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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文 / 司馬紫煙

    唐烈一直也沒對這個人注意,直到雷神總部在克拉夫斯基的口中得到的情報,才知道這個人的危險性。

    唐烈也決心要除掉這個人,不管是為了國家,為了自己,他都必須消滅這個可怕的敵人但是,對付喬布林卻沒有這麼簡單。

    第一,他在北平使館中,那是一個特區,也不能採取暗殺的手段,那會引起國際間的公憤,喬布林又是個人緣很好的人。

    第二,在北平,唐烈的勢力達不到,他這個執法主任在那兒沒有班底。

    第三,喬布林十分狡猾,他很少單獨出來,行動時雖沒有保鑣,卻必定邀約了一兩個貴婦或名女人作伴,想弄成秘密失蹤都不容易。

    唐烈摒擋了一切事務,只帶了兩三個人,悄然地來到北平,此行絕對秘密,但他也束手無策。

    唐烈沒有去找曹銘,他知道若是透露了此行目的,準保嚇破了曹氏兄弟的膽,也一定會死命阻攔他進行這件事。

    曹氏兄弟不能找,但有個人卻是能找的。

    那是北洋直系軍的代表方子超,跟唐烈的交情莫逆,目前在直系軍的顯要中正紅得發紫直皖對壘,那是在別的地方,在北平,倒還是相安無事,總理衙門是皖系的天下,但是直系的許多將領們,照樣在北平設立了駐京辦事處,成了半正式半官方的機關,一樣辦公、做外交、跟外國人搭關係。

    方子超少不得又是這個圈子裡的要員。

    唐烈找上門去,見方子超還真不容易,一路上寨小金錠子做意思意思,拜託那些門房替他把名片遞進去。

    方子超接到名片,原先還以為是有人冒名頂替,問明了相貌形態後,才知道是真的,連忙迎了出來,握住了唐烈的手道:「唐兄,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先著人知會一聲,否則兄弟就擺出儀隊來接你了。」

    唐烈一笑道:「子超,我要是肯公開地來,還怕少了接的人,我只要一通電報給老曹,要他親自來接,他有膽子不來,我就佩服他。」

    方子超笑道:「那唐兄是秘密執法而來了,這次又是誰倒楣?不會是兄弟吧!」

    唐烈道:「主要對像不是你,但你脫不了關係。」

    方子超倒是嚇了一大跳。

    唐烈又笑笑道:「你放心,我要是真的對你不利,就不會來找你了。」

    方子超這才吁了口氣道:「兄弟也在奇怪,兄弟一直對唐兄情同莫逆,沒有什麼對不起唐兄的地方,唐兄怎麼會找到兄弟頭上來呢?究竟是誰得罪了唐兄呢?」

    「我要幹掉一個人,俄國一等秘書喬布林。」

    「什麼?是他?那個花花公子?唐兄別開笑了,他一直在北平,從沒到過上海,不可能與唐兄發生衝突的。」

    唐烈冷笑道:「你們的情報做得太差,才把他當花花公子看待,此人狡猾似狐,是個最具危險性的人物,暗中在你們直系北洋軍中,不知埋了多少顛覆的種子。」

    說著他把克拉夫斯基的口供給方子超看了,其中包括了喬布林在東北的計劃與佈署。

    方子超看了冷汗直冒道:「東北是日本人鬧得凶,他說組織什麼中蘇人民友好同盟,幫助我們抵制日本人。我想反正是他們外國人互相勾心鬥角,對我們有益無害,所以才幫他一點忙,那知道他竟然包藏禍心。」

    「子超,你實在太天真了,外國人都想在中國啃一塊大腿肉,那一個是真心幫你忙的?

