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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司馬紫煙

    這原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可是卻被龍六打聽到了。

    於是,在陳慧姍到廟裡去燒香後,卻沒回家。

    天黑了,陳慧姍沒回家,家裡人找到廟裡,才知道她在下午就走了。

    廟裡還有不少人可以證實,陳家人惶急地走了,老尼姑卻知道事態嚴重,連夜趕到上海來通知唐烈。

    唐烈也知道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卻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他在上海灘樹敵太多,每個人都可能坑他一下的,因此他也立刻展開了調查。

    事情產生得很突然,而且茫無頭緒,別人都認為無法調查的事,唐烈卻不然,他畢竟是受過各種訓練的,搜集線索,調查案子發生的因果也是其中之一。

    陳家在鎮上是大戶,但陳老先生積德行善,修橋鋪路,做了許多好事,生平未結仇家,這不可能是陳家身上的恩怨,那就該是自己身上的關係了。

    但自己在昆山也沒有結仇家,雖然自己在家鄉也打架鬧事,但欺負的都是些老實人,他們不會幹出綁架的報復手段的。

    而且家鄉的人都知道陳慧姍已經踉唐烈解除了婚約,不可能再報復到她頭上去的。

    唐烈立刻透過楊君實的關係,找到昆山縣的公安局長,那也是屬於楊君實的部下,叫龍士豪。

    陳慧姍的事,一向是他負責的,想跟她議婚的人家,也是龍士豪負責去嚇阻的。

    陳家還沒報案,唐烈已經先找到了他:「士豪兄,捨表妹又出事了,我特來麻煩一下。」

    「啊!又出事了,這次是那一家不知死活,交給兄弟好了,我把那個王八蛋先抓起來。」

    「這次不是有人去求親,而是把慧姍綁架。」

    「什麼,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我馬上出去抓人,綁架是可以處死刑的,我把他就地正法。」

    這位局長大人對唬老百姓還真有一套,氣勢泅泅,樣子可以嚇死人。

    楊君實找到他去辦嚇阻求婚的事倒是找對了,這傢伙準能把那些鄉巴佬唬得面無人色。

    唐烈有若笑:「若知道是誰,兄弟早就帶人去救出來了,就苦在不知道是誰。」

    龍土豪抓看腦袋道:「不知道人就比較麻煩了,唐先生,這恐怕是外來的人幹的事,兄弟的地面上,治安一向良好,連小偷都沒有,更別說有人綁架了。」

    這倒也不假,龍土豪的外號叫閻王不說,還喜歡小題大作,一點小事犯在他手中,不死也得脫層皮,所以連小偷在境內都不敢做案子。

    唐烈只有笑笑道:「還不清楚,所以想調查一下。」

    龍土豪有點訕然地道:「唐先生,兄弟只會抓人關人打人,案情重大一點,殺人也不在乎,可是調查事情,卻實在不高明,你跟楊處長是把兄弟,楊處長是我的長官,你也就是我的長官,該怎麼調查,請你指示下來。」

    「士豪兄太客氣了,慧姍家中不會有仇人士那一定是兄弟身上的恩怨,兄弟跟慧姍的婚約已經解除,知道我們還有關係的不多,要就是最近幾次嚇阻議婚,被人看出了關連,所以兄弟想知道那幾次是誰出面的!」

    「這個,由於楊處長特別鄭重指示,要密進行,兄弟不敢懈怠,每次都是兄弟自己去辦的。」

    「士豪兄是一個人去的嗎?」

    「那當然不是,不過每次都是兄弟派兩個親信的弟兄,將對方帶到局子裡,再由兄弟親自出面警告,而且再三告誡,不准說出去,這一點唐先生盡可放心,他們絕不敢密,因為兄弟警告過,這是上面的交代,若是了密,他們會有滅門之禍,所以令舅也不知道何以女兒會嫁不出去,可見他們的確沒敢多說一句話。」

    「士豪兄對他們所持的理由是什麼?」

    「兄弟很謹慎,只說上面有個大官的兒子,看中了陳小姐,不久會看人來議婚,因為算命的說目前這幾個月,命犯煞星,不適宜提親,才暫時未見行動,叫他們識相點,民不與官鬥,別打陳小姐的主意。」

