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一 章 異士奇行 文 / 司馬翎
夕陽餘暉照耀在一條古道上,山風瑟瑟,一片荒涼寂靜。
這條古道,位居淮陽丘陵地區中,人煙稀少,每到傍晚之際,路上便杳無人跡。
其時正是元代英宗之世,蒙古鐵騎多年橫行中原,官吏儘是暴斂貪墨之輩,全國各地商旅因之更形冷落。
古道左側一片樹林之後,隱隱露出一角紅牆。
這時古道上出現一個黑衣僧人,一徑穿林而過,直抵林後寺院的門前。
但見這座寺院甚是殘舊破落,山門緊緊閉住。
黑衣僧人舉手敲門,門環聲震破四周岑寂。不久山門打開,出現一個衣衫殘落的中年和尚。黑衣僧人低著頭合十行了一禮,便舉步入去。中年和尚伸手攔住,道:「師兄請到別處投宿,這兒不行!」
黑衣僧人緩緩抬頭,那中年和尚不覺駭了一跳!只見這黑衣僧人面黃肌瘦,愁眉苦臉,但雙目精芒閃動,宛如冷電。
他趕快接道:「非是見外師兄,實因近年來左邊出現兩幫悍匪,他們定於今晚在此處歃血聯盟,不准外人入寺!」
黑衣僧人眼中光芒突然斂去,道:「裡面地方甚是寬廣,貧衲隨便哪兒躲一躲就行了!」
那和尚歎氣道:「本寺目下只有一座大殿尚存上蓋,師兄還是到別處掛單的好!」
黑衣僧人搖搖頭,舉步行去,那和尚攔他不住,頓腳道:「待會兒有事可別怪我!」一面關上山門。
黑衣僧人步入僅存的大殿內,只見殿中空無所有,四壁蕭然,除了壁龕中幾尊破舊佛像之外,只有一盞長明燈,吊在大殿正中。他搖一搖頭,走到東北角落間打坐,面向牆角。
一會兒工夫,山門環聲又響,那中年和尚出去開門,只見來人身長八尺,一身青衣,身子極瘦,站在門口,宛如豎著一支青竹竿。和尚看了一怔,心想:「好瘦好高的人!」
往上望時,只見此人面貌只是尖瘦一點兒,沒有特別之處。於是稍稍放心,道:「施主有何貴幹!」
這個青竹竿般的長人道:「沒事,進去坐坐!」一邁步便已跨入山門內五六尺之遠。此人話聲有如拗折竹竿,極是刺耳難聽。
那和尚趕快後退伸手攔住,道:「施主請到別處歇息,小寺不行!」
這個青竹般的長人眼睛一瞪,精光暴時,道:「誰說的?」
和尚打個寒噤,不敢說話,訕訕上前關住山門。待得他回頭時,那青衣長人已經人了大殿。
他站在山門後呆呆發怔,忽地一聲環響,把他駭了一跳。當即伸手開門,才一打開,外面已伸人來一隻腳,把他擠在一旁,定睛看時,卻是個污垢骯髒的道人,長得面如滿月,又圓又肥。
那道人向他笑嘻嘻說聲「辛苦了!」叭噠連聲直向大殿走去,原來這骯髒道人腳上趿著一隻破鞋,踢在地上直響。
待得和尚怔完,那骯髒道人的鞋聲已消失,想是在殿中坐下,他一賭氣關住山門,便站著不動。片刻之後,環聲又響,和尚噘起嘴巴,理都不理。
門環聲只響了一下,便不再響,和尚心中想道:這一個倒是容易打發,居然自己走了!
忽又轉念想道:「只不知來的是什麼人?」這個念頭在他心中鑽來轉去,按捺不住,便又想道:「那人恐怕還未走遠,我何不開門瞧瞧?」
當下打開山門,驀見門口當中站著一個全身雪白之人,只駭得心房猛烈一跳,幾乎從喉嚨中跳了出來!目光一轉,只見那人不但衣服鞋襪無一不白。連面色也比常人蒼白得多,找不到一絲血色。頭上還戴著一頂白色的皮帽。
這人不必開口,便自有一股寒冷之氣迫人而來。和尚打個冷顫不敢說話,伸手作出「請進」姿勢,那全身皆白之人冷冷瞅著他,不言不動。
和尚又打個冷顫,心中暗想:這人剛才在外面也必定是這樣冰冷地瞪著他,雖是隔了一扇木門,但一塊木板哪能隔得住這種冰冷的目光?這麼一想,登時連打寒噤。
可是他打寒噤也無濟於事,這個白人仍然像個冰雪堆成的人像一般瞪視著他。和尚勉強壯起膽子,道:「施主請進吧!」那人低低哼了一聲,音調冰冷如雪。這才舉步向殿內行去。
和尚怔了一會兒,才漸漸定住心神。這時他懶得關門,乾脆站在山門當中。
夕陽已下,暮色朦隴。他往四面看過沒有人影,心想大概再也沒有別的人會來了,方自鬆一口氣。突然眼前微暗。定睛一看:原來有兩個人站在他身前,竟不知是從何而來?沒有一點聲息!和尚好在連見怪事,這次膽子已嚇大許多,也不十分驚訝。
只見左邊的一個身量高大,雖是穿著漢人服飾,但鼻高目陷,發黃眼碧,分明是非是漢人。右邊的一個卻是個漢族少女,長得極是秀麗,眉黛徽顰,眼波含怨,自具楚楚可人的風姿。
他望望那碧眼大漢,又望望那秀麗少女,心中甚是迷惑,忽然一隻巨掌抓住他胸口衣服,接著雙腳離地,有如騰雲駕霧般摔在丈許外的地上。幸好摔得不重,一下子就爬了起身。
那碧眼大漢和秀麗少女舉步走入大殿之內,隨手灑了一些東西在地上。殿中此時甚是黑暗,那盞長明燈發出昏黃黯淡的光線,根本照不到大殿陰黑的四周。碧眼大漢四望一眼,突然舉手圈指,向燈火遙遙彈去。火焰跳動一下,立時光亮了許多,但火頭顏色卻變得有點青青的,不似平常燈火。
他再向四周望去,只見四個黑暗的角落中都有人坐著,但那四人都面向牆角,頭顱低垂。
這碧睛大漢微微一笑,就在燈下盤坐,那秀麗少女也坐在他身邊,神情鬱鬱,對四角景象看都不看!