    這個喬布林已經把箭頭指向我頭上,為公為私我都不能放過他,所以才找你幫忙。」

    方子超的眉頭才皺。

    唐烈已道:「老方,我可是憑著朋友交情來找你,找上你就不容你推托,否則你就是不交我這個朋友了!」

    方子超忙把困難的話下肚去,他知道必須表明一下態度了,權衡之下,他既需要唐烈這個朋友,也惹不起唐烈這個敵人。

    他慷慨地一拍胸膛道:「沒問題,唐兄,你說要我如何效力吧!就算你要我拉上一營人開去進攻俄國攻使館,我也豁上幹了,要朋友是幹什麼的!」

    明知道無可推托,乾脆表現得漂亮些,方子超畢竟是個很上路的人,何況,他經手的幾千萬帳目,全在唐烈的掌握中。

    唐烈要坑他一下,他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唐烈笑笑一拍他的肩膀道:「好朋友,子超,你沒叫我失望,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會叫你為難的,我更知道這件事不便敞開來幹,否則就不會找你了,因為我曉得你跟他一起常逛八大胡同。」

    方子超紅了臉道:「那只是人情應酬而已。」

    唐烈道:「我也知道他跟一個叫賽玉花的紅姑娘打得火熱,是你給拉的線。」

    方子超苦笑道:「那是胡鬧,賽玉花原是直系軍方的一個督軍姨太太,那個督軍失勢被槍斃了,她淪落進了八大胡同,跟我以前認識而已。」

    「她的花名還是你起的,一家小報上特別報導過。」

    方子起更不好意思道:「幹我這份差事,手上不能沒有幾個名女人,那些北方大老粗來到北平,就喜歡找名女人,那差事就落在我頭上。天知道,一些名門淑女,那裡會把他們放在眼裡,我沒辦法,只有製造一些名女人,而且是我調得動的,才能應付。好在那些大老粗不挑剔,他們只要名字照片常上報的名女人就滿足,所以我必須要使這些女人常常見報,才能滿足那些王八老爺的虛榮心。」

    「別的不說了,賽玉花是否肯聽你的話?」

    「那當然,她靠我而走紅,也靠我的推薦,才能粘上一些大老倌,她對我比她的老子還孝順呢!喬布林看上她,是為了她的花名起得好,她跟八國聯軍時那位狀元娘子賽金花賽二爺只有一字之差。喬布林是個不甘寂寞而又愛出鋒頭的人,他才要我介紹賽玉花,想成為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第二,過一下癮。」

    唐烈冷笑道:「我知道,他故意要造成他花花公子胸無城府的形象,好讓大家對他放鬆戒備,他若真是這樣一個人,又怎能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呢!」

    方子超對討論這些興趣不高,他只是問道:「唐兄,你究竟打算如何?」

    「目前什麼也不打算、我要割他的靴腰子。」

    方子超笑道:「我的老哥,你要用這個方法還不容易,不用我介紹,她也會拿你當祖宗的。」

    「我可不像方老哥這麼吃得開。」

    「別的姑娘不敢說,這位賽三節可一定對你巴結十分,因為她的身家有二十多萬,也是委託兄弟經手,托唐兄轉存在上海,她還會不拿你當活祖宗嗎?」

    唐烈一動道:「有這層關係,那就太好了,還有我想知道的是,她對喬布林不會動真的吧?」

    「怎麼會呢?他們都是為了出名,誰都沒頂真,否則就玩不起來了。賽三節歷劫風塵,除了銀子外,對誰都不會認真了。不過你老哥可難說,她對你不但是久仰大名,而且傾心不已,知道你去找她,她不樂瘋了才怪!」

    唐烈道:「還有,我必須換個模樣,換個身份去,她的嘴靠得住嗎?了風聲,我這一趟就白跑了。」

    「這個,唐兄請放心,這個女的是葫蘆口。」

    「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是說她下寬上窄,該喧揚的她不會放棄,該守密的她一個字兒也不會漏,何況她這一生積蓄,全在你老哥身上,那怕砍她一千刀,她也不會誤你的事的。」