    「士豪兄這個理由很不錯,極為高明。」

    「兄弟那有這份本事,這是我伯父傳授的。」

    唐烈心中一動道:「對了!聽說令伯父也是一位很有名的江湖前輩。」

    龍士豪笑道:「以前吃得開,現在收山了,在虹口隱居,幾個學生也混得不太得意,以前他看不起我這個侄子,現在有事倒過來要求我了,經常來看看我。」

    「兄弟委託的事,令伯父是知道的了。」

    「兄弟第一次接到楊處長的命令時,剛好他為另一件地產的糾紛來請我幫忙,因為楊處長指示說要做得不著痕跡,完全不牽涉到唐先生,兄弟這個人不會動腦筋,就便請他想個主意,他的藉口倒是真的有兩下子。」

    「君實兄把如此機密的事,托士豪兄代辦,想必是對士豪兄十分看重了。」

    「那裡的話!這是楊處長的提拔,兄弟原先在地方上混得並不得意,多虧楊處長一手提拔,才混到今天的這個地位。楊處長不僅是我的上司,更是兄弟的大恩人,他交代的事,兄弟怎敢不盡心,對陳小姐保護不遇,兄弟十分抱歉,只要找到了人,兄弟絕不饒他。」

    唐烈笑了一笑道:「原來如此,兄弟還以為士豪兄是因為令伯父才得高昇的呢!」

    「那個老傢伙,別提了,他有辦法的時候,眼睛長在額角上,我這本家侄子去投靠他,原是想請他謀個出路的,那知他塞了二十元錢,又把我趕回了家,像打發叫化子,我是自己苦熬出來的,當然也虧得楊處長的提拔。」

    唐烈吁了口氣:「這麼一說,兄弟就放心了,如果兄弟有開罪令伯父之處,士豪兄不會介意了。」

    「什麼,你說我伯父龍六綁架了陳小姐。」

    唐烈道:「不敢確定,但是有可能,因為兄弟在上海跟日本軍部鬧得很不愉快,他們在我手裡吃了不少苦頭。」

    「我們聽說了,家鄉的父老對唐先生雖然不太諒解,但在這件事情上,卻大大的喝采。」

    「所以慧姍出了事,兄弟對日本軍部頗為注意,發現最近一陣子,令伯父跟軍部走得很近,他是我的同鄉,對我的事也可能清楚一點,現在一聽,他竟是十分清楚了。」

    龍士豪一拍桌子,叫了起來道:「沒錯,他有嫌疑,前天他又來找我,開了部汽車來,帶了個日本人和兩個女的,說是他找到了個日本老闆,準備投資在昆山建紗廠,來勘察地形,我也沒在意。」

    「大前天,正是慧姍失蹤的那一天,若是被他們挾持上了汽車,帶到了上海,難怪就無影無蹤了。」

    龍士豪暴跳如雷地道:「這個老王八蛋,居然坑了我一手,我一定要他好看。」

    「士豪兄,事情尚未證實,你不必急,即使真的證實是他所為,那也與你無關。」

    「怎麼無關,他是從我這兒知道的消息,現在要我怎麼向楊處長交代。」

    「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何況你現在也奈何不了他,他在虹口,那是日本佔領區,你也找不到他頭上去。」

    「我可以查封他的財產,抓起他的兒子跟女兒,揭開他的底牌,叫他在家鄉做不得人。」

    「這不好吧,龍兄怎忍同根相煎。」

    「他也不是我的親伯父,只不過沾著一點族誼罷了,以前我們這些旁支就受足了他的氣呢!當年我們家窮,我爹死了,連祠堂裡都沒有個名字,等我有出息了,他才又補上去的,我心裡一直想給他點顏色瞧瞧。」

    「這太過份了吧,家祠又不是他一個人的。」

    「但他是族長,每年祭祖時,他都要帶一批貴賓來炫耀,怕我們這些窮族人丟了他的臉。」

    唐烈一歎道:「令伯父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那就難怪會幫日本人來對付同鄉了。」

    「唐先生,陳小姐若是被架到了上海,我的確是無能為力,不過我可以在這邊擠他一擠。」

    唐烈道:「目前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等我調查清楚了,再跟士豪兄商量如何辦吧!」

