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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七星莊拜仇為師 文 / 司馬翎

    卻見二爺一坐馬步,單臂扯纜,那塊青石板倒到一半時,便因被粗纜吊住,紋絲不動。

    沈雁飛一瞧這種情形,立時明白那二爺有什麼心思,不覺生氣起來,他昂首大聲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二爺暴聲一笑,道:「我那豹子這幾天給弄馴啦,把你這小子餵它一頓,想必能重振雄風。」

    沈雁飛臉上顏色大變,斥道:「這兒有王法沒有?你敢隨便殺人?」

    二爺哈哈一笑,笑聲暴戾之極。

    旁邊一眾漢子,本來都沒有出聲,這時似乎被他這兩句話激怒,其中一個冷笑一聲,道:「這小子居然用王法來壓咱們啦,嘿嘿……」

    沈雁飛一瞧形勢可真不對,這些人放情都不管什麼天理王法。想起此地荒僻,行人絕不會經過。

    他們真要殺個把人,可沒有誰能夠知道,心中一寒,猛可翻身爬起來,正待撒腿奪路而逃。

    猛可腳尖被什麼一句,叭噠一響,又掉在地上,卻是旁邊一個漢子伸腳勾了他一下。

    他在地上驀地向左邊招手大叫道:「老爺子,快救救人哪!」

    眾人不由得一愣,扭頭去看是誰來了,連那二爺也禁不住移目去瞧。

    沈雁飛努力一滾,滾開兩三尺,爬起來急急逃竄。

    眾人這才知道受了這少年愚弄,全部哇哇怪叫,六個大漢,竟然有五個一起移腳追趕。

    那豹子猛然大吼一聲,急撲過來,竟不知是要借青石板之力躥越過鐵柵,抑是奪門而出。

    餘下那大漢虎叉一振,暴響連聲,口中一面大叫道:「喂,你們快回來啊!」

    二爺抬腿一踹,鐵柵門砰地關上,跟著一鬆手中粗纜,那塊青石板倒下地去,發出轟然巨響。

    野豹吼聲,虎叉響聲,人叫聲,以及鐵門和青石板的震響聲交雜成一片。

    沈雁飛雖不懂武功,但心竅玲瓏,早在躥出之時,暗中抓了兩大把沙土在手中,急奔向樹叢之中。

    那五名大漢俱是身懷武功之輩,腿長腳快,閃眼已追到樹邊。

    沈雁飛倏然撥頭向橫刺裡斜躥,雙手一揚,兩股塵沙飛射出來,五名大漢倒有三個被那塵沙封住眼睛。

    說得遲,那時快,沈雁飛是拼了命逃走,腿撒處,已奔到房屋邊,正待向門內奔人去。

    卻聽身後有人暴叱一聲,卻是二爺暴戾之極的口音,沈雁飛用力一躥,一隻腳正要跨進門內時,猛然哎地大叫一聲。

    敢情那大敞的門內,宛如豎著一堵無形的牆壁,他一個急勁撞上去,痛得大叫一聲,神智有點昏迷。

    二爺及時趕到,夾手一把將他抓起半空,抖手一摔。

    門內空空如也,並無絲毫人影,二爺也似乎毫無所覺,戾聲喝道:「小雜種,躺著裝死嗎?」

    沈雁飛疼得說不出話來,胸中作悶,難受之極。

    二爺氣勃勃地一腳踢去,把他踢個滾溜。

    沈雁飛卻啊地叫一聲,全身痛楚和胸中那種難受作悶,立刻全部消失。

    「嘿,小雜種好生狡猾,居然存心想逃出二爺手下。」

    沈雁飛聽得清楚,忙一骨碌爬起來,屹立直立,凝瞧著二爺,眼睛裡露出奇異的光芒。

    二爺不覺一愣,隨即大踏步上前.口中罵道:「小雜種你待怎的?」

    說看,驀然伸手當胸推他一把。

    沈雁飛踉蹌退後了四五步,到底站不住腳,撲地一跤仰跌在地,卻立刻又爬起來了。

    他心中是這麼憤怒,這卻因那二爺不該罵他為小雜種,正好觸犯了沈雁飛平生大忌。

    故此憤怒得什麼也給忘了,他重新爬起來之後,仍然凝瞪著二爺。

    這情形可真教那二爺詫異不已,自個兒皺皺眉頭,卻聽那邊人喝豹吼之聲,相繼傳來。

    他驀然暴戾地道:「嘿,你這小子居然敢瞪眼睛,二太爺今日不把你這小雜種餵那大豹,算二大爺沒種。」

    沈雁飛怒氣攻心,亢聲反唇回罵道:「你這死囚算是哪一門子太爺,去你娘的。」

    二爺冷不防吃他回罵,又驚奇、又憤怒。,

    火爆怒叱一聲,身形微動,已到了沈雁飛身旁,出手如電,驀地摑他一個大嘴巴。

    沈雁飛但覺半邊臉都疼得麻了,身形也歪斜撞出四五步,待他重又站穩時,掃目一瞥。

    只見那二爺氣得面目變色,露出一副擇人而噬的凶狠樣子。

    他心中忽然一陣痛快,再戟指罵道「入娘賊,少爺拼著一身剮,就是要罵你這入娘的。」

    口齒有點模糊不清(但聲音甚大,連鐵柵那邊的漢子們也聽到了。

    二爺怒極而笑,嘿嘿兩聲,身形一動,又到了沈雁飛身邊,伸手一抓,使個擒拿手法,把沈雁飛一隻胳臂扭到背後,然後連背上衣服抓住,提將起來。

    沈雁飛疼得齜牙,唇角流下兩股鮮血,敢情方才吃他摑個嘴巴子,把牙齒打脫了兩個。

