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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似友似敵 文 / 司馬翎

    原來他忽然想到,假如找些膠脂之類,先把所有的松針粘住,然後才慢慢數,以白靈官久經訓練的速度,自然來得及把二十一棵松樹所有的松針計算出來。

    他道:「你師叔真是愚不可及,這麼樣的一個難題,你看我已想到解決之法!」

    他說得十分鄭重,一望而知絕非信口胡謅。

    凌紅藥問道:「你說出來聽聽行麼?」

    他搖搖頭道:「我與你師叔不但沒有交情,而且現已變成敵人,憑什麼告訴他?」

    凌紅藥眼睛一轉,道:「那麼讓我猜一猜,你可是想到主要困難在於松針落地,因此針對這一點,用些什麼把它們粘住?」

    岳雷自以為想得很妙的主意,讓她一下猜出,不禁啞然。

    她一看他的神色,便曉得了,當下曬道:「這個法子早就想過多少次啦,不但師叔想到,我和其他師兄們也都想過。但師叔數出松針數目之後,還要經過師兄這一關。不論是師兄或派別的人來核點,總得點上個十天八日功夫,其時一則新的松針已不知長出多少,二則松樹樹身透出松脂,可把膠粘之物溶化,仍然要掉下松針來。」

    她歇了一下,又道:「這都是我和哥哥暗中試驗過,然後告訴師叔,他卻從來不打這些歪主意的!」

    岳雷腦筋一轉,冷笑道:「你這一猜,只猜中其一,尚有一個訣竅,你一定想不到」

    凌紅藥微曬道:「一共只有兩個方法,都行不通,我和哥哥哪裡沒有想過……你說的第二個訣竅,可是設法把二十一棵松樹的松針減少甚且完全除掉麼?」

    岳雷當真是這麼想,甚至現在凌紅藥提出來時,聽她的口氣,則此計又是不通。可是他卻仍然想不透何故此計不行?

    當下便故意矜持,不肯立刻作答。

    凌紅藥道:「這法子本來簡便,但第一點師叔不肯探納此計,第二縱然師叔肯了,掌門真人會不會答應讓他這樣過關?」

    岳雷一聽當真是道理,須知他幼時父親早死,由母親撫養,其時他一方面嘗到現實生活的苦頭,一方面仍然記得父親的種種教訓,分得出正邪善惡。其後因陰陽童子龔勝施展「混元一氣功」而功力大弱,急於復元,便擄掠童男童女以供應用,岳小雷便是其中之一,被朱玲和宮天撫救了。到官府中時,因石軒中恰好路過,與知府是老朋友,是以見到岳小雷。其後岳小雷返家,因不容於母親娘家,又到城中做學徒。朱玲又把他帶走,其時朱玲已和無情公子張鹹在一起。

    無情公子張鹹為人不分善惡,觀念偏激,視人命如草芥。岳小雷第一次聽到對事物間種種古怪的看法,覺得未嘗沒有道理。

    張威更指引他去練武功,他告訴他說,最好能夠投在黑道高人門下,練成一身絕藝,出道之後,便可沒有任何拘束,殺人放火,或者劫富濟貧都可以隨心所欲。只要武功高強,便可任意橫行天下。

    岳小雷便聽他指點,悄悄走了。路上卻碰上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

    這位曾經顯赫一時,領袖大內群雄的武林名家眼力自然不比尋常,一見岳小雷根骨之佳,生平罕見,便把他收為門下弟子。

    其時諸葛太真,雖然改邪歸正,但他到底是一代之雄,不論在做人做事抑或在臨陣對敵,招數變化上,講究的是權謀詐變,岳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雖不太長久,但這等觀念的熏陶,卻極有力。

    最後他到了崑崙山上,諸葛太真原本出身崑崙,曾經當過好幾年和尚,拜在崑崙山天龍寺方丈聖諦大師座下。這聖諦大師與他師兄鍾先生相似,都是恬淡不爭的人,從未入過江湖。但極是愛才,明知諸葛太真不是沙門中人,仍然希望感化他,後來瞧瞧實在不行,才遣他下山還俗,此所以諸葛太真武功雖然已卓絕一時,卻仍未曾盡得崑崙心法之故。

    岳雷到天龍寺後,聖諦大師又動愛才之念,親自傳他武功。岳雷在諸葛太真處武功雖學得不多,但其他方面卻深得乃師三昧,他的一件絕大心事,竟連聖諦大師也被瞞過,當他是未經雕琢的璞玉,傾囊傳授本門心法。當然岳雷之所以能夠博到聖諦大師歡心以及能夠隱藏心事,這些法門都是諸葛太真遣他上山之時,早已教定。

    岳雷在天龍寺中三年來受到許多得道高僧熏陶,善惡是非,認識得更加深刻,不過他卻未必依循這些道理去做人,此所以在他身上,可以說得上是正邪兼集,既識得如何權謀應變,也分得出善惡。

    他想得出替白靈宮解決難題的歪法,但也瞭解白靈官不肯採納的心情和看法,像峨嵋這種名門正派的弟子,不肯用權術完成師父遺命,他知道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此所以凌紅藥一說白靈官真人不肯這麼做,他一點也不覺得詫異。但他跟著又觸想到一個詭計,便得意地笑一下,道:「你懂得什麼,憑你兄妹還能想出什麼絕招麼?你師叔這個難題,除了我天下再沒有人能夠解決」

