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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身落敵手 文 / 司馬翎

    小批道:「那麼我得先弄些毒藥來。」公孫元波道:「這些東西.你不必煩心。要知你下手的對象,乃是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一般的毒藥可對付不了他……」他停歇一上.又道:「你先想想看,你獨個兒能不能應付這等場面?如若下能,那就放棄這個行動,好在你在別的方面,還是可以出力立功的。」小桃想了想,道:「幹別的也得冒險呀!我決定還是要親手為胡大爺報仇。」

    公孫元波道:「好,明天你替我傳出消息,午後就可以得到回音,曉得這個人是誰,並且會有人暗中監視他的行動。你再找機會接近他,誘他入教。」這一夜,公孫元波睡得很熟。小桃卻心事如潮,起伏不定,直到天已快亮,才感到睏倦,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翌日小桃一覺醒來,已經是紅日滿窗,可是在這重重的院字樓閣中,到處還是靜悄悄的,不聞人聲。這可不是居住的人太少,房子太小,而是在這等秦樓楚館的地方,過的都是銀燭珠簾的夜生活,習慣於晏起。小桃在被窩中伸展一下身體,發覺自己還是赤裸的,這使她陡然記起了宵來情事,急急伸手一摸,暖暖的被窩裡,已失去那個壯健而俊逸的青年的蹤影了。她大吃一驚,連忙坐起身四瞧。

    房內閱然無人,只有她獨個兒在床上,本來丟置在椅子和地上的衣物,也都不見了。

    任她如何小心地查看,仍然沒有任何曾有男人留宿過的痕跡。

    小桃頓時悵然若失,知道這個胸中懷著匡扶皇室以拯救國家的大志的青年,一定是在她酣睡之時悄然離去。

    她起初很擔心公孫元波還會不會回來,但旋即曉得此慮實是多餘,因為她已經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還識得好幾種在聯絡時表明身份的暗號。因此,她的憂慮轉個方向,落在公孫元波本身安危的問題上面。

    照他自己的說法,廠、衛(東廠及錦衣衛)方面,一定派」得有人在附近監視,故此公孫元波這一去,說不定被敵方之人發現,加以逮捕。

    一直到下午,還沒有任何特別的情況發生。

    華燈方上之時,這家迎春館已來了不少客人。

    小桃在這迎春館中頗有艷色,是以差不多每日都相當的忙,而往日她周旋於這些尋芳客人之中,都很輕鬆自然,腦子裡根本沒有想到什麼。

    今日的心情卻完全兩樣了,她以另一種眼光觀察形形色色的客人,不但發現其中有一些似是很不簡單,同時還不時會懷疑自己受到監視。

    任何客人瞧看她之時,她都不由得警惕地注意對方,試圖發掘出這個客人的眼光中有沒有陰謀惡計。

    東跨院的一座花廳裡有一席客人,共有五個,雖然大都是熟客,可是她在陪酒談笑之時,仍然很小心地查看其中兩個客人。

    這兩個客人都年逾四旬,一個姓馮名興,是總督河道府衙中的知事;另一個叫黃新,是東明縣的經歷。

    他們的官職雖然卑微,屬於未入流的空員,但時時到府城飲酒作樂,似乎很有辦法。

    以前小桃哪裡會管他們的私事,但現在情況兩樣。

    她忽然想到,這馮、黃兩人只不過是小吏,薪俸有限,在這等風月場中耗費甚大,以他們的收入,如何能夠應付?要知小桃年紀雖輕,但閱歷之豐富,一般的中年人可萬萬比不上。

    因此她不是不知這等猾吏豪餚可以借端斂財索賄,以供揮霍,但她又知道,以馮、黃二人的地位,縱是不顧一切地濫索暴斂,仍然有限得很,如何能變成這等銷金窟中的常客呢?

    這麼一想,她禁不住便想到這兩人可能與廠、衛方面有關,是以吏職雖然卑微,但卻有惡勢力,得以聚斂多企。她隱隱感到馮興和黃新兩人今天特別注意她,心想:「莫非對方已對這裡的姑娘有了懷疑,所以派他們來暗查?」她把全副心思都用在馮、黃兩人身上,對於身邊那個選中她、招她陪酒的客人,反而不加注意。一味敷衍而已。

    這些客人猜拳行今,喝了不少酒之後,場面可就顯得熱鬧和狂亂起來。

    小桃突然被身邊的客人抱將起來,放在膝上。她驚叫一聲,合座之人都轟然大笑,笑聲中含有邪褻意味。

    這個客人一面在她頰上嗅吻,一面輕狂地道:「好香啊!你可是從京師來的?」

    小桃身子一震,芳心險險從喉嚨中跳出來。

    原來在公孫元波告訴她的暗號中,第一句正是詢問是不是從京師來的。

    她吃驚的是此人如果是自己人的話,萬一沒有注意到馮、黃他們的可疑,以致大意洩機密,豈不可怕?幸而這時別的客人也紛紛傚尤,把身邊的姑娘都擁在懷中,種種親熱。小桃趁這個場面混亂之時,輕輕道:「不是,但我去過京師。」

    那人道:「那麼你是本地人氏了?」

    「也不是……」這時她已驗明這人當真是自己人,當下道:「瞧!你有點醉啦!要不要到外面透透氣?」

    她說話之時,一面打量這個客人,發覺他雖然面貌平凡,引不起人注意,可是年紀尚輕,最多只有甘五六歲,身體強壯,兩臂甚是有力。

    這個壯健的青年欣然道:「好主意,咱們出去吹吹風。」

    當下一同攜手行去,僕婦挑起門簾,馬上感到寒風侵體。

    他們仍然走出去,順著長廊緩緩而行。那人在她耳邊低低道:「我姓張名一侯,是公孫兄差我來的。」

    小桃連忙問道:「他在哪裡?」

    張一侯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查問的人,乃是東廠的校尉,姓孫名汾,地位雖然不高,卻是頗有名氣的武林高手,為人險毒而好色,暫居於城隍廟右邊的一家宅院。雖然我們知道這一次到大名府來的東廠高手不少,可是剛才說的地址,只有他獨個地居住。」小批點點頭,道:「我認得他。」

    「『那就再好不過。」張一侯道,「我已經把帶來的兩份藥物,放在你枕下。」

    他說到這裡,重要之事已講完,當下馬上改變話題,談起風月來,內容都不出調笑戲德的範圍。

    接著他們就回到廳內。所有的人都在飲酒喧鬧,完全沒有注意他們。小批待別注意查看馮興和黃新這兩人,發現他們仍是毫無所覺,這才放心。

    到酒興已罷、夜色漸深之時,馮興和黃新因是熟客,各自擁著相好的姑娘,決定留宿一宵。他們都慫恿張一候留下,而且小桃已有願意的表示,所以他們挽留得更加起勁。

    小桃心中實在極渴望這個同道的志士留下。雖然她明知規矩是不可以有非禮越軌的行為,但她仍然渴望萬分。這是因為她剛剛加入這個秘密的集團,在興奮之外,不免十分好奇,故此想從張一侯口中,多聽一點有關此一集團的事情。

    張一候起先堅持不肯,但後來拗不過眾人,便只好留下了。

    這個晚上,他代替了公孫元波昨夜的位置。兩人並頭同眠,在紗帳錦被中唱唱細語。

    小桃首先拿出枕下那一包物事,拆開一瞧,一共只有三件小小的東西。其一是一枚鑲了三粒翡翠的指環;其二是一粒蠟丸,內中藏著一顆丹藥;另一是一包藥散,份量極少。

    她先拿起指環,小心地瞧看了一會,然後在當中那粒翡翠上揪了一下,再看之時,但見環上突出一根針芒,又細又短,雖是小心瞧著,仍然不易看見。她追:「這就是公孫元波說過的忠烈環麼?」