    這時但覺肩胛上疼楚難當,可是卻緊緊咬著牙齦,不肯哼哈一聲。

    他這刻又激起原始的野性,已沒有想到自身的安危生死。

    卻拚命想從這無可奈何,束手任人宰割的情形下,盡力找出一些可以激怒對方的方法。

    這便是他唯一能夠反抗對方強暴的途徑。

    「嘿,停會兒咱們看看你這小雜種的骨頭還夠硬不?」二爺暴聲說著,人已到鐵柵邊。

    一個漢子應道:「二爺說得是,咱們真要看看這小子還有什麼詭計沒有?」

    這幾個漢子都覺得甚是丟臉,尤其有三個一頭一面都是沙塵,更加恨這沈雁飛的詭譎。

    沈雁飛可真夠狠勁,全不哼哈,怒目瞪著那些漢子。

    那頭野豹子幾番想衝出,卻因後來鐵柵門已關上,又沒有青石板可供墊腳借力,那樣絕不能躍上二丈高的鐵柵頂,發了一陣威,便退到場子中央。

    二爺抖手將沈雁飛摔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敢情是屈股先著地,摔了一下重的。

    沈雁飛可寧願屁股痛一下,也勝卻胳臂欲折那種椎心刺肝的痛楚。

    一個漢子走過來,一腳踏在他胸口,獰笑道:「小畜生還逃得了嗎「沈雁飛已施故智,雙手各抓著一把塵土,卻並不立刻發難。

    有個漢子過去打開鐵柵門,場子中那只豹子吼一聲,疾衝急撲而來。另外三個漢子齊舞手中傢伙,敲打在鐵枝上,發出連聲暴響。

    二爺戾聲道:「畜生敢硬闖嗎?「

    一面說著,一面走到門邊。三個漢子一起斂手不再敲打鎮嚇。可是那頭豹子認得站在門邊之人,竟然轉身後退。

    二爺嘿嘿一笑,忽聽後面那漢子大叫一聲,回頭一瞧,只見一股黃影,迎面罩來,連忙一晃身閃開。

    眼光瞥處,只見那沈雁飛已經奔逃出十餘步遠,心中倏然大怒,一縱身趕將上去,伸手夾脖子抓住沈雁飛。

    卻聽後面眾人鼓噪聲中,一聲豹子吼聲傳來,卻已在兩丈之外。

    回頭一瞥,但見那豹子已乘眾人驚詫回顧以及門避沈雁飛撒出的另一股塵土之時,疾如電掣般衝出鐵柵,往斜刺裡急躥而逃。

    二爺不覺大大猶疑一下。

    只因那豹子比尋常的特別兇猛,不但爪牙銳利,而且腳程也特快,當日捕捉時,已得知此點。

    這時若讓它逃走,聞入莊內或是莊後的村子裡,只怕會傷不少人畜。

    他追是必定要追的,問題就在要不要放下這可惡的少年而空身去追,那樣當然有把握些。

    但這少年狡譎之極,誠恐一放手時,又吃他冒壞水逃掉。

    他僅僅猶疑一下,那頭豹子又躥出尋丈,方向直闖莊內。

    他忽地失笑一聲,隨手一摔沈雁飛於地上,身形便已如風馳電掣般朝那頭豹子追去。

    沈雁飛軟癱地上,動也不動,原來已被點了穴道。

    方纔他趁那漢子回頭去看豹子之時,猛然仰頭一口咬在那漢子的小腿肚上,那漢子負痛一甩腳。

    他乘機爬起來,手中的塵土,先發制人地撒將出會。

    現在他再也不能使壞了,並且因為面向著地,完全瞧不見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那二爺大踏步走回來,手中提著那頭豹子,卻已四肢軟垂,似乎已經給他擊斃。

    一個漢子問道:「二爺好快的腳程,那畜生死了嗎?」

    「差不多了,吃我打了一下重的。」他答,一面把豹子扔到鐵柵裡面。

    那豹子低吼連聲,緩緩爬起來。

    二爺回身抓起沈雁飛,一掌拍開穴道,隨手也扔進鐵柵裡。

    沈雁飛在地上打個滾溜,猛一睜眼,只見前面不及三尺之遠,那頭豹子凶睛閃閃,瞪視著他。

    他心中怒恨未消,倏然回頭,眼光落在二爺面上,便忿忿揮拳罵道:「死囚,兇手,人娘賊……」

    他這裡口齒不清地亂罵一氣,鐵柵外的二爺只有瞪眼的份兒。

    一個漢子怒道:「小畜生口舌大毒,乾脆宰了算啦!」

    二爺搖首道:「不,就把他永遠囚在柵中,和那頭豹子一道,等會兒那豹子恢復過來,小雜種可有得瞧的。」

    沈雁飛聽到他將要把自己這般處置的心意時,本來心中冒起寒意,這刻一聽他再罵小雜種,立刻又忿怒起來,重又破口大罵。

    猛聽身後那豹子低吼一聲,近在咫尺。

    他猛一回頭,但見豹子那對凶睛,近在眼前,當下也忿忿瞪著眼睛,心中罵道:「啊,你凶什麼?你還不是和我一樣,讓人家欺負個夠?你還在瞪眼睛凶什麼勁兒啊?」

    他忽然生像瞧見豹子的眼睛裡,閃出一絲善意之光。

    這可使得他大大驚訝起來,再細瞧了一陣,益發確定那豹子似乎對他並不懷著惡意。

    於是,他也憐憫地向那豹子笑笑。

    鐵柵外的人,現在開始討論那頭豹子是不是被二爺打了一下重的,以致骨頭折了,站不起來。

    二爺那暴戾的聲音最後響起來,結束了這場討論。他說:「你們等著瞧著,那豹子只須再躺一會兒,便能夠爬起來,那時候,一是凶殘成性的豹子,一是狡猾可惡的小雜種,總有一場好戲看看。」