    凌紅藥大為動心,道:「你可以告訴我麼?那朱劍你取去便是。」

    卻見岳雷搖頭,她又道:「目下你想安然無阻地出山,決辦不到,除非我帶你由秘徑出山,我們交換一下怎樣?」

    這一回他有點意動,想了一下,道:「你先帶我到長青谷瞧瞧,然後領我出山,我就把這法子教你。」

    凌紅藥大喜道:「那麼快走,別再耽誤了出岔子!」說罷,當先向長青谷奔去。

    岳雷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似乎打什麼主意,隨後跟去。

    凌紅藥心中卻充滿快樂興奮的情緒,須知她和白靈官真人感情極好,而且近兩三年來,她已經長大成人,深深懂得這種困居谷中的痛苦。是以當她想到那位疼愛她的老道人將能脫困出谷,而又是她請求岳雷幫忙的,心頭更感興奮。

    不一會便到達深谷中,由人谷時起,一直到深谷四面的山腰處,均是一片青翠,晚風吹過松林,發出陣陣海濤奔騰之聲。

    谷底當中有一片丘陵高地,丘陵四周有一圈沒有松樹,陵上卻有不少古老巨大的青松。

    岳雷數一下,陵上共有二十一棵松樹,不用說便是這些松樹,正是困住那白靈宮真人達四十年之久的古鬆了。

    陵後一座方圓兩丈左右的石屋,岳雷走過去,卻見門上網結塵封,兩扇木門已朽壞了不少,半掩不閉。

    他訝然向凌紅藥道:「你師叔從來不入屋中休息睡覺的麼?」

    原來門上既然有蛛網封結,塵垢堆積,可知久已無出入。

    凌紅藥道:「他老人家哪有休息睡覺的時候,他極是恪遵師祖遺命,因此四十年來都一直在點算樹上松針的數目,倦了的話,便至陵上那方青石板上坐一會,晚上稍為打坐練功,也不須睡覺。

    岳雷在崑崙山上跟隨聖諦大師,耳儒目染,因此多聞博識。聽了此言,心中微凜,忖道:「她的師叔一定已練成峨嵋派震驚天下的『三陽功』,這可是屬於先天氣功的一種,故此才能數十年不睡,等於比普通人多活了不少光陰。」

    這一來如若碰上這種老道,當真不好抵擋,想了一下,便決定改變計劃。

    原本他想等到送劍回來之後,才入此谷來助這白靈官真人脫困。在他的計劃中,必須與白靈官交手,但目下既知他武功的確強絕一時,這等無把握之仗,豈敢胡亂招惹。

    凌紅藥問道:「你的計策可以說出來了吧?」

    岳雷走到陵上,一面摩挲那些古松,鑒察這些老松的年齡,一面大聲答非所問地道:「你師姐可是住在天屏谷中?」

    她站在石屋門前,應道:「不錯,她就住在天屏谷那座石樓上。」

    岳雷非常用心地細細鑒驗每一棵松樹,不時摩挲樹身。

    他忽然道:「這些古松果真和別的松樹不同,怪不得松針易落易生」

    她茫然應道:「我怎會騙你。」

    他又問道:「你師父呢?不在此山中麼?」

    「啊,師父她去了南疆,因為他的公公年紀已老,最近身體不好,所以她又回去了……」

    「你很少見到她麼?」

    「很少,她不常回來,我的武功都是珠師姐教的!」

    「她的武功當真很好麼?」

    「當然很好,她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我真奇怪她既有一身本領,又沒有人管束她,但她卻一直躲在山中,不肯到江湖去。」

    岳雷笑一聲,道:「她到底是個姑娘家,而且你可知道什麼是江湖麼?所謂江湖,便是危險、死亡、風塵、奸詐、義氣和勞碌等等加起來。有什麼好處值得一個大姑娘去闖?」

    她嗯了一聲,道:「我只下過一次山,覺得好像很熱鬧開心。」

    他道:「你跟著你師姐等許多人一同走,才會覺得熱鬧好玩。若是自己一個人,哼,以你這個樣子,苦頭就多啦!」

    她停頓了一下,見他一直在陵上走來走去,每一棵松樹都被他摸過看過,說了不少話,從未向她看過一眼。芳心中忽然浮起一陣被冷落的淒涼味道,當下也抬頭向天,望著夜空中那一彎新月,大聲道:

    「你說得江湖十分可怕似的,但為什麼白靈官師叔和我一談到江湖,便眉飛色舞,最後總要露出一副無限神往的樣子?」

    他笑一聲,道:「你試試困在這谷中幾十年看看,別說是多姿多彩的江湖,即使是這座谷外的山巒寺廟,也夠人心嚮神往的了。」

    凌紅藥聽了,心中肅然生敬,忖道:「想不到他不但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見地,這一點我怎的從未想過?」

    正在想著岳雷已走回來,向她詭秘地笑一下,道:「你帶我出山吧!」

    她點點頭,領他出谷,忽然停步問道:「你不把法子告訴我麼?」

    他突然沉下臉色,極為鄭重地道:「天機不可洩露,等我回到峨嵋,務必還你師叔自由之身便了。你如相信我,最好別問!」

    她愣了一會,嘟一下嘴巴,道:「你這人太奇怪了,明明說好的事,也會變卦?」

    他遲疑一下,道:「你肯相信我的話麼?假如你一定要我說出來,我的妙計便不靈了。」

    凌紅藥賭氣地向谷外奔去,大聲道:「那麼你跟我出山去吧!」

    兩人腳下均快,片刻間已進入一座峭壁陡立的山谷之中,轉了幾轉,但見到處都是遮天峭壁,道路極是迂迴曲折。

    凌紅藥道:「這就是仙迷嶺了,只要穿過這一座最難走的嶺谷,便可到達前山半山處。」

    岳雷默默記住如何轉彎,有時更在轉角石壁處做點記號,以備重來之時,容易走些。

    出谷之際,岳雷已經明白,敢情此谷橫在前山與後山之間,因四面俱是參天石壁,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得不望而卻步,是以無法不繞個大圈,才能到達後山峨嵋派的兩處重地。

