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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父子之間 文 / 司馬翎

    姚小丹道:「胡說!雖說我其後也頗自負不凡,末必就配不上羅希羽,但事實是事實,當初我還只是個黃毛丫頭,而他早已是翠華城主,也早就有了妻於,怎會與我發生曖昧關係?」

    呼廷回道:「若然這話屬實,則我雖然錯怪你多年,也做了不少錯事。但終究還是非常值得欣慰高興之事。」

    他緩緩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又道:「我至今還是獨身未娶,你可知道?」

    姚小丹整個人投身在他懷中,和他熱烈地擁抱依偎。過了一陣,她飲是從沉醉中醒來,把他推開。呼延回發現她美眸中滿含淚求,當下長歎一聲,道:「別人不知道你的下落和情形,但我卻知道得很清楚,只沒想到我們還會會面而已,你可是想起了和我分手之後的事情麼?」

    姚小丹點點頭,道:「我識得的男人可真不少,但如你這般善測我心的,卻一個也沒有,唉!想想看,人生真是乏味得很……」

    呼廷回道:「我認為現在還不算太遲,你怎麼說?」

    姚小丹一怔,道:「你這話可是出自真心?」

    呼廷回道:「當然是真心話,你是才智過人的女人,應該看得出我並沒有需要利用借重你之處,因此,這話決不是基於利害關係而說的。」

    姚小丹露出驚喜交集之色,再投入他懷中。然而,這只是頃刻間之事而已,她馬上就推開了他。

    呼延回道:「怎麼啦?」

    姚小丹緩緩道:「我想巳經太遲了,有些事情很奇怪,我一方面恨你。但另一方面,我又深知自己目下已配不上你了。」

    呼延回微微一笑,道:「沒有的事,只要兩情相悅,那裡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

    她深深歎息一聲,聲音有點乾澀,呼廷回為她斟了一杯香茗,自己也挈了一杯,悠閒地啜喝著。

    姚小丹喝了幾□,潤潤嗓子,同時也生像是藉此振起勇氣,略略提高聲音,說道:「有一件事,我非告訴你不可了。」

    呼延回雙眉暗暗皺了一下,□中卻發出坦然的笑聲,道:「莫非你要告訴我說,你生為孟家之人,死為盂家之鬼麼?」姚小丹道:「那倒不是,我要告訴你之事,比這一點重要得太多了。」

    呼延回驚奇地望住她,道:「那麼你說吧,我已經在此洗耳恭聽了。」

    姚小丹睜大雙眼,直視著他,道:「假如你不是對我很好,還要收留我,打算恢復昔日的感情的話,這個秘密,我永遠不會讓你知道的。」

    呼延回道:「哦!照你的□氣,這個秘密對我竟是一件好事了?」

    姚小丹道:「當然啦!」

    呼延回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似是渴欲得知好消息。不過若有別人在此,冷眼旁觀,必定可以瞧得出呼延回的眉宇間,睹睹透出了憂色。他道:「那麼你就快點說吧!」

    姚小丹道:「你見過我的兒子沒有?」

    呼延回道:「見過了,怎麼樣?」

    姚小丹道:「他的名字叫什麼?」

    呼廷回道:「他叫盂憶俠,對不對?」

    姚小丹道:「對!但你可曾想到他為何名叫憶俠?這是我取的名字。」

    呼延回面色一變,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姚小丹美眸中透出了柔情,道:「我心中把你叫做「隱俠」,因此,他便叫做憶俠了。」

    呼廷回深深吸一□氣,道:「這只是你懷念我的意思而已,難道還有別的含意在內?」

    姚小丹笑道:「當然有啦,他應該姓呼廷才對。」

    呼延回愣住丁,因為他腦中已浮現那個已經殘廢了的青年。姚小丹眉頭輕蹙,道:「原來你並不感到歡喜,假使你有懷疑,可以滴血相認啊!」

    呼廷回忙道:「不!我既不是不喜歡,也沒有一點不相信的意思。」他勉強擠出笑容,但腦海中仍然是那個殘廢青年的影於,無法驅散。

    姚小丹道:「那麼你為何面色不大好看呢?」

    呼延回咬一咳牙,汲是下了決心,才道:「讓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姚小丹嬌軀一震,道:「莫非我們的兒於已經遇害了?是不是他發出信鴿文後,你們即下毒手?」

    呼延回道:「他沒有被任何人殺死,宗旋非常庇護他,誰也動不得他。」

    姚小丹放心地透一□大氣,道:「要知我這一輩子,只肯為你養一個兒子,假如他遭遇不測,我活著也沒有一點意思了。」

    呼延回道:「我的秘密,你還想不想知道?」

    姚小丹道:「當然想啦,快告訴我。」

    呼延回道:「憶俠的姓氏,不是呼延。」

    她大大一愣,道:「什麼,那時候與我在一起的,不是你本人麼?」

    呼延回也一怔,道:「這話怎說?」

    姚小丹道:「難道白天是你賠我,晚上上床,你換了別人不成?」

    呼延回大搖淇頭,道:「不是這樣,我意思是說,我原本不是姓呼延……」

    姚小丹道:「你真厲害,那時候我們在一起,日子也不算短了,而你居然能一直瞞著我。」

    她突然驚覺,忙又道:「你究竟姓什麼?」

    呼延回道:「我姓嚴。」

    姚小丹美眸睜得極大,道:「那麼你就是嚴無畏?」

    呼延回點點頭,道:「是的!我就是無惡不作,心黑手毒的嚴無畏,天下之人,聽到我的名字,無不懾伏顫慄。」他說這話時,非但不是自誇自傲,反而似是感慨無窮,又含有自嘲的意味。

    姚小丹駭然道:「你怎麼啦?就算你是嚴無畏,也用不著這麼沮喪啊!」

    她當然感受得到對方這種□氣,乃是意味著有某種問題發生。她不但急於知道,並且內心中,已發現了矛盾,一個非常巨犬尖銳的矛盾,足以把她壓得粉身碎骨。困此,她的心直往下沉,自己覺得有如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現在只要一點點的力量,就能使她失足墜下,變為薺粉。

    嚴無畏緩緩道:「小丹,說將出來,你一定非常的恨我。但請你相信,我自己受到的懲罰,已經超過任何外力了……」他停歇一下,又道:「咱們的孩子,由於我手段一向狠毒,他已經遭遇到殘廢之慘,假如調治不及,可能四肢全廢……」