    沈雁飛一聽那廝又罵他小雜種,心頭怒火就直冒上來,回轉頭破口大罵起來。身後豹子也低吼數聲,似乎是替他幫口。

    二爺面上現出暴怒的樣子,但卻極力忍住,只不住地嘿嘿冷笑。

    沈雁飛曉得自己已經無法逃避死的噩運,這種橫加而來的,奪取他自由以至生命的壓力,在他生平的經驗,可真個甚是陌生。

    以往,他總是恣縱而為,行事務必令自己快意。縱有什麼後患,總有那溺愛的母親用盡一切方法化解開。

    人家也多少念著他母親是個可憐的寡婦,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於是,沈雁飛更變得恣縱無忌。

    現在這種陌生的感覺,使得他非常困擾,他不能承認那些人能夠對他這樣做,剝奪了他的自由和生命。

    但這可是真真實實的事情,一點兒也不是做夢。

    他終於因渾身疼痛以及疲倦而翻個身,不去理睬鐵柵外的人,轉而和那頭豹子面面相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發覺天色已經昏暗,柵外有兩個人慢慢往來的步聲。

    那頭豹子也蜷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他再閉上眼睛,朦朦朧朧地睡著。這次睡得很舒服,雖然風大露重,但也卻甚是暖和。

    一陣笑聲把他驚醒,這時發覺自己能夠暖和的緣故,敢情那頭豹子挨著他一起睡著。

    豹子移動一下,他瞧見黑境中現出兩顆碧綠色的光芒。

    他從碗筷的聲音中,猜到柵外那兩人正在飲酒。

    那個不住大笑的人,高聲道:「你煩什麼?這樁事快要結束啦,我就不信那廝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只要那豹子肚子一餓,唧……」

    他捲著舌頭發出一下響聲,生像在嚥下什麼東西似的:「那小子連骨頭也得到了豹子肚裡,你信不信,哈哈……」

    沈雁飛一聽此言,登時打個寒噤。

    那兩團碧綠的光忽又隱沒,似乎那頭豹子又閉眼睡覺了。

    他悄悄轉頭去瞧,只見鐵柵邊掛著一盞燈,旁邊擺著桌椅等物,桌上兩盤下酒的菜餚,另外一壺酒。

    那兩個人對面坐著,手中持著酒杯。

    桌邊還有一柄虎叉,一根長桿豎靠著,只要一有什麼動靜,這兩個人是伸手可及的。

    「這兩個傢伙只要喝醉了,我便可以立刻攀援上這鐵柵。」他想。

    一面回轉頭,好不讓那兩人發覺。

    「若是此時趁他喝酒高興偷偷起來,只怕末到那邊鐵柵,這頭豹子會發出響聲,驚動了他們。」

    他用厭惡的眼光,瞧瞧身邊毛茸茸的一團。

    只聽一個人道:「晤,這就快換班啦,我可真煩。」

    沈雁飛心中一急,想道:「只要他們換班,我絕逃不了啦,無論如何,也得試他一次。」

    主意一決,便又緩緩轉頭去瞧那兩人,只見他們在暗黃色的燈光下,兀自對飲,竟沒有注意鐵柵裡面的動靜。

    他忽然一陣緊張,自家也能夠聽見那顆心跳得撲通直響。這樣他只好暫不動彈,深深呼吸幾下,一面想道:「你可不能害怕,更不能緊張,以致手腳不靈便,被他們發覺,須知道片刻間若逃不掉,等到他們換班,轉眼便天亮了,那時絕沒有機會可以逃走,若果逃不掉,這豹子餓起來,還會客氣而不撕裂你來吃掉嗎?你千萬不能緊張啊「一面對自己說著,一面深深地呼吸,停了一會兒,猛可咬牙緩緩坐起來,眼睛卻一直瞧著鐵柵外那兩個看守的人。

    他的身軀逐步升起來,只升到尺許高時,猛見那兩人中,一個人正待轉面過來,心中大吃一驚,連忙盡快地下,發出一點兒聲響。

    他心裡頭可真擔心這一下響動,會不會使那兩人發現自己的企圖。只因這時他不能轉頭去瞧,故此不知那兩人有沒有在注視著他。

    沈雁飛歇了好久,眼見天邊曙光將露,四下已覺出光亮許多,心中不由大大發急起來。

    估料換班時候快到,再也不能耽擱,而且大白天裡即使進出這鐵間,也極容易被人家追上。

    當下他又緩緩回頭去察看動靜,只見那兩人大概喝酒喝得煩了,杯子都摔在桌子上。

    一個不時轉頭去瞧屋子那邊,看他的意思,想是等待那換班的人蹤跡,另一個用手掌托住下巴,肘子擱在桌上,也沒有朝這邊看。

    他猛然坐起來,但覺那頭豹子動彈一下,看守的兩人和全未發覺。

    現在他想站起來,這才發覺自己一條腿被那豹子的尾巴壓住。

    他沒有回頭去看那豹子,一勁兒瞧著鐵間外看守的人,那條被豹尾壓住的腿,卻緩緩地抽出來。

    在這萬籟俱寂之際,他必須非常小心地移動,否則只要一點點兒的響聲,便足夠被人家發覺。

    抽這條腿的時間可真不少,直抽到腕踝之時,天色又亮了不少。

    驟覺腳跟上一輕,心中知道一定是那頭豹子站起身來,心中不覺叫苦,暗中叨念道:

    「好傢伙千萬別做聲啊,只要你由一下氣,我們都完備啦!「他那對眼睛,仍然緊盯著柵外兩人,身形緩緩向前移,變成跪著的姿勢,然後極緩慢地站起來。

    這種慢動作若給別人乍眼瞧見,還以為他是在夢遊哩。

    現在,他開始邁步了。卻因為兩眼死瞪著鐵柵外兩人之故,便瞧不見那豹子走到哪兒去了。

    很可能剛剛蹲在前面,把他絆個大觔斗,這樣一切都完啦,是以他小心翼翼地,先用腳尖往外面試探,看看有沒有東西礙路,然後才真個跨踏下去。

    假使那只豹子果真攔在前面,他可不知道要怎麼樣辦了。別說那頭豹子能夠把他撕裂吞掉,因而不敢用力蹴開它。即使明知那刻於不會撕裂他,但只要它發出低吼之聲,他的逃走的計劃,便成了泡影。

    那頭豹子已經站起來,在陽光之下,似乎又像昨日初見時那麼兇猛。

    它用輕靈已極的動作。隨著沈雁飛的腳步往後退,那對可怖的豹眼,一徑瞧著這個少年,露出閃閃的光芒。

    他已走近那鐵柵旁邊,那頭豹子尾巴已觸著後面的鐵枝,再也不能後退,沈雁飛伸出腳,一直探過去,豹於忽地張開嘴巴,露出白森森的利牙。

    但沈雁飛一點兒也不知道,那隻腳依然直探過去,終於踏到實地。敢情那頭豹子已閃將開去,站在一旁。

    他估量著已到了鐵柵邊,便伸出雙手,緩緩搖擺摸索,再走一步,雙手果然觸著冷冰冰的鐵枝。

    他發覺自己已經鎮定下來,雙手抓著鐵枝,暗中用力搖一下,紋絲不動,當下知道甚是堅牢,足可任得他攀援而不會發出響聲。

    東邊的天一片魚肚般白色,四下已光亮得很,清新的晨風夾著田野的氣味,吹拂過這片莊院。

    他一用勁,兩手交替猱升上去,轉眼間已上升了尋丈。

    現在他必須收回眼光,瞧瞧外面的形勢,眼光掠過腳下頭豹子,只見它豹眼圓睜.直瞪著自己,作勢欲撲。

    當下心頭一凜,駭得手心都沁出冷汗。

    只因這頭豹子一撲上來時,即使自己幸而能從利爪下逃生,但必定要被外面看守之人發覺。

    他眼中一露駭意,那頭豹子立刻眼射凶光,倏然不聲不響,疾撲上來。

    豹子善於縱躍撲噬,這尋丈之高,自然能夠撲到。

    沈雁飛一見豹子眼射凶光,立刻移手去攀住隔壁第三根鐵枝,猛然鬆開勾住鐵枝的腳,直蕩過去。

    風聲颯然一響,那豹子一雙利爪恰好在身側擦過,只差分毫便抓著胳臂,嚇得一身冷汗往外直冒。

    那頭豹子一下撲空,只見它四爪一舒,竟然抱住鐵枝,一時懸在鐵枝上,沒有掉下。

    卻因儘是直豎的粗鐵枝,沒有橫鐵可供借力,故此那豹子只能勾住而不掉下,要再移動,卻不可能。

    沈雁飛吃這一嚇,手足俱軟,強往上升了兩尺,便覺氣力不繼。

    那豹子狂吼一聲,直地溜下去。

    鐵柵外兩人齊齊驚顧,晨曦迷茫中,但見沈雁飛附身在鐵柵上,離著頂端也不過是數尺之遠。

    不覺大為驚怪,叱喝連聲,抄傢伙疾繞過來。

    沈雁飛見大勢已去,驚極而怒,破口罵道:「兇手,強盜,你們都是。」

    罵聲中,兩個漢子已繞過來,那個持著長桿子的,驀地掄桿疾擊,忽地一聲風響,跟著啪的一聲,長桿擊在鐵柱上,正是沈雁飛的手握之處。

    他的手指被長桿擊個正著,立刻被打扁了,那痛楚椎心刺骨。可是他仍然沒有鬆手,一股盛氣地破口大罵。

    鬧聲衝破早晨的岑寂,在空中飛過的鳥兒,也都驚得拍翅高飛,不敢在附近落下。

    啪啪一連兩響,沈雁飛另外那只握住鐵柱的手指,連接上兩下重的,扁是扁了,卻疼得麻木了。

    他要然住口,忿忿瞪著外面的兩個人。

    一個漢子大怒道:「這小子真夠橫蠻,你瞧他可不是連手指也打扁了嗎?」

    另一個似乎因為這景象太以淒厲,竟然愣住不會搭腔。

    「入娘的,老子當胸戳你一下,看看還能爬在那兒不。「語聲甫歇,長桿直戳出去。

    沈雁飛哎地一叫,身形打丈許高處直掉下來,叭噠一響過後,竟然沒爬起來。

    先前愣住那漢子噓一口氣,道:「這小子真個又狡猾又橫蠻。」

    言下大有不願惹他之意。

    沈雁飛被那漢子一桿戳著胸口.登時因痛攻心。掉落地上,一時不能動彈,但心中卻還清楚明白。

    那頭豹子當那兩個漢子洶洶過來時,虎叉上鐵盤暴響,嚇得退在場子中。這時那兩人已停下手,它可就發威了。

    只聽它吼了一聲,它忽地撲將過來,把一爪搭在沈雁飛的胸膛,先抬目瞧瞧外面的人。

    那持虎叉的漢子道:「這畜生肚餓了。」

    「二爺正要那豹子熬不住餓,把那小子撕裂吃掉,咦,這刻二爺該出來了吧?往日他該到了。」

    豹子再低吼兩聲,見兩人毫無動靜,便低頭瞧瞧沈雁飛,倏然掀唇露出白森森的利牙,俯將下去。

    沈雁飛剛才雖不能動彈,但心中卻明白清楚。

    這時但見那豹子張嘴掀唇,利牙正湊下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求生之念奮然而生,猛的曲膝全力撞將上去。