過了片刻工夫,四面牆角忽地傳出呼吸之聲,生似是這四人驀然有了生命,一齊開始呼吸。緊接著這四人都坐直身子,轉回頭向殿中看。八道目光都集中在吊燈底下瞑目端坐的碧眼大漢。過了一會。才移到少女身上。
那碧眼大漢忽然開口道:「若是肚疼,便是中毒!」
東南角的骯髒道人打個哈哈,聲音響亮,震得殿瓦簌簌而響。
道人笑聲才歇,東北牆角的黑衣僧人呻吟一聲,碧眼大漢轉眼望去,只見此僧愁眉苦臉,一臉病容。這時禿頭側處,便向牆壁撞去,似是久病纏身之下,毫無生趣,便欲一頭撞死!
禿頭和牆壁相撞之下,發出「咚」的一響,整個大殿忽然微微搖晃震動。碧眼大漢看了這等聲勢,只淡淡一笑。心中卻驚想道:「好硬的頭。若是再撞幾下,此殿定當倒坍!這和尚功力之深,不在那道人之下!」
西北角坐著的便是那個像一根青竹竿般的長人,此時伸出手掌,在膝前磚地上連擊三下。
那碧眼大漢頓時感到地上傳來一陣輕微震動,目光轉投過去,那青竹般之人已緩緩收回手掌。
殿中驀地升起一種奇異聲音,低微得似有似無。細心一聽,彷彿是寒風在遠遠的冰山雪谷之中呼嘯。
碧眼大漢當即循聲向西甫角望去,這一角坐的是全身皆白的人。但見他高舉雙手,姿勢甚是奇特,片刻工夫,大殿之內氣溫陡然下降,寒冷異常。
那白衣人雙臂垂下之後,異聲便止。碧眼大漢暗暗驚心,忖道:這四人無一不是當世高手,各有絕技!今晚一齊出現此地,敢是為了對付我麼?轉念之時,目光迅速掃過那四人,只見他們個個垂頭默坐,似是不曾發生過一點事故,便又想道,「怪不得我施展的『借火傳毒』之舉失效,若是早點兒知道他們內功如此深厚,剛才出手便須用出毒性最烈的藥物才是!」
這時他也不甘示弱,學那四人模樣垂頭默坐,過了一陣,那個秀麗少女口中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碧眼大漢迅即取出幾顆黑瓜子給她。
少女取過,先吃掉瓜子仁,呻吟之聲立時停止,她跟著把那兒粒瓜子殼放在舌上細舔,舔了十多次之後,通通收放在一個小小絲囊中。
殿外天色已經漆黑,靜寂中忽然傳來一陣急驟蹄聲,越來越近,不久工夫,已到達寺外停住。只聽一個宏亮雄傳的聲音道:「山門沒有關住,王大哥請!」
另一個人應道:「薛大哥先請!」兩人互相謙讓,一聽而知,這兩人乃是兩幫悍匪的首領。不久步聲迫近殿門,火光也透射入來。
大殿中陡然一亮,原來先進來了四個大漢,手中都持著火炬。緊接著二十餘人湧入來,一半穿著黑色勁裝,一半青色,他們首先瞧見大殿中心的大漢和少女,都停住腳步,接著便又見到四角盤坐之人。這一群剽悍大漢立時鼓噪起來,其中有兩人一起舉起右手,頓時鴉雀無聲。
這兩人之中的青衣漢子洪聲道:「黑衣幫和飛虎幫聯盟之事,也不怕官府得知,王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穿黑色勁裝的王大哥道:「薛大哥說得對!這天下原本就是我們漢人的!」
薛大哥道:「這當中坐著的番人倒也罷了,四角坐著都是漢人,竟然也來對付我們,最最可恨!」
王大哥應道:「見利忘義,合該斬首!」這話說得聲音斬截,口氣堅決,眾人都紛紛掣出兵器,等候首領下令,登時滿殿儘是森森的劍氣刀光。
東南角上的骯髒道人首先打個哈哈,長吟道:「歷代名山與名劍,崆峒從來第一家!」
他聲音響亮,轟轟烈烈,殿瓦都簌簌震動。
王、薛二人齊聲驚道:「原來是崆峒李不淨李仙長!」
那骯髒道人道:「什麼仙長不仙長的,一個髒道士罷了!」這回話聲已如常人,面上帶笑,似是見人人識得他聲名,甚是高興。他接著道:「我李不淨可不是被功名富貴收買得動之人,諸位該當知道!」
王、薛兩人欠身抱拳道:「不淨仙長名震天下,乃是武林俠義中的著名人物,小人們自然知道!」
東北角上的黑衣僧人呻吟一聲,道:「百家千宗皆絕學,源頭原來在嵩山!」