    姚小丹尖叫一聲,面色煞白,囔道:「天呀!你的狠辣的手段,你明知是我的兒子。」

    嚴無畏點點頭,道:「我雖然知道,但我受不了他的姓氏,我幾乎親手把他殺死!」姚小丹感到一陣昏眩,身軀搖擺了幾下,終於支持不住,暈了過去。放著嚴無畏這等絕代高手在場,姚小丹怎樣也不會捧在地上。她倒在他懷中,嚴無畏深深歎息一聲,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然後,自己點燃燈燭,因為這刻天色業已昏暗下來。

    他回憶起前情,又想到將來,無限痛苦,湧上了心頭。他這一輩子早己決定不娶妻,也不生兒子。這是他之所以眼敢殺人無忌,積惡如山之故。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忽然有了兒子,而這個唯一的兒子,竟是被他自己弄成殘廢,這是不是「惡有惡報」呢?外面一片靜寂,因為他已下了嚴令,除非他招喚,任何人也不准進來打擾。而他的嚴令,那是任何人都不敢違犯的。

    嚴無畏坐在床沿邊,靜靜的望著這個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的美婦,心中的滋味,真是難以言宣。他雖是從來不要有兒女之累,可是,目下他曉得有了兒子,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骨肉之情。也連帶的對兒子的母親,增加了另一種感情來。

    姚小丹雖然在昏迷中,但雙眉兀自深鎖,一望而知,她心中憂深愁重,無法排除。因此,他伸手一點,把她送入了真正的睡鄉中。然後,迅速的拿出一些用具,其中包括胡發等,迅速化妝,轉眼之間,已恢復了原來的嚴無畏的容貌。

    他這即狀貌,並非偽裝,只不過眼下把鬍鬚刮光,又將眉毛修過,頭髮也變了樣子,所以瞧起來,有如變換了一個人似的。其實他給姚小丹所看的面貌,乃是他年紀較輕時的打扮。其後因年紀地位及心情上的變化,才改變成如今的模樣而已。他舉步炭去,院外廊下的黑暗中,閃出一個宮裝美女,迎將上來。

    嚴無畏道:「碧君!你到房間守護著盂夫人,假如她有醒轉跡象,立時飛報與我。」

    宣碧君應了,迅即進去。嚴無畏穿過一些屋宇院落,處處守衛森嚴,不過皆是在黑暗中隱藏著,外人行過,絕難發覺。

    來到一處,但見房門外有一個霜衣衛守著。見了嚴無畏,連忙躬身行禮。他道:「那孩子如何了?」

    那霜衣衛道:「他沒有什麼,只是嘴裡有時不乾不淨的罵街。」

    嚴無畏點點頭,揮手道:「你到那邊守著,不許任何人通過,也不許任何人有偷聽的機會。」

    這話無疑也暗示對方不可竊聽,這霜衣衛向來視嚴無畏如天人,豈敢有違,迅即依他指示,奔到那邊的位置上。嚴無畏這才掀簾入室,先把燈光挑亮了。只見盂憶俠躺在床上,雙目灼灼,正望住他的舉動。

    嚴無畏也留神打量他,發現對方的眉目神情,與自己果然很相肖。這是因為他已恢復了原面目。當日他應訊之時,還是僕人的偽裝。假如他早點恢復本來面目,也許他會動了疑心而不施予毒手。

    嚴無畏先行開□,道:「孩子!你的傷勢如何了?」

    盂憶俠冷冷道:「還好!死不了就是。」

    嚴無畏道:「據我所知,你至少有兩肢不能復原,但這還是樂觀的說法,假如調醫不當,只怕四肢皆將殘廢。」

    盂憶俠道:「那也算不了什麼,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倒不大放在心上。」

    嚴無畏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細細打量這個從未相聚過的兒子,心中一時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這個關係告訴他?盂憶俠道:「你為何老是瞪著我?」

    嚴無畏道:「你使我記起了我的年輕時候。」

    孟憶俠道:「奇怪?你不是沒宥徒弟,手下也不是完全系年老之人,為何是我才勾挑起你的回憶?」

    嚴無畏道:「聰明得很,孩子,這裡面當然有文章,只不知我放了你之後,你還記不記恨我?」

    盂憶俠想了一想,道:「我個人的仇恨,似乎微不足道,但梯作惡無數,積孽如山,只怕世人無法饒恕得你,這是我的老實話,而你不論有多大的勢力,多響亮的聲名,但那只是使人畏服而已,並不能令人敬慕尊仰。」

    嚴無畏神色一變,冷冷道:「那麼你一定可以舉個例子,說出那一個人能受世人尊仰了?」

    他看見這個清秀少年的眼中,閃耀著倔強的光芒,這使得他又氣惱、又歡喜。氣惱的是他居然不怕自己的威勢,而且他的話也很傷他的自尊心。歡喜的是這個少年不愧是自己的孩子,居然不畏死亡,極有骨氣,這叫做「虎父無犬子」。

    他擺擺手,阻止盂憶俠開□,自己接下去道:「我知道你要說那一個,是不是羅希羽?」

    盂憶俠點點頭,昂然道:「不錯!正是翠華城主羅大俠……」

    他的神情和□氣中,已洩露出他內心的崇拜。這使嚴無畏好像心□被人重重擊了一拳似的,有點透不過氣來。

    盂憶俠道:「我說的是老實話,大慨你會憤怒得殺了我,假如你這樣做,我並不覺得奇怪。反而你沒有任何舉動的話,我才覺得不可思議。」

    嚴無畏道:「你一點也不怕死麼?」

    盂憶俠道:「不是不怕,但我深知怕也沒有用,對不對?況且,以你的聲名和地位,總不能含含糊糊的殺死我吧?」

    嚴無畏不覺訝然,道:「何之謂含含糊糊殺了你?難道我還要公告你的罪狀,方能下手不成?這倒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的荒謬道理……」

    他遲遲不敢道破與孟憶俠的關係,便是因為自己心狠手辣,誤傷了親生兒子,使他終身殘廢。假如他不知這一層關係,也許心裡還好過些。如果說穿了,而他不能原諒的話,這仇恨和痛苦,嚴無畏他也體會得出來。

    孟憶俠高聲道:「公告倒不必,但我深信你若是被我觸怒而起殺心,你起碼也得向我證明一件事才行嚴無畏奇道:「什麼事?」

    孟憶俠道:「你得說出羅城主那一點不值得天下英雄豪傑仰慕之處,對也不對?」

    嚴無畏道:「這個想法幼稚得很。」

    盂憶俠雙目一睜,又射出倔強的光芒來,雖然可使嚴無畏氣惱得生出殺機,但以「父子」的立場來看,卻又極長可愛,值得快慰。

    那少年道:「你一定是說不出來。」

    嚴無畏緩緩道:「你既然迫我非說不可,那麼我就告訴你,羅希羽誠然沒有做過為非作歹之事。但他也算不了什麼人豪英傑。他只不過藉父親之餘蔭,當上翠華城主,由於家世關係,得到天下敬仰而已。」

    盂憶俠搖頭道:「你這話不夠公正。」

    嚴無畏道:「試問他有伺值得大書特書之事沒有?哼!他甚至疏忽得不大管翠華城之事,以致百年蓋業,毀於一旦,我告訴你,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個肯為他賣命的朋友來。當然他的部屬又另作別論。」

    盂憶俠瞠目不言,嚴無畏又道:「假如你真的想知道,誰是值得仰慕尊崇的一代人傑?