    「好極了!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認識這娘們兒了。」

    「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不過,唐兄,你不是光為割喬布林的靴腰子而來吧!」

    「我要割他的腦袋,而且必須在光明正大,眾目暌暌之下,公開地割,這樣才能給老毛子一個警惕,叫他們以後不敢找我的麻煩。」

    「那你找賽玉花有什麼用呢?她跟喬布林只是逢場作戲而已,誰都不當回事兒。」

    「這是第一步,以後就看你的了,只要你老兄盡力配合得好,不怕他不上釣。」

    他又低聲說了他的計劃,而且還作了必要的吩咐。

    方子超流露出欽佩之色道:「唐兄,你這計劃真高,以他的習慣和性情,是非上當不可的,只是唐兄,你得注意一點,他可不是省油的燈…」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有絕對的把握,否則我就不採取這個方法了。」

    八大胡同中的翠華書寓,是第一名妓賽玉花寄榻的香巢,賽玉花是借用了前輩名妓賽金花的芳名,改了一個字。

    賽金花是八國聯軍時的名女人,多虧她與聯軍統帥,德國的瓦德西將軍的一段交情,才保全了這個文化古都,使得瓦德西下令,沒讓聯軍採取報復的手段而毀城,那是一個膾炙人口的韻事。

    方子超是個天才,他起了這個賽玉花的花名,果然就把這個女人捧紅了。

    賽金花好作男裝打扮,一般人戲稱她為賽二節,賽玉花也跟進,照了幾張俏皮玲瓏的男裝相。

    方子超再找人湊熱鬧,喊她為賽三爺,果然越叫越紅。

    賽二爺有個瓦德西,賽三節也有個喬布林。

    喬布林自然不能跟瓦德西比,且賽三爺比賽二節究竟也差上一截。

    但因為現在不是兵荒馬亂的八國聯軍時代,人們也有足夠的閒暇去注意這些風花雪月的韻事。

    所以賽三節的名氣,不遜於賽二節。

    早上十點鐘,一般說來,這時侯逛八大胡同嫌早,尤其是那些紅姑娘,還沒起床呢!去了准閉門羹。

    但是方秘書的來頭不同,他一敲門一喊,裡面聽到是他的聲音,連忙打開了門。

    還好,賽三爺也沒懶得在床上睡覺,她已經梳妝好了,穿了一身騎裝,正準備出門騎馬去了。

    方子超倒好,開門見山:「老三,我給你帶了位稀客來、你再也想不到他是誰?」

    賽玉花看見是一個英俊的青年,心中沒來由通的一跳,隨即笑著打招呼道:「這位先生好面熟,像是在那兒見過似的,可是我的腦子,就是不管用了。」

    方子超笑道:「老三,你那客套別用了,我帶來的這個客人你絕沒見過,否則你怕不早瘋了!」

    賽玉花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有點不服氣地道:「能叫我發瘋的男人只有一個,他總不會是那位唐烈唐先生吧。」

    說完之後,她又端詳了一下這位客人,然後就像發瘋似的跳了起來,上前緊緊地抓住了唐烈的手。

    她激動地道:「您是唐先生,我在報上見過您的照片,到現在我還留著那份剪報呢!請問唐先生,您什麼時候北上的?啊!您來看我,那怎麼敢當呢!我真高興死了!」

    她抓住了唐烈的手,又叫又跳,真像個小孩子。

    方子超笑道:「唐兄,我可沒說假話吧!這妮子對您真的是著了魔似的瘋狂呢!」

    說得賽玉花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方先生,瞧您把我說的,我只是聽說了唐先生的許多英雄事跡,心裡對他著實尊敬。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北京的名媛淑女,加上這八大胡同的姑娘們,誰不是對唐先生著迷得發瘋呢!我再說個笑話,財政部部長馬財神家三小姐,靠著她老子的關係,弄到了一張唐先生的照片,當個寶似的,輕易不肯給人看,用框子裝了放在案頭,每天不瞧一下都睡不著覺。」

    唐烈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想不到我在北京居然會如此出名。」

    方子超笑道:「可不是嗎?唐兄,別看上海的風氣開放,但北京的女孩子瘋得更夠瞧的!老三,我把唐先生給你帶來了,你怎麼謝我呢!」

    賽玉花握住了唐烈的手,兀自捨不得放開,喜孜孜地道:「隨您說好了,我無不答應,我若是陪著唐先生,在北京城裡轉上一圈,不知道會羨煞多少人呢!唐先生,您可以待多久,不會馬上就走吧?」