王,薛二人又是一驚,道:「原來大師是少林病僧!」原來那黑衣僧人說的兩句,上句是指天下武術有千宗之多,皆有絕學。下句是說這百家千宗源起嵩山少林。是以王、薛二人一聽便知他是少林寺大大有名的「病僧」。
西北角的青衣長人發出折竹般的聲音,把眾人駭了一跳,只聽他道:「洞庭許青竹,也不是賣身求榮之人!」
王、薛二人聽了急忙欠身行禮道:「許老前輩也是武林共欽的一代高手,小人等久仰大名!」
許青竹舉手指一指西南角上的白衣人,道:「那一位是雪山派的高手。他們這一派等閒不會開口說話,極少出山,想來也不會是隨附官府求取富貴之輩!」
那白衣人接口道:「兄弟冷如冰!」只說了五字,報出姓名,口氣神情果真是寒冷如冰。
骯髒道人李不淨哈哈一笑,道:「這姓名真妙!」
病僧有氣無力地道:「冷施主乃是雪山派百年來罕有的高手,貧僧聞名已久!今晚幸會,心中佩服得很!」
那碧眼大漢從這四人的活中,聽出他們並非一道來的。甚至彼此間都不相識,心中好生驚疑。
王、薛兩人,此時向四角之人逐一行禮。連聲「得罪」,態度極是恭敬。接著轉眼望住當中的碧眼大漢,姓王道:「薛大哥,這番人在四位前輩高手之下,定然難逃一死,咱們不必理會!」
姓薛的大漢道:「王大哥說得對,咱們快到別處去,免得驚擾四位老前輩!」當即率著眾人,退出殿外。一會見工夫,蹄音已消逝在遠方。
這王、薛二人的話,眾人無不聽到,那碧眼漢子面色陰陰沉沉,沒有一點兒表示。
那兩幫人馬帶走了火炬,殿中恢復原來的黯談情狀,五個人都不開口,殿中寂然無聲。
過了許久,碧眼大漢似乎己忍耐不住,睜開眼睛,緩緩觀察那四個武林高手,只見他們都瞑目端坐。看來看去,卻推測不出他們有何打算?他的目光接著落在那秀麗的少女面上,只見她抱著雙膝,望著黑暗的殿門外面,含愁脈脈,對於周圍之事好像一點兒都不關心。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步聲,接著一個人走入殿來,此人長得面圓身胖,容貌是甚忠厚和善。他看見殿中六人之後,微露驚疑之色,但接著碧眼大漢也大為驚詫,原來四角的人忽然都站起身,個個面色沉凝,八道目光完全集中在那胖子身上。
這等情勢,一望而知:那四人都是在此地守候這個最後進來的胖子,而且決非善意。胖子似是感到情勢不妙,面上肥肉輕輕顫抖一下,隨即便堆笑向當中的碧眼大漢和少女拱手道:
「兩位好啊!」
四角的人見他向碧眼大漢招呼,都不禁一怔,人人暗想:「莫非他們在此地約好見面?」
這四人皆知那大漢武功不弱,又是使毒高手,對他不無忌憚之意!是以都不肯魯莽,各自坐下,等看明白形勢再說。
胖子看也不看四角之人,自言自語道:「這兒氣味有點兒不對,我還是到外面歇息去!」
口中雖是這樣說,腳下卻不移動。
西北角上的許青竹怪笑一聲,接口道:「久聞南奸商公直外貌偽善忠厚,滿腹機詐奸謀,哪知見面不如聞名,嘿,嘿!」最後兩聲冷笑,充滿輕視不屑之意。
李不淨道:「許兄之言,正好道出我髒道人心中之意,想他若是不露出情虛欲逃的破綻,還可矇混一時!」
少林病僧道:「商公直,你今晚想逃出此地,除非先把貧衲殺死!」
冷如冰接道:「這話算上在下一份!」
四人先後開口,話中之意都針對著那胖子。碧眼大漢眼看胖子長相忠厚和善,尤其「商公直」這個性名聽起來十分正派,誰知外號卻稱為「南奸」?不覺大感興趣,凝目打量此人。
胖子恰好向他望去,兩人目光一觸,胖子道:「老兄心中覺得奇怪吧?你貴姓大名?」
碧眼大漢點點頭,卻不說出姓名。胖子道:「尊駕竟然未嘗聽過南奸商公直、北惡之名?」
大漢搖搖頭,胖子指一指自家鼻尖,道:「鄙人就是南奸商公直!」
大漢心想:「還用說麼?」
卻聽胖子又道:「我商公直十餘年來縱橫天下,專門挑撥離間,使奸弄詐,武林之人提起鄙人無不頭痛心驚,南奸二字便是因此得來!」
大漢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他的活,商公直接著道:「但南奸這個外號豈是被人白叫的?