    那麼我告訴你,不是羅希羽,而是他的父親羅年。」

    他停歇一下,又道:「羅年在世之時,的確無人可以與他抗衡。因為武林各家派的領袖,都是他的摯友,可以為他犧姓迷命。像他如此具有無比的潛勢力之人,縱然有人能暗算得他,亦是有所不敢。」

    盂憶俠吁一□氣,道:「羅老城主當真這麼高明?」

    嚴無畏道:「我說的是填話,至於我下毒手毀去翠華城之故,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那完全是為了你母親的緣故「「盂憶俠果然為之愣住,張大了嘴巴,他當真做夢也想不到嚴無畏會把他母親扯上了,而他卻從末聽母母親提起過「嚴無畏」這個名字。

    嚴無畏認為目下是說出雙方關係的好機會,當下凌厲的道:「孩子!你可知道我與你母親的關係?」

    盂憶俠初時露出惶惑玄色,但旋即泛現怒容,厲聲道:「胡說!我母親根本不認識你。」

    嚴無畏道:「別囔!這是因為我昔年不是用的這個姓名,在後又因為懷疑汝母愛慕羅希羽,一怒離開,這才種下了血洗翠華城的事件。」

    盂憶俠大叫道:「胡說八道,你想把那滔天罪孽,強行加在我娘身上麼?」

    嚴無畏冷冷道:「誰要把罪孽加諸她身上?你聽我說,血洗翠華城一案,就算不關妒忌,我仍然覺得很自豪,試問以羅希羽的武功,以他的基礎,誰能將此城毀去?當然我覺得值得自豪的。」

    盂憶俠呆了一會,才道:「假如不問是非,不論正邪,我也得承視你此舉是值得自豪的,可惜血腥沖天,罪孽如山,變成遺臭萬年……」

    嚴無畏用威嚴的聲音道:「孩於!你怎可以如此批評你的父親?」

    盂憶俠早巳矚隱感到這種可能性,但當嚴無畏驀然喝破之時,他仍然禁不住全身發冷,僵住不動了。

    他的確視為這是自己的大不幸,想想看,自己的生身之父,居然是個天下人切齒痛恨的一代魔王,而假如這真是事實的話,這種關係,他縱然用盡一切辦法,也沒有法子改變的?

    他呆了一陣,才深深歎息一聲,道:「除非我娘親□承認,否則打死我也不能相信。」

    嚴無畏道:「其實大可不必,你只要想想看,憑我的地位和勢力,何須硬要認作你的父親呢?況且以目前的情況,我寧願你不是我的兒子。可是事實終是事實,你既然是我的骨肉,我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了。」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柔和,滿含情意,這是父子骨肉之間的真感情,任他嚴無畏如何梟雄睥睨,也逃不過宇宙的規範律法——

    他沒有法子拋去父子的「愛」。盂憶俠看了那眼光,頓時相信了,知道絕不會假,但這樣令他更為痛苦,因為自己一生的前途,竟是毀在生身之父的毒手之下。

    嚴無畏又道:「孩於!你縱然不肯叫我一聲,我也不會怪你。因為我不但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反而使汝母遭受顛沛流離之禍,而最後更使你變成殘廢……」他說到此處,心裡情緒十分複雜祚混亂,自覺這真是一輩子最軟弱可憐的時候了。

    盂憶俠突然道:「我娘呢?」

    嚴無畏道:「她睡著了,她情緒很繳動,所以我認為讓她睡一睡也好。」

    孟憶俠道:「你自己來告訴我這些話,想必認為我必定會相信你,是也不是?」

    嚴無畏道:「我平生喜歡自己解決難題,面對任何可怕的現實,也從不畏怯。」

    孟憶俠點點頭,道……「是的!你真是了不起的硬漠,但我仍然不相信,讓我立即見到我娘,行不行?嚴無畏沉吟道:「你見她有何不可,但問題是她剛睡著,似平不便弄醒她吧?」

    孟憶俠堅持道:「不!我想立即見她,講幾句話。」

    嚴無畏道:「不論你想說的話如何重要,但你也不可驚醒她,我可以讓你看見她,以便使你放心。」

    盂憶俠道:「這樣也好。」

    當下便有兩個大漢抬著一隻椅轎進來;盂憶俠舒服的坐在上面,不久,就到了姚小丹所居之處。

    他看過母親果然是在熟睡中,當下向嚴無畏道:「假如你不讓我跟她說話,有些事恐怕就來不及了。

    嚴無畏是何等人物,一聽此言,雙目之中立時露出了森冷殺機,使人看了不寒而慄。盂憶俠雖然不想對這絕可能是父親的人,有任何不尊敬之意。然而他內心中卻不知不覺泛起了一句形容詞,那便是「豺狼之性」四字。他覺得嚴無畏天性實在是冷酷無情以及殘忍得很,而這些邪惡的特質,往往在無意之中流露出來。因此,盂憶俠雖然不希望對這個人有任何不好的批評或感想,然而嚴無畏卻有一種驚人的力量,使人不能逃避,也因而不能不發生感想了。

    他聽到嚴無畏的聲音,可是他竟沒聽見他所說的話。原來他心中正在想,這個可能是他父親的人,賦性既是如此邪惡殘忍,那麼若是讓他繼續在世上興風作浪的話,這等滔天罪孽,誰來承擔?換言之,假如眼下有個機會可以剷除嚴無畏,那麼他要不要洩露,讓他早作準備,得以逃生?嚴無畏驚訝地注視著這個年輕人,不單是因為對方居然沒有答覆,同時也因為感到這個年輕人似乎與他有一種很遠的販離。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當下問道:「孩子!