    張一侯點點頭,道:「正是此物。」

    小批在另外兩粒翡翠上各批一下,再細看時,突出環外的針芒已經不見,但在環內卻出現同樣的針芒。這也就是說,剛才的針芒乃是向外突出,戴此環之人,得以利用針芒刺入別人肌膚。

    但現在卻完全相反,戴環之人若是用後一個方法批那翡翠,便有針芒刺入自己的手指皮膚內。如果這針芒上附有劇毒,則戴環之人,自是頓時中毒而死。

    小批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枚括環太精緻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巧妙的手工……」

    張一侯的目光轉到帳頂,並且凝定在那上面,聲調有點奇異地說道:「你千萬多加小心才好。」

    小桃輕輕道:「我一定會很小。乙。」

    「這一枚忠烈環,等閒不會動用」,張一侯道,「所以我知道你必定是負起一樁相當危險的任務。」

    小桃這時才發現這個男人竟是為自己憂心忡忡,那種程度,好像已超過同道的關心了。

    她可不想增加張一侯的憂慮,於是輕鬆地道:「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危險。我只要覺得有點不對,就暫不下手。」

    張一侯道:「你雖是掌握著主動之勢,可是這些敵人實在太厲害了,所以還須事事小心,看清了情況才可下手。」

    小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啦!你別老是望著帳頂好不好?」

    張一候道:「我實在不敢瞧你。」

    小桃心中已猜到原因,但仍然訝問道:「為什麼呢?」

    「因為你年輕、漂亮,正如盛開的花朵一般。我真不明白為何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會參加我們的工作?」

    小桃一聽,敢情張一候不知道自己參加的經過,既是如此,似乎就不便告訴他了。她故意岔開話題,道:「這兒的兩種藥物,性質相同,為何一作藥丸、一作藥散包裝?」

    張一侯忙道:「不一樣,你切不可弄錯。藥散是給敵人服用的;假如你必須取用,只能服食蠟丸內的丹藥。」

    小桃訝道:「為什麼不一樣?不是說都是在眼下之後,再用指環上的藥針刺破皮膚,便馬上斃命麼?」

    張一侯道:「話雖如此,但眼藥之後、未遭針刺以前,反應卻完全不同。那包藥散含有烈性春藥,眼下之人會激起了獸慾,但蠟丸內的丹藥,服用之後神清氣爽,靈台澄湖,若在危急之中,至少可助你能作冷靜思考,說不定還有逃生的機會。」

    「啊,原來如此!」小桃驚歎道:「這兩種藥物的性質,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等細密的思慮和設想,實在使她十分敬佩不止。試想這包藥散如是讓仇人孫汾眼下,當他昏欲大熾之時,當然要找她發洩,於是她便得到最佳的下手機會了。這是指在飲宴之時,如果能給他眼下的話。假使已經是在她房間內,則此藥更是百分之百奏效無疑。

    張一侯道:「你一定覺得奇怪,為何這枚指環的針芒,不乾脆淬上毒物?一刺之下就可取了性命,豈不更為穩妥?」

    「是呀!這卻是為何緣故?」

    張一侯道:「這樣做法,有兩個理由。第一點,在技術上來,說,要配製一種毒藥,能使人馬上就死的,雖不困難,可是對付身懷絕藝、具有強大抗力的武林人物,則藥物的毒性必須加強幾倍才行。但這還不是問題。」

    他停歇一下,才又適:「問題是大凡毒藥殺人,總不外循三條途徑發揮藥力。一是侵入血液中,例如以淬毒的刀劍嫖箭殺傷敵人,讓毒力直接侵入人體;二是服食毒藥,這種毒藥最多,亦最普通,你一定也曉得,不必解釋了;三是從呼吸侵入人體,例如窮山大壑中的瘴毒,或是其他的毒氣等,都可致人於死。」他說得條理清晰,小桃一聽就明,連連點頭。張一侯繼續道:「這三種中毒情況,有時相通,有時並不相通。例如在野外行走,忽遭毒蛇所噬,應急之法,可迅速吮吸傷口,將中毒的血液吸出。這時雖是誤咽腹中,亦無妨礙。這是因為這等毒力侵入血液中,雖可致人於死,但吞嚥腹中卻無作用之故。」

    小桃道:「你說的我都明白了,可是與我們這些藥物有何相干?」

    張一侯道:「先說指環上的針芒,你剛才也看過,既細又短,最多能刺破油皮,連肌肉也傷不了。換言之,環上的針芒根本不能令對方出血。而此環針芒的毒力,用的正是侵入血液的方法,所以莫說是抗力頑強的武林高手,即使是普通人,亦很難奏效。」

    小桃這時已略略明白,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要用別的藥物輔助了。

    張一侯道:「這話只對了一半,因為精通藥物之人,仍然可以配製出足以殺人的毒力,附於針芒上。但為了另一個原因,故此不向這條途徑致力。」

    「啊!我又有點糊塗啦!」小桃說:「單用指環的毒針,豈不方便?」

    張一候適:「一來採用此法,毒藥難配,又不一定能毒死對手;二來對持用指環之人危險太大,只要不小心碰著,或在惶急中掀錯,便送了性命。」

    小桃坐然遭:「這話果真有理。」

    張一侯道:「你得知道,咱們這一邊的人數本來就不多,必須珍惜愛護,不可浪費。二來製造一個毒殺敵人的機會,談何容易?也不知得費多少心血精力,所以這等機會亦不可浪費。三來這等暗殺手段,務須在事前盡力防止一切失敗的可能,所謂盡其在我。至於成不成功,那是命運,人力已不能干預了。」

    小桃思尋一下,問道:「這樣說來,假如能依照指示,先將藥散給對方服下,然後使用指環毒針,便一定可以殺死那人麼?」

    張一侯用力地點頭,道:「不錯,一定可以成功。哪怕他是絕代高手,也不能逃過劫難。」

    小桃輕輕道:「那麼假如我們眼下藥丸,再用此針,也是死定的了?」

    張一侯嚴肅地道:「是的,所以這枚指環名叫忠烈環,是預備給我們自殺用的。我們一旦發現情況不對,酷刑難當,為了不洩漏秘密,便用此法解脫。只要指頭輕輕一批,眨眼之間便已氣絕,快得連痛苦也來不及降臨。」

    小桃聽了這話,不但不害怕,反而膽氣大壯起來。

    這時,小桃又發現張一侯居然不再望向帳頂,而向她凝視。

    她忽然泛起與他開開玩笑的想法,當即向他報以甜甜的一笑,接著把豐滿的嬌軀向他緊貼。

    張一侯頓時面色潮紅,似是因為碰觸到她的肉體而很不好意思。

    小桃雖然沒有講出口,但她的動作和表情,完全透露出請君大嚼之意」,這是任何男人都領會得到的。

    張一侯定一定神,身子向後挪退一點,道:「我們還有些話未說完呢!」

    小桃抿嘴媚笑,道:「說完了便怎樣?」

    張一侯怔了一怔,才道:「咱們講完了再說。」

    她吃吃笑道:「你又講又說的,若教別人聽了去,一定大感茫然。」

    張一侯不搭這個碴,一徑說道:「你使用藥散之時,可以任意放置在茶酒或菜餚中,無色無味,並且馬上化開,不留絲毫痕跡。然後,你等他有了反應,便可使用指環毒針,萬無一失。」