    如果知道入谷門戶及谷中走法,則穿過此谷,便可到達後山,省卻極多時間和精力。

    凌紅藥停步道:「雖然師叔他們一時不會搜索到前山來,但你仍須小心

    岳雷道:「這條道路,果然值得用你師叔的自由交換。但你別會錯我意,以為我怕你們峨嵋派的人,哼,他們若然招惹上我,那算他們倒霉!」

    她怔一下,有點兒被他的狂傲激怒,真恨不得師叔此時忽然從天而降,好好教訓他一頓。

    岳雷向她笑笑,道:「也罷,衝著你的面子,我對峨嵋派的人客氣一點便是,但卻有一個人例外。」

    凌紅藥微一思索,駭然問道:「這個人可是珠師姐?」

    他向她擺擺手,說聲再會,便疾馳而去。對於她的問話,根本不置可否。

    剩下凌紅藥一個人,愣愣地站在谷口,凝眸尋思。這個少年飄然來去,在她的心湖中震盪起漪漣無數。有一點令她感覺出來而十分失望的,便是他對她根本不在意,在他的心中,完全沒有任何位置。

    良久,她才惘然回去。

    誰知就在她送岳雷出谷之時,數百年來都清靜無事的隱仙觀中,卻大大騷動!

    原來珠姑娘因被觀中千里鍾召回隱仙觀去,立即上樓謁見掌門真人。

    太清真人等她行過禮之後,便嚴肅地道:「兩頭守山神猿,俱被一個崑崙派人用『天龍指』手法殺害,早先才發現此事,如今特地召你來此,告以此事。」

    珠姑娘嬌軀一震,修眉輕輕皺起來,心中自語道:「崑崙派的天龍指?啊,竟是他麼?」

    掌門真人既然凝重沉穩,但今晚因兩頭神猿之死,內心甚是震動,是以竟沒看出她神色有異。

    他忖思一下,然後緩緩道:「你太本師兄已奉我之命,出觀搜索,但怕他難以顧及,你可即去助他一臂之力」

    珠姑娘自從回峨嵋居住以來,都未曾被掌門真人派遣過,此時焉敢有違,而且覺得事情十分嚴重,斂枉道:「弟子敬領真人法諭!」

    當下轉身出室,剛剛走到門邊,忽聽太清真人道:「珠兒回來!」

    她立刻回到太清真人面前,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徐徐道:「想我峨嵋派數百年以來,總算在宇內有點聲名,一向和崑崙派毫無嫌隙。今晚之事,實在令人疑惑。再者姑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管來意這等詭秘,我們總是三清弟子,以慈悲為懷。你此去如發現那人,縱然被對方激怒,也不可妄下毒手,只可設法活擒!」

    說到末後一句時,曾經中斷了一下。

    珠姑娘斂衽道:「弟子自當仰體真人慈悲之意,決不敢妄啟殺戒!」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但你暫時不必動身。」

    珠姑娘聽了此言,十分疑惑。但又不便啟齒動問,只好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側顧一眼,道:「玄明,把為師的劍取來」

    分侍木榻的四名清秀道童其中之一應了一聲,便轉入內室,眨眼間已取出一柄松紋古劍,恭恭敬敬送到榻邊。

    珠姑娘更加大惑不解,心想聽說掌門真人已經數十年未摸過寶劍,如今取出此劍,空有何意?莫非要自己用他的劍擒捉對頭?可是掌門真人以前曾經考察過她的武功,應該記得她用的長劍,雖然尺寸和普通的一樣,但份量卻輕上四分之一。

    目下掌門真人自用之劍,形式奇古,劍身看來比普通的劍要厚上一半,因此份量特沉,雖說是武功練到像她這種境地,劍的輕重,並無多大妨礙,但如果對上特強敵手,兵器的稱手與否,便大有關係。

    只見太清真人把那柄松紋古劍接過來,平放在膝上,伸手緩緩摩挲幾下,神情之間,隱約流露出一點激動。

    這時榻邊的四名道童,也十分不解地睜大眼睛,瞧著這位一向使他們衷心佩服仰崇的老道人。

    太清真人倏然一抬目,神光如電。登時把珠兒嚇了一驚,忖道:「掌門真人業已在摩挲古劍之時,運足玄功,看來似乎要出手迎戰什麼強仇大敵呢?」

    老道人猶疑一下,便下了決心,向珠兒道:「本門修習武功,不過是修道人備以防身保命,並非用來在江湖上爭雄。但數百年之後,本門已在武林中薄有聲譽。貧道雖不想再用到這等殺人凶器,可是本派聲譽,又比貧道個人為重,因此貧道已不能單為自己著想。珠兒,你在本山多年,可曾聽說過有人如此大膽,不但侵擾本門清修之地,連傷弟子多人,又把那對得道通靈、與人無異的守山神猿慘加殺害之事麼?」

    珠兒恭聲道:「弟子未曾聽過!」

    太清真人道:「不但是你,連貧道活了這些年來,也沒想到過。但現在你看,居然還有人侵入本觀,貧道如不親自出手,怎對得起歷代掌門祖師?」

    珠兒大驚失色,芳心已想到此人可能是誰。

    門外有人朗聲道:「晚輩的確失禮,冒讀真人,如今恭候真人處以應得之罪!」

    人隨聲現,只那氣度威嚴,方面大耳的金瑞,站在門口當中,遙遙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

    珠兒急咬住嘴唇,免得發出聲音。

    太清真人年逾八旬,此生修練武功的時間,超過一甲子,是以內功深厚異常,耳目特靈。

    適才他與珠兒說話時,便覺察一點極細微的聲音,這種聲音竟是生似有人屹立門外,因樓高風大,衣袂被山風吹動那種細微的飄拂聲。

    但這位一代掌門真人,差點兒不敢相信,憑自己的耳目修為,居然還有人能夠毫無聲息地到了房門外,站立好一會,才衣角飄拂之聲而被發現。

    此所以他當時不能立即決定應否出聲喝破,假如喝錯了,自然有辱威名。

    化名為金瑞的德貝勒出現在門口之後,便靜立不勸,表示不敢逾越,非奉令召喚,方肯入房。

    他那對威嚴銳利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珠兒的面上,只見她流露出極為奇異的神色,心頭不覺輕輕一震。他雖然在江湖上混跡不久,但自幼在京城長大,往來均是達官貴人,官場之中,比江湖之人更能掩抑自己的感情。是以他心頭雖是震撼,面上卻毫無變化。