    冰在想些什麼?」

    盂憶俠這回可聽見了,抬起頭來,四望一眼。這房中只有他們三個人,母親熟睡床上,他自已則是坐在一張有扶手的靠背椅上,顯示出他不能行動,變得十分軟弱無用,沒有自衛的能力。

    他為自己的不幸深深歎一□氣,緩緩道:「你要不要聽我的真話呢?」

    嚴無畏點點頭,道:「說吧!我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打擊挫折,想來再沒有什麼事足以使我畏懼的了。

    他這話顯然已曉得盂憶俠想說的,決計不會是好聽之言。

    盂憶俠道:「我正在想,假如我真的是你的兒於,而我和娘做了很對不住你的事,以致觸你盛怒,你會不會出手殺死我們母子?」

    嚴無畏一怔,隨即泛起笑容,道:「這只是你入世未深,所以不能盡明事理人情而已,我敢肯定的告訴你,越是風雲叱當,手段狼毒之人,就越是護短,也可以說是自私吧,這個答覆你明白了沒有?我的意思說不會加害你們,反而那些正直無私,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還重之人,方會發生「大義滅親」之事。」

    他很坦白地說出結論,甚至毫不諱言自己非是大公無私,光明正直的英雄。盂憶俠愣了一下,道:「這些以後再說吧,你讓我跟娘講幾句話好不好?」

    嚴無畏點點頭,道:「我讓你們私下談一談。」

    他輕而易舉地把兒子連人帶椅給搬到床邊,然後在姚小丹身上拍了兩掌,隨即轉身走出房外,順手掩起房門。

    姚小丹轉動一下身體,睜開眼睛,朦朧的目光,望見床邊的盂憶俠時,立刻睜大,叫道:「啊!呼延回,是你麼?」

    盂憶俠道:「不!是我,我是俠兒。」

    姚小丹完全清醒過來,坐起身,笑道:「唉!我真是糊塗了,這是因為我見到了他的緣故。」

    盂憶俠很嚴蕭的道:「娘!他真是我的父親麼?」

    姚小丹歎□氣,笑容消失了,道:「是的!我懷疑他如果不在人世,是不是反而好些。」

    她望了兒子一眼,又道:「這樣說來,你應該改回姓嚴才對。」

    嚴憶俠問道:「你何以用這個盂姓泥?」

    姚小丹道:「第一點,呼延乃是胡姓,我不想你用這個姓氏,令人側目。第二點是我私心之中,想傚法「盂母」。」

    她歉然一笑,又道:「我前此一些行為,實在乖違婦道,但至少我可以做個好母親……」

    嚴憶俠緩緩道:「你是天下間最好的母親,決無疑義。」

    姚小丹歎道:「我自家卻不敢承認,因為我雖然用盡心機,得到各派武功及寶物,以便使你能成為當世閭一流一高手。但我還是鑄了許多大錯,例如本身的行為不端,使你內心蒙受羞辱。同時又一直使你變成堅強冷硬之人,以便你殺人之時,不致手軟。其實)這種訓練?

    實在是邪惡的……?

    嚴憶俠不想母親老是談到她自家的缺點,當下岔開話題,問道:「娘,到底那一個姓名才是真的?你在我飛環派是姓王名瑤,但又姓姚……」

    姚小丹道:「我的真姓名是姚小丹,山陰人氏……」

    她停□片刻,又道:「你已見到你父親嚴無畏丁?」

    嚴憶俠點點頭,道:「剛才你提起他是呼延回更好,因為你以為他已不在人世,這話是什麼意思?」

    姚小丹道:「假如是那樣的話,我就不致如此刻般左右為難了。」

    嚴憶俠用一種迫切的,奇異的聲晉問道:「那麼,咱們不理他的事,是不?」

    姚小丹沉吟一下,不答反問道:「你顯是行動不便,情況如何?」

    嚴憶俠道:「我還有一隻手末曾殘廢!據說如果醫治得妥當的話,有一隻腳尚可恢復機能。」

    姚小丹面色變得很厲害,使她的兒子覺得心驚肉跳,因為她似乎在霎時之間,蒼老了很多很多。

    她想了一會,突然湧出了淚求,道:「真可憐,你本是生龍活虎的一流高手,年紀輕輕,卻落得殘廢的結局,這叫我如何能不恨他呢?」

    嚴憶俠道:「那是另一回事了,娘!目前當急之務,乃系決定咱們的立場。當然我是幫你的,無論你有何決定,我都遵從。」

    姚小丹頹然長歎一聲,道︰「孩子!咱們將要遠遠離開你父親,但在離開之前,咱們仍然不能坐視他滅亡,須得把端木芙馬上趕到之事告訴他?」

    嚴憶俠道:「好的!咱們告訴他之後,就離開他,以後不與他再通音熟。」

    他回頭高聲叫道:「外面有人沒有?」

    院中傳來嚴無畏的聲音,道︰「什麼事?」

    嚴憶俠道:「娘請您進來。」

    嚴無畏幾乎是馬上就走入來,他的目光從床上的姚小丹,轉到兒子的面上,道:「這真是奇異而又令人不安的場面,是也不是?」

    姚小丹道:「孩子,你叫一聲「爹」,這是你這輩子第一次稱呼你父親,然後,把事情告訴他。」

    嚴憶俠目光凝注在嚴無畏面上,終於叫了一聲「爹」,但聲音太小,所以他接著提高聲音,再叫了一聲。這本是人生難得的重逢,天倫團聚,世上再無更珍貴的時刻了。甚至,這裡面卻還有許多辛酸,許多難以解決的問題。更兼所知相聚甚促,直是使人生出「相見真如不見」之感。嚴憶俠雖非多愁善感之士,然而此事畢竟是永縈魂夢的一幕,因此,他眼眶中禁不住湧聚淚水,心情紊亂,自己也說不出是何等滋味。

    他道:「爹、娘一路來時,已留下暗記,預計半日時光,端木芙即可趕到了。」

    嚴無畏點點頭,道:「端木芙真是厲害不過,居然能利用上你們。由於你們原先不知道我是誰,所有這等情事發生,我也不能怪責你們。」

    嚴憶俠大聲道:「這不是怪責不怪責的間題,而是您應該如何應付?」

    姚小丹道:「孩子!別著急,以你爹之智,豈有完全束手之理?咱們可以準備動身離開了。」

    嚴無畏道:「好!時間無多,你們應該早點離開此地,我的事情,你們毋須擔心。」

    說到此處,遠處傳來三下磬聲,嚴無畏道:「大概是敵人已到,我的手下已有急報來了,你們且商量一下,瞧瞧想到何處,我即刻派人送你們去。我出去一下,就回轉來聽你們的答覆。」