    方子超道:「有幾天耽擱,而且他不想打擾別人,我就交給你招待了,你可得把別的應酬都推了。」

    賽玉花道:「沒問題,能招待唐先生在我這兒玩幾天,我那怕從此不應酬都行。」

    方子超笑道:「那倒不必,老三,唐光生在你這兒作客幾天,你可能要犧牲一點,而且會得罪一些別的客人,但是值得的。等唐先生走了之後,你就會聲名大噪,紅得發紫,超過那位賽二爺了。」

    賽玉花睜大了眼睛。

    唐烈道:「我這次來是為了私務,但對我卻十分重要,請三爺幫忙的。」

    安玉花道:「唐先生,賽三爺是別人瞎起哄叫著玩的,在您面前,我可不敢太放肆,您還是叫我玉花吧!」

    唐烈道:「好!玉花,子超說他跟你是老朋友了。」

    奘玉花道:「唐先生,我的出身您想必知道了,方先生跟我有點淵源,是他在提拔我,我可不敢以老朋友自居。」

    方子超道:「老三,我只是幫你一點小忙,真正幫你忙的是唐先生,你的那些儲蓄,全仗他經手,才能穩當牢靠。所以唐兄有事來找我,我立刻想到了你,知道你一定會盡心的,因為這是我們共同的利害關係。」

    寮玉花怔了一怔道:「要我出力沒問題,就憑方先生和唐先生兩位,要我拿性命巴結,我也不皺眉頭,只不知道我是否有那個本事。」

    「這你放心,若你辦不了的事,我們也不會找你了。事情你一定辦得了,只是你得口上緊一點,事前不得一點風聲,事情了結之後,你倒可以廣為宣揚,可以使你的身價百倍。」

    唐烈則把賽玉花拉進了小客廳,摒退了傭人僕婦,才說出了他的計劃。

    賽玉花聽得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良久才道:「唐先生,辦這事兒我倒是一定能勝任。對方也一定會上釣,因為他專好出這種鋒頭,賣弄一下精神。不過您也得小心,他的身手不弱,有好幾個人折在他手下。有位省長的少爺,也是受了他的辱不服氣,花錢雇了幾個流氓想打他一頓的,那知反被他揍得東倒西歪的。」

    唐烈道:「這個你放心,我就是聽說他有這個嗜好,才定下這個計劃的,當然我也有絕對的把握。」

    方子超道:「唐兄的本事你不必擔心,絕對不輸給那個羅宋金毛狗的。」

    賽玉花道:「還有,事後會不會有麻煩呢?人家畢竟是外交官呀!」

    唐烈道:「正因為他有這種身份,我才要想這個辦法對付他,免得被他們抓住題目做文章。在西方,這是公開允許的,各憑本事,誰也怨不了誰的。何況,他的底細也有人知道了,幾個國家的使館都很討厭他,他們都會在輿論上支持我的。」