那四位仁兄瞧不起鄙人,卻是大錯特錯!」
許青竹忍不住道:「我們哪一點錯了?」
南奸商公直道:「諸位見鄙人跟這位老兄打招呼,先是以為我們約好見面,所以暫時忍耐,後來聽了鄙人自語,便認定我情虛欲逃!」他停歇一下,見無人出聲駁他,又道:「其實呢,鄙人只是籍諸位的反應查看這位老兄的身份來歷!」
崆峒李不淨心中不服,道:「現下你查出他身份來歷沒有!」
商公直道:「自然查出來啦!第一,鄙人因此查出他身懷絕技,才會使諸位心中顧忌,暫不出手。第二燈火顏色發青,氣味有異,可知他定是擅長使毒。第三,他約有二十年之久不曾踏入中原,但通曉漢語,可知二十年以前來過!」
這一回碧眼大漢也忍不住開口,道:「你怎生得知是二十年之久?」
商公直道:「鄙人自十六七年前出道,當即名震天下,無人不知。你老兄竟未聽說過,即此已可證明,何況還有一個活的證據?」說到這句話,舉手指住那個秀麗少女。
殿中之人無不聳然動容,包括那碧眼大漢在內。但那秀麗少女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含愁脈脈地望著門外。
商公直道:「她年約二十,乃是漢族少女。衣飾裝束雖是力求與漢人相似,其實卻大有出入。加以她不懂漢語,可知她這一生尚是首次踏入中原!」
眾人聽來恍然大悟,沒有一個不佩服他心思精密,目光銳利。這時那少女仍然癡癡望著門外,一看而知當真是不懂漢語,故此全無反應。
商公直接著又道:「這位老兄既是異族高手,擅長使毒,二十年來未踏入中原,這就太好猜了!」
病僧道:「敢是十八年前鬧過一陣子,後來鎩羽而去的色目人高手,飛天夜叉博勒?」
原來元代時將西方各族之人稱為「色目」,意渭:色目相異,不常聞見之人。
碧眼大漢道:「病和尚你說某家怎生歸去的?」原來他雖通曉漢語,卻未識「鎩羽」之意。
商公直道:「他說你被人打敗逃走的意思!」
飛天夜叉博勒陰森森哼一聲,道:「好,好!」
商公直道:「這位病僧是少林寺有名高手,老兄不要跟他計較的好!」
眾人雖然知道南奸施展故技,從中挑撥,但又不便喝破,顯得示弱。飛天夜叉博勒見他面貌忠厚,好像真心好意勸他。心中大怒,道:「少林寺算得什麼?某家十八年前初到中原,沒有一家一派不在某家毒技之前低頭!」這話一出,連李不淨、許青竹和冷如冰都傷及了。
商公直心中大是得意,暗想:「先教你們跟這個番人鬧上一場,才知我南奸手段!」當下唯恐火勢未猛,便道:「博勒老兄的功夫自然足以壓倒中原武林各派。這位小姑娘想必是你的高足?她幾時拜師的?父母都答應麼?」他豈有看不出這少女非是博勒徒弟之理?如此說法,自是別有用心。
博勒道:「她不是某家徒弟,我十八年前回去時,順手把她帶走!」
商公直迅速接著道:「那時她還在襁褓之中,現在恐怕連生身父母是誰?都不曉得!」
博勒道:「不錯!」這幾句話,頓時激起眾人敵愾同仇之心,都想到這個異族人帶走一個漢女,還會有什麼好事?卻聽博勒接著道:「某家這次到中原來,便是帶她去見藥王梁康,你可知梁康住在何處?」
商公直連忙搖頭,心想:「我即使曉得,也不告訴你!」
許青竹道:「你找他何事?可是請他醫治這女孩?」
博勒陰森森一笑,道:「正是!」
許青竹搖頭道:「我雖知道藥王梁康的住址,但告訴你也沒用,他已發誓不再為人醫病治傷!」
眾人聽那博勒為少女之病,迢迢千里的帶她求醫,頓時消泯大半敵意。病僧道:「只不知這位女施主患的是什麼病症?」言下已大有相助之意。
商公直擔心的正是情勢作此轉變,當下轉眼查看有無逃走之路。
忽然一陣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道:「姓商的想逃麼?」原來雪山派高手冷如冰一直冷眼旁觀,看破了商公直心意。這時那少女突然呻吟出聲,吸引住眾人注意。
飛天夜叉博勒取出幾粒黑瓜子,少女接過吃了,呻吟之聲登時消失,眾人看了只微有神秘之感,獨獨南奸商公直髮覺其中大有溪蹺,腦筋連轉,突然醒悟,不禁大喜,想道:「若不是被我看出破綻,我南奸這個金漆招牌,今晚便得砸了!」