    那豹子大吼一聲,驀地跳開大半丈。

    敢情沈雁飛拚命用膝一撞,正好頂在狗子近肛門處,才使得豹子禁不住護痛跳開的。

    鐵柵外兩人不覺訝駭相顧,只見沈雁飛胸前鮮血涔涔,霎時染紅一片。改情那豹子前爪銳利之極,方才一爪本搭在他胸前,護痛一跳時,竟然抓傷了他的前胸,而且傷痕甚深。

    他的確沒有力氣或鬥志以支持他爬起來,只能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那豹子霍地轉身,凝睛怒視著地上的人。

    鐵柵外兩漢子,竟然覺得十分緊張,他們真估不透那少年還有什麼絕招,可以逃過豹子這一次撲噬。

    在這一觸即發之際,一秒鐘比一年還要覺得長久。

    驀聽一聲冷哼,一條人影自空而降,落在鐵柵裡面。

    那人身形現處,竟是個五旬上下的人,相貌甚是威嚴,身上一襲白矚長衫,在晨風中不住飄擺。

    手中持著一把尺許長的描金折扇,一徑低頭去瞧地上的沈雁飛,生像沒有注意到背後還有一頭凶殘飢餓的豹子。

    鐵柵外兩人一見這人現身,立刻躬身行禮,甚是恭謹。

    沈雁飛全身疼痛,正因這樣,反而變得不在乎。他也瞧見這人自天而降,簡直像頭大鳥似的。

    雖則他不懂武功,但光是剛才的一眼,也能夠感到這人身在空中之時,宛如魚在水中,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改變動作。

    這種感覺強烈地攫住他的注意,以及引起他羨慕的情緒,是以非常渴望看清楚這個人的容貌。

    那人見他雙目灼灼,凝視著他,禁不住微笑一下。

    不過,這個人的樣子太嚴肅了,以致微笑出現在他的面上,也使人不由生出尊敬之念。

    他道:「孩子真好的膽色,腦筋也夠快的,你傷得重嗎?「沈雁飛張一張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只因為他方才被那個漢子一桿出在胸前,此刻連呼吸也覺得疼痛難當,何況要說話。

    實際上他也驚異得說不出話,因為這人看來沒有惡意,甚且居然有救援他之意思。

    那頭豹於驀然一聲不響地疾撲而來,前爪一伸,直抓向那人後背。

    鐵桿外的兩名漢子還來不及驚叫,那人卻已抬腳往後面一踹,動作非常悠閒,而且頭也不回,但時間卻湊得恰好。

    只聽那頭豹子倏地修吼一聲,身軀倒飛而去,直撞向鐵柵上,發出砰一聲大響。

    那人道:「老夫會治癒你的創傷,你放心「說著話,只見那人忽地自平地飄身而起,直飛過那二丈高的鐵楊,而落在外面地上。

    沈雁飛連點頭示意也來不及,就見人家已經飛走了,心中羨慕之情,不由又洶湧而生。

    耳中又聽到那人簡捷有力的聲音說道:「把他搬到小琪軒,著簡二來見我。」

    那兩漢子諾諾連聲,躬身行禮。

    那人飄然走回屋裡。

    沈雁飛心中嘀咕想道:「這人是誰呢?氣派好大……」

    正在想時,忽然耳聽鐵柵門砰地打開,便有人走進來。之後,他那身軀便被人抬起。

    他不由閉上眼睛,現在,死亡的危險已離開了他,他也生像因精神鬆懈而軟弱了下來。

    渾身的痛楚,胸中的歙悶,以及神經緊張後的疲倦,一起侵襲著他。使得他再也睜不開眼睛,也不能想什麼事情。

    可是他還能夠聽見二爺那暴戾的聲音。

    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只覺得那渾身痛楚和熙悶全部消失了,他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這刻沈雁飛敢情處身一間佈置華麗的房中。

    所有的傢俱,都是用上等紫檀木所製,至於簾帷被衾,無一不是最好的質料,顏色也配得甚是適宜。

    在他床邊站著四個人,一個小婢模樣的女孩,手中端著一個漆盤,盤中擺著瓶子水杯等物。

    她旁邊卻是個姑娘,年紀約摸在二十四五左右,模樣兒可算得上端正,但顴骨過高,帶著剋夫之相,而且眼睛裡鋒芒閃閃,似乎不是女兒家應有的威煞。

    過來便是那個穿著白綢長衫的人,這時用手中折扇,輕輕敲在沈雁飛身上,手法又快又疾。

    瞬息之間,已敲遍沈雁飛渾身一百零八處大小穴道。

    在三人後面,站著那個暴戾的二爺,即是那威嚴的人稱他做簡二的,他已經來到房中。

    這位簡二爺昨日如此景戾,但此刻卻不應一聲,規矩之極地站在那兒,斂手侍立在後面。

    那人道:「現在給他眼下九轉扶元散。」

    那婢子嗷地應一聲,另外那位姑娘伸手在盤中拈起一個碧綠精緻的小玉瓶,拔塞倒出一些粉末在水杯中。

    立時滿房清香浮動,使人為之精神一爽。

    那人不管她們如何服侍他服藥,卻回身在窗旁一張留手椅上坐下。

    簡二爺走過來,躬身行禮道:「小的向莊主請安。」

    他坐在椅上動也不動,只嗯了一聲,忽然移目瞧著窗外。

    「敢問莊主有何吩咐「

    他回過頭來,道:「沒有了。昨天以至今晨的情形我都看見了,以後別再用這種方法殺人,鬧聲大得很。」

    簡二爺連連應是。

    「再想法子弄隻虎或豹來。」

    「是。」簡二爺應了一聲,便施禮退出房間。

    他刷地打開手中折扇,在那白色絹畫上,畫著一隻大鶴,朱頂金眼,栩栩如生。

    上款記著「宣真兄雅正」,下款署著「終南山裡人「這個致趣的別號。

    但他似乎並不十分欣賞這幅畫和那筆力雄奇的題款,他卻微微皺起眉頭,凝眸無語。

    「爹,可要把他的睡穴解開「那位姑娘回頭道,聲音堅亮,使人泛起剛硬的感覺。

    他簡短地應了一聲好,又刷地收攏手中折扇。

    現在,他的眼光悄悄移到那位姑娘的背影上。那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倏又微微鎖住。