    小桃卻不肯放過他。等他話聲一歇,馬上問道:「講完了沒有?」

    張一侯油油道:「講完啦!」

    小桃伸手攬住他的脖子,道:「那麼現在我們做什麼呢?」

    她那年輕美麗的面靨上,接著現出調皮的笑容。

    張一侯突然眼睛發直地望著她,過了一會,才長長地透一口氣,寬慰地道:「原來你只是捉弄我的,是這樣才好。」

    小桃訝道:「為什麼這樣才好?」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萬萬不能有非禮越軌的行為。但如果你不是跟我開玩笑,那麼我就大大的為難了。」張一侯輕鬆道來,言詞已恢復流暢,「我不拒絕你的話,便違家規;如果拒絕你,又怕你心中難過。」

    他的誠懇和體貼之心,使小桃大為感動起來,輕輕道:「啊!你對我太好了……」她鼻子一酸,話聲中已含有濃重的鼻音,「別人對我好,都是虛情假意,只有你,還有公孫元波,都是真心對我好。」

    張一侯沉默地望著她,眼中流露出憐愛的神色。

    小桃馬上發覺他眼中的情意,陡然之間,但覺這個男人就像山嶽一般令人起敬,而且可以依靠。

    這個毫不起眼的男人,這刻不但不平凡,甚至變得英俊可親。她所見過的答美眾生之中,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了。她自家也覺得這種極端的轉變似乎有點奇怪,但這種感覺,卻的的確確出自內心,並無絲毫勉強或作偽。

    她頓時大為欣然,舉手抹抹潮濕了的眼睛,道:「你賜給我的溫暖,我這一輩子決不會忘記。」

    張一侯略感迷惑,問道:「我給了你溫暖麼?」

    小桃點點頭,面上綻開愉快的笑容,坦白地道:「是的,因為我感到可以愛上你,這還是我平生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張一侯愣住了,歇了一下,才用難以置信的口氣道:「若是如此,我也萬分感激你。」

    小桃訝道:「你感激我?為什麼廣張一侯道:「我從來不敢夢想有一個像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女孩子,能夠真心愛我,唉!『我雖是不敢作此夢想,可是平凡的女孩子,我又看不上眼,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內心意是多麼的寂寞。」

    他眼中憐愛之意更濃,無限感激地注視著小桃。

    雖然小桃只是一個淪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於她已參加了東宮太子的組織,情形已經完全改觀。並不是這個組織使她實質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於她的抱負和努力,已使她從一個卑賤的妓女,變為有靈魂的人。

    要知在世俗之中,個人的身份高低固然是決定於他的職位或財富,但能不能受到出自衷心的尊敬,卻決定於這個人的德行。

    因此,行為貪鄙之人縱是家財萬貫,但對於富貴不能淫的高人仍然有敬重之心。粗暴恣橫之人,對於威武不能屈的志土,亦會生出無限欽佩之心。

    小桃雖然身在娼門,可是她自下心在國家,便是有靈魂有志氣的女子,比之那些出身名門、只幕奢華享受的女性,可一點也不低賤。

    張一候的深心中,根本不因她的出身而有所介意,何況她青春煥發,面貌艷麗,卻投入這種動輒有殺身之禍的事業中,使他在敬佩之餘,又有無限愛慕。

    可是這一「以天下為己任」的偉大事業,卻像高山深淵一般橫亙在他們之間,把他們分隔開。

    他們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個憾恨,並且也知道他們實是無能為力,因此,他們誰也不敢觸及這一點。

    小桃道:「你當真覺得寂寞麼?」

    「自然是當真的。」張一侯說道,「我願意為國家犧牲一切,但在性命還未犧牲之時,我仍然像平常人一樣,有悲有喜,有愛有恨。」

    小桃萬分同情地道:「你應該把心中的鬱悶向知心好友傾訴,便可以不覺得寂寞了。」

    張一侯苦笑一下,道:「我的好友都變成同路人,我們的心情彼此皆同,還有什麼可以傾訴的?若然不是同路人,不管是多麼要好的朋友,也不敢洩露秘密。」

    小桃道:「你說得不錯,可是你為什麼肯告訴我呢?我也是同路人啊!」

    張一侯沉吟一下,才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你是女孩子之故吧?」

    小桃溫柔地握著他的手,道:「如果我可以稍解你的寂寞,你以後常常來找我吧!」

    張一侯沒有立刻回答,因此小桃已感到事情不妥。

    果然只聽他說道:「我明天早晨離開之後,恐怕永遠也不會上這兒來了。」

    小桃大驚失色,問道:「為什麼?你是不是出門遠行?」

    張一侯道:「我向來時時出門,所以這不是我不來的理由。」

    小桃突然恍悟,付道:「原來他是生怕與我見面多了,情根深種,以致不能自拔,所以乾脆不來看我。反正我與他終必沒有什麼結果,倒不如早早分開,永不見面,免得將來更加痛苦。」

    她憎恨這個辦法,但卻不能反對,因此她陷入苦澀的迷惆中,默默無言。

    張一候無限憐愛地瞧著她,眉宇間透出抑鬱的意味,但覺她的鍾情和自己的祈求,正賄賂地從他掌中溜走。他努力振作一下,掩藏起心中的創傷,略略支起上半身,接著在她額上親了一下,溫和地說道:「我們談點別的,好不好?」

    小桃也極力回答他一個微笑,道:「好呀!我們談談別的。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一個也沒有。」地聳聳肩道,「只有我自己。」

    小桃一怔,道:「啊!跟我一樣,沒有一個親人。」

    張一侯同情地道:「原來你也是孤兒。我深知這滋味真不好受,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時時奇怪從前小的時候,為何沒有餓死。」

    「我倒沒有如你挨餓,因為我自懂事以來,就是奴婢……」小桃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似是怕別人聽見,接下去說:「我八九歲的時候,還記得那時候家中好像還很好,可是有一天,突然有許多官差來到,把我父親抓了去。從此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父親了,聽說他是死在監牢中的。」

    張一侯恍然道:「敢情你是被投入官中,攀賣為奴婢的?」

    「大概是這樣吧?」小桃歎一口氣,道:「反正我轉了兩處地方,最後才到這兒來的。

    現在我十八歲,在這等鬼地方,已混了八九年啦!」

    張一侯屈指一算,道:「現在是成化二十二年。九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三年,初設西廠,那時候權閹汪直權勢重干天,短短五個月內,不知多少官吏被捕入獄,同時更有許多老百姓遭受冤獄橫死。官吏的罪名,多是受賄或貪污;老百姓的罪名,則完全是妖言惑眾或是傳佈謠言這種叛逆之罪。」

    他注視著小桃,又遭:「你父親若不是做官當差的,那就一定是妖言罪,不但人死家破,連妻女也弱為奴婢。」

    小桃點頭道:「那一定是妖言罪了。」她聲音中流露出悲憤的意味。繼續說道:「宮裡的成代皇帝什麼都不管,還相信汪直的話麼?」

    「若果皇帝不是聽信汪直的話,便不會有千萬冤獄了,唉!這樣的一個昏君,拿他有什麼辦法呢?」

    小桃道:「這妖言罪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汪直胡亂抓人,刑部大臣都不知道?」

    張一侯道:「刑部怎會不知道?但誰也不敢干涉。例如楊柳一案,朝廷曾派刑部主事王應奎和錦衣百戶高崇兩人,勘查楊精是不是曾經殺人。但後來西廠接辦了此案,王應奎和高崇尚未把勘查結果報上,汪直便以受賄罪,遣西廠校尉捕下,鑄鎖起來解送京師。最後高崇死放獄中,王應奎則遣戍邊地。你聽聽看,堂堂一個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以及也是正六品的錦衣百戶,要抓就抓,死在獄中,也沒有人敢吭氣。」小桃憤怒得直喘氣,看她樣子,假如汪直在她面前,非被她打殺不可。她恨聲道:「皇帝相信妖言罪?」