    他匆匆出去,姚小丹面色如土,搖手阻止兒子說話,取出「窺聽器」,凝神傾聽。過了一會,她才停止竊聽,向兒子道:「他,已移到隔壁滴議了。」

    嚴憶俠道:「怎麼啦?莫非爹不會讓我們走麼?」

    姚小丹道:「不!我看他情勢不妙,假如不是他覺得毫無把握,他決定不會匆匆出去聽取報告的,不過,他內心的焦慮,大概無人得知?」

    嚴憶俠吃一驚,道:「他能逃生麼?」

    姚小丹道:「他手創偌大基業,焉肯獨自逃生?這道理正與羅城主寧死不離翠華城的心情,大略相同。」

    嚴憶俠道:「讓我聽聽他們在隔壁的商議。」

    姚小丹遲疑一下,道:「還是我來聽吧!」

    她馬上就聽到雷世雄和宗旋奉召來見嚴無畏的聲音,嚴無畏對他們說道:「現在多路敵人聯合起來,已包圍我們,形勢大是不利。你們可有什麼計策沒有?」

    雷世雄道:「敵人為何能找到咱們?」

    宗旋道:「是不是孟夫人搗的鬼?」

    嚴無畏道:「不關她的事,為師馬上就放走她們母子,而你,武功既末恢復,留此亦是無用,可送他們離去,與楊燕成婚,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宗旋一怔,道:「師父!您把弟子逐出師門麼?」

    嚴無畏歎□氣,道:「現在你和世雄,不啻是我親生之子,留此徒然喪生,於事何補?」

    雷世雄舒一□氣,道:「師弟,師父這話甚是,你快快離開,愚兄尚有一點余勇,勉強可派用場。」

    他似是因為得以留下,是以十分安心。

    宗旋道:「大師兄你內傷末痊,和小弟一樣。但小弟卻不勸你走,因為我們心情皆同,豈能在最急之時,自求解脫?」

    他隨即向嚴無畏道:「師父!假如我和孟夫人等能安然離去,您老也何妨如此,何不暫時、避一避,等您功力全復,咱們再謀東山復起之計。」

    嚴無畏道:「為師難道考慮不到這一點麼?你速速聽令行事。」

    宗旋沉吟一下,抗聲道:「弟子的武功如若不能恢復,活下去有何味道?所以這一回弟子大膽與師父您爭一爭了,假如您不走,我也不走。」

    嚴無畏道:「你的武功有復元之望,不比為師,已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什麼再起了!

    古人說『勻哀莫大於心死』,為師正是如此,你不會瞭解的,多說無益,速速去吧!」

    宗旋顯然是愣住了,雷世雄道:「師父!什麼事使您心灰意冷?可是與盂夫人有關?」

    嚴無畏道:「是的。她本是你們的師母,那孩子卻是我的親生兒子,而我已把親生兒子弄成殘廢,他們決意離我而去,這豈能怪得他們?」

    他言雖未盡,但「必死」之故,卻可以意會得出來。而這等奇異複雜的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啄,宗旋歎□氣,道:「那麼弟子從那一條路帶領師母他們離開呢?」

    嚴無畏緩鍰道:「你跟著她們出去就行了。」

    宗旋吃了一驚,道:「怎麼?這樣說來,敵人們竟是師母勾來的?不然的話,她如何闖得過重圍?」

    嚴無畏道:「是的,不能怪她,因為她一直都不知我的真實姓名!而她既然與羅希羽是舊識,則為他報仇,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唉!想不到羅希羽雖然一敗塗地,但仍然假手別入針付於我。」

    雷世雄道:「目下的形勢甚乏危急,師父趕快籌定應敵之法才好。」

    嚴無畏向他望了一眼,道:「世雄,你內傷末愈,上陣交鋒,反成我的累贅。」

    雷世雄道:「若然如此,徒兒首先拚力出鬥,戰死當場而後已。此舉一則可使本莊之人,激起了鬥志。二則也可免的拖累師父。」

    嚴無畏道:「你們屢有忠義的表現,因此為師相信你真心願意如此。但此舉收益甚微,損失甚大。所以為師要你改變計劃,現在你和阿旋,乃為師希望所寄托的人,你可從一條嵇道逃出重圍。旋兒和你師母他們所取的也是同一方向,以資掩護。」

    雷世雄精神大振,道:「既然有秘道可用,師父也一道走吧?」

    他以哀求的語氣,說出這話,而他本是豪雄氣盛之人,份外使人為之感動。嚴無畏深深注視他一眼,歎一□氣道:「以前我蓄養過兩個女孩。本來打算給你做媳婦的。但一個人的天性,終究無法以人力改變,這兩個女孩子,一個心地太過純艮,饒有自然淳樸的氣質,後來竟與楊師道要好了。為師本要取她性命,但不知何故,不曾下手。」

    他忽然談到女孩子上面,雷、宗一一人心中甚急,卻又不敢插□。嚴無畏又道:「另一個卻是天性狠毒,與宣碧君一樣。但為師老眼無花,宣碧君雖然心腸冷硬,卻只有一條心,對我甚是忠耿。但那個女孩子卻沒有這優點,竟愛上羅廷玉,並且把端木世家的翠玉袂托交羅廷玉,以致我後來遇到許多挫敗,而端木芙之能夠肯定我是她家的仇人,亦與此事有關。

    唉!假如翠王袂尚在我手,則當日我就不要殺死吉祥和尚了。」

    雷、宗一一人凝神而聽,都想知道那女孩子的結局如何。他們皆知師父所說的,就是那個假扮端木芙的少女。嚴無畏又道:「她在沒有法子從羅廷王那兒取回翠王袂之後,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竟然逃亡。但為師早已有備,擒了回來。」

    雷世雄心中嗟歎一聲,忖道:「假如師父不是分散心思和力量去對付這些人的話,我們獨尊山莊,也許不至於變成今日這等局面了。」

    他自己不敢說出這語,仍然保持專注的神情傾聽。嚴無畏道:「奇怪得很,為師居然也沒有殺死她,只把她武功廢了,派往京師貶為侍婢算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也許我是這三年的養傷,使我心腸變軟。而我也在想,任是蓋世英雄,也敵不過歲月和命運這兩大對手。為師多年以來,事事順手,那是運氣在我這邊,而且,瞻望前途,年富力強,縱然失敗,還可捲土重來。可是,如今運氣已失,又復年老位尊,一旦挫跌,就沒有時間從頭難爬了!此所以古往今來,多少叱□風霎,赫赫當世之士,後來忽然傾敗,便沉倫到底,莫之能興的道理。」