當下已有計較,先從囊中摸出一顆珠子,放入口中,才道:「博勒兄這幾顆瓜子,天下有哪幾個人敢吃?」
飛天夜叉傲然道:「除了某家與她,只怕不易找到第三個人!」
商公直裝出難以置信之狀,道:「就算是極毒之物,未必就沒有第三個人能吃!」
博勒道:「某家自少修煉毒功,不消說得,這孩子自小服食千種毒物,體質與常人大不相同,才受得住這種五味爪子的奇毒!」
李不淨、許青竹等四人無不深悉商公直乃是武林百年來第一奸詐機巧之人。因想,他決不會胡亂說話,內中必有深意,是以都不做聲。
商公直道:「鹹、甜、酸、苦,辣謂之五味,這瓜子五味皆備,想必極是好吃!兄弟見聞可稱廣博,卻從未聽說五種味道合起來便有毒之事!」
博勒道:「某家是用含有鹹味之毒,甜味之毒,酸味之毒,苦味之毒,辣味之毒等五種毒炒熟瓜子,你不信就嘗一顆看看。」
商公直搖手道:「免啦,免啦,你是一脈宗師身份,說的話焉能有假!」
博勒向來以宗師自命,聽了這話,心中大感舒服,頷首道:「不錯!」
商公直道:「這小姑娘吃了幾顆五味瓜子,反而好了!若是不給她瓜子呢?」
博勒遲疑一下,道:「一個時辰之內,便當氣絕身亡!」他本不想洩露秘密,但想起自己是一派宗師身份,只好實說。
商公直道:「我明白了,小姑娘體質與常人不同,須得常服有毒之物,才能保住性命,是也不是?」
博勒道:「正是如此。」
李不淨等四人已聽出頭緒,都微微露出怒容,只聽商公直又道:「博勒兄帶她去找藥王梁康,自然是想請梁藥王替她解去身中之毒。但以博勒兄想來,梁藥王可有這等神通?」
博勒冷笑一聲,道:「某家已知你的汁謀,但某家准都不怕,不錯,藥王梁康決無解毒之力!」
商公直忽然退開十六七步,道:「哎,幸虧兄弟口中含著一顆辟毒珠……」其實博勒哪有向他下毒手?李不淨。許青竹等人卻信以為真,不約而同運功護身,分別從殿角走出來。
病僧道:「阿彌陀佛,博勒施主用一條人命與藥王梁施主較量絕技,未免有違上天好生之德!」
李不淨道:「我髒道人可不能袖手旁觀!」
許青竹道:「有我們幾個人在此,豈容你這毒魔橫行中原!」他聲如折竹,甚是刺耳,說的話也最難聽。
這四人直逼到博勒身邊一丈左右才停住,形成合圍之勢,商公直乘機溜出殿外,竟無一人發覺。
飛天夜叉博勒說了幾句番話,誰也聽不懂。那秀麗少女卻起身緩緩走開。眾人怕她不知爭殺情由,以致反而暗中替博勒施放毒物,所以都嚴密監視她的行動,博勒端坐地上,道:
「某家叫她走開一邊。免得妨礙我們動手,你們用不著猜疑!」
眾人哪肯輕信?仍然留心察看,直到那少女從冷如冰和病僧之間穿過,行出兩三丈遠,才放下心。直到這時,眾人方始發覺南奸商公直逃掉,許青竹怒罵道:「那個王八蛋乘機跑啦!」
病僧道:「此人果是名不虛傳!」
飛天夜叉博勒道:「汝等聽著:哪一個走近五步之內,某家立刻教他毒發身亡!」
那四人有的冷哼,有的低罵狗屁,一齊移步上前,但走了四步。
離博勒尚有六步左右,便都不敢輕易涉險,凝身停步查看地上。
許青竹長臂一伸,遙劈一掌,掌力貼地湧擊過去,病僧身在對面的位置,生恐這一陣掌風送來毒藥,當即一揚袍袖,拂出一般無形力道。另外兩邊的李不淨、冷如冰也覺出此法甚佳。齊齊出手隔空擊敵。
四股力道有剛有柔,雪山派高手冷如冰的掌力中央夾得有極其陰寒冰冷之氣,一齊襲向當中盤坐的博勒。博勒運功護身,四股力道過處,他身軀只輕輕搖擺一下。眾人心下微驚,許青竹道:「好功夫。以你這等身手,何須使用毒物!」原來他們隔空遙擊的一招,若是只一兩個人出手,博勒禁受得住也不算稀奇。但四人一同出手,力道剛柔各異,抵禦時便極是困難,因此試出博勒武功甚是高明。
博勒也自大感震駭,心想:「十八年之間,中原便出了這許多高手,我若是單憑武功,決難贏得他們!」於是只微微冷笑,不答一言。
雙方對峙片刻,許青竹大喝道:「上啊!」其餘三人都應了聲「好」,各各運功蓄勢,便待攻上。
突然一陣笑聲傳入眾人耳中,正是南奸商公直的聲音,只聽他道:「諸位當真出手的活,便即鑄成大錯!」
眾人當笑聲入耳之際,都煞住出手之勢,聞得此言,無不訝然轉目而視。各各暗想:此人膽敢自投羅網,已經奇怪,這兩句話說得更是玄妙!