    張一侯痛心地道:「汪直的專擅威福,正是因為破獲妖言謀叛而得到大權。這件案子發生在成化十二年,即是西廠成立的前一年,京師因為發現黑青,民間傳說有一種金眼睛、長尾巴的犬狀怪獸,帶著一股黑氣,晚上飛入人家,所到之處,人都昏迷。成化皇帝在奉天門,侍衛見到黑氣和怪管,莫不大驚嘩叫,於是京師傳說紛紛,皇帝也自責而禱祝天地。」

    他停歇一下。小桃一直聽得很入神,這時插口問道:「這黑氣和怪巖都是真事麼?」

    張一侯道:「大概不假吧!這是不吉的兆頭,所以皇帝要自己責備自己,而民間則傳說紛紛,其中便有妖言傳播說,大明朝氣數已盡。當時,恰有妖人侯得權,冒名為生異征的李子龍,在京師得到太監鮑石、韋寒等人的敬信,潛入禁宮大內,圖謀不軌,但被偵破,這幾個人都被誅。所以成化皇帝深痛惡絕,命汪直喬裝易服,帶著一兩個校尉,秘密到外面伺察,這便是汪直檀權的開始。而其後凡是犯了妖言罪的,簡直沒有一個能逃得一死的。」小批聽得傻了,半晌才道:「這萬惡的汪直現在怎樣了?」

    張一侯道:「這個該死的太監,在成化十九年,即三年前,已經被貶。他不但冤殺了無數忠臣良將以及萬千人民,而且還把持朝政,使得邊警四起,寇敵蜂生。到他被貶之後,他的好黨一齊斥逐丟官的有很多,人為之大快。」

    小桃也好像舒了一口鬱悶之氣,輕鬆地道:「幸而皇帝終於知道他不是好人。」

    張一侯聳聳肩,道:「有什麼用呢?去了一個汪直,調換一個尚銘。前年尚銘垮了,梁芳現下獨握大權,還有妖人李孜省等擾亂朝政,迷惑聖聽。」

    小桃想了一下,突然興奮地道:「我們想辦法暗殺這幾個人,不就行啦?像公孫元波這種人,懂得武功,一定可以刺殺這些好人」

    張一侯噓了一聲,道:「聲音放輕一點。我們這一邊,比公孫元波武功高強的人也有。

    但人家權高勢大,每一個好黨都聘有許多高手作護衛,行刺之舉,談何容易!當然也有些熱血志士試過,可惜都不成功,白白送了性命。」

    小桃失望地道:「這些好黨也有武林高手幫助他們麼?」

    張一侯點點頭,道:「他們有財有勢,並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馬,所以每個人都有一批護衛,而東廠之中更是高手如雲。若是要行刺的話,咱們還未得手,他們就可以先殺死皇太子。幸而他們都不會這樣做……」

    「這卻是因何緣故?」小桃訝問,「好黨他們也害怕皇太子麼?」

    張一候也感到這話難以回答,想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容易說得清楚,相信是一來太子身邊也有武林高手護衛;二來行刺太子之舉,無異是謀叛作反,一旦事洩,株連九族;三來東廠到底是為皇帝效力,而且專司偵刺大逆作反之事,即使是權傾一代的梁芳,也不敢命東廠之人作此謀叛之事,但我們卻須得全力防範他們私人營養的刺客商手……」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我們這位千歲殿下為人仁厚,所以表面上與那些好黨仍然相處得來,恐怕這也是不曾逼得梁芳等人鋌而走險的原因之一。」

    小桃聽了他所說的話,總算大致上瞭解了朝廷的情形,而且也發現,太子這一邊的人,目前實是居於劣勢,隨時隨地都有殺身之禍,正如對方所蓄養的爪牙,亦時時有被消滅的可能。

    因此,雙方暗下鬥爭之激烈,實在極為可怕。

    公孫元波的身份已經敗露,更是危險不過,因為他已經成為許多高手追逐的對象了。

    這些朝廷大事以及切身的危險,使他們暫時忘了個人的孤獨寂寞,也暫時忘了他們定須分離的悲哀。

    但當他們不再談論這些;司題時,這一對互相愛慕的男女,迅即又回到冷酷可怕的現實中。最奇怪的是他們明知沒有結合之望,但感情卻更迅速地增加。自然,他們的身世孤傳,就是原因之一。

    他們雖然並肩而臥,體溫相傳,可是他們的心中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慾。張一侯甚至感覺得到,縱然他把小桃緊緊摟在懷中,也不會觸發起邪念。因為他們所嚮往而得到的,並不是肉體的短暫快感,而是心靈的結合,這是無比純真的渴求和嚮往,遠遠超過了情慾。

    張一侯輕輕道:「你可知道,我們的情形雖然可悲,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快樂……」

    小批大為歡喜,道:「啊呀!我正是一半兒喜一半兒愁。但我不敢說出來,怕你誤以為我對這番別離,竟不感到悲哀。」

    一我不會發生誤會,你大可放心。」

    「為什麼我們還有歡喜快樂的感覺呢?」

    「大概是因為我們並不是完全失去之故。我們在表面上誠然是心願難償,勞燕分飛,但事實上我們已大有所獲。從今以後,在茫茫人海渺渺天壤之中,你心中知道有我想你,我也知道你掛念著我……」

    小桃聽到這裡,鼻子一酸,清淚湧出。

    張一侯瞧著她的面靨,自家竭力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向她勸解道:「你別為了我們獲得的少、失去的多而悲傷。請想想看,假如我們一直都沒獲得任何東西,便又如何呢?」

    話雖這樣說,但他顯然連自己也說服不了,所以聲音中除了蒼涼悲痛之情,還含有猶疑之意。

    他們竟不能像常人一般相愛,亦無力改變環境,達到結合的目的。剛剛開始發現愛情的蹤影,同時就看見了離別,甚至連一個熱吻也沒有,實在可悲不過,但奇怪的是他們居然覺得彼此之間更為瞭解,更為接近。

    因為有此想法和感覺,他們已開始用眼波傳遞心聲,而不須使用言語了。

    靜悄悄的黑夜,使人間種種活動漸趨停息。

    但張一侯和小桃之間的真情愛戀,卻是一出剛剛揭起序幕的悲劇,不分日夜上演著。

    距小桃的房間大約十七八大遠的屋頂上,公孫元波把蒙面黑巾繫好,然後悄悄向前趟去,直到離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觀看。

    他曾與小批約好,以燈光為信號,雖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見求助信號的希望極為渺茫,但他還是要走一趟。

    因為這是他對小桃的允諾,每晚過了三更都來瞧上一瞧。

    小桃的房間只有淡弱的燈光,而灶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公孫元波一望而知沒有事情。