    在他這種已過中年的人的面上,居然會發現出表情,可以想像得到那件事該是多麼的嚴重。

    他女兒堅亮的聲音又響起來,她道:「爹,他醒啦!」

    沈雁飛張開眼睛,但見眼前晃動著兩張女性的臉龐,不由得大大驚詫,同時又發覺身子上毫無痛苦,禁不住喃喃道:「我這是在什麼地方呢?」

    那位姑娘微笑一下,眼中威稜低人的光芒收斂了許多,這使得她看起來覺得動人得多。

    她道:「你現在覺得怎樣?試試能坐得起來不?」

    她竟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沈雁飛決然坐起來,倒差點幾乎和那位姑娘面面相碰。雖則終究沒碰著,卻嗅到一陣奇怪的香氣。

    那位莊主起身走過來,道:「修羅扇敲災療傷,為武林一絕,小嬌你問得不是有點糊塗嗎?九轉扶元散也是武林一寶,這孩子只有比未傷之時,更覺體健力大。」

    沈雁飛一瞧見這位莊主,認得他乃是將自己從豹子爪下救出來的人,呀地一叫,立刻爬起來,便要在床上叩頭。

    那姑娘道:「喂,且慢,你倒是下床再叩頭呀!」

    沈雁飛連忙稱是,一跳下床,隨即跪下叩頭。

    莊主受了他三個響頭,然後道:「孩子起來。」

    聲音威嚴之極,自有一種使人懾伏之力,沈雁飛乖乖起來。

    他站起來之後,抬手摸摸胸前,卻發覺在破衣之下,胸前肌肉一片平滑,不但被豹爪抓之傷已經痊癒,甚至連疤痕也沒有留下。

    心中不覺大為驚服,覺得這位相貌出嚴的莊主,生像具有超凡的力量。

    要知這位莊主,正是曾經獨步天下武林的江湖怪傑修羅啟秦宣真,自從十年前退出江湖,便一直居住此地。

    修羅扇秦宣真道:「你叫什麼名宇?何以會到這兒來?」

    沈雁飛道:「我姓沈,名雁飛,乃是江陵人氏。只因……」

    他稍稍猶疑一下,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立刻繼續道:「只因十年前先父棄世……」

    他說到這裡,卻見修羅扇秦宣真那嚴肅的面上,露出微笑。

    「寒家本來貧道,此後賴寡母十指辛苦,一直支持下來。幾個月前,先母也不幸棄世。」

    修羅扇秦宣真一擺手,道:「你不必往下說了,這遭遇雖然平凡,但在你本人而言,卻甚淒慘,老夫乃是此莊莊主,後面那個村子,全是我莊中之人所居。他們都是跟我多年的人,自從定居此地以後,便專門為我到各地去收租催糧,並不下田做活。此所以你欲求一枝之棲,毫無所得。」

    沈雁飛故意變一下臉色,裝出十分失望的樣子。

    那位秦姑娘哼一聲,道:「大丈夫何處無吃飯之地?哪須變顏變色!」

    口氣豪邁,話意鄙薄,使得裝假的沈雁飛也禁不住臉紅起來。

    她隨即大踏步出房去了。

    修羅扇秦宣真先是哈哈一笑,但立刻便斂住笑容,心煩地搖搖頭。

    「那是老夫的小女秦玉嬌,她什麼都好,就是行事和脾氣,就像鬚眉男子一般。」

    想不到這位城府深沉的江湖怪傑,居然會透露出心事,可想而知這心事該是多麼沉重。

    也不怪他何以先是贊同地一笑,然後又搖頭歎息。

    沈雁飛合開這話題,道:「小可承家莊主救命大恩,不知何以為報。」

    修羅扇秦宣真一擺手,道:「罷了,別再提這個。」

    說著,刷地打開手中描金自絹折扇,搖了幾下。眼光掃過手上扇面的圖畫,倏地又收攏扇子,煩惱地搖搖頭。

    沈雁飛已窺見那扇面上畫著的是只大鶴,神態如生,卻不解他何以對這幅畫現出這般不安的神色。

    只見修羅啟秦宣真在房子徐步繞個圈子,突爾停步,昂頭思忖了一會兒,自語道:「老夫閱人多如恆河沙數,卻少見這等奇佳根骨。」

    沈雁飛字宇聽得清楚,卻不解其話中之意,眼光一掃,忽見門外有人影一閃。

    原來,那人影乃是早先隨秦姑娘去了的小婢,此刻提著一個漆紅的食盒,站在門外。

    沈雁飛餓了許久,又經過一場生死掙扎,早在回醒之時,已自飢腸轆轆,難受之極,如今更是飢火焚心,饞涎欲滴。

    修羅扇秦宣真雖在思忖之際,但他是何等人物,立刻發現了這個情形。

    當下心中想道:「這孩子根骨之佳,平生所罕曾見。我有心收徒傳藝,但我修羅七扇,為武林一絕,非堅毅過人者,無法學得。若收此子為徒,只怕他畏艱怕難,中途而廢,如今正好試他一試,想那餓而求食的本能,最是強烈,當可試出此子的理智意志與其先天比重如何。也許我衣缽得傳,當年終南孤鶴之辱,當可湔雪。」