    太清真人徐徐問道:「金施主就是崑崙山世外高人鍾先生的高足了?」

    金瑞此人江湖,除了史思溫外,誰都不知他的師承,連珠兒也不知道,因此聞言微微一怔道:「真人神目如電,晚輩欽佩之至,家師正是鍾先生。」

    太清真人拂一下頷下白髯,道;「貧道自從四十年前,接掌本派掌門之位以來,便未曾出過手。金施主來得正好,貧道正想考究一下自己的武功,這四十年來是否已經擱下!」

    珠兒本以為掌門真人會命自己出手,而對那個深愛自己而又曾是救命恩人的德貝勒,她可不知道真打還是假打好?故此流露奇異的神色。如今一聽掌門真人竟然要親自出手,不覺驚惶更甚,忙道:

    「啟稟掌門真人,弟子適好奉命在此,有事弟子服其勞,何須真人親勞法駕!」

    太清真人一直不曾看她,是以沒有發覺她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貧道雖然老朽,但自信還堪一擊。不過貧道比金施主多活了不少歲數,不覺有以老欺小的嫌疑。這樣好了,貧道如不能在二十招以內,活捉金施主,便任得金施主安然離開隱仙觀!」

    須知太清真人修道多年,為人極是謙沖恬淡。今晚卻因兩頭神猿之死,大為傷心,況且此事也大損峨嵋威名,是以連他老人家也抑捺不住心頭火氣,簡直不容分說,便自挑戰。

    金瑞大大愣了一下,心想峨嵋、崑崙兩派,如今雖談不上什麼交情。但一則均屬名門正派,聲氣時通,二則昔年兩派長輩,均有過往來,不能說毫無淵源。尤其是太清真人清譽極隆,既然四十年未和人動過手,今晚何故破戒出手?

    「晚輩自知擅擾真人清修之處,罪不可逭,敬請真人處罰,實在不敢和真人動手!」

    太清真人心念微轉,忖道:「此子氣度不凡,言詞間甚是真誠,敬重前輩。果然如此,又何以殺我守山神猿?無量壽佛,……我莫被他蒙騙過去,試想如今世風日下,大奸大惡之徒,均以偽善面目出現人間。此人年逾三旬,說不定涉世已深……」

    念頭電轉,不過剎那之間。珠兒在一旁幽幽低歎一聲,心想這位德貝勒行事令人莫測高深。當日他身為貝勒,竟肯庇護一個入侵宮禁的叛逆,而現在卻不辭千里,來到峨嵋山,竟把守山神猿殺死。

    太清真人已道:「金施主不須客氣,你既能來,自有出去的把握。請吧,樓下地方足夠你我施展」

    說罷,把松紋寶劍交給一名弟子,使徐徐起身。

    金瑞心中倒不害怕,只悔自己大意,不曾打聽到峨嵋派有這麼大的規矩,連那四十年不曾動過手的掌門真人,也因此而出手。

    他為難地噓口氣,迅疾地瞥掃珠兒一眼,恰好見到她也望著自己,便苦笑一下。

    珠兒道:「弟子先領這位貴客下樓。」

    太清真人輕輕點頭,珠兒便縱出門外,嬌聲嚦嚦地道:「金老師請往這邊走。」

    金瑞向太清真人拱拱手,便跟珠兒落樓,在樓梯上便低聲問道:「珠姑娘,你一向都住在山中麼?」

    珠兒點頭道:「是的。」只應了這一句,便改變話題,道:「等會兒你動手時,千萬不可硬拚,最好仗著崑崙身法,假作內力不敵,一路向左邊移去。左邊那道圍牆以外,便可出觀」

    金瑞道:「謝謝你,區區這次遠訪峨嵋,便是為了看看你。」

    他又把話題拉回來,珠兒見他在這等身敗名裂的危險中,仍然忘不了向自己暗示傾慕之意,芳心大為感動,覺得這才是真情摯意,禁不住低喟一聲。

    金瑞又道:「三年前在紅心鋪見過姑娘之後,回到京師,自覺紅塵中竟無足戀,便以金蟬脫殼之法,假死瞞過家人耳目,悄悄出京,這次來找姑娘,僅僅為了要問你一句話!」

    這時兩人已走到最底下的一道樓梯,珠兒震動一下,腳步微窒,但隨即聽到上面傳來步聲,知道那四名道憧已簇擁著掌門真人下來。

    她不敢停頓,繼續向下走,一面輕聲道:「等你二十招接下來,出觀之後,才慢慢問我不遲……」她歇了一下,鼓足勇氣,道:「希望你能逃則逃,別和掌門真人硬拚……」

    須知她聰慧過人,明知德貝勒對她有情,是以這一問必是有關兩人之事,假如她所答的要令他大感失望,以這人的多情心性,可能便大大使他震撼,心神擾亂。動手時不能專心一志,極可能便立斃掌門真人手下,是以要他事後再說。

    金瑞聽了她的話,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從她語氣中,已可覺察出今宵峨嵋掌門親自出手一事,似有內情,因此局勢分外凶危。

    喜的是這位心上人關注之情,流露無遺。若然不是碰上這等遭遇,焉能知道她如此關心自己?