    他並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繼續躥躍。

    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芸香院」。

    這兒倒是有一座小樓,燈燭明亮,並且傳出笑語聲。幢幢人影,映在窗上,敢情裡面人數還不少。

    公孫元波繞樓一匝,故意停下腳步,在數文外的黑影中,向那座小樓注視。他既木知這個小樓內有些什麼人,亦不想知道。此舉只不過是「安全規條」之一,當他受嚴格訓練之時便已熟習。這一條,那就是不論自己行動多麼隱秘可靠,但仍須作預防萬一的措施。

    例如他剛剛明明探看的是小桃的房間,可是他對這個目的地,只不過是迅快一瞥而已。

    反而轉到這邊,在這座燈光明亮的小樓四周查看,又停下來觀察。假如這刻有人一直尾隨著他,必定以為他的目標是這座小樓,決不會懷疑到小桃那邊。

    寒冷眨骨的夜風,吹得公孫元波縮起脖子。他很懷念剛才睡得暖暖的被窩,現下在凜冽寒風中,不由得泛起趕快回去、鑽入被窩補睡一覺的強烈慾望。

    他雖說是望著樓中的閃映人影,但心思根本沒用上,簡直是視而不見。

    但突然間他全身汗毛倒豎起來,一陣奇異的感覺,使他馬上集中精神。

    樓上仍然傳來笑語之聲,公孫元波知道這陣奇異的感覺是來自背後而不是前面。

    他的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忖道:『」我若是向後瞧,則這個逼到身後之人,定必出1阿曉得我已發現他通近。若是不動,在這等劣勢之下,縱不被殺,也被擄下。因此我須得裝出找尋一件秘密藏匿起來的物事,他一定等著我到底找出什麼東西而暫緩廠手。」

    原來在公孫元波靈敏的感覺中,發覺有人竟已潛到他身後兩三巴之處。此人能在全無聲息中到了他背後,可見得此人的武功,比他只高不低。

    公孫元波又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這個人對他頗有敵意,甚至有殺他之心,因此他才會突然汗毛直豎,發現有敵人潛到背後。假如背後這個人不是有著強烈的殺機,則他決計不能發現。

    他目下還不確知這個神秘的敵人高明到什麼地步,因為他剛才心神散漫,淨在想著溫暖的被窩。

    假如他是在全神警戒的情況下,讓人家這樣撲到背後,合時可知來人武功比他高明十倍,現在就根本不必抵抗,乾脆舉手投降,任憑處置就是了。

    話說回來,雖然這個敵人是趁他心神散漫之際掩到他身後,但這個神秘敵人的武功,仍然可以測知比他只高不低。不過若是相差不多,他就可以設法逃走,若是已確知相差太遠,那就什麼都不必談了。

    這時公孫元波低聲念道:「十四,十五……這就是了……」

    他蹲低身子,摸索著屋瓦。不問而知,他所念的數目,正是欲據屋瓦排列下手之數。

    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他將在這方屋瓦的位置,尋取一些物事。

    至於那是什麼東西?是他自己藏放的,抑是別人放在那兒而教他來取的?便不得而知了。

    公孫元波發覺背後的神秘敵人果然沒有動靜,心中暗喜,知道第一道最險惡的關口已經渡過了。

    他橫移數尺,又順著屋往前數去,同時還向左右的瓦面查看。

    此舉是希望逼近背後之人略略退開。

    公孫元波只要這個神秘敵人稍為距開幾尺,別再盯得太近,他就可以作逃去的打算了。

    這個方法竟然失敗了,他仍然察覺那人眼躡在他背後,好像影子一般,附身不去。

    他一直向上數,人也往前移動,很快就到了當中的屋脊。

    公孫元波心中一動,又生一計,但見自己已經處身在屋脊右端的邊緣,當即優低身子,作出伸手到脊端底下摸索的姿勢。

    他摸了一下,接著就彎低頭詐作去瞧。墓地一個觔斗翻下來,身子貼著牆壁,飛瀉墜地。此是借屋頂的角脊,作最迅快的閃避。那個神秘敵人縱是作迅雷掣電般的截擊,亦將被翹起的屋脊所阻,無法得逞。

    公孫元波身子飛墜地上,剛剛站穩,但見一道黑影也從空而降,快逾閃電,落在他面前數尺之處。

    這個就是方才緊緊盯住他的神秘敵人了。公孫元波定睛一看,這人身披淡青色蹩裘,頭戴皮帽,帽沿壓到眉毛,看不清面貌。但從身材衣著看來,對方是個女性,卻是可以肯定之事。

    公孫元波腦海中馬上泛起一個影像,那便是當他與老胡正在飲酒時,一個女子挑簾而入,在門口處向老胡施放暗箭。

    那個女子有一個鷹嘴似的鉤鼻,公孫元波記得非常清楚,是以這封首先看的便是對方的鼻子。面前這個女子的鼻子鉤是不鉤,他還未看清時,已被她那對銳利強烈的目光逼得不暇旁顧。

    敢情這對目光中瀰漫著森厲的殺機,一望而知她隨時隨地會出手攻擊。以是之故,公孫元波不得不趕快提聚功力,嚴密戒備防範。

    兩人在這寂靜黑暗的邊院中對峙了片刻。那女子手起一掌,向他胸前拍到。公孫元波一招「雙撞掌」,硬接下來。掌勢相交,「蓬」的一響,公孫元波的背脊在牆上劇烈碰了一下。

    那神秘女子身形震得退了一步,但旋即又跨步上前,玉掌起處,再向公孫元波面前劈到。她掌勢一發,挾著一陣強勁的風聲,攻勢凌厲異常。

    公孫元彼此時血氣浮湧,渾身無力,心中大驚,忖道:「這番我命休矣!」

    他剛才與對方硬拚了一掌,已發覺內力不如人家,只是有牆壁抵住後背,是以不曾被震退。

    但正因如此不能卸去對方的力道,而全部承受下來,因而血氣上湧,胸口作痛,有沒有內傷還是其次,目前身體內部已難受得要死。

    現下敵人發掌攻到,公孫元波真想就此一閉眼,任得敵掌劈中,馬上死掉,以了結這場痛苦。但事實上他仍然翻掌疾推,並沒有放棄最後的掙扎。他的掌勢總算是及時發出,抵住了堪堪擊到面門的敵掌。

    雖是在黯淡的光線下,而且是匆匆的一瞥,但公孫元波仍然看清楚了敵掌生得非常纖美白皙,一點也不似蘊含內家真力、能夠殺人取命的手掌。

    他只覺這隻玉掌上傳來一股陰柔強韌的內勁,頓時胸口感到加倍惡悶,險險張口吐出鮮血。在敵人強大難當的壓力以及肉體上遭受無限痛苦的情形下,公孫元波的鬥志宛如殘雪向火,極迅快地消融。

    只那麼一彈指之間,他的鬥志幾乎全部消失無存了。

    現在他只是靠著久經鍛煉、像鋼鐵一般的筋骨肌肉,以及背後那堵牆壁之力,抵住敵掌前進之勢,身子才沒有倒下。儘管他氣血浮湧,難過得要命,但他的神志仍然清明如平時。

    故此他深深瞭解,自己這樣勉強支撐下去,只不過是徒然多受點痛苦而已,遲早還是免不了殺身之劫。

    那神秘女子發出的掌力,這時穩定地維持著目前的份量,既不增加,亦不減少。

    因此公孫元波那對修眉,由於痛苦難受而緊緊皺起,眼睛也因而微微瞇縫。他的表情一定是逃不過對方的覺察,故此她發出得意的冷笑聲。

    她接著用嚴厲的聲音道:「紫雲、丹楓何在?」

    立刻有兩道人影飛墜落地,齊齊應道:「牌子在。」兩人都是嬌脆的女子口音。

    神秘女子道:「點上火把!」

    轉眼間一支火炬大放光明,熊熊的火焰移近兩人拚鬥之處。在火光之下,雙方都互相看得更清楚了。

    公孫元波但見這個厲害可怕的敵人,只露出大半截面孔。不過這已經夠了,因為在她面上,竟長著一隻特別高鋌而又彎曲加鉤的鼻子。

    當然他也同時發現這個鼻鉤如鷹嘴的女郎,其他的五官和面孔的輪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這只鷹鉤鼻子破壞,則她必是個美女。