    沈雁飛雖然為門外小婢手中食物而引得飢餓難當,但他仍一直暗中偷覷著修羅扇秦宣真的神色。

    修羅扇秦宣真移眼瞧他之時,卻見他努力裝出安靜的模樣。

    他可不知眼前那少年狡猾無倫,這種裝成平靜的努力正是他所要讓他覺察的要點。

    他一點手,命那小婢進來,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後揮之出房。

    隨即他又像想起什麼事情似的踱出房去,一晃身,疾如閃電般繞到房子後面的一扇關閉住的窗戶,輕輕點破了窗紙,瞇眼內窺。

    只見沈雁飛在床沿邊坐下以後,連看都不看桌上的食盒,只見他自個兒怔怔地在出神。

    隔了一會兒,他傾耳聽聽外面毫無人聲,當下移目凝視著那食盒,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盒中的食物,散佈出香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他一徑瞧著那食盒出神,這可不完全是假裝,因為他難窺知那位莊主有心在這食盒上對他弄些花樣。

    心中猜想大概是看看他是否守規矩,不因飢餓而胡來,但卻不知那莊主武功絕頂,早已到了後面那扇窗戶偷窺他的動靜。

    這時聽著四下並無人聲,便禁不住望著那食盒在發怔。

    他只怔了一陣,便起身走過去,在桌子邊椅上坐下。

    食盒裡擺著兩道小萊,一是筍片雞絲,一是辣椒雞丁,還有一大盆白飯,熱氣騰騰。

    那肉香和辣味,直攻進他的鼻子裡,引得他五腑六髒都大大地造反,雷也似地鳴叫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著那些香味,腦海中幻想出這些美味的佳餚送進口中的快感,以及將那些香味噴鼻的白飯,熱熱的嚥下腹中時的舒服,不覺全身都軟了。

    這一剎那間,進食的慾望是如此地強烈,衝動得令他按捺不住,倏然舉手伸向食盒。

    窗外的修羅扇案宣真暗中皺皺眉頭,忖道:「這小子完啦,我的絕藝眼看傳不成了,咳,想那終南孤鶴和我劇鬥兩晝夜,我才輸了一招,若果得到傳人,屆時助我一臂之力,可以立斃那終南孤鶴,那時候,天下武林,便差不多唯我獨尊。」

    他心中雖是失望,卻仍然繼續內窺,卻見那沈雁飛的手在伸到食盒時,他猛可身軀一震,那隻手按在盒緣邊,便沒有再動。

    歇了片刻,沈雁飛把食盒稍微推開一點,然後又縮回手,便端坐瞑目,一動也不動。

    這沈雁飛心中可明白附近老大地面,都找不到活兒干。再走遠些,可也不知道情況會否改善?

    唯一的希望,就在那位莊主肯不肯收容他,照這氣派看來,收容個把人應該毫無問題。

    尤其是已知道這位莊主對自己頗感滿意,特別是在於他編造的身世孤苦之處,相信這是因為此莊裡有些不可告人之事。

    此刻,他端坐瞑目,動也不動。

    可是飢餓之火,熊熊焚燒著五臟六腑,特別是桌子上食物那撲鼻的香味,直如火上添油,更令他覺得難受。

    他只能設法讓自己不去想這回事,他強迫自己去想一些事情,以便忘掉肚餓這回事。

    然而,他的確沒有什麼可以令他回憶之事,因此,他一直沒有辦法能夠不想及桌上可口的食物。

    忽然他想到昨天以迄今晨的遭遇。

    「這個莊子裡,何以會設置那樣一個場子,聽莊主的口氣,似乎平常日子都有虎豹之類關在其中,為的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提起了他的興趣,竟然沉思起來,那頭野豹可怖的形象和經驗,使得他宛如聽到豹子的吼聲以及那些漢子們吆喝和長桿虎叉的敲打聲。

    房門外人影一閃,香風撲鼻而至。但沈雁飛依然毫無所覺。

    這條人影在沈雁飛側處站定,原來是秦玉嬌姑娘。

    她略略看一眼沈雁飛的神色,喂了一聲。

    沈雁飛乍吃一驚地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抬目只見她那對威稜迫人的眼光,正盯著他。

    使得他趕快移開眼睛,不敢和她的太過於銳利的目光相觸。

    「你在想什麼?咦,這桌上的東西還沒動呢?」

    沈雁飛讓她這一提起,可真忍耐不住,大聲道:「既然姑娘有命,小的便敢進食了。」

    窗外的修羅扇秦宣真先是微微搖頭,想道:「真多事的丫頭,眼看這最後的頃刻,便可試出此子的心性,卻進來破壞了我的計劃。」

    繼而微微一笑,再想道:「這廝可也伶俐得緊,借她一句話便趁機進食,這敢情很好,錯非有這種靈活的腦筋,也不配學我那上乘的武功。」

    房中的沈雁飛狼吞虎嚥地把飯菜都一掃而光,形狀甚是狼狽。一任秦玉嬌慣見粗豪大漢進食的人,也禁不住微微一笑。

    沈雁飛抬目一瞥,但見她威稜盡斂,那罕見的微笑,隱隱帶著女性的嫵媚,使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

    秦玉橋忽然逃避似地走到床前,順手整理一下凌亂的床。

    修羅扇秦宣真差點兒嗟訝出聲,疑惑地搖搖頭,離開了後窗,一徑繞回房門這邊。心中卻不住尋思道:「這野丫頭怎的會害羞起來?她怎會害羞起來?」

    抬頭卻見小婢站在外面,忽聽房內秦五嬌喚道:「杜鵑,外面有茶沒有?「那個名杜鵑的小婢,嗷然應一聲,向秦宣真行一禮,便轉身去倒茶。老莊主又是一陣訝異,想道:「她可真服侍周到麻!」