    既有了這個線索,唐烈就容易調查了,他在鎮上還是有一些舊日吃喝玩樂的朋友。

    這些人游手好閒,無所事事,但打聽消息卻是有一手的,唐烈找了幾個人,只化了半天功夫,就打聽到了。

    沒有人見到陳慧姍被綁架,但有不少的旁證。

    大前天龍六帶人乘汽車下鄉去勘察建廠地址,但是並沒有到那些適合建廠的地方,反而在南鄉一帶轉。

    那兒都是山地,紗廠不能建在山上,但觀音庵卻在附近。

    龍六的車子在下午三點鐘離去,走的時候車窗緊閉,還拉上了窗簾,因此沒人能看見裡面。

    龍六沒有同任何一人間過南鄉的土地誰的,那邊也沒有他的產業,也沒有人知道他要建廠。

    可見那只是一個托詞,說給龍士豪一個人聽的。

    南鄉一條小路旁,滿地有被車輪壓過的痕跡,還有一片竹林,也被撞斷了幾株,那是汽車停放過的痕跡,而且在竹林中藏過一陣子。

    那倏路正是由觀音庵出來必經之途,路中有七八個煙頭,都是日本制的香煙,昆山沒有別的人會抽那種煙。

    在竹林中也找到了一隻籃子,籃子是陳慧姍提香燭的,已經空了,而且略有損壞。

    這一定是她發覺有人要對她不利,用來打對方的,但一隻竹籃不是武器,對方有四個人,她自然不是敵手。

    陳慧姍是在此地被劫持的,嫌犯是龍六和那三個日本人,幾乎已無疑問了。

    唐烈先回到了上海,展開了對龍六的監視,又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龍六家中,突然警備森嚴了起來。

    他有一所花園小洋房,獨門獨院,一邊是虹口公園,一邊是草地,跟別的住宅都隔開,這並不出奇,他早先是江湖大爺,經常有些三山五嶽的好漢來往,跟人接鄰太近很不方便。

    這所屋子曾一度喧赫過,後來較為冷落,但經常還有些長衫短打朋友出入。

    龍六雖已收山,在虹口還是有點勢力,一些江湖門派總還要上門問候一番的。

    只有在龍虎幫的勢力侵入到虹口,將那些門派都迫得形同解散了,龍公館才真正地冷落丁一陣。

    但最近幾天,龍公館的人又多了起來,那些被龍虎幫迫得解散的白相人,似乎都集中在這兒了。

    不僅屋子裡有人,連虹口公園中,也不時有一些短打朋友們在裡面流連憩息。

    他們不是那種欣賞花木的雅人,但他們竟在公園中來回巡邏看,留戀不去,亂丟煙蒂,隨時吐痰。

    瓜子果皮紙屑,也拋得到處都是。

    這些行為很令其他的遊人側目,本來在公園的門口,掛看一塊招牌,明白地標示中國人與狗不准進入。

    這塊牌子對中國人固然是莫大的侮辱,可是也反映出中國人的缺乏公德心和缺乏良好的衛生習慣。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有時是怪不得別人的。

    不過由於這些人在公園中的大肆活動,沒有受到干預,這證明了一件事,這些人一定是受到日本方面的權力機關默許活動。

    也由此反映出這附近必有些不尋常的事情產生,於是一切都很明顯了,人是藏在他家裡面。

    日本軍部對唐烈雖是銜恨入骨,但是也不免有所畏忌,不敢過份明目張膽地作出與唐烈敵對的行動,將人禁在軍部中,而放在龍六家中。

    這倒不是說軍部一定怕了唐烈,最主要的原因是即使上海派駐軍部方面的人,也只是一部份的人對唐烈懷著歧見。

    起先是荒木大佐的獨斷獨行,後來則是一部份荒木的同僚,他們要對付唐烈,完全是私人的意氣,並沒有對整個的大局著眼。

    所以這些人也不敢將陳慧姍收藏在軍部中,若是給唐烈知道了,他不顧一切地孌幹起來,必將對軍部造成很大的損失,如果再給他人劫走了,那可丟人丟大了。

    龍六也沒想到日本人會來上這一手的,他以為劫到了人,就是替日本人建了一個大功,使日本人手中擁看一張對付唐烈的王牌,那知日本人竟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他,使他又著急、又懊惱。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實力無法與唐烈抗衡的。

    幸好日本人答應他,只要唐烈調動大批人手,正面侵犯他的話,日本軍部一定派軍隊來鎮壓,不叫他吃虧。

    得到了這項保證後,龍六才放了一點心,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所有的人手都弄到宅子裡,日夜地提防看。