    不過公孫元波又知道,那時候她雖是艷芳桃李,氣質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依然使人不敢親近她。

    拿著火炬的婢子名叫紫雲,丹楓則站在一旁。她們都是十八九歲的俏麗少女,穿著緊身衣裳,箭袖束腰,腳登小皮靴,腰間都佩著劍,整個人看起來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們的主人襯托得更難看了。

    她們亦將這個年輕男子的表情全部攝入眼中。由於他長得英俊籍灑,所以他痛苦的神情,似平較易感動人。

    紫云「啊」了一聲,將火炬靠近一點,以便把公孫元波照得更清楚一點,她道:「大小姐呀,他快受不了啦!」

    被稱為「大小姐」的鷹鉤鼻女子冷冷道:「這個傢伙不是好入,那天晚上就是他將姓胡的推倒。後來我們這邊一死一傷,都是他幹的,奇怪的是為何居然還沒有死!」

    另一名美婢丹楓接口道:「既然他那一次沒死,現下大小姐何不弄死他?」

    公孫元波忖道:「這個婢子的心腸,實在冷酷得很。」

    方想之時,紫雲冷笑道:「哎喲!丹楓一定是看中了這個小子,所以替他求情起來。大小姐你千萬別弄死他,因為他肚子裡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丹楓馬上接口道:「大姐小別聽她的話,她使的是以退為進之計,其實她當真想留下這小子的性命,卻拿審問為理由大小姐低斥道:「別吵,我自有分教!」她說完之後,卻沒有其他動作,只定睛注視著公孫元波。

    公孫元波皺著眉頭喘氣,他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對方的閒帳了。現在他正拚命地向自己說:萬萬不可將手垂下,雖然很痛苦難受,而且毫無反擊之力和逃走的機會,但仍須堅持挺下去才行。

    他僅僅是在對付那「放棄抵抗」的念頭上,已消耗了他所有的心力了,故此他連面上那種痛苦可憐的表情,也無暇加以掩飾。

    以他的為人性格,實是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流露出痛苦可憐的神情,以致引起對方誤會,以為他有乞求饒命的意思。大小姐瞧了一陣,玉掌上的內勁漸漸減輕。這一來公孫元波呼吸得以暢通,反而顯得喘氣更為劇烈。

    他一面喘息,一面流下熱汗,使他的樣子看來更加可憐。

    大小姐淡淡道:「這等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是也不是?」

    可憐公孫元波連喘氣也來不及,如何能夠回答?紫雲卻代他應道:「當然不好受啦!瞧他的樣子,簡直是想跪下求饒了。」

    大小姐尋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慮紫雲的建議。他不是我的敵手,隨時隨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從他口中探聽一些消息。」

    丹楓道:「紫雲一定樂死啦!」

    紫雲反唇相譏道:「我瞧你比我樂多啦!你不是想幫他忙的麼?」

    大小姐雙眉一皺,面現木悅之色,道:「難道你們一定要我殺死此人,才不吵嘴麼?」

    紫雲、丹楓都閉上嘴巴,沒有作聲。

    但如若有旁人在此,一定仍然不明白這兩個俏婢的閉口然聲,是為了伯大小姐不悅呢,抑是怕大小姐當真殺死公孫元波呢?大小姐左手疾出,驕指如前,戳中公孫元波胸口.的「炙護」穴,這才撤掌後退。公孫元波失去支持的力量,身體向前直僕。大小姐一伸手將他托住,沒讓他摔向地面,口中冷冷道:「丹楓,把他帶走!」

    丹楓這才敢伸手揪住公孫元波。別看她個兒小,氣力卻真不小,攔腰一把,就把這個壯健的男子挾起了。

    大小姐當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燈火明亮的小樓。丹楓隨後跟著,紫雲墜在最後,她只把火炬弄熄,沒有丟掉。

    這也是她們須得嚴格遵守的安全規則之一:但凡是有事情發生過的現場,必須盡量消滅一切痕跡。

    大小姐已走近那座小樓,忽然向右方折轉,迅快奔去。小樓中隨風隱隱傳來的笑語聲,很快就因遠離而消失了。

    公孫元波全身僵硬如木,被丹楓挾著縱高竄低地走,顛簸得十分難受,可是比起剛才在掌力之下的處境,現在還算是很舒服的了。

    走了一程,公孫元波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瞧看,已知道自己乃是處身於衛河上一艘巨肪的船艙內。

    還好的是悄婢丹楓沒有作踐他,不僅把他放下時先輕輕地放,而且還讓他面孔朝上,兩眼尚可以轉動瞧看艙內情形。

    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個艙房內,她們的聲音透過板壁,相當清楚。公孫元波從這一點,推測這一個光線暗淡的小艙,可能是鄰室附設的秘密暗艙,用以藏匿人或物事,所以壁板才會那麼單薄。隔鄰的艙房中燈光明亮,照出華麗的陳設、貴重精美的傢俱,看來十分悅目,還有一種舒適之感。

    大小姐站在桌邊,所以紫雲、丹楓兩婢亦侍立兩邊,沒敢坐下。

    丹楓一面捶著右臂,一面咕味道:「那小子重得像條驢子一般,累死我啦!」

    紫雲似乎絕不放過任何可以整她的機會,馬上發出格格笑聲,道:「啊呀!你幾時抱過驢子的?驢子是不是比八強呢?」

    丹楓瞪她一眼,忽道:「見你的鬼!你才抱驢子睡覺呢!」

    紫雲完全佔了上風,得意洋洋地道:「話是你自己說的,你如果沒有抱過驢子.怎知道它有多重?你自己憑良心說,是我憑空捏造這話來侮辱你,抑是你自己失口供認的?」

    丹楓氣得嘟起嘴巴,不理睬她。

    這時大小姐突然說道:「你們聽著,丹楓穿上我的衣服,假裝是我,到剛才擒獲那廝之處,瞧瞧有沒有任何遺跡?」

    公孫元波只聽得心頭大震,付道:這個醜八怪真是太厲害啦!莫非她就是東廠緝禁司三大高手之一的『無情仙子』冷於秋麼?不對!聽說冷於秋傾國傾城之貌,連成化皇帝也差一點要納她為好。那麼這個大小姐一定是冷於秋手下女將之一無疑了。

    他雖然從武功和才智這兩項,認為那大小姐應當就是無情仙女冷干秋才對,可是在容貌上,卻又推翻了此想。

    丹楓銜命去了,大小姐才又說道:「剛才我們回來時,岸邊有暗樁窺伺。紫雲你去查看一下,如果是敵人,你自然曉得應該怎樣做。如果是我們自己人,你沒法把他弄上船來,不拘用計麼手段。丹楓這一去,他必定誤以為我不在船上。」