    兩人走到樓下那片場子上,他迅疾地向左方一瞥,只見十丈以外,有一道高達三丈的圍牆。

    金瑞見了那牆,心頭微震,須知牆高三丈,以他目下的功力,自然能夠躍上去。但如在動手之際,對方又是名震宇內的高人,大概只能倉猝躍起,這樣是否能夠躍上那堵高牆,便成問題。

    珠兒輕輕道:「你快看準換力之處,在丈七八高處,有黑色的鐵釘呢。」

    金瑞卻不再看,只因時在深夜,相隔甚遠,鐵釘既然漆為黑色,誰也沒有這麼好的眼力,可以看見。

    只見四名童子挑燈魚貫出來,場子中登時光亮許多。跟著那高冠峨譬,相貌奇古的老道人緩步出來,一直走到金瑞面前。

    金瑞忙忙凝神運氣,準備應戰。太清真人卻向四方八面掃瞥一眼,微嗟一聲道:「金施主不須存著謙讓之心,手底儘管施展好了。」

    這番話出在別人口中,便是驕傲托大之言,但由太清真人說出,卻甚合理。

    金瑞道:「晚輩謹遵真人法諭。」當下微一躬身,口中朗聲道:「請真人恕晚輩無禮」話聲中鐵掌一揮,疾擊過去。

    太清真人見他出手奧妙,來勢似慢實快,便不言語,身形如淵停嶽峙般屹立不動。

    金瑞的手掌已遞到對方胸口兩尺以內,因掌力蓄蘊未發,故此對方僅僅白鬚微揚。這時見對方沉穩之極,居然尚不出手封拆,口中大喝一聲,掌勢加快,同時掌心吐處,一股潛勁猛然擊出。

    太清真人運氣一拒,「蓬」的一聲,對方的掌力已擊在他胸口,跟著鐵掌已到。

    他本想仗著內功深厚,硬擋對方一掌,但此時一試對方掌力,已察覺對方年紀雖輕,但內力沉雄,造詣極深,掌上已足有練成崑崙派「天龍指」、「天罡掌」等功夫,可真不大敢讓他手掌上身,當下吸一口氣,胸口忽然內塌,足下分寸不移,但胸部與對方的手掌忽地拉長了尋尺之多。

    金瑞也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位峨嵋掌門,居然敢硬抵他一記極厲害的掌力。因對方胸口縮退,也不敢再進,身形側上,掌化「橫掃四海」之勢,「砰」地又是一股沉雄掌力,朝太清真人胸脅處撞去。

    太清真人突然半轉身軀,手出如風,逕去扣他掌腕之間的脈門。

    這一下出手平淡無奇,但令人驚心動魄的,卻是出手之快,認位之準,無一不是已臻化境。

    金瑞心雖微凜,但面上神色不變,急急一抬腕,手掌下垂,迅疾無倫地輕輕一拂。

    莫看他這一拂,用不出什麼力量,但因他手指已練有奇功,如若被他拂中脈穴,雖不能立刻致死,卻也得皮折骨碎,奇痛難當。

    太清真人低喝一聲「好手法」,也自不離原位,手腕震處,寬袖陡然飛起,袖影掩目中,肩身不動,手臂卻突然加長,五指如鉤,已堪堪扣摘住對方手肘。

    這兩人一貼近身,便連施極上乘的內家手法,各出一手在極有限的空間裡換了兩招,只看得旁邊的珠兒美眸大張,無法旁眨。

    金瑞指尖剛觸著對方寬袖,便知不妙,斗地飛起一腳,直向太清真人下三路踢到。身子也順腳踢之勢,向後一仰,等如退了兩三尺。

    太清真人見他應變神速,這一腳又踢得極是惡毒,不得不移宮換位,兩人登時錯開數尺。老道人不容對方緩手,雙臂一振,已重新撲近,兩手齊出,左手剛猛無化地拍出一掌,右手卻輕巧迅疾地扣拿對方臂肘腕數處脈穴。

    金瑞識得對方已施展出本門心法陰陽掌,講究剛柔並濟,凶險均具,尤其在這位一代高人手底施展出來,更加教人有左右為難之感。

    他可不敢怠慢,仗著崑崙身法獨步天下,口中清嘯一聲,身軀旋轉如風,移向一旁,單單抵拒對方左掌猛擊之力,「蓬」的一響,兩人掌力相交。金瑞內力略遜,被震得多轉了一圈。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當真身法神妙,獨步天下」話聲中欺身急進,或是左拍右拿,或是右拍左拿,總之一剛一柔,一凶一險,霎時間已攻了六招之多。

    金瑞奮力封拆,盡施崑崙心法,卻僅能自保。

    太清真人道:「十招已過,金施主小心了」

    金瑞默運真力,疾出一掌,抵住對方極是凌厲的一擊,但覺血氣微浮,因此不敢答話。

    只見老道人並不著急,依然用峨嵋派心法陰陽掌,繼續進攻,七招之內,直把金瑞迫退三丈之遠。

    這時只剩下三招,太清真人陡然攻勢微滯,金瑞向後面一退,又退了三四尺遠,趁勢換一口氣。

    目光一掠,只見太清道人雪白鬚發,竟然無風自動,跟著緩緩向他推出一掌,隔空劈到。

    金瑞一念微動,大喝一聲,雙掌平推出去,但見掌力飆轉而出,疾向太清道人沉潛未露的掌力上撞去。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手掌加快擊出,「蓬」地大響一聲,地上砂飛石走,風轉飆翻。餘勢猶勁,直向金瑞湧撞而去。