    但提防著沒什麼用,他總要去知會唐烈一聲,他的目的是在對付唐烈而不是陳慧姍。

    就在他認為時機已將成熟,陳慧姍失蹤的消息已經傳到唐烈那兒了,可以發信通知唐烈時,唐烈已搶先他一步行動,派人丟了一封信給他。

    信裡有一張照片,卻是他的兒子和兩個孫子,被綁在一間土室中的樣子。

    另附一張條子:「老甲魚,你實在不是東西,居然幫著東洋赤佬吃到家鄉人頭上來了。

    快將人送回去,否則一換三,你可以算算這筆帳。再者,你除非永遠縮在那個烏龜洞中,只要你敢走出來一步,老子就劈了你,看你能躲得了多久。」

    龍六接到了信,手腳都慌了,他沒有想到唐烈已經知道了他,而且先找上了他。

    兒子和孫子固然使他心痛,但更糟的是自己幹了這一件事情後,將不見容於家鄉,在父老面前,永遠抬不起頭。

    只不過他也無法回頭了,把人就此送回去,他更丟不起這個臉,所以,他只有去向日本人求援。

    日本人說得好:「龍先生,我們是出代價請你來幫忙的,趕走了唐烈對你的好處很大,我們還給了你很多的支援,已經很夠,你不能要求過多。」

    「可是我的家人。」

    「龍先生如果捨不得家人,可以去跟唐烈交換,我們也不管,我們是堂堂的皇軍,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夠擔上綁架女人、勒索的名義,那會使我們大大的丟臉。」

    龍六沒辦法,只好打電話,準備向唐烈遞出照會。

    那知他才拿起電話,撥了號碼,聽筒中就傳出了一陣難堪的辱罵,罵得很惡毒,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都罵到了,罵完後搭的一聲就掛斷了。

