那天我不是也同船附載麼?那姓顧的似乎對沈兄你的同伴有著奇怪的企圖。同時他和那掌舵的瘦個子生像已有默契。當船撞礁石的一剎那.我已退出船艙眼角似乎瞧見那姓顧的擊破艙板,好像撲人沈兄你們那個艙中,我還來不及轉念頭,忽見那瘦個子向我撲來.本來我還以為船觸礁石,震盪之力巨大無比,故此他站不住腳而向我這邊撞來。但那廝的眼睛閃閃有光,似乎不懷好意,百忙中我給他一個巴掌,便躍起空中,恰好見你向江中掉落……」

    沈雁飛切齒道:「難道乃是那廝狡計?」正在沉吟,傅偉已道:「那廝已被敝派擒回山去,他被發現在漢水河岸邊,身負內傷。為了要訊問他一些話,故此反而在替他醫治哩!」

    「他沒有死?」沈雁飛驚喜地道:「那麼……」說到這裡上想到琴妹妹可不一定因那廝未死而仍在人間.不覺沮喪地歎口氣,「請問傅兄,貴派前輩靈隱真人前些日子鶴駕可是在閬中府?」

    傅偉一愣道:「沒有呀,靈隱真人乃是小弟二師叔,他老人家聞說隱居於關外長白山。」

    沈雁飛慍聲道:「這就是了,都是那廝的詭計,屢次暗算於我。」當下簡略地把在閬中府陷身蛇窟之事說出來。

    傅偉聽完道:「敝派並無那本《天下武術總匯》之書,同時更可肯定二師叔老人家並非築廬於嘉陵江畔。」

    現在大家開始討論今後行止,瞽目老人張中元道:「七星莊秦宣真此時必知老朽已離張村之事,故此不但他七星應中會有佈置,恐怕從如今起,一路上步步荊棘。沈師侄你準備有什麼行動?老朽這一方面,固然必須找那秦宣真一清舊帳,可是若在敵暗我明的情勢之下前往,只怕難以討好,我這把老骨頭丟了並不要緊,但若是斷絕了報仇雪恨的機會,那就得重加考慮。」

    張法卻奮然遭:「可是咱們總得找他拼拼啊!」

    沈雁飛沉吟不語,半晌道:「小侄私意希望先尋到家父母下落再決定。」

    張中元頷首道:「你身為人子,自當以此事為當急之務,老朽行動不便,法兒和婉貞可幫忙分頭尋訪,」

    楊婉貞道:「但義父你老人家往哪兒去呢?」她真想問他是不是獨自踩探七星莊。

    老人道:「我麼?這些年都忍了,還在乎這一年半載麼?我準備找個僻靜的地方暫時匿居,等候你們的喜訊。」

    傅偉挺身起立,朗聲道:「小弟本該也效點微勞,幫忙跑跑腿;可是適好敝派有事,那終南孤鶴尚煌前些日子曾與家師聚鬥一場,不分勝負,臨走時家師曾說過半載後請他隨時到青城山賜教。前數天那終南孤鶴尚煌大概打聽到敝派已擒獲叛徒,家師已返青城,便命人傳言家師,說是七月初一至初三這三日內,上山拜訪。聽說那尚煌十分驕傲自大,曾同時傳書好幾位高人,如玄門三老的其中之二,一是黃山金長公前輩、一位便是張師兄令師天梧子道長。小弟剛從武當回來,因天梧子老道長閉關坐功,沒有謁見得著,但已知確有其事,是以小弟這就得返山稟報。」

    他轉面向張中元道:「張伯父既然未曾想好停軒之所,小侄斗膽請伯父同行,不妨到敝山小住?」

    沈雁飛首先叫好,眼角瞥見楊婉貞似乎露出奇異的神色。但張法卻一面喜容,須知張中元若到青城暫住,秦宣真縱然手眼通天,也不敢上山惹事。

    張中元略一思忖道:「傅少俠此計雖然極好,但老朽焉敢打擾貴派?」

    這樣說法無異答允,只是表示一下不好意思而已。

    傅偉乃是俠義中人,當仁不讓,何況此舉一定能夠討好心上人,力說無妨。

    那張明霞果然面含微笑,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又充分表露出芳心欣悅。到底她也能對師姐幫個忙,面子何等光彩。

    這時天色慾曙,大家都折騰了許久,尤以張氏父子楊婉貞和馮征四人為甚。於是便匆匆決定,張中元和傅偉一起返青城,餘人分頭尋訪生判官沈鑒夫婦下落。

    沈雁飛做個好人,提議張明霞必須和傅偉同路,因為一則七星莊方面大是可慮,其次傅偉在公門中有案,不管是非如何,終是個黑人。

    有這兩層顧慮,非多個人同行不足以保萬全。

    張法當然湊趣地附和,楊婉貞猶疑一下也就命張明霞照辦。

    等到第二天張中元和傅偉、張明霞三人上路之後,楊婉貞便解釋說她昨晚不大願意讓張明霞和傅偉湊在一起之故,乃是因為張明霞本身有不得已的苦衷,曾在祖師之前,立下跳崖重誓,不得愛任何男人。

    可是情勢如是,又不得不答應,沈雁飛當下也頗悔自家多言。

    他早已對馮征說過嶺南之行.那馮林聽說他硬是替他訂下親事,只好苦笑一下,沒有什麼表示。

    沈雁飛勸他從速返回嶺南時,他卻堅決表示要幫忙他把一切弄個水落石出之後,這才辦理個人之事,既是結義兄弟,有難同當,本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於是四個人分作兩路,約定不論有沒有線索,半個月之後回到此地見一次面。

    照張明霞的看法,關於青城那次集會,時間距今不過是一個月左右,屆時必多高人到場,一則終南孤鶴尚煌與追風劍董毅俱是當代名家,這場大戰已足夠吸引力。

    二則這些高人有些是多年好友,有些微有嫌怨,正好借此一機會見見面,或是敘舊,或是清斷恩怨,故此他極想屆時也到青城走一遭。

    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沈雁飛深知師你對終南孤鶴尚粕的仇恨,這一會定必到場無疑(哪知正是泰盲直一手導演的好戲),便將此一猜測告知他們。

    於是決定半個月後再見面時,再討論這個問題。楊婉貞可就要想法將此事稟報師父,張法乃是武當高弟,隨時可找同門中人代她傳訊。

    於是他們分做兩起,張法和楊婉貞直向北行,準備在七星莊附近查探消息。沈雁飛和馮征則直出東門,另有去處。

    這裡暫時按下他們的行蹤,回筆再述吳小琴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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