    金瑞失聲一噫,倏然向後一縱,足足躍退三丈之多。

    太清道人飄身而起,如影隨形,也跟進了三丈,兩人仍然相距六尺左右,驀地又是一掌遙遙劈去。

    這一掌出手之快,當真難以形容,劈空掌力過處,四下勁風亂旋。

    金瑞不但一身上乘武功,而且見聞廣博。一看之下,便明白對方這一掌已是平生功力所聚,放眼當今天下,能夠接住他這一擊的,恐怕數不出幾個人。

    他自問沒有這等功力接下來,但閃避更不行。只因太清真人另一掌已蓄勢待發,只要他一閃,立時又跟蹤追擊。這還不算,尚有第一掌的力量,太清真人能夠收回來,從背後追到,形成夾擊之勢。

    那時節他就算想硬拚,也無法抵禦前後夾攻的內家真力。

    金瑞看出不妥,只好把心一橫,清嘯一聲,也把全身功力運聚掌上,猛然推出。

    珠兒見他竟然硬拚,不由得花容失色,口中低低驚叫一聲。

    那邊兩股掌力相交,「蓬」地大響一聲,只見金瑞身形凌空飛起。

    太清真人為之一怔,只見那崑崙派年輕高手,藉著自己掌力,劃空飛返,一下子已碰在那堵高達三丈的圍牆上。

    須知金瑞這一下凶險異常,只因他的對手太清真人,功力深厚之極,適才的一掌,如不是他在接觸的一剎那間,聽到珠兒失聲驚呼,心念一轉,把真力撤回三成的話。金瑞心存僥倖,想借這等凌厲無比的劈空掌力飛開,非立斃當場不可。

    這時太清真人腳尖輕點,身形如閃電般移過去,已到了牆下尋丈之處,卻不立即出手攻出最後的一招。

    敢情金瑞身軀所碰之處,雖是在圍牆二丈高左右,但該處並無漆黑鐵釘,是以太清真人一心等他掉下來,然後才發最後一掌。

    但見金瑞在光滑滑的牆上稍微一停,身形陡然沿牆橫飛。

    太清真人暗自一愣,忖道:「我真是老糊塗了,崑崙身法擅名天下,能夠在空中轉折如意,怎能等他墜跌下來方始出手?」

    念頭方轉之時,金瑞橫移六尺之遠,已找到一根漆黑的鐵釘,伸手一按,身形拔空又起,轉眼間已飛出牆外,隱沒不見金瑞身形一墜地,陡覺雙腳一軟,站立不住,向前一仆,忙伸雙手按住地面。他腦筋靈活異常,已想到這裡離太清真人不過兩丈左右,中間只隔住一堵高牆。他如聽出自己仆跌地上,勢必飛身躍過牆來,把自己活活擒住。

    這時在牆內的太清真人果然聽出聲音不對,微微一笑,正要有所動作,忽又聽到「刷刷」兩聲,第一聲尚在丈半以外,第二聲已到了四丈以外。

    老道笑容一斂,轉目凝視著珠兒。

    珠兒心頭大震,垂下臻首。

    太清真人沉聲問道:「你可知道適才貧道因你驚叫之聲,把掌力撤回三成,才讓他能夠借力逃走麼?」

    珠兒緩緩道:「弟子罪該萬死。」

    太清真人又問道:「你以前認識他麼?」

    珠兒道:「七八年前,弟子隨雙親到京師,闖入宮禁,被藏邊第二高手薩迦上人所傷,無意中逃入他家中,得過他救命之恩。」

    太清真人道:「你怎不早說,既是曾受他救命之恩,理合還報。幸好適才因你驚叫之聲,無意中已救回他一命,舊恩可償還。」牆外的金瑞聽到這些對話,心情大為激動,忽地胸口一悶,一口熱血幾乎衝口而出。

    原來他強借太清真人的掌力飛退之時,早已被震得血氣浮動,其時生死存亡,繫於一髮。他仗著內功深厚,硬是運一口真氣,壓住向上翻騰的血氣,終於逃出牆外。當他仆倒地上時,暗中想到太清真人會聞聲趕出,心念一轉,手掌已抓起兩塊硬土,抖腕向外打去,先後兩聲過後,生似他已縱走,果然騙過太清真人。

    但這一口鮮血噴出來的話,勢非驚動牆內的太清真人不可,登時又運集全身殘餘力量,把這一口鮮血迫回五臟六腑。

    太清真人轉身向隱仙樓走去,一面道:「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貧道還剩下的一招,也一併算了。」

    珠兒緊隨著掌門真人,連忙謝過,不一會已上了三樓。

    太清真人道:「你進房來,有個使命要你做到。」

    說時,已走人靜室之中,珠兒跪在太清真人榻前,敬候差遣。

    太清真人取出一支金光燦然,長約半尺的古劍,道:「珠兒,你可認得這是什麼?」

    珠兒恭容道:「這是歷代祖師相傳的信物,凡是金劍所到之處,等如掌門真人親自降臨!」

    太清真人道:「不錯,如今便命你帶著金劍信物,去把金瑞活捉回來,如需人手,可用金劍隨意調遣。在你把他帶到貧道面前以前,不准你與他交談一語!你可聽清楚了?」

    珠兒心亂如麻,口中卻清晰地應道:「弟子已聽清楚真人諭旨。」

    且說在圍牆外的金瑞,好不容易等到太清真人走開,這時又怕觀中弟子出來察看,忙忙起身,忽地一陣暈眩,一交摔倒地上。

    這一交跌得不輕,胸中那口熱血直噴出來,灑了一地。

    他暗自歎一口氣,忖道:「罷了,我本來只是血氣震盪,如若不須強運真氣,逃出此牆,只須調息片刻,便可復原。等到出了牆外,如果吐出那口鮮血,也不須半個時辰,便可無事。目下卻壞在把這口鮮血迫回內臟。」

    他這種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就看當時的情勢如何而定。

    假使此刻一切無事,可以讓他安心療治的話,則最多大半日工夫,便足夠了。

    倘若沒有時間立刻運氣自療,還要走動的話,傷勢惡化起來,要治個三年五載,或是三兩個月都不一定,就看他走動得劇烈與否和拖延的時間長不長久。

    他緩緩走開,數丈遠處便是陡峭的山麓,沿著山麓走了大半里路,趕快隱在黑暗中,跌坐調息運氣。

    四下一片寂靜,隱仙觀雖有數百道侶,而且正在咫尺,但卻不聞一點人聲。可知觀中規律之嚴,不比泛泛。

    他坐了大半個時辰,自覺傷勢已好了大半,以後的十數日中,只須加倍用功,同時在傷勢未痊以前,不運真氣內力與強敵動手,便可完全復原。

    這時心中大為寬慰,想起那峨嵋掌門太清真人,果真是名不虛傳,無論在處事或武功,都不愧為名山大派之主。

    轉念又想到珠兒,她既然認識自己,這一回倒不知會連累得她受什麼責罰?