    他說出饒有哲理的一席話,直聽得雷世雄、宗旋一一人,沉哀感冒,熱淚灑襟不能自止。他們已從師父的話中,聽出他已具有必敗的危機,而最可怕的還是他已失去信心,亦不耐煩從頭做起,正如楚環王一般,自稱:「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以楚胡王這等一代雄才,蓋世霸主,大敗之餘,尚且心灰意冷,懶得從頭再行掙扎。則世間芸芸眾生、,晚年潦倒時,完全失去信心,更不足怪了。

    嚴無畏又道:「世雄你卻不妨到京師去,把她贖出娶為妻室。她雖然不會是太好的妻子,但她襄賦甚佳,又通曉邪功魅劍,將來你們的兒子,資質一定是上乘之選,或者可以再創、獨尊門」,完成為師的心願。至於為師,必須留在此地,以使端木芙全力貫往我身,你才走得掉。」

    這時候他已經是在安排後事,一代魔王,至此氣數已經告終。這是雷、宗二人都敢肯定的事,因而不勝悲惻感慨。外面的警訊不斷傳來,嚴無畏非常堅決的攆定了雷、宗二人之後,抵杖而出,由陰陽二將隨侍,開始佈置。

    端木芙果然念著孟夫人指引的功勞,所以連宗旋一併縱走,因為她從寺中敵方的移動佈置,以及在氣勢上,已確知嚴無畏在寺內。因此,她果真全神貫注,全然沒有想到雷世雄也從地道中溜掉了。那座古寺四方八面都是人影,幾路人馬合起來,多達千餘。把古寺重重圍起,鳥獸也難通過。

    羅廷王處境頗為尷尬,因為他本是率領天下英雄,向獨尊山莊嚴無畏算帳的人。可是目下被端木芙這一插入,由於她的血海深仇,加以她擅長行軍佈陣,智名蓋世,指揮之權,不但在她手中,連他也反倒得聽她的話了!這等情形,當然會惹起閒話。但羅廷王無論在私情上,以及在公理上,也不能搗端木芙的蛋,更不能塌她的台。這就使他覺得很是為難了,何況他的部屬,已對端木芙的越權大為不滿,視為她不但為了私仇,更有利用這個機會,躍登領袖天下武林的野心。因此,他們都製造出不服調度的情形了。

    這刻已揮軍圍敵,最重要的莫過於指揮權責統一,須得如臂使指,方能靈活調度,一舉殲敵。

    要知獨尊山莊除了嚴無畏之外,尚有許多巨奸大惡,皆在必誅之列,如若有些逃走了,必將荼毒江湖,遺害武林。這時候人家不會怪端木芙,定會把譴責之詞,統統推到羅廷玉身上。楊師道對此等情形,自是知之甚稔。但空自憂心忡忡,卻毫無辦法。尤其是今巳會剿嚴無畏之事,已在眉睫,只要有一路人馬不肯全力合作,便有轉勝為敗之虞。

    他左思右想之下,便向羅廷王獻計,要他去輿秦霜波商量辦法。羅廷王雖然視為無用,但經不起楊師道再三勸駕,只好拉了秦霜波,到一旁說話。奏霜彼自然早已察覺這等情形,因此不必羅廷玉多說,便表示她已經明白。而她第一句話便是問他道:「你此來找我商量,可是你自家的意思?」

    羅廷玉怔了一下,他雖然認為最好承認是自己的意思,以免她多想。但他終究不是能夠說謊之人,只好道:「我可不能騙你,我私下認為你也找不出主意,但師道卻一直絮舌我,使我不得不找你。」

    秦霜彼長長吁一□氣,好像很放心的樣子。羅廷玉這時感到很奇怪,後來才明白-

    她為何會有這個表情秦霜波用她那滿含著智慧的美眸,凝視著他,緩緩道:「廷王!我忽然想到,假如這一戰能解決了嚴無畏,你我之間,也須得作個了斷了。是我嫁給你呢,抑是繼續當我的「劍後」,這件事非同小可,望你幫忙想一想。」

    羅廷王一怔,又感到另一種難以抗拒的壓力,襲到心上。他縱是英雄蓋世,至此也不禁逃避,答道:「這事等一切解決後再談還來得及呀!」

    秦霜波搖頭道:「不!現在解決才行!」

    羅廷玉收攝心神,沉默了一下,然後轉眼四顧。他們乃是在原野中,四面是田地和小丘,樹木蔥翠,生機勃勃。這等景象,使他突然間勇氣騰湧,堅決地道:「在我而言,自然想娶你為妻了。」

    奏霜波道:「那麼我竟得向命運屈服了麼?」

    羅廷王瞠目道:「這話怎說?你怎知命運想要你怎樣?也許它正是要你別嫁給我。」

    秦霜波點點頭,道:「當然這也有可能,但假如我嫁給你,則端木芙如何安置?而且我嫁給你,便必須放棄做劍後之望了!這才是命運之神的真意,它強我選擇,使我無論選那一種,皆感痛苦!」

    羅廷玉束手無策,聳聳肩頭,道:「那麼以後再想吧。」

    秦霜波道:「不行!你真是太傻了,這事也能拖的?端木芙是什麼人物?她豈有不知目下的情勢之理?事實上這等情勢,正是她所希冀和製造的。」

    羅廷王大惑不解,道:「是她製造的,為什麼呢?」

    素霜波眼中現出憐愛的光芒,道:「你和她都能使我感到心軟,唉!她極力使情勢變成如此,不外迫你作個決定。」

    她停歇一下,然後以鏗鏘的聲調說道:「她迫你馬上娶她為妻啊!」

    羅廷王駭然一跳,道:「唉,我…我……」

    他視為自己有生以來,此刻乃是最惶惑可憐之時,因為他既不能在秦霜波面前,說出可以娶端木芙的話。而他的真心,也不能說出拒絕之言。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使兩個女人都愛上,而且愛得如此均勻,失去一個的話,就簡直有活不下去之感。況且他在秦霜波面前,決不肯說假話。因此,他「我」了半天,還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秦霜波似是成竹在胸,一時望住他微微而笑。羅廷王就更窘了,最後只好決然道:「等以後再說吧!秦霜波道:「那也使得,但如果我有一個三全其美之計,你聽不聽呢?」