    龍六氣了個手足冰涼,等他再次地搖電話出去,卻再也搖不通了,聽筒中一點聲音都沒有。

    龍六也是白相人出身,自然知道,唐烈已經派人剪掉了他的電話線,封鎖了他的對外通話。

    除非是唐烈要找他講話,可以用手搖機打進來,他卻無法對唐烈主動通信了。

    龍六火大了,但也沒辦法,他只有叫人去向日本軍部,要他們轉告電信局工務部,派人來檢查線路,修理電話。

    另一方面,他又寫了封措辭相當強硬的信,也想唬唬唐烈,以觀察一下唐烈的態度。

    可是這個送信的人才走到虹口公園門口,就被迎面而來的一輛汽車撞倒在地,那輛車子撞了人之後,飛快地開走了,其他的人只來得及看清一個車牌。

    憑著車子牌照號碼去調查,發現那居然是日本領事館中村領事的座車,失竊了兩天,後來車子找了回來,就是牌照不見了。

    對方又斷了線,想得到是唐烈派人幹的,而且唐烈的意思就是不想跟他交換任何意見。

    然而使龍六更吃驚的是他這封信是在家裡寫的,交付人送出去,也是在家中所為,沒出大門一步,消息應該無法走漏。

    可是這個送信的人才離開大門,走了沒多久,就被汽車撞倒了,這絕非巧合,有人看見汽車是追著他撞的,那又說明了唐烈在他的家裡埋伏了細作。

    這實在太可怕了,那個細作就在宅中,隨時隨地都可以要了他性命,他卻對唐烈一無所知。

    一氣之下,他把信又撕了,卻不敢聲張,因為這些人全是請來幫忙的,他們是因為本身的地盤被龍虎幫挖走了,才靠他來重振舊業,不過跟龍虎幫正面作對,已經是捏著一把冷汗了。

    若是知道了宅中也有龍虎幫的奸細,將更是人心惶惶了。

    幸好,看守陳慧姍的都是日本人,不會出問題或被唐烈悄悄救走。

    不過,他也知道,他想跟唐烈妥協,把人放回去,也沒那麼容易,日本人是將定他的軍,逼他跟唐烈僵持到底了。

    他感到進退兩難,心中十分氣。

    但是唐烈的攻勢卻沒有停止,一波波的漸漸推進而來。

    他留在公園中,有十璣個人擔任守外圍,忽然全部都腹瀉不止,躺下起不來了。

    那是在上午,公園裡溜進了一個抽籤賭燒雞的,用三十二支竹棒,上面刻了牌九的點子,一隻燒雞要賣一角錢,但是對賭的話,只要五個銅板,等於四分之一的價錢。

    那些漢子們倒並不是想吃燒雞,而是因為閒得無聊,紛紛地參加賭博。

    那知道這個小販的運氣奇差,十副有九副輸,不到半個鐘頭,一筐二十隻燒雞全部輸光,足足虧下了一半的本錢,哭喪看臉,提看空籃子走了。

    這裡的人哈哈大樂,幾乎每個人都分到一隻雞,雞鹵得又香又鮮,每個人都忍不住吃了一隻或半隻。

    然後不到兩個鐘頭,一個個肚子都感到不對勁,有人連上廁所都來不及,就拉在褲子裡,很明顯是吃壞了肚子。

    找醫生來後,發現他們都是服了大量的瀉藥,由於服藥的時間過久,中毒已深,無法治療,只有等他們自己慢慢地恢復。

    每個人雖不至於送命,但最少總要一個禮拜起不了床,這是唐烈的一次冷戰威脅行動。

    龍六越來越心驚膽戰,也惱羞成怒,他決心不顧一切地蠻幹了。

    但是當他拿了槍,跑到樓上去,準備殺掉陳慧姍時,卻被一個叫吳老么的傢伙擋住了。

    吳老么是一個開賭場的,手頭有十來個弟兄,只算是小場面,但是場子被龍虎幫勒令關了門,他沒得混了。

    龍六找上了他,他倒是欣然而來。

    中毒腹瀉的人中,有一半是他的人,他也很關心,可是他看見龍六的舉動後,忙攔住他問道:「六爺,你要幹嗎?」

    「我-斃了那個小娘x,跟姓唐的拚到底。」

    「六爺,這可不行,你的少爺和兩個孫少爺。」

    「我管不了那麼多,叫姓唐的下手好了,他有種,連我這條老命都可以拿去,但我要叫他後悔終生。」

    「六爺,你不顧少爺和孫少爺,那是你的事,可是你也得替我們想一想,如果你殺了人質,龍虎幫報復的對象可不止你老太爺一個人,我們都有份的,我們在裡面白搭上一條命可太沒有價值。」

    龍六一怔後,突然怨聲道:「吳老么,你是奸細。」

    吳老么卻冷冷地道:「六爺,你這就不像個混世面的大爺了,說這句話要有證據的。」

    龍六雖然是過氣的江湖大爺,但一向都是受人尊敬慣了,從來沒受人這樣頂撞過。

    而這個吳老么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腳色,居然對他這樣子講話,那是他無法容忍的事,一把槍口對準了吳老么,怨聲道:「我說你是奸細,你就是奸細,我馬上斃了你。」

    他這一翻臉,居然也有兩個人拔槍對準了他,另外有幾個則拔出了刀,有些是吳老么的弟兄,有些則是其他幫派上的人。

    可是很明顯的,他們都站在吳老么這邊,而且有即將採取行動的意思。

    吳老么更是沒把他當回事,挺胸上前一步叫道:「操那!姓龍的,叫你一聲六爺是看得起你,你在上海灘早已過了時了,有什麼好神氣的,居然人五人六起來了,俺窮爺就站在這裡,儂有種就開槍看看,我這些弟兄不活活地撕碎你才怪。」

    龍六怔住了,簡直難以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這個吳老么,居然敢對他說這話,而屋子裡的人居然敢對他如此。

    雖然他是過氣的江湖大爺,但那股烈性總還是要維持的,明知後果嚴重,這一槍是必須發出去的,否則他龍六就沒臉見人了。

    他將心一橫,手指一緊,砰的一聲,槍口冒了火,但是卻沒有擊中吳老么,那是因為有人把他的手一抬,使槍口朝了天,子彈打進了天花板。

    那是他的學生江志文,排行第三,大家都叫他阿三哥,白白淨淨的臉,人緣很好。

    江志文推開了他的槍,連忙道:「先生,你這是做什麼,怎麼對自己人也動刀動槍呢?

    有話好說嘛!」

    一面說一面推著他,做好做歹地把槍從他手中奪了下來,把他推到小房間裡坐了下來,然後放低了聲音道:「先生,不是我說你,陳家那個小娘x是殺不得的,東洋人也不會讓你殺她,而且你怎麼跟吳老么頂上了呢,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龍六橫起了眼睛道:「人是我捉回來的,怎麼殺不得?」