    他再也坐不住了,緩緩站起身,仰天長歎一聲,淒然忖道:「天啊,為何這般愛情如此多災多難,縱然想見她一面,也魔障重重……莫非是命中注定,我非遁入沙門不可……」

    「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兩句他最愛吟誦的詩句又蒼涼地在他耳邊迴響。

    悲歎哀感之情,在他方寸之中泛湧,但他仍然記得此處離隱仙觀不過半里之遙,不能久留。於是盡力收懾心神,用有節奏的步伐沿山麓而走,這時他以施展崑崙行功心法,雖然走動,卻是在運功行氣,增強真力。

    又走了大半里,只見一道狹谷穿過此山。

    走完這道狹谷,又沿著另一座山的山麓走去。這時曙色微現,四面山頂雲霧沉沉。

    不久他又走入一道谷中,天色漸亮,他停住腳步,歇息一下,自覺傷勢又好了不少。

    今宵之事,越想越覺得不解。只因他跟著珠兒入觀,稍為遲了一步,故此太清真人開頭便告知珠兒關於兩頭守山神猿被崑崙心法「天龍指」所傷之事,他沒有聽見。後來只聽到太清真人說起峨嵋與崑崙,素無嫌隙。不知何故崑崙派有人來本山擾亂等語。

    其時他還在奇怪,正想竊聽下去,太清真人已揭破他隱身外面之事。

    現在任他如何推想,也不會想到竟是另一樁崑崙門下所幹之事,嫁在他頭上。

    他怔想了一會,便向那邊谷口走去,猛聽一聲洪鐘也似的笑聲,從谷口傳來,四山震動,足見發出笑聲的人,內功之深厚,使人詫駭。

    金瑞腳步一窒,忖道:「峨嵋派真是深藏不露,山中竟有這等高人,江湖上卻無人知悉。」

    念頭轉時,只見谷中出現一人,身材高大,發亂須長,手中提著一根亮銀棍。雖然發須遮住大半面目,但仍可以看出這個高大道人氣度威猛,絕非泛泛之士。

    這個高大道士正是太清真人的師弟白靈官真人,他上下打量金瑞數限,然後大踏步走過來,冷笑道:「本真人以為崑崙派高手金瑞是個三頭六臂的人,如今見面,卻也不過爾爾」

    金瑞沉住氣,問道:「真人清號可以賜告麼?」

    白靈宮洪聲道:「有何不可,難道還怕你們崑崙派報仇麼?本真人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人稱峨嵋白靈官」

    金瑞輕輕啊了一聲,道:「白真人雖然四十年不曾再涉足江湖.但晚輩仍然聽過真人威名!」

    他歇一歇,隨即問道:「只不知白真人突然出現,攔住去路,竟是何意?」

    白靈官吃他問得一愣,心想這廝真狂,難道我在此出現,還請你喝酒玩耍不成?

    他仰天狂笑一聲,道:「問得好,問得好!」

    金瑞以為他由隱仙觀追來,只因他聽到太清真人與珠兒所說的話,故此覺得白靈官忽然攔截住他,甚是不解。

    只聽白靈官又道:「本真人只想請你到隱仙觀中坐坐,喝杯清茶」

    他原是調侃的話,其實他心中恨不得一棍砸死金瑞,以報兩頭守山猿友被殺之仇。

    金瑞為人氣度寬洪,莊容道:「白真人休得取笑,適才晚輩在隱仙觀出來,承蒙掌門真人以掌力相送。此刻白真人又何故相召?」

    白靈官怔一下,道:「什麼?我師兄以掌力送你出觀?」他被禁在長青谷中四十年,心機不多,尚自信以為真。又問道:「這是什麼規矩?」

    金瑞何等聰明,聞言已知白靈官真人其時不在觀中,是以不知自己之事。

    這時他反倒覺得為難起來,只因攔住去路的人,猶有天真,他大可以胡亂哄他一陣,定能騙得他放過自己。但此舉大欠光明,有虧豪俠本色。

    然而他如不哄騙於他,這一關真不容易闖,特別是自己內傷未曾完全復原,萬一又硬對兩掌,回去非療養一年半載不可。假如被他擒住,則羞辱師門威名,這個人更丟不起。

    他這裡心口相商,白靈官也皺眉頭尋思這一門規矩。他見對方不答自己問話,自然不便再追問下去。

    片刻工夫,兩條人影相繼出現,卻是玄風、玄火兩位玄字輩的高手。再一眨眼間,入谷時那邊的谷口也出現了玄雷道人。

    白靈官實在想不出來,便向身邊的玄火、玄風兩人說了,玄火立刻道:「師叔,他是胡扯,這廝等如說被掌門真人打出觀來!」

    白靈官真人勃然大怒道:「是啊,這小子不要臉,胡扯亂說!」

    金瑞哪能承認不要臉,只好冷笑一聲道:「在下把事實說出來,並非胡扯。」

    白靈宮真人面色一沉,道:「不管怎樣,但今朝你想出山,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金瑞看看情勢,縱然不想動手,也沒辦法,便不做聲。