李不淨哈哈一笑,道:「這話怎說?」
商公直道:「你們殺死博勒老兄的話,那位小姑娘豈不是難以活命?這正是愛之適足以害之!」
病僧道:「阿彌陀佛,這話大有道理!」
商公直道:「還有一宗,那藥王粱康立過重誓,我們不論哪一個把這小姑娘送去求醫,都不中用。只有這位博勒兄出面,他才不會拒絕!」
眾人都不言語,博勒道:「這是何故?」
商公直道:「他若是救人,便是違誓,但你老兄登門的話,只是較量功夫,不算救人,自然也不違誓!」
博勒喜道:「好極了,他住在哪兒?」
商公直道:「只有他曉得!」說時指一指許青竹。
許青竹道:「我得想一想能不能說?」
冷如冰忽然開口道:「這次你逃不掉啦!」話聲中已躍過去,攔住商公直出路。病僧等人都移步,再度形成合圍之勢。
博勒道:「某家暫且避開!」說時起身走開一旁。
眾人見博勒自動讓開,已無所忌憚,一齊移步緩緩迫近南奸商公直。這四人個個神態凝重,顯然運足功力,出手之勢定是威猛難擋。
商公直從口袋中取出一封信道:「諸位可容我說一句話?」眾人都道他準備好還擊,矚托後事,當下不約而同停住腳步。
只見商公直信交左手,右手從懷中掏出一把尺半左右的短劍,抖掉劍鞘,頓時光芒四射,寒氣森森,一望而知這把短劍乃是世上罕見的神兵利器。
許青竹道:「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站在牆邊的博勒接口道:「這廝怕是拖延時間,好作種種準備!」
冷如冰點頭道:「這話有理!」
商公直心中大是不悅,想道:「我若是須用這等淺薄技倆,豈當得上南奸二字?這兩個傢伙一吹一唱,還有那許青竹的話太以難聽,待會兒定教你們自相殘殺,方知我的手段!」
他心中雖是轉念害人,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緩緩道:「我商老奸只想問四位一句話:
那就是你們四位怎知兄弟我今晚會經過此地?」
那四人都沒有開口回答,商公直接著道:「連兄弟自己也想不到會在深夜路過此地,諸位自是無從預先查出!看來只是冤家路窄,碰巧趕上是也不是?」
那四人仍不回答,商公直大感訝異,心想:「若是碰巧狹路相逢,他們緣何不敢承認?
換言之,他們竟是特意到此地等候我!這就奇了,連我自己事先也都不曉得的事,他們居然知道,世上真有這種怪事?」
病僧忽然開口道:「你將敝寺靈遠長老法體下落說出,貧僧當即提示一句!」
商公直立即說出一個地方以及埋屍地點附近的標識。病僧聽完之後,合十道:「但願商施主記憶無誤,讓貧憎找回靈遠長老遺骨。不過這一段公案卻不是從此了卻!」
商公直道:「我理會得!」
病僧道:「貧僧乃是得人指點,趕到此處等候,並非巧遇!」
商公直聽了不禁皺起雙眉,將近日來所有遭遇細想一遍,仍然想不出其中道理!假使那指點病僧來此守候之人,乃是今日在路上碰見了他,從他走路的速度上計算起來的話,便有兩點想不通的。第一點是他本來不須經過此地,都是入夜時臨時決定改走此道。第二是他這兩日入黑便投宿客店,只有今晚突然改變主意,因此他裡是聰明絕頂,智計過人,這時卻毫無法子想得通這個道理!不禁舉拳連連敲擊腦袋。
許青竹道:「喂,我們要動手啦!」
商公直煩惱不堪,道:「等一等!」
李不淨打個哈哈,道:「貧道勸你還是準備應戰的好!你縱使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其中道理!」
商公直聽了這話,更加激發起好奇之心。
念頭一轉,面上煩惱之色當即消斂,道:「這個謎有趣得很,我遲早找出答案……」
許青竹見他恢復常態,大喝道:「侍你想出答案,只好告訴閻王老……」喝聲中大踏步迫近,反手抽出一支顏色青翠的竹棒迎頭擊去。商公直揮劍疾削時,那支青竹棒已經改為掃抽之勢,商公直左手一揚,一道白光向病僧飛去,同時之間右手回劍封架。
許青竹怕他手中短劍鋒利,傷毀青竹棒,瘦長手臂一轉,青竹棒改擊下盤足脛。
商公直跨步閃開,身法滑溜無比。接著欺身迫敵,掣劍反攻,兩人眨眼之間攻拆了許多招。只見商公直十招之中虛招佔了八九,李不淨搖搖頭,道:「此人連武功也是以奸詐見長……」
話聲未畢,一張信箋送到他眼前,李不淨迅速閱畢,驚道:「竟有這等怪事?」
原來商公直動手時便乘隙將左手的信擲給病僧,他早就算定,這四個決意誅除他的高手武功極強,一旦動上手,他使得全神應付,無法開口說話,是以預先作此安排。這時冷如冰正待出來夾攻,李不淨把信箋給他閱看,一面出聲叫道:「許兄且慢動手……」
許青竹縱出圈外,冷如冰將信箋遞給他看,他見到冷如冰神情有異,心知必有原故,連忙看信。忽覺有人挨到身側,斜眸一眼,原來是那個秀麗少女。
但見這秀麗少女滿面儘是好奇之色,許青竹心想,她連漢語也不懂,就讓她瞧瞧也不妨事,便不趕她走開。目光轉到信上,首先是到信未的畫押是兩隻手指,便自一怔!接著看到那開首寫著的是「趙大哥雲坡足下」,又是一怔!