    羅廷王作個揖,道:「你如果肯賜告,可真是救苦救難的女菩薩了。」

    秦霜波道:「當然啦!我沒有菩薩心腸的話,包你打一輩子光棍。」

    她笑一聲,又道:「這樣好不好?我和她一起嫁給你為妻。」

    羅廷王大吃一驚!道:「那如何使得,我豈不是變成對不起你們兩人了麼?」他說的誠心誠意,絕無嬌情作態。

    秦霜波道:「那也不會,因為我只是你名份上的夫妻,因為我仍然要當真登上、劍後」

    寶座,所以不能為你主持中饋,也不能生孩子。這些,只有讓端木芙負責了,聽起來我太自私了,對不對?」

    羅廷王雖然也像感到美中不足,但當然也深深體會這是喜出意外的事,忙道:「你怎會自私,這評語該落在我頭上才是。」

    秦霜波貼向他身上,讓他摟抱著,說道:「你決不曉得,假如我不嫁給你,我將為了相思而永遠不能達到「劍後」的境界。」

    她的話情深似海,羅廷王這塊百煉精鋼,也不由的化作繞指般柔軟。秦霜波站直身子,道:「我能在名份上成為你的妻子,從此心事全無,相信必能成為真正的劍後。現在,我去把端木芙找來。」

    她笑了一聲,顯得很愉快,又道:「我是姊姊,她得向我叩頭呢!」

    接著她神態變得慎重地道:「這事目下別讓外人得知,但翠華城之人卻不能不讓他們得悉。這樣,他們遵從端木芙的命令,亦等如聽你的一般了。」

    她迅即去了,先把崔阿伯擦到一邊,低聲道:「崔老伯,我想替端木小姐做媒,特地徵求你老人家的意思。」

    崔阿伯的一對耳朵立刻聳起來,道:「秦仙子的吩附,老漢自是不能駁回,只不知仙子替我家小姐,選中何人為婿?」

    秦霜波道:「你老人家聽了一定吃驚,因為此人乃是有婦之夫。」

    崔阿伯果然龐眉倒豎,氣得直吹鬍子。但他心中又極是尊敬這位「劍後」,不便說出難聽之言。

    秦霜波當然不肯多嘔這個忠僕,忙道:「不過你別著急,端木妹子豈能給人家作小呢?」

    崔阿伯頓時大感茫然,氣也消了,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人既是有婦之夫,但嫁過去又不是做小?秦霜波道:「那位郎君就是羅廷王,而我就是他的妻子,你或者相信我不會欺負端木妹子吧?」

    崔阿伯半天張嘴膛目,顯然他也有喜出望外之感。過了一刻,他才說得出話,一疊聲的道:「當然不會,當然不會,唉!這樣老漢就放下千斤心事了?」

    棄霜波道:「煩你去與她說一聲,啊!不I還是我自己說吧!」

    她警告地向這老人望了一眼,又道:「你老眼下別還露半絲兒風聲,免得生出其他變化。」

    崔阿伯驚道:「是嘛!那疏勒國師。」底下的話,已無須點明。

    秦霜波視個空,和端木芙躲開別人悄悄說話。她劈頭便道:「妹子,你心中可有羅廷王的影子麼?」

    端木芙雖然不是凡俗女流,但要她當面承認,也是羞於啟齒之事,只好低下頭去,不作言語。

    秦霜波伸手攬住她肩頭,道:「我目下是以羅夫人的資格,向你說親,請你屈身下嫁,共事夫子,只不知妹子你意下如何?」

    她雖然明知端木芙定計迫羅廷王早作解決,但仍然把話說得十分誠摯,端木芙突然一頭扎入她懷中,如小鳥投懷,要求保護一般。

    秦霜波溫柔地抱著她,道:「不是我迫你,而是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定要親耳聽到你的答允,才放得下心。你想也知道,我此生已奉獻「劍道」,這相夫教子之職,只好有勞你獨自擔承。」

    端木芙心中雖有一萬個願意,□中卻只能說出一個而已。當她吐出含蘊著無限嬌羞和歡喜的聲音時,大事底定,她巳是羅廷王的妻子了。

    秦霜波道:「現在我們說點私己話,我和你都是羅家媳婦,則有關公公的下落,總得費心弄個水落石出才好!我希望你已經辦妥了這件事。」

    端木芙抬頭道:「姊姊真是絕世才女,居然看準我已經辦妥了此事。」

    她說到這兒,面色已變,沉重地接道:「關於公公之事,不瞞你說,我已從盂夫人□中,得悉一切。

    她老人家雖是仗著至為精純深厚凶功力,死而復甦,潛離被毀的翠華城。但終因傷勢太重,以及傷心基業被毀,終於在一年後仙逝了。」

    秦霜波驚道:「孟夫人如何得知呢?」

    端木芙道:「這位盂夫人本名姚小丹,因為是公公少壯時的相識好友,所以他逃離戰場後,便去投她。正因此故,孟夫人才會幫助我們追查嚴無畏的。」

    秦霜波啁了一聲,道:「這個消息,暫時則告訴羅廷玉好麼?」

    端木芙道:「當得如此,假使現在告訴他,他必定傷心欲絕,武功大見減弱。」

    她們談妥之後,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翠華城這一路人馬。這麼一來,其後由端木芙發號施令之時,乃是理所當然之事,人人皆甘心為她效力賣命了。

    當大軍重重包圍了那座古寺後,便有人來報說:「宗旋與盂夫人等一同離寺而出。」

    此時各路人馬的巨頭均皆在場,聽得這個消息,大家都看端木芙有何意見。只聽端木芙傳令道:「讓他們離開,不須攔阻,亦無須跟蹤。」命令下去之後,她才向眾人道:「此舉可見得嚴無畏已知今日難逃羅網,所以命武功全失的宗旋離開。當然,他此舉也是利用不殺孟夫人母子,換取我方放過出宗旋之情。」

    她那一泓秋水,在眾人面上轉了一匝,又道:「這一回如若羅公子斬殺了禍首罪魁,則區區一個宗旋,不必放在心上,況且我念宗旋出世便冒充俠義人物,並無作孽機會,反正他的武功這輩子休想恢復,不致胎為後患。」

    少林廣聞大顯首先高聲道:「端木小姐既是作此決定,似平無須解釋了。貧衲的看法是?

    只要羅公子不反對,大家也就不致有其他意見。?