    玄風、玄火、玄雷三人各各掣出長劍,分散開來,成「品」字形把那兩人夾在當中。

    金瑞反手亮出利劍,朗聲道:「真人既非要賜教不可,在下只好捨命相陪!」

    白靈官真人沉聲道:「好,看棍!」手中那根亮銀棍挾著猛烈風聲,當頭砸下。

    金瑞不等對方棍勢使開,搶先一線之機,施展出崑崙派精奧劍法,一招「墨龍抖鱗」,劍身顫處,幻化出三朵精光奪目的劍光,一齊向對方身上湧去。

    這一招變化奇奧,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著。

    白靈官真人聲如洪鐘般長笑一聲,身形猛可向後一退亮銀棍已橫在胸前,竟是明知故犯,要試對方劍上絕學。

    「嗆嗆」兩聲脆響過處,金瑞攻出的三朵劍花,其中兩朵一齊擊在對方亮銀棍棍身之上。剩下還有一朵,已到了白靈官真人胸前。

    旁邊玄字輩三位高手都暗中吸一口冷氣,敢情此刻單單看了對方一招劍法,已可窺出敵人的內功劍術,均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今朝如若由他們三人攔截,只怕微有托大,不肯一動手時便三人合擊,這個強敵勢必在數招之間,突圍而去。

    但見那朵劍花已印在白靈宮真人胸上,可是白靈官不但沒有應劍而倒,反而威力強絕地一棍橫掃出來。

    金瑞心中微凜,敢情僅僅攻了一招,便已發覺對方武功已達出神入化的地步,明知自己這一招「墨龍抖鱗」,招中套招,厲害無匹。但仍然寸步不移地硬給拆解。說起來似是輕描淡寫,但在場中的白靈官,如不是看準了對方化出的三朵劍花已破其二,只餘一朵,勢子力道都無法變化的話,雖然能夠吸氣塌胸,避過這一擊,但下面跟著傳出來的招數,便不好抵擋了。此所以金瑞心中微凜,不敢逞強。劍光突然一抬,身劍合一,斜斜飛開五尺。

    白靈官一棍掃空,大喝一聲,縱身追去,半空中便已發招,棍風如山,直壓下來。

    要知這白靈官身高手長,加上手中亮銀棍甚長,威力範圍本就廣大。何況他臂力特強,內功深厚,棍上沉雄風力,遠達丈許,是以兩丈方圓以內,風捲飆翻,聲勢極為驚人。

    金瑞生平真未碰過這等剛猛強敵,一見對方棍法使開,縱高竄遠,有如迅雷忽發,招數奇奧,認得正是「大聖棒法」。忙也用出一身所學,著意招架。

    這時棍影滿天,籠罩住一道劍光,打得急烈,真是連人影也瞧不見。

    玄字輩三人都是使劍高手,見那金瑞使出崑崙秘傳劍法,雖然打來打去總是那幾招,但竟是以快制快,固然無法反攻,但自保卻綽綽有餘。大家都沒有瞧過這一路劍法,不由得盡皆屏息凝神,細察敵人劍路。

    白靈宮真人的「大聖棒法」乃屬武林一絕,如若功力不夠,這一路棒法根本便不能施展。此時八面威風,指東打東,指西打西,看看已把七十二路棒法施展了大半,卻仍攻不下敵人,不由得心中微怒。

    他力大無窮,雙臂再一運力,眨眼間再擊出七八根,金瑞在棍影如山中,依然未露敗象。老道人厲喝一聲「氣死我也」,亮銀棍突然撤手「忽」的一聲,直向金瑞疾撞過去。金瑞舉重若輕,從容閃開。那根亮銀棍撞個空,直向圈外飛去。眨眼間已撞在三丈外一塊岩石上,只聽山搖地動般大響一聲,那塊岩石已吃亮銀棍奇猛的力量炸碎數尺方圓那麼大的一塊,碎片石屑,滿天飛射。

    金瑞又驚又訝,驚的是這個老道一身功力,實在強得出奇。訝的是他氣得撤棍,又待如何?

    旁邊玄字輩三名道人齊齊橫劍,作出攔截之勢。他們卻沒有一個露出訝異之色。

    金瑞轉眼之間,已恍然大悟,敢情對方已奇快無儔地取出一截金光燦然的槍管,抽出來擰好,便是一支五尺半長的金槍。當下轉念道:「對了,他昔年以棍、槍、劍三絕縱橫於武林,今朝看來還要試一試他的劍術呢!」

    念頭剛轉完,對方手中金槍一晃,已攻過來。金瑞吃一驚,敢情白靈官的金槍上,風響低微,若有若無,分明是和適才亮銀棍的剛猛路子,極端相反,竟是走的花巧精妙的路子。果然白靈宮這支金槍,端的別有精奧奇巧之處,每一槍攻擊,都化為數支金槍。在這方圓丈半之內,萬道金蛇,亂顫亂閃,使人眼花目眩,難以捉摸。

    金瑞把一身真力,盡聚劍上,倏然清嘯一聲,使出崑崙派不傳心法「雲龍大八式」,登時人劍合一,凌空盤旋游翔。但見他劍法雖無眩心駭目之處,卻極具威力,而且從容瀟灑。白靈官真人用盡金槍上的絕藝,力搶攻勢,一口氣攻了二十多招,空自撒出滿天槍影,金蛇萬道,卻毫無克敵制勝之象。

    這一場惡戰只看得玄字輩三位道人神搖目眩,同時又暗暗替師叔著急。

    殊不知金瑞為了抵禦白靈官金槍絕技,已用出最耗內力的「雲龍大八式」,如是平日,他還能因力生力,在招數間調元運功,迎本返原。但目下他內傷未痊,兼之對方攻勢又急又密,是以大耗真力,敗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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