    紫雲應了一聲,正要舉步。

    大小姐又道:「我暫時躲在暗艙,你可帶他到此房中。」

    紫雲迅即出去,不慌不忙地走上碼頭。她一直行去,並不左顧右盼、原來她亦受過嚴格高深的i);練,不是一般僅僅修習過武功之人可比。這艘巨肪所停泊之處,附近的地形,她早已燒然於胸,是以大小姐只需提醒地有暗樁,她就曉得這個暗樁業、定是設在什麼地方。

    當經過那一排簡陋的屋子時,她發現那都是店舖和倉找,錯落不齊地形成了許多足供隱蔽身形的地方。

    這時她突然踉蹌了一下,然後急忙停步,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捏摸提起來的右腳踝,似是不小心扭了這一下,十分疼痛。

    紫雲口中還發出呻吟之聲,兩眼卻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她特地製造停步觀察的理由,好使對方不疑。而她只要有這麼一點點時間,就足夠查看出這個暗樁,究竟是敵是友了。

    果然她的計策沒有落空,才呻吟了數聲,右方兩三丈外便閃出一條人影,大步向她行來,口中還打招呼道:「是哪一位扭了腳啦?」

    紫雲故作驚奇地抬頭注視,旋即看清楚來人,便撒嬌地哼卿得大聲一點,等到那個男人走近了,才道:「是我,梁沛你怎會在這兒呢?」

    梁沛是個三十多歲壯年人,身披窄腰長衫,腰是長刀。這一身裝扮,正是廠、衛之人外出便服。

    梁沛呵呵笑道:「原來是紫雲姑娘。你不叫我一聲老爺,也須稱我為大人呀!怎可叫起我的名字呢?」話雖這樣說,但口氣中根本沒有斥責的意思,反而像是借這個題目說笑。』他逼近紫雲身邊,幾乎要碰到她才停下來,又道:「你扭得可厲害麼?讓我替你揉揉……」

    紫雲把扶著牆的那隻玉手,改為揪住他的臂膀,嬌聲嬌氣地道:「誰要你揉!你準沒安著好心眼兒……」

    梁沛道:「人家好意幫忙,你還反栽一記,這是從何說起;真是天大的冤屈!你可知道,我曾在少林寺學藝,油跌打刀傷最是拿手。像這種扭了筋的小小事情,包你著手回春,馬上見效。」

    他笑了一下,又追;「反正我又不收你診金藥費,你有什麼損失麼?」

    紫雲吃吃地笑起來,道:「你呀就想佔便宜……好啦!有活待會兒再說,先扶我回到船上好不好?」

    梁沛立刻伸手環抱她的纖腰,道:「好!好!我老人家乾脆抱你上船吧!」

    紫雲忙道:「這兒不行,萬一給分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她言下之意,竟是暗示梁沛,在沒人看見之處便可以了。

    梁沛哈哈一笑,摟扶著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腳踏甲板,才想起來問道:「你家大小姐幾時回來?」

    紫云「嘎」一聲,道:「你看見她上岸的麼?怪不得膽敢找上我……」

    梁沛用力把她抱緊一點,笑道:「我為什麼要怕她?我們既是同僚,而她還不敢像你一樣的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

    紫雲道:「得啦!你們哪一個不是背底裡嘴硬,等見到她的時光,個個都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像孫子似的。」

    梁沛聳聳肩,道:「那是大家互相尊重呀!你沒聽她當面稱呼我口口聲聲都是梁大人麼?雖說她的地位比我高一點,但你也知道,她可管不著我呀!」

    這時他們已進入艙房,梁沛四下打量一眼,噴噴道:「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

    紫雲訝道:「為什麼猜是我住的呢?」

    「這不簡單?」梁沛道:「一來你沒有理由到別人臥室;二來你家主人對什麼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從來沒有戴過一件首飾,這種人怎會把臥室佈置得漂漂亮亮?只有你這種嬌媚可愛的女人才會這樣收拾呀!」

    紫雲只笑一下,轉過話題,道:「你老人家讓我坐下來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斷啦?」

    梁沛輕狂地把她整個人抱起來,走向榻邊,道:「坐下不如躺下。你可知道,我實在捨不得放手,並不是我迷糊……」

    他瞅著對方,查看她的反應,以便決定下一步驟。如果她嬌媚作態,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馬上即可採取更進一步的動作。如果她有斥責他輕狂的表示,便須趕快自打圓場下台,以免失去以後的機會。

    紫雲不但沒有不肯的表示,還嬌媚地笑著,說道:「萬一被大小姐看見,你吃不了兜著走……」

    在暗艙中的公孫元波,目光斜溜溜落在那個站在他旁邊的女子身上。她面向著那道暗門,腳跟幾乎踩到他的耳朵。

    這時但聽紫云「曖」了半聲,便像被人堵住了嘴巴。公孫元波不用瞧看,已知道紫雲的兩片嘴唇,一定被那梁沛用嘴巴封住了。

    公孫元波正轉念間,忽然又發覺那鉤鼻女子一跺腳,以致船身微微震動。他忖道:「她生氣啦,但千萬別踩破我的耳朵才好啊!」

    要知鉤鼻女子就站在他頭顱旁邊,當時差點就踐踏著公孫元波的耳朵了。現下這一跺腳,對公孫元波耳朵的威脅甚大,是以他直在心裡頭嚼咕。此外,她纖足起落之時,公孫元波可就感覺得輕風拂面,這股風帶著很淡的香味,又提醒他記著這個人是個女性。

    當然在這種情形之下,公孫元波不會發生任何還想,而且這個女子那只鉤鉤的鼻子,也是令他不涉邏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於這一下跺腳而發生的震動雖然十分輕微,但外面艙房中的梁沛一乃是廠衙中的高手,定然能夠警覺。故此他認為這約鼻少於此舉霎在很差勁,一點不似是領袖人物,巨而像是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他突然又發覺這個女子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廠,就好際是幽靈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艙房內的梁沛,這刻已把壓在紫雲身上的軀體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門窗之處查看。敢請他雖然吻著紫雲的香唇,但剛才大小姐那一下跺腳的輕微震動,顯然已驚動了他,是以抬頭向;*口和窗子望去。

    梁沛萬萬想不到榻旁的胞壁有人出來,是以直至他感到不妥之時,背上已被一把長劍抵住,那鋒利的劍刀透過衣服,略略刺入皮膚,雖然不算痛,卻有一種冰冷徹骨的可怕感覺。

    他扭轉頭一望.登時面色大變,啪啪道:「大……大小姐……卑職…··啤職正要…··滬見……」

    大小姐兩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梁沛面上,道:「你來見我有什麼事?」

    梁沛本來就沒有事,而且亦極難製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ti.是以急得滿面通紅。

    不過這並不是羞愧認錯就可U「罷手」的事,對方手中的長劍已抵住後背要害。她決計不是開玩笑,而是當真會刺殺他的。

    在這生死關頭中,梁沛根本沒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將他所負的任務作為口實,急忙說道:』『卑職向來萬分敬佩大小姐,所以這回奉命暗中監視大小姐,覺得很不對,特地裡找到大小姐,向你報告……」

    大小姐淡淡道:」『哦!原來如此。那麼派你來此之八:一定是鬼見愁董沖了,是也不是『!」

    梁沛點頭道:「是!是!正是董大人。」

    他仍然騎在紫雲身上,僅僅上半身翹起,扭頭說話,是以這情狀看起來滑稽可笑。

    大小姐道:「董沖的命令中,要你監視我的什麼事情?」

    梁沛急忙回答.那樣子真是恨不得把心中所知全掏出來一般。換言之,他的態度,正是那些不惜出賣朋友以求保存自己那種卑鄙的人的味道。

    「董大人親口吩咐卑職,不論日夜皆須監視這一艘座駕船舶,將你離開後回來的時間、以後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詳細記錄下來。除卑職外,尚有兩人幫忙,但董大人限定晚間必須由卑職親自出馬監視。」

    「你可知道董沖此舉,有何用意?」

    「這個卑職就不知道啦……」

    紫雲突然格格笑道:『」梁沛,你方才不是說過,你與大小姐乃是同僚,並不怕她麼?