    賽玉花點頭道:「那就行了。今天就有刺激他的機會,是他約了我在西山騎馬的。」

    「只是你們兩個人?」

    「不!還有幾個公子哥兒和英國公使的兒子,叫什麼威靈頓子爵的。」

    「那很好,我就是要在公開的場合下出現,當然我得稍稍變個樣子,也得改個名字,你可別叫錯了。」

    「最好方先生也一起去,光憑我一個人,吹噓起來不夠氣派,也襯不出您的身份。」

    方子超道:「我是當然奉陪了,咱們是一條線上的兩頭螞蚱,跑不了你,也少不了我。」

    西山有一片好平原,長滿了蘆葦,是溜馬的好地方。

    原先是皇室貴族少年們馳騁徵逐的好去處,現在沒皇帝了,卻為一批新貴子弟們當作遊樂之所了。

    一些當政闊少、北國名花、金髮碧眼的洋人少年出現其間。

    喬布林是此地很活躍的一個人,他的身手矯捷、騎術很精,本人也英俊瀟、多才多藝,經常是西方淑女們傾心的對象。

    但他很聰明,他跟那些女孩子們都很接近,卻沒有跟誰特別接近,以免引起那一個的小心眼兒。

    但在另一方面,他又必須表現他的溫柔而多情,他必須要有個女人,這女人又必須要讓人不嫉拓的。

    在八大胡同裡找個名妓是最合適的,沒有人會去吃一個妓女的醋,因為她們是金錢買來的。

    今天,喬布林的神色不太自然,因為他約的賽玉花一直沒來。

    何況特別交代好,今天要把她介紹給威靈頓子爵的。

    子爵不但是英國公使的兒子,還即將論婚於丹麥的公主,丹麥皇室無男,他將來可能繼承丹麥的王位。

    這麼一個貴人,偶動游思,想換口味找個中國女子玩玩。

    喬布林極力推薦賽玉花,說她不但美麗多情,而且還能說幾句英文。

    子爵不會中國話,中國美女不少,但是能夠說上幾句洋文的中國女人卻少之又少,她們都是一些政要的女兒,不可能隨便結上一段露水姻緣的。

    喬布林為了討好這個外交圈裡的寵兒,不惜讓出了自己的情婦,那知賽玉花今天偏偏來個缺席。

    這使他難禁一肚子不痛快,等了一下,賽玉花打發個人來了,說是今天人不舒服,不能來了。

    王人有恙,無法如約。

    喬布林倒是不能說什麼,婉轉地向子爵說明了。並致上歉意。

    威寮頓子爵卻十分有興趣地道:「喬布林,我也聽說你這個女人十分美麗可愛,遺憾的是她的身體不舒服,那沒關係,我們一會兒看她去。」

    喬布林也高興地道:「好啊!如此一來,她對子爵會十分感激,因而對子爵更會體貼的。」

    兩個人說得十分高興,旁邊的人也湊趣,說了些話,無非是讚美賽玉花聰慧可人的話。

    說得子爵更是心癢難搔,遊興也淡了,急著就要去找賽玉花,喬布林也急著要去獻寶,於是幾個人結束了騎游。

    正準備賦歸時,一輛黑色的轎車開到,正是賽玉花地下車而來。

    喬布林好高興,連忙上去拉著她的手道:「玉花,你不是說不舒服嗎?怎麼又來了,我們正想去看你呢!」

    賽玉花頗不情願地縮回來道:「我還有朋友。」

    她指著車子裡面,那是一個神情僻傲的中國青年,穿著豪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倒是另一邊的方子超下來了,他是認識喬布林,笑笑道:「喬布林,我帶了關外第一號大財主梁少爺去看賽姑娘,他們要上此地來玩玩,怎麼,你們玩過了?」

    喬布林道:「關外那一個財主?」

    「喔!你們洋人不會知道的,梁少爺是梁子新老太爺的公子,梁老太爺是長白幫的龍頭大爺,關內所有的人,全是他家供應的,錢多得連火車都載不完。」

    喬布林對關外的情形是知道一點的,卻不夠清楚,因為人都產在長白山一帶吉林境內,那兒是日本人的勢力較大。

    但他卻知道那種產自深山的植物在中國人心目中,比黃金還要貴重。

    而這個姓梁的年輕人能得方子超如此巴結,想必很有錢、很有錢的了。

    俄國人土地雖廣,國家卻很窮,因此,他們對有錢的人,總是懷著一份嫉恨的,因此他只是冷冷地崢了一聲。

    但是他傲,人家卻更傲。

    那位梁少爺理都不理他,下車後,攬著賽玉花的纖腰道:「玉花,咱們玩兒去,別理這些洋鬼子。」

    喬布林是聽得懂中國話的,也會說中國話,他被派到中國來做外交官,這是必備的條件之一。

    他對於被叫洋鬼子並沒有太生氣,從八國聯軍之後,中國人對外國人一視同仁,都沒有好感。

    有時在街上都有小孩兒指著叫「洋鬼子」。但是梁少爺對賽玉花的那種親熱,卻是使他難以忍受的,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