    人人都不作聲,顯然默視這話很對。端木芙當下調遣將帥,負責把守四方,只剩下了正主角羅廷玉,還有就是秦霜波、廣聞大師、蛾媚攀門人葛瀾、崆峒掌門眠雲山人。再加她自己和崔阿伯、疏勒國師等,一共是八個人。

    但這八人其中已有四個超級高手,單是他們四個,已足以橫行天下,必無敵手的了。這四人便是羅廷王、秦霜波、疏勒國酥和廣聞大師。至於其他的人,也無一不是特級高手,若說此一集團,尚有弱點。那就只有端木芙這一環了?端木芙向他們道:「我們現在直侵寺內,必可與嚴無畏碰面,展開生死決戰。當我們動手之後,到了適當時璣,四方包圍之人也發動攻勢,務必盡力剷除獨尊山莊的部屬。能殺一人,則於世人多一分好處。

    因此,今日的殺戮劫禍,是萬萬免不了的了。」廣聞大師聽到此處,不由得連運誦佛。

    但他深知此理不訛,是以沒有說其他的話。

    端木芙又道:「嚴無畏的內傷,已否痊癒,難以預測。此人城府太深!長於心計奇謀!

    所以我自問無法測得透。但無論如何,我要諸位記牢一件事,那便是嚴無畏縱然有絕世奇謀,向我施以壓力,他乃得以逃脫的話,你們千萬別以我為念,而以誅殺元兇為重。」

    她看看眾人反應,又緩緩道:、除了崔何伯之外,人人皆須守此誓諾,我才動身。」

    疏勒國酥首先道:「既然你也自知是最弱的一環,何不暫時藏起,讓我們得以毫無顧忌的出手對付嚴無畏?」

    羅廷王只歎□氣,沒有做聲。廣聞大師高聲道:「要小姐你躲開,誠然是個難題,但也不是全然沒得考慮的。」

    端木芙斷然道:「我端木世家滿門皆慘死在嚴老賊手中,我豈能不親眼看他授首伏誅?

    你們休得勸我。」

    眾人只好不做聲了,端木芙又道:「假如你們信得過我,則若有那等場面出現,你們反而須得善加利用。或者可以迅即制服元兇,結束這一場武林浩劫。」

    之後,她迫每一個人親□答應不因她之故,反受對方脅持挾制,這才與眾人一道出發,闖入古寺。

    此寺內外仍然一片寂靜和平,雙方之人,俱深藏不露。在古寺第一進的廣場上,當端木芙、羅廷玉一行人踏上其中,迅即起了巨大的難化。

    原來在大殿那邊訛出現了不少人影,俱是白衣佩刀大漢。而在靠山門這邊的牆頭,也出現無數人影。

    左邊牆頭現身的皆是翠華城子弟兵。右邊則有大半是西域高手,小半是武林各地名家好手。雙方以這片廣場為中心,列出對峙之陣。

    但見大殿內湧出一小群人,數目略較端木芙這邊為多。為首的正是威震天下,獨霸江湖的七殺杖嚴無畏。簇擁著嚴無畏的人群,其中有三個五旬左右的老者訛都佩著長刀,面目陌生,從末見過。這些人無疑是與那吉祥和尚相似,皆是從不在汪湖露面的一等高手,算得是嚴無畏的「秘密武器」了。其餘如陰陽雙將、詹氏夫婦等幫派首腦。只有一個玄武幫的索陽,前此被羅廷玉一刀劈死,不在其列。

    崔阿伯首先發出疑問,道:「咦!嚴無畏的門人,一個沒見。那雷世雄躲到那兒去了?」言下大有寬慰之意。這是因為一則雷世雄武功極高強精妙,實是勁敵。其次,他老懷中可忘不了雷世雄的不少好處。

    端木芙淡淡道:「雷世雄為人一片愚忠,只知有師父而不計其他。但當他的師父被殺之後,此人本性豪雄而善良,絕對不會作孽。只會以羅廷王公子作為目標,一時苦煉武功,以求能勝得過他而已,我敢擔保他決計不會為非作歹於江湖上。」

    廣聞大師道:「這樣說來,他已經逃走了?」

    端木芙道:「不錯!他借盂夫人母子及嚴無畏兩重掩謨,始能蒙蔽我一時,乘隙逃走了。」

    對面嚴無畏已率眾行近,這一場決定天下武林命運的決鬥,迫在眉睫。雙方之人,無不緊張起來,屏息以觀。嚴無畏仰天長嘯一聲,嘯聲直有遏雲裂石之勢,內勁充沛訛麗得許多丈遠的雙方部屬,無不耳鼓作聲。他一上來威勢過人,果然是一代霸主的氣象。

    端木芙等他嘯聲一歇,便格格嬌笑道:「嚴老賊,今日乃是你有生以來最大的危機,依我看來,你氣數已盡,大難已難逃。因此,我們讓你長嘯洩恨,預先悲吊霸業成空,無數惡孽往事,只如一夢。」

    她娓娓道來,聲似黃鶯,竟然把嚴無畏的鋒厲氣勢,消解於無形之中。上場來的第一回合,雙方算是不分勝負。

    嚴無畏道:「端木芙,還有羅廷玉,你們可知道老夫何故以前不取你們性命之故麼?」

    這話有根有嫁,假如他要殺死他們,以前果然都有機會。

    羅廷玉不能不承視,當下道:「假如你顯意說出來,不才亦無妨一聽。」

    嚴無畏哼了聲,道:「老夫平生閱人無數,老眼不花,明知你們一智一勇,堪稱並世少有。因此之故,故意饒你們不死,以免老夫獨尊宇內,全無對手,致令江山黯然,武林寂寞而已!」

    這等□氣,天下間人物如恆河沙數,何止億萬。但也只有嚴無畏一個人,才有資格發出大言豪語。獨尊山莊之人,此時為之精神倍增,士氣大振。

    目下已是列陣對壘,強敵相持。嚴無畏的說話,自然不會泛泛無因。由他的軍心高漲來看,他果是言不輕發,發之必有所得了。秦霜波突然漫聲一笑,道:「嚴無畏,可惜你卻看走了眼,未把我列入對手之中。今日你之所以感到心餘力絀,不是我秦霜波托大,實在是因為我幫助羅廷玉之故!」

    她停歇一下,又道:「此處,你氣數該終,已有顯著徵兆可見。那就是疏勒國師和廣闖大師兩位了,他們一是從萬里外的西域,來到了中原,手下悍將如雲,力量強大無匹。另一位則是少林寺傑出雄飛的人物,精通「魔功」。而你卻不曾知道,這兩大高手,目下也是使你顧此失被的頭痛人物,這豈不正是天欲亡你之兆?」

    她說的話,人人皆聞。由於析論精警,令人不能不信,因此之故,正派這一方的部屬,信心大增,氣勢頓起,足可以抵消嚴無畏方纔的一招攻勢。此是至為上乘的決鬥方式,可以稱之為「攻心之戰」。因此雙方部屬皆不曉得他們其實巴開始激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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