    「先生,人是你捉回來的不錯,可是你已經交給了東洋人,樓上有五六個東洋人看守著她,你連面都見不著,還能殺得了她嗎?」

    「這是我的地方,我的房子。」

    「先生,這裡也是日本估領區,人家隨時隨地都可以沒收你的產業的。」

    「他們敢,難道就沒有王法了?」

    「先生,你也六十出頭了,怎麼還說這種話呢?我們從來也沒講過王法,你難道去跟日本人講王法,你要上那裡告他們去?」

    龍六呆住了,長歎一聲,隨又憤然地道:「可是那個吳老么居然對我這種態度。」

    「先生,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還是多忍耐一下吧!」

    「忍耐!姓吳的只是一個小憋三,居然對我張牙舞爪,這種氣我怎麼能夠忍。」

    江志文歎了一口氣:「先生,原來你還不知道,吳老么是日本憲兵隊的便衣包打聽的頭目,在日本人面前很吃得開,你跟他去鬥什麼呢!」

    「什麼!他是日本人的便衣包打聽?」

    「是的,而且老早就是了,所以他的人才能在虹口公園裡活動,龍虎幫的勢力吃進日本租界來,是他在暗中策動的,目的就是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堂口都擠掉,現在那些人都到了他的手下了。」

    「這麼說,他跟龍虎幫是串通的了,我說他是奸細一點也沒有錯。」

    「他不會是奸細,跟龍虎幫的人有默契是不錯的,龍虎幫的人不搗他的蛋,有時還會賣他一點小面子,讓他在日本人面前可以站住腳。」

    「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怎麼會沒好處呢?龍虎幫的人只佔了碼頭苦力幫和車伕幫,其他煙花稅都是他的地盤了,他本來是個小腳角,現在成了虹口的地下太上皇,以前還有很多別的堂口分地盤,現在都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了。」

    「但虹口的地盤不是他的呀!」

    「他要什麼地盤,手下有人就行了,背後有日本人撐腰,龍虎幫不會撈過界來侵佔他的利益,他才不要搞地盤呢!別人想進來,有龍虎幫替他出頭,他坐在家裡收鈔票,半年下來,他在外面置了兩幢洋房,養了三個姨太太,他根本就不想搞地盤的。」

    「這些我怎麼不知道乎」「先生,你已經不管事了,知道這些也沒用,而且吳老么很聰明,對外面他不自己出頭,做起事情來也方便。我是從一個日本情報部的朋友那兒知道這消息的。」

    龍六像個被截了孔的皮球,一下子了氣:「那麼上次我這兒消息走漏,一定是他的密了」「也許是,也許不是,沒有確實證據,不能隨便指證他的,像我剛才說的話,先生也別對外面去說,放在心裡就好,否則只會招來殺身之禍。」

    龍六又問道:「既然吳老么跟龍虎幫有交情,龍虎幫怎麼對他的人也下手呢?中毒的人有一大半是他的手下……」

    「先生,只是瀉肚子,休息幾天就好了,那是使他脫身的方法,他不想捲進這件事,日本人找上他,他是沒辦法,利用這個機會,正好脫身出去,唐烈如果真要對付他,何必用瀉藥呢?弄點毒藥毒死他們不是更好嗎?」

    說著只聽見外面一陣紛亂,卻是吳老么召集了他的弟兄離去,有人在勸阻他。

    吳老么卻憤然地道:「操!窮爺又不吃他的飯,幫了幾天的忙,連一隻角子都沒撈到,擔驚受怕不說,還要受氣,老子不幹了,看他姓龍的咬了老子的鳥去。」

    吳老么說走就走了,拉走了一大半的人。

    龍六出來一看,宅子裡只剩下五六個學生了,不禁發愁道:「阿三,現在怎麼辦呢?弄得我騎虎難下。」

    江志文道:「先生,這件事你做得宵在魯莽,弄得裡外不是人,在家鄉被人家罵是漢奸。」

    龍六煩躁地道:「我曉得,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你們跟了我,被龍虎幫壓得抬不起頭,我是想為你們弄個出頭的機會。」

    「先生,我們是中國人,要想在中國的地方上混出頭,就不能投靠外國人,尤其是我們白相人這個圈子,想要站得穩,就一定要挺直腰。否則被人看成了漢奸、就沒法子混了,開地盤要人手,沒有人肯做漢奸的,像吳老么也只敢偷偷的做,碰到事情,他寧可開罪日本人,也不願跟龍虎幫正面作對。」

    龍六惱羞成怒地叫道:「阿三,事情已經做了,我是問你該怎麼辦,不是要聽你這種嚕嗦。」

    江志文道:「先生,你真要聽我的意見,我告訴你,只有丟開這件事不管,交給日本人去。」

    龍六道:「交給日本人,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開罪了龍虎幫,還弄得兩面不是人。」