    因此,他憤然地走上去叫道:「喂!中國人,你站住!」

    梁少爺卻架子大得很,反而朝方子超道:「老力,這個洋鬼子鬼叫什麼,叫他滾一邊兒去。」

    不用方子超開口,喬布林也聽得懂,這下子公然受了侮辱,他更難堪了,厲聲叫道:

    「混帳東西,你給我站住,你搶了我的女人。」

    梁少爺果然站住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老力,這個洋鬼子是什麼玩意?」

    賽玉花不安地道:「梁少爺,他叫喬布林,是俄國大使館的一等秘書。」

    梁少爺鼻子皺了一皺道:「原來是俄國老毛子,那還能算是人?我家裡用的看門的、打雜的全是老毛子。」

    方子超道:「梁少爺,那不一樣,他是外交官。」

    梁少爺不齒地笑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外交官,那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家的廚師也是老毛子,他還是個伯爵,當過大使呢!這種混帳傢伙也敢罵我。」

    他回頭走了過來,賽玉花忙拉住他道:「梁少爺,別跟他一般計較了,咱們走吧!」

    梁少爺道:「他說你是他的女人,是不是真的?」

    賽玉花有點幽怨地道:「梁少爺,您怎麼也能聽這種話呢!我們這種身份的女人,總要應酬各種客人的,他只是做過我的客人而已。」

    梁少爺冷笑道:「老毛子,你聽見了沒有,賽姑娘也許認識你,可是她並不是你的女人。」

    「可是她昨天跟我約好了來騎馬的。」

    梁少爺道:「這個我倒轉她說過,我叫她推掉了,今天我要她陪我,她也答應了。」

    喬布林一聽,更是大失面子,臉色不由一變厲聲道:「玉花,你跟我的約會在先,你怎麼可以又約別人?」

    賽玉花怔了一怔後,才道:「喬布林,我在八大胡同裡,誰都可以約我,但是我已經讓人告訴你說今天不舒服不能來,那就是告訴你,我今天不會來了。至於我跟誰約會,那可不關你的事,你要是上路的,見了面根本就不該提這種事,但你太不上路,我就明白告訴你,我認為梁少爺的約會比你重要。」

    喬布林一肚子火,沒想到會受一個女人的侮辱,他在外交圈子裡,向來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這個臉無論如何丟不起。

    所以他大步走上前來,伸手要去抓賽玉花,口中還怒罵道:「他媽的!臭婊子。」

    他的罵人中國話也學得很道地。

    但是梁少爺卻探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隻手翻上來,拍拍就是兩個嘴巴。

    這兩巴掌把喬布林打怔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先動手打他。

    因此,他在憤怒之後,反而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道:「很好!很好!朋友,你打得很好,你打了一個外國的紳士,嚴重地侮辱了他的人格,我向你挑戰。」

    梁少爺哈哈大笑道:「呸!你還配向我挑戰,本少爺是什麼身份,還會跟你這種洋鬼子來動手拚命。」

    喬布林卻不埋他,脫下了手套,一下子丟了過去道:「明天上午九點鐘,就在這個地方,鬥劍或手槍隨你挑。方子超,你是他的證人,你告訴他規矩。」

    說完他回頭就氣沖沖地走了。

    這一幕衝突的結果有很多人目擊,喬布林走了後,方子超才過去,低聲地把情形說了,梁少爺似乎顯得很驚惶。

    但方子超只有搖頭。

    然後梁少爺連馬也不騎了,帶著賽玉花匆匆地乘了汽車而去。

    這些情形自然有人告訴了喬布林。

    他哈哈大笑道:「那個支那狗,明天我要把他刺穿咽喉,放倒在地上,流盡每一滴血而死去。」

    當天的晚間,方子超還托了外交部一個官員來拜訪喬布林,給他一張十萬元的支票,請他取消決鬥。

    不過時間選得不巧,喬布林的寓所中剛好有著一大堆的客人,那都是外交圈中的紳士與淑女們。

    他們是來慰問喬布林的,而那位威靈頓子爵也在。

    子爵很熱心地要擔任喬布林的證人。

    方子超卻表現得很不得體,他在眾多賓客之間,就直申來意,拿出了支票。

    若是在私下商談,喬布林可能會接受的,因為十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喬布林雖非貧困,卻並不十分富有。