病僧道:「商施主有此書信為證,怪不得膽敢去而復轉了!」
冷如冰接口道:「他左右只有一死,我們也不爭這幾日工夫。」
李不淨道。「對,今晚放過了他,他也不過多活幾日!」
那邊廂的色目高手博勒耳中雖是聽得一清二楚,但心中卻糊塗之極,不禁叫道:「你們說什麼?」
病僧道:「我們決定今晚放過他,現下只等許大俠的意見。」
許青竹應聲道:「李星橋老前輩這個畫押,兄弟已見過幾回,決不會假!目前既是他和趙雲坡老前輩出頭,兄弟自當退讓!」
博勒聽到李星橋和趙雲坡這兩個名字心頭大凜,面色劇變,忖道:「這兩個老傢伙還未死麼?」當下側耳聆聽他們說話。
只聽許青竹那裂竹般的聲音又道:「趙老前輩性情嚴峻,一向除惡務盡。商公直你惡述昭彰,這一次落在趙老前輩手中,別打算生還啦!」
商公直道:「許兄的話雖有道理,但據李星橋說,趙雲坡已經出家,削髮為僧。這一來兄弟說不定還可以逍遙世上!哈,哈……」
冷如冰道:「任你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們掌心!」
許青竹道:「不錯,李老前輩縱然不取你性命,我們仍然有本事找到你!」
李不淨緩緩道:「貧道細想此信,其中有一點想不通!」
商公直道:「你說說看!」
李不淨道:「貧道不是存心侮辱,但事實上你以奸詐著名,李老前輩怎能放心相信?」
病僧接著道:「李道兄說得有理,李老施主單單修書一封,內中寫明你最近復出為惡,請代為裁奪處以應得之罪。然而李老施主卻不施展宇內無匹的『天機指』,暗加制馭,這一點大是可疑!」
博勒只注意他們涉及李、趙兩老的話,這時已聽出大概,心想:「李星橋這個老傢伙不但未曾毒發身死,而且還能夠擒住商公直,剛才商公直露的幾極是高明,這僧道四人若是走單碰上,誰也別想獨力取勝,可知李星橋現下武功毫無減退,我此後行蹤須得隱秘,只等會過那藥王梁康便趕緊回去西域……」
商公直見眾人紛紛猜疑,大有出手之意,當下道:「諸位仔細聽著:李星橋放心相信之故,便因他要我在一面令符之前立誓!」
冷如冰哼了一聲,許青竹搖頭,都表示不信。
病僧道:「什麼令符?誰的?」
商公直目光緩緩轉到地上,瞧著自己的影子,道:「就是他的!」
許青竹道:「地上空無一物,你最好少胡鬧!」
商公直冷笑一聲,身軀晃動一下,影子也照樣動一動。他道:「看見了沒有?那是什麼?」
李不淨道:「是影子呀!」這話一出,幾個人面色都變了,頓時聲息全無。
博勒皺眉道:「什麼影子不影子的?」
冷如冰道:「別叫!」他聲音冷酷,態度生硬。
博勒怒道:「某家偏們要叫……」
病僧插嘴道:「兩位請勿吵嘴……」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這一來連商公直在內,都駭得面上變色。
博勒一看這五人無一不是當代武林高手,竟然流露出如此害怕之容,那個叫什麼影子的人一定十分可怖!便也不敢吭聲,暗暗嚴密戒備,瞪視著殿門。
一道人影闖了入來,卻是個小廝打扮的少年,頭髮散亂,喘氣不已。眾人都不禁失笑,暗暗鬆一口氣,李不淨走過去拍拍小廝穴道,登時止住氣喘。許青竹道:「孩子你找誰?」
那小廝吶吶道:「小的是飛虎幫幫主的隨從,他們都倒在地上,著小的趕來稟告……」
眾人都聽不明白,加以盤問,才知道那兩幫人馬離開之後,走了二十餘里,忽然都倒在地上,有的頭痛,有的肚痛,一下都奄奄待斃!只有這小廝沒事,故此命他奔來送訊求救。
這幾位高手肚中明白,都轉眼怒視博勒,許青竹首先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博勒淡談道:「他們對某家十分不敬,罪有應得!」
只見少林病僧、崆峒李不淨道人、許青竹、冷如冰四人一齊舉步向博勒走去,迫到一丈左右。病僧道:「這樁事不比尋常江湖仇殺,貧憎不能不管。」
其餘三人都道:「我們也得管!」
登時形成四人聯手合擊之勢,南奸商公直在後面叫道:「老奸也算上一份!」博物聽了大感驚訝,想不通這件事怎會惹起公憤?
原來其時距元朝覆亡雖然尚有四十年之久,但南方情勢已是混亂,草澤群雄率眾舉事的不在少數。是以這幾位武林高手都不能坐視這兩幫人馬的劫難。博勒一生修武煉毒,哪裡明白天下大勢的演變?