    為何現在口口聲聲自稱卑職呢?」

    梁沛回頭瞪她一眼,但卻無話可駁她。即使有話,可是在劍關威脅之下。地亦不敢說出來。

    暗艙中的公孫元波想道:「這個大小姐到底是誰?難道無情仙子冷於秋的手下,也有這麼高的地位土?鬼見愁董沖乃是緝禁司三大高手之一,連他也對此女如此重視,則此文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可等閒視之……」

    他忽又想起自己目下已成為人家的俘虜,命運不測.就算探悉此女的身份來歷,又有何用?當廠他轉變思路,付道:「她語聲之中含有無窮殺機,只不知她問完了之後一是放了梁沛,抑是取他性命?」

    梁沛想必、也有此感,回頭望著大小姐,道:「卑職縱有欠妥不該之處,但總是廠裡的人。大小姐如見有諒,卑職日後一定有所報答。」

    大小姐哼了一聲,道:「像你這等輕輕易易就賣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

    紫雲遲疑地接口道:「但是此人也算得是機警之土,剛才船身小小一點震動,他就發覺了。以他的武功造詣,或有可用之處。」

    大小姐道:「那一下震動,是我故意跺腳弄出來的。一來測驗他的感覺靈敏到何等程度;二來這也是我的計策,因為他如果不能發覺,則本事太差,縱然出手頑抗,亦不須放在心上。如果能發覺船身的輕微震動,則一方面可考察出他的功力程度,另一方面可使他把注意力集中於門窗,因為他必定誤以為有人登船。這時我從旁邊出現,即可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紫雲道:「敢情這裡面有許多學問,不過大小姐先把梁沛弄開,讓婢子起來好不好?」

    一大小姐道:「你放心,我縱然極猛急地刺穿此人身體,亦不會傷及你一點油皮……」

    梁沛鬢角間冷汗直冒,道:「大小姐打算不放過卑職麼?」

    大小姐淡淡道:「你我雖是同屬廠裡的人,但我的行動卻不願被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鬼見愁董沖這個傢伙。因此,你告訴他,以後別做這種事情。」

    「卑職一定把這話轉告董大人。」

    梁沛泛起喜色,說道:「相信量大人以後不會再派人打擾大小姐。」

    「只要他敢再派人監視,我就繼續用這個方法告訴他,等到他悔悟為止。」大小姐冷冷地說,劍尖上忽然迸湧出森寒之氣,使梁沛連打幾個冷顫。

    他感到事情不妙,憶道:「大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當真想知道麼?」

    梁沛連連點頭,面上泛起怖懼之色。

    「好,我告訴你,你的屍體馬上就送到董沖面前,上面留著我下手的記認。所以他一定不會弄錯,不但曉得是我出手殺你,同時亦知道我的不高興。假如他還不停止派人來監視我,則這些人的命運亦將如你一般。剛才我所謂的送信與他,就是用你的屍體,而不是你的口信。」

    梁沛大驚失色,忙道:「大小姐且慢下手……」

    大小姐道:「還有什麼事?」

    梁沛道:「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卑職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決非普通之人可比,是以對你定必有許多利用價值。只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為你達成任務。」

    大小姐還未回答,紫雲已遭:「梁沛的話甚有道理。他能掙到今日的地位,當然有他的一套。因此,這個人對我們或者真有點利用價值呢!」

    大小姐道:「此人貪生怕死,不惜賣身求榮,全無骨氣可言,我要他來何用!」她的口氣甚是斬截堅決,一聽而知全無挽回餘地。

    梁沛出道以來,經過無數風浪,見識了不知多少人物,是以經驗豐富之極。他一聽之下,已曉得這個女子必下毒手,任是如何求情亦不中用。當下凶性勃發,決意撈點本錢。只見他猛一提掌,疾向紫雲秀麗的面門擊落。

    這一掌迅疾威猛,「砰」的一聲,已擊中紫雲的頭頂。原來他掌勢劈落之際,紫雲一急之下,用力抬起頭,因而本是擊向她面門的鐵掌,卻落在她的頭頂。

    大小姐的長劍,沉脫之際已貫穿了梁沛的心臟.劍尖幾乎從他前胸透出。她這一劍刺的是人身中第一要害,是以梁沛馬上就死了,連慘叫之聲也來不及發出、大小姐劍勢一挑,梁沛的屍體應劍而起,墜向地上ˍ但見紫雲雙目半閉,面色蒼白。她中了梁沛垂死前所擊的一掌,居然不曾腦漿進裂,已屬奇跡。

    大小姐看了她的情形,不但不著急,反而微微一笑,收起長劍,迅急把地*的屍體揪起,向艙外走去。

    片刻間她已從岸上回至艙裡,順便已查看過四下.並沒女其他的密探。她將燈火剔亮一點,再走到榻邊,只見雲已睜開眼睛,茫然地瞧著艙頂。大小姐伸手在她領L摸卜一】:.道:「你沒事吧?」

    『阿!我沒有事……」紫雲眼光轉動.移到主人的面上,答道,「只不過頭腦昏眩了一陣,我還以為我練的「金頂』功夫.擋不住梁沛這一擊呢!」

    大小姐道:「哪有擋不往之理?要知他出手更快,問我早已有各,內力平一步從劍關透出一攻入他經脈中.是以他那一掌,威力為之銳減……」

    紫雲聽了這話.馬上就恢復過來,十起身於,自覺果華並無異狀,心中大為欣慰.離榻下地。

    原來她以為所統的「金頂」功夫,一定抵押下注梁沛的鐵掌,所以頭腦一陣昏眩之時·便以為受傷甚重·於是便爬不起床。等到大小姐解釋之後她曉得一定沒事,頓時連那一點點昏眩之感也不放在心肝,恢復廠生屹活虎的常態。此法心彈作用影響,世卜往往方很多人門以為生病.結來自體果然出現這種病症的徵象。相巨的有些人堅決自信不會生病,往往有些小病亦自動消失。

    紫雲打了一盆水,很快就將地板上的血跡洗去。

    大小姐坐在鋪著錦墊的扶手椅上,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丹楓回來,她才轉動眼睛注視這個俏婢,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痕跡沒有?」

    「有!」丹楓迅快答道,「在他被擒時背脊所靠的牆上,有一個暗記。」

    公孫元波聽得清清楚楚,那顆心頓時一況,忖道:「這些女子,厲害得叫人不能不害怕,這回糟啦!」

    只聽大小姐道:「是個怎麼樣的暗記?」

    「是一個缺了一點的『上』字。」

    換言之,這便是一橫上面,加上一豎就是。

    大小姐「晤」了一聲,道:「這個暗記,已可以證明那小子是東宮集團中人。紫雲,把他搬出來,我有話問他。」

    紫雲走入暗艙,揪住公孫元波一隻胳臂,拉到外面。好在地板光滑得很,所以不致擦損衣服皮肉。

    這些女子的手段,從梁沛事件上,可以看出她們的毒辣。因此公孫元波已作了決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侮辱,他將在態度上表現與她們合作。但又為了保持秘密,他決定盡可能迅即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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