    十萬元是他兩年的收入,但在這個公開的場合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

    所以,他當眾撕碎了支票,而且還慷慨地陳詞:「一個紳士的榮譽是無價的,必須要用對方或自己的血,才能洗去侮辱。」

    方子超又向其他的外交人員求助,但他們都表示了愛莫能助。

    因為梁少爺白天出言侮辱了所有的外國人,罵大家是洋鬼子,他們都很討厭這個稱呼,所以一致支持喬布林的行動。

    而且還聲言,梁少爺如果不敢出來應戰,他們將透過外交的力量,逼使中國政府交出人來。

    看來梁少爺是動了公怒,方子超只有鬱鬱而退,喬布林卻更高興了。

    這種種的一切,似乎都是對方示弱的表示,證明對方只是一個浮躁的紈苻子弟,明天的決鬥似乎穩操勝券。

    但是俄國的大使卻指示說:梁家在東北的勢力頗大,如果能稍稍示恩,放過對方一命,將來或許可以由此搭上一點關係,對俄國有益無害。

    這當然使喬布林有些掃興,但他還是答應了,他想到明天在決鬥時,扳回了面子,再示以寬大。

    對方一定十分感激,不僅多了一條財源,而且還可以表示自己的寬大、仁慈,使自己在外交界中聲望更高。

    沒有一個人去考慮到他會被殺死,誰都以為那是不可能的,喬布林的擊劍和射擊都是有名的。

    很多的報社記者也搶著報導這件事,尤其這其間牽涉到一個名女人,更增加了新聞的可讀性。

    很多記者去採訪賽玉花,卻撲了個空,只知道她跟梁少爺出去後,就沒有回來過,大概是一直陪著梁少爺。到了第二天,這是轟動北京城的大事,差不多有點聲望的人都參加了,而外國人到得尤其多。