他一看這幾個人當真聯合起來對付他一人,心中大怯,碧眼一眨,道:「那些人馬已經死了沒有?」
商公直何等機靈狡詐,一聽這話,便知博勒心怯讓步,暗想我若不趁此機會種恨埋仇,更待何時?當下叫道:「你可不能因解藥勒索出藥王的住址。」
這話倒提醒了博勒,接口道:「許兄講出藥王的住處,某家就奉贈解藥,那些人決死不了!」許青竹面上露出為難之色,商公直立即道:「許兄若是洩露藥王居址,提防他反臉尋仇!」他說的每一句話表面上都沒有怎麼,骨子中卻有作用。
只聽博勒冷笑道:「原來許兄怕他尋仇!」
許青竹面子上掛不住道:「為了那二十餘人和這位小姑娘的性命,兄弟只好把梁藥王兄的住址說出!」
他隨即說出地名和走法,然後退開一邊,暗自盤算,如何跟蹤博勒,待他和藥王梁康會過,才跟他算帳。
博勒把解藥取出,交給小廝帶走。眾人便在殿中等候回音,商公直想,這一次該輪到冷如冰,眉毛一跳,便即有了擺佈之法。
他笑嘻嘻走到冷如冰面前,道:「兄弟聽說雪山派的雪魂功發出之時,能夠使人、獸凍僵而死,兄弟可不大相信這話!」
冷如冰道:「不信便又如何?」
商公直道:「兄弟想試上一試!」
冷如冰道:「好!」
雙臂緩緩向天舉起,口中發出一陣異聲,若有若無,細細聽時,卻像是寒風在冰山雪谷中呼嘯的聲音。大殿中頓時變得十分寒冷,眾人都大感興趣。
忽聽商公直叫道:「哪一位膽敢過來站在兄弟身邊?」
博勒應聲道:「某家來也!」縱了出去,站在他的左側。這博勒乃是色目高手,向來居於西域,不大懂得中原武林人物講究的過節,自忖一身功夫不怕冰寒,只畏火熱,所以出去試一試。
病僧等三人不打算出去,但博勒此舉,卻迫得他們不能緘默,許青竹首先道:「冷兄的神功自是武林一絕,兄弟豈能放過這種當世奇逢,該當上前一試!」
李不淨道:「貧道拼著吃點兒苦頭,也陪許兄上前!」
病僧道:「既是大家興致勃勃,貧僧也附隨驥尾……」
當下五個人平列排立,面對著冷如冰。
冷如冰雙手高舉,異聲漸漸高亢。一陣陣寒氣撲到眾人身上,首先是許青竹,病僧、李不淨三人感到嚴寒酷凍,難以抵受,血液似乎都冷得要凝結,心中暗驚!各自運起本門的內功抵禦這陣酷寒之氣。接著便是色目高手博勒,他練的武功和毒功都不怕寒冷,可是這刻也覺得難以忍耐,連忙運功吹動血氣,酷冷中隱隱聽到眾人牙關碰擊之聲,商公直打個哈哈,道:「諸位這麼怕冷,真是奇事!冷兄,你的武功已經用了幾成?」
冷如冰只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眾人見他笑語如常,不但沒有一點兒畏寒之意,甚至不曾運功抵禦,都疑惑不已。
又過了片刻,眾人固然冷得十分不舒服,冷如冰也因運功太久,再下去就得損耗真元,耳中只聽商公直嘻嘻哈哈地有說有笑,誰也無法下得了台!正難為間,一陣步聲自遠而近,不一會兒,三個人踏入殿中。
這三人幾乎同時地叫聲「好冷!」急急退了出去,眾人聽出是那兩幫人馬首領口音,冷如冰雙手緩緩垂低,口中異聲停歇。眾人覺出已沒有寒流襲到,都暗暗透一口大氣,停止運功。
冷如冰道:「商兄功力好深厚啊!」口氣中大有邀他再鬥一場之意。
商公直道:「這倒不關兄弟功力深厚與否……」
這時殿外之人聽到語聲,又奔入來,向眾人一一叩謝之後辭去。商公直待得那兩幫首領走遠,才接著道,「兄弟十餘年來邀游江湖,得到不少奇珍異室,其中有一宗寶貝可以辟奇寒,剛才已試出奇效!冷兄乃是雪山派高手,當知此寶名字!」
冷如冰兩眼一睜,道:「敢是太陽玉符!」
商公直道:「不錯,冷兄不愧是雪山高手!」
冷如冰眼中不禁泛射出貪婪之光,原來此符能辟奇寒,於平常人效用只限於此,但在雪山派的人手中,卻能夠借這面太陽玉符至陽之氣,增厚功力。是以連冷如冰這等異人也生出貪婪纂奪之心。
南奸商公直唯恐他不動心,這時一看時機成熟,轉眼一瞥,道:「唉,那位小姑娘冷得抖個不住,老奸我一命危在旦夕,這面玉符不如送給她佩帶!」奔過去給她一塊玉符,那秀麗少女本來全身顫抖不止,玉符入手,立即恢復常態。面上隨即現出驚喜交集之色,說了一句番話。
商公直道:「博勒兄煩你告訴她,我送給她的!」
博勒說了兩句番語。那秀麗少女答了幾句,博勒道:「她說謝謝你,又說你真是個好人!」
許青竹搖頭道:「天知道他是不是好人!」隨即向病僧等人拱手告辭,跨開特別闊大的腳步,出殿去了。病僧、李不淨、冷如冰三人也互相辭別出殿去了。
殿中只剩下商公直、博勒和那秀麗少女三人,商公直道:「博勒兄,你剛才對這小姑娘怎麼說的!」博勒陰陰一笑,暗想,你休想藉詞取回此寶,應道:「我說你把玉符贈給她,因為你快要死了!」
商公直沉吟一下,道:「她竟沒有問及為何我快要死之故麼?」
博勒搖搖頭,商公直恍然地微笑一下,自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博勒怕中圈套,也不問他,暗中施展佈毒手法,只要商公直迫近兩步,即將中毒斃命。
但商公直卻沒有迫過來,反而抱拳道:「兄弟要走了,我們後會有期!」
博勒大出意料之外,竟忘了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