    想著,手中習慣地刷一聲打開折扇,目光掃過扇上的白鶴,忽地目射奇光,心中已下了決定。

    他走進房中,沈雁飛忙站起來,垂手恭立。他道:「沈雁飛,你既沒處投靠,就留在老夫莊中,可願意嗎?」

    沈雁飛這時真個喜出望外,立刻跪下,秦宣真斜睨秦玉嬌一眼,卻見她露出欣慰之色。

    當下更加證實自己想法無訛。

    原來這位秦玉嬌姑娘,乃是秦宣真唯一的骨肉,那秦宣真在四十歲時,這才娶妻,僅僅生下這個女兒。

    直到秦玉嬌十四歲時,她的母親便病故了,秦宣真是個練武之人,十年來都沒有再娶。

    如今已是六十四五歲,對女色之事,更加淡卻了,日夕唯以昔年敗於終南孤鶴尚煌一事耿耿不安。

    到了最近,更為了這個寶貝女兒的眼空四海,因而找不到合意的對象而擔憂。

    人一過了中年,往往會重視起一些前所忽視的瑣事。

    諸如這種瑣事,以往秦宣真毫不理會,但如今卻變成極沉重的心情,現在,他可在暗中稍微鬆了一口氣。

    他瞧瞧跪在地上的少年,道:「老夫決定要收你為徒,傳以本門修羅扇無上武功,咄,你且慢歡喜,須知功夫越高,修練越難,你自問受得了這種冬寒夏熱,遲眠早起,以及練功時種種的熟練之苦嗎?」

    沈雁飛昂首道:「弟子決能熬受任何艱苦。『』語意堅決之極。

    修羅扇秦立真回眸一瞥秦玉橋,只見她儘是疑惑之色,此外別無表情。

    他道:「玉嬌你有什麼意見?」

    「沒有,爹,女兒沒有意見。」

    沈雁飛立刻連連叩頭,秦宣真愛足了九個響頭之後,一擺手道:「孩子起來。」

    沈雁飛但覺一種無形的潛力,把自己整個人扯起來,連忙趁勢站穩。他覺得這種無形的力量,似乎甚是熟悉。

    腦筋一轉,立時記起昨天最起初時,他在莊地外的樹上,發覺那簡二爺如電的眼光掃過自己,神色不善,連忙下地逃走時,那簡二爺忽然打空中掉下來,他一時收腳不住,直撞上簡二爺身上去,但相隔尚有兩尺之多,卻生像碰著一堵無形的牆壁上,震將回來。

    他的思路隨即又轉到後來他屢施詭計逃走那時候去,他記得他幾乎逃進門裡邊,可是,門內儼如有一堵視之不見的牆壁給封住。

    他被撞得疼痛之極,踉蹌倒退,差點兒去悶得立刻死掉,可是跟著給簡二爺一腳踢個滾溜,卻反而立刻通體舒暢。

    他的舌頭舔到左邊脫了兩個牙齒的洞槽上,那是給簡二爺一巴掌摑脫的,他的心中忖道:「那死囚好生橫暴,總有一天弄點顏色給他瞧瞧。」

    修羅扇秦宣真用威嚴的聲音說:「你的鬼心思太多了點吧?」

    「他在想什麼?爹?」

    秦玉嬌接口問,一時之間,聲音表情都變得很冷酷。

    修羅扇秦宣真微微搖頭,道:「爹也不知道,可是他絕不是對咱們七星莊有什麼異圖歹念。」

    沈雁飛何等精靈,心中一凜,想道:「難道七星莊中,真個有什麼秘密不成?」

    耳聽莊主秦宣真又道:「這孩子很精靈,但卻非如此不可,否則在武功上講究的是心靈手敏,反應迅速,不能拘泥成法,若他沒有這種條件,絕不能學得修羅扇的絕藝。」

    於是這修羅扇秦宣真收留沈雁飛為徒之事便決定了,須知道修羅扇秦宣真為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這許多年下來,總沒有收徒之意,如今忽然收徒傳藝,這件事便夠轟動江湖的了。

    三天之後,七星莊中賓客雲集。

    卻幾乎全是黑道上有頭有瞼的人物。其中大部分是秦宣真送帖請來。小部分卻是聞風自至,湊上一份熱鬧。

    秦宣真少不免大排筵席,款待來客。

    但他身份極高,除在酒筵上向賓客敬過一次酒之外,其餘的時間都沒有再露面,只由莊中三個最得力的手下款待來客。

    那三人之中,有一個正是簡二爺,人稱猛虎簡鏗,其餘兩個一是瘟太歲穆銘,一是摘星手衛斯。

    這三人全是黑道中傑出的獨行大盜,後來跟隨修羅扇秦宣真,除了其他的好處之外,武功方面,也著實因得秦宣真偶爾指點而有所進步。日子多了,便跟定了修羅扇秦宣真。

    來賓既然多是綠林豪客,這次因這機會聚首一堂,談的當然都是江湖軼聞,武林掌故。

    可是有一點值得奇怪的,便是這些人都絕口沒談過斷腸鏢那事。

    沈雁飛當然喜歡和這些滿口巴結他的江湖人廝混,順便能夠聽到許許多多奇怪的故事。

    這樣,他很快便大致瞭解目下上江湖上的情形,以及如今武林中,有什麼人物崛起稱霸。

    他不但驚奇於這世界的多姿多彩和廣大,而且逐漸能夠瞭解武林中人爭強鬥勝的重要性。

    這一來,他對於學習武功之心更見渴切。

    又過了三天,來賀的賓客都走光了。

    沈雁飛看得出師父有點失望的樣子,而且知道師父是為了女兒秦玉嬌而失望的,然而卻想不出個中道理。

    他開始過著一種極嚴格規律的生活,不但日間十二分辛勞,晚上也得不到舒服。

    因為他所睡的床,僅是一塊尺許寬的硬木板。睡在上面,簡直不能轉動,若果身軀一側,便立刻翻跌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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