    江志文道:「先生,這件事本來就是日本人主使的,我們只要退出,向唐烈說明一下,相信他會諒解的。」

    龍六想了一下道:「只怕日本人不肯答應,人一抓來,我就要求交給他們,他們就推托了,說事情是我一手包辦的,他們是堂堂的政府機關,不能擔上綁架擄人的名義,叫我負責到底。」

    江志文道:「日本人太滑頭了,們明明不敢開罪唐烈,卻要我們來坐臘,他們開罪不起,我們難道就開罪得起嗎?他們若不管,我們就把人送回給唐烈去!」。

    「那不行,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同一個後生小輩低頭,多少總要爭點面子回來,吳老么走了,我們可以再找一批人來,姓陳的小娘x是唐烈心上的一塊肉,我倒不信他真捨得,他要豁出去幹,我賠上這條老命也認了。」

    江志文沒有話說了,藉故離開了龍宅,再也沒回來過。

    龍六身邊只有五六個學生,這些人別無事事,一直是靠看先生養著的,所以他們只有守著龍六。

    龍六打了幾通電話,請求一些老朋友的支持,果然沒一個答應的,有些人固然也是跟唐烈作對的,但認為這件事有虧江湖道義,不但不幫忙,還斥責了他一番!

    日本人也拒絕了龍六把人移送軍部的請求,但答應在某些地方支援他,例如加強在他住宅四周的巡邏和警戒,不讓唐烈派人來突襲。

    雙方也談妥了一筆可觀的代價,但是只付了一個零頭,其餘要等解決了唐烈才支付。

    龍六隻有咬牙,自己掏腰包,雇了一批打手,那是他一個在鄉下幹土匪的朋友,有著十幾個人,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

    他們住進了龍公館,幾乎鬧得天下大亂,天天大吃大喝不說,動不動還要拿傢伙搠人。

    龍六原來是住樓上的,關了陳慧姍之後,由兩男兩女四個日本人看著她,佔用了樓房,連龍六的那個姨太太月香也被擠到了樓下。

    就在這批打手進來的第三天,月香和娘姨劉媽被六個漢子在花園裡剝光了衣服輪暴了。

    龍六知道這件事以後,立刻跳了起來,剪邊剪到他姓龍的頭上來了,那還得了。而且還是在他的家裡,差不多是當著他的面干的,這叫他以後怎麼做人?

    氣沖沖地拿了槍,衝到花園裡,找到他們的頭兒-獨角牛陳金富,一見面就吼道:「陳老大,你那些弟兄太不像話了,欺人欺到我的頭上來。」

    陳金富聽了他說明經過後,卻只淡淡地道:「龍老哥,要是他們冒犯了老嫂子,沒話說,我一定三刀六眼,當你面給你一個交代。朋友妻,不可戲,這是我們黑道上的規矩,但是那兩個婆娘又不是你老婆。」

    「怎麼不是我老婆,其中一個是我小老婆。」

    「龍老哥,我們兄弟可不是這麼算的,除了明媒正娶的結髮之妻外,其餘都只能算女人,女人嘛!大家玩玩算不了什麼,你一個人又用不了許多,閒放著也是可惜,這就是所謂的有福同享。」

    龍六氣得手足冰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手中拿著槍,卻不敢使用,因為陳金富身邊還有看五、六個虎視眈眈的大漢,每個人都帶著槍,而且個個都是使槍的好手。

    他只有吃吃地道:「陳老大,你。你。」

    陳金富笑道:「龍老哥,這件事當然不太對,不過我們是幹土匪的,專幹沒規矩的事,你總不能指望他們是安份良民吧!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以後我告訴他們,不准沾那兩個婆娘就是了。」

    龍六隻有翻眼睛的份兒,他知道對方擺出這句話,已經給足了他面子,再也沒有什麼可爭的了。

    因此他只有苦笑道:「陳老大,我倒不是小氣,但是上海灘上的情形跟你們鄉下不同,對事情的看法也不同,這件事傳出來,我姓龍的就不能做人了。」

    陳金富笑道:「兄弟明白,但是那批殺胚卻不明白,他們看見了女人就沒了命,你又要大家整天守住在宅子裡不讓出去,憋得他們太慌,所以我雖然有了話,卻不一定能管用,最好你把那兩個婆娘送出去。」