    到了西山的那片廣場上,已經是人山人海,好容易挨到九點多鐘,一輛汽車載著粱少爺、方子超和賽玉花來了,立刻成了記者們搶鏡頭的中心。

    燈光閃閃地對著他們,梁少爺截了副大黑眼鏡,遮住了大半邊臉,行動有點畏縮。

    賽玉花則打扮停花枝招展,而且從容地向記者發表談話,她說喬布林先辱罵她,梁少爺是為她出頭才打了喬布林,她衷心地希望梁少爺勝利。

    方子超則臉色沉重地出來,跟對方的公證人威靈頓子爵作了一番接觸,他選擇了用槍。

    決鬥用的槍械是中古時代的老式槍械,每次只能裝填一發,雙方各執一柄,背對背對立,然後由公證人發令。

    大家同時向前跨步,到十步時停止轉身發槍,那時距離是二十步,就看是誰的槍法准或出手快了。

    若是兩個技術相當的對手,自然是以出手快者佔先。

    但是若射擊技術太差,或是經驗欠缺,則以準確為佔先優勢,因為這種槍械在二十步外,取準並不容易。

    先開槍的未必佔便宜,若是一槍打空了,只有站在那兒,聽任對方慢慢瞄準來打,就是等死了。

    這場戰鬥一定要分出勝負的,若是第一發雙方都擊空,則再行裝填,重新來過。

    規則公開宣佈了,一名西方美女捧著一個銀盤,盤上鋪著紅呢,放了兩枝槍。

    雙方公證人都檢查過槍械後,然後猜拳,勝者先揀一支,交給了決鬥者。

    喬布林神態從容,在司令者發令之後,舉步而行,臉上還帶著笑容,他參加這種決鬥已有十幾次了。

    只有一次受了輕傷,而對方卻全部倒了下去,六個人送了命,五個人成了殘廢,他是個有名的殺手。

    反之,梁少爺卻步伐踉蹌,幾乎要摔跤,身子抖得厲害,讓人替他可憐。

    司令官才數到十,他忙轉身舉槍就放,連瞄準都等不及了,可是喬布林卻倒了下來,額前一個洞,他的槍卻砰的一聲,射在自己的腳上。

    鬼使神差,被譽為神槍手的喬布林,機這麼折在一個嫩手的槍下。

    那位粱少爺開了一槍後,連站立都不穩了,也不問那一槍是否擊中,人已嚇昏了。

    但是他那一槍居然準確無比地射中了喬布林,這不是天意是什麼呢?

    喬布林雖是熟手,但槍彈卻是沒眼睛的,對方信手一槍,無巧不巧地擊中了他的要害,使他立刻就送了命。

    雙方公證人事前都簽署了文書,說明了生死無怨,各憑上帝的旨意,對方也不負任何的刑責。

    梁少爺先開的槍,但是已在司令官發完口令之後,完全是合法的決鬥殺人,所以他可以不負責任的。

    喬布林跟人用手槍決鬥不止一次了,他的習慣也是讓對方先發槍,因為對方倉促之間,絕對難以命中的,等人家的槍發過了,他才好整以暇,慢慢地瞄準對方再發槍,那時候就生殺由心了。

    今天他也是打的這個算盤,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對方信手的一槍,就要了他的命。

    方子超雖說從容,但畢竟是捏了一把汗,因為這個梁少爺是唐烈喬裝的,唐烈能夠安然而退,他可以掩飾得住,唐烈若是中槍畢命,他就不知如何交代了。

    因為梁少爺確有其人,也的確來到了北京,被他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

    以方子超在直系軍中的地位,請他幫這個忙自然沒問題,可是他不能把人的身份弄成死人。

    現在一看,唐烈果然把對方殺死了,心事大定,連忙上前扶起了梁少爺,發現他只是驚嚇過度,昏倒了而已。

    忙用嗅鹽把他救醒過來,自然又有不少好事的記者們湧上來要訪問,可是他帶來的保鑣們,已經把人都擋開了,交給賽玉花扶著上了車子走了。

    這場決鬥的經過是充滿戲劇性的,結果也是出人意外的高潮,卻成為每一個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勝利的一方已經走了,醫生檢驗了喬布林之後,宣佈他的死亡,事實上不必他宣佈,人家也知道他絕對活不成了。

    沒有人在大腦中槍之後,還能活著的。

    有許多女孩子在喬布林的體上獻上了鮮花,這些鮮花原是準備慶祝他勝利的,現在卻成了他的殉葬品了。

    也有不少的貴婦人為喬布林流淚,因為他是一個可人的遊伴,那都是各國使館的眷屬,但是很多的外交紳士們卻因為他的死亡而歡欣,樂在心中。

    最感沮喪的是俄國的大使,喬布林之死,是他最大的損失,他不但少了一條得力的臂膀,也少了許多情報的來源,難怪他要哭喪著臉,如喪考妣。

    最得意的是方子超了,他成了當天的聞人,許多的中外記者,同他詢問梁少爺的一切。

    方子超也會址,他說梁少爺長長白幫領袖梁子新老太爺的獨子,家財萬貫,從小就嬌生慣養。

    卻並不精於射擊,因為他有的是保鑣,危險的事不用他自己動手,人有點少爺脾氣,卻頗為任俠而有父風。

    這次跟喬布林結怨是為喬布林侮辱了賽玉花,他是看不過意才出頭千涉的,接受了喬布林的挑戰後,他心中怕得很,昨天一天都跪在武聖關公的神像前焚香默禱保佑。

    他明知道對方是個高明的槍手,卻仍然選擇比槍,因為他夜半得夢,夢見了關帝顯聖,答應保證他平安無事,比槍也是神明的指示。

    說喬布林是中國的禍患之由,他計劃要在中國造成顛覆,亡我國族,神明要假手這次決鬥為中國除害,結果神明果然顯聖了聖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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