    「送出去?那怎麼行,我身邊的事情全要人侍候,沒了那個小老婆,我太不方便了。」

    「這可就難了,你別看他們是我的弟兄,那也只是平常的時候,等他們野性發起來,可是六親不認的。」

    龍六皺眉道:「陳老大,你怎麼招來這批弟兄?」

    「龍老哥,你要對付的是龍虎幫,那可不是玩兒的事,我當然不能挑老實的帶來,這一批人全是渾不要命的好漢,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大聽話而已。對了!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你去找幾個女的來,他們好在不挑人,有個女的摟著過癮就成了。」

    龍六隻有苦笑了,叫幾個妓女回來不是做不到,但是那都在龍虎幫的控制下,他們若是弄幾個人進來作怪搗蛋,一切全完蛋了。

    所以他只有歎口氣道:「陳老大,這兒是日本佔領區,尤其我這所屋子經過日本便衣的盤查,他們不會隨便放人進來的。」

    「他奶奶的,小日本算什麼玩意兒,還能管大爺們的行動,老子們有錢叫姑娘,干他個鳥事。」

    龍六忽然有了個主意,壓低聲音笑道:「陳老大,你當然不會在乎,因為你們事了拍屁股一走,日本人也找不到你們;我卻不行,我住在這兒,總得敷衍他們一下。」

    「好!你別管,只要叫個人帶路,老子自己派弟兄出去找姑娘去,他奶奶的,到你這裡四天了,連x手都沒撈過一根,老子也憋得一肚子火,在我們那兒,老子那天不玩兩個婆娘的。」

    「陳老大,這點要請你原諒了,叫姑娘進來是沒法子的,因為煙花兩項全在龍虎幫的控制下,他們不會讓人上這兒來的。這裡也不是你們鄉下,隨便可以搶兩個人進來,不過,要女人又何必出去呢?樓上就有三個現成的。」

    他指指樓梯的方位。

    陳金當道:「那行嗎?你不是說不讓大家上樓的嗎?」

    「那不是我的規定,是日本人的規定,肉票在他們的保護中,但是你陳老大卻不一定要聽他們的,對嗎?」

    「這以後可又怎麼交代呢?」

    「屁的交代,我們又不是搶肉票,只不過玩玩而已,至於那兩個日本婆娘,她們更不在乎。相信你也注意到了,兩個男的天天換班,女的卻始終沒換過,樓上只有兩間房子,一間關肉票,一間給他們睡覺,兩個女的天天換男人,根本不算回事。」

    「只要你龍老哥不怕麻煩就行了。」

    「我可以推說不知道,他們也拿我沒辦法,何況你們只是去找女人,又不是去搶肉票,只是有一點,千萬要注意,這四個日本人都會兩下子。」

    陳金富一笑道:「那管個鳥用,我獨角牛的手下怕過誰來,他奶奶的,老子還沒過東洋婆娘的滋味,非得開開洋葷不可,今天晚上就動手。」

    「那我就早早進房關門睡覺,一切推做不知道,這樣做也是給日本人一點顏色看看,肉票是我弄回來的,他們卻霸在手中,連看都不給我看一下,同時也給唐烈那王八蛋一點打擊,他一天不低頭,我們就糟蹋他未婚妻一天。」

    「行!老子沒別的,只想新,一個黃花大姑娘,兩個日本婆娘,玩過她們,他奶奶的,死了都不冤了。」

    龍六是在近黃昏時回房的,早早吃過晚飯,就關上房門,躺在煙榻上,月香在為他打煙泡,他則暗暗得意。

    這批土匪是他請來的沒錯,可是來了之後,跋扈蠻橫得不像話,尤其是玩了他的姨太太月香。

    這要是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龍六就不能混了。

    可是要對付這一批凶神惡煞,又談何容易,所以龍六弄一根蠟給他們坐坐。

    肉票是由軍部派了四名工作人員看守著,這四個自然不是省油的燈,但是龍六相信陳金富和他的弟兄們吃得住這四個人的。

    麻煩是在以後,日本人一定不會放過這批人,而自己答應他們的一大筆酬金也可以省下來。

    這些收穫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給唐烈一個難堪,這件事傳出去,當然在道理上有虧,可是事情是陳金富那批人幹的,而且肉票是在日本人的保護中,他可以推說不知道,而唐烈卻會因此遺憾終身的。

    「活該,小王八蛋,誰叫你要跟老子過不去,我龍六豈是好欺負的,不管你姓唐的本事有多大,但你的心上人卻叫人糟蹋了,看你還有臉在上海灘稱老大去。」

    想到得意處,他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了笑意,忽然咚的一聲,就在他的腳頭,卻是月香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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