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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不戰而屈 文 / 司馬紫煙

    杜英豪這一趟的河南之行是大有收穫的;雖然花了幾百兩銀子,卻交了不少朋友,而且又創下了俠名。他與盧大方化隙為友的事情經過,很快就在江湖上流傳開來,使他的名氣如日中天。

    他本人更是疇躇滿志,鮮衣怒馬,名姬相伴,走在路上,行人側目,而且再也沒人敢去惹他了。每到一個地方,必然有當地的武林大豪遠出相迎,盛筵款待,邀來作陪的也是一時之傑,互道傾慕,賓主盡歡,而後住在下一站的,又相約好做主人。

    這一段路程上不僅是杜英豪風光十足,連他約兩個女伴也都跟看沾了不少光。

    她們雖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殺手,但只是下五門之列,沒有地位的。一般的江湖人也許會悄悄地找上她們,委託她們去除掉仇家,卻不會尊敬她們,或是跟她們打交道。現在為了杜英豪,別人也對她們另眼相看了。

    她們與社英豪的關係尤足耐人尋味。她們自稱是杜英豪的侍婢,杜英豪卻介紹她們是患難之交的朋友,在擊破霸王莊時,她們也出了很大的力。

    大家都是老江湖,一聽就明白了。這兩個女殺手原是焦雄聘來對付杜英豪的,她們在杜英豪的手下失風,為杜英豪大度寬恕;她們心存感激,誓志追隨以為報答。話說得漂亮點,是受了杜英豪大義的感召;講得現實些,也可以說是她們受了杜英豪的英雄風儀所吸引。

    杜英豪若是個糟老頭子;這兩個女郎縱然感激,也不會不計一切,終身相隨了。

    看她們跟杜英豪寢息與共,出入相偕的親密程度,別人自然不能以婢僕視之,所以酒席上也有她們的坐位,而且都安排在杜英豪的左右。

    安排宿處時,也必然是在一起。而一間主房,兩間廂房相連的一個單院,他們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杜英豪不是好色之徒,但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漢子,有兩個花朵似的女俠相隨,自然是很愉快的事;再者這兩個女的都跟他上過了床,他也不會假道學地裝出跟她們毫無關係的樣子。

    因此,別人也都看出了,她們雖不是杜英豪的老婆,至少也是膩友、妾姬之類。

    若是在道學君子眼中看來,一定很不順眼,認為既非夫婦,又無名份,男女雜處,傷風敗俗,莫此為甚。

    好在武林中人沒有這種迂夫子,大家還認為杜英豪俠士風流,英雄本色。

    當然也有一、兩個人對他們這種曖昧的關係深深不以為然的,但是交淺不便言深,只能放在肚子裡,因為他們也看得出,杜英豪是個我行我素的人,行事有他自己的準則,別人的話也聽不進。

    不過,畢竟還是有一個人對他開了口。

    那是他們在鳳凰山莊上做客的時候,主人是河洛神劍柳中川,家學淵源,頗有名氣。

    柳中川的妹妹柳小英,外號黑鳳凰,家傳一手飛鳳劍法,造諳不在乃兄之下,而且還精擅柳氏女眷獨傳的飛鳳鏢,手法獨特而為武林一絕。

    柳小英芳齡已經甘四了,虛渡花信,依然小姑獨處。那倒不是她長得醜,她雖然黑一點,但長得極美、極甜,笑起來有兩個大酒渦,很令人銷魂。她一直找不到婆家,主要是因為眼界太高,脾氣太壞,洛中少年子弟,她沒一個看得上眼的。人家上門相親,她總要找人較量一下,結果十之八九都在它的飛鳳劍下狠狽而敗;僥倖有幾個能接下她的十幾式飛鳳劍,卻應付不了她那獨一無二的飛鳳鏢。

    說也奇怪,小妮子眼高於天,但一見了杜英豪,卻像是中了邪似的,也像是變了個人。

    平時高談闊論,豪情不減鬚眉,在杜英豪面前,卻是又溫柔又嫻靜,一雙眼睛默默含情,不住地瞟看杜英豪;再聽說杜英豪尚未成家,她的眼中更是發了光,那股神情,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來了。

    大家都含笑不語。一來是他們怕惹惱了黑鳳凰,她會拉劍找人拚命;二來是大家覺得她跟杜英豪倒是珠聯璧合了。一雙豪雄兒女,若能撮合在一起,的確是武林佳話,而她的哥哥柳中川,尤其希望妹妹能早日找到意中人出嫁。他為了這個妹子也淘夠了神,每年光是向人說好話陪罪,最少也有十來次,全是上門求親的。

    柳小英好容易王八瞧綠豆,跟杜英豪對了眼,另一個小伙子卻氣苦了。

    白馬銀小李廣呼延孝,是洛中有名的世家子弟,長得一表人才,兩柄爛銀下所向無敵,一張鐵胎弓,一壺雕翎金僕姑長箭,百步穿楊。

    唇紅齒白,面如傅粉,是個十足的美男子,惟獨顯得嬌弱一點,有點脂粉氣;還有,就是身材矮一點。其實他也不是真矮,堂上席設三桌,三十幾個客人中,照個子高矮來挑,呼延孝公子絕不會排到十名以外去。

    只可惜的是他比黑鳳凰略略要矮一點。

    洛中的姑娘家為呼延公子神魂顛倒的大有人在,但呼延孝偏偏看上了高他一寸的柳小英柳小英對呼延孝沒有十分的好感,但還不太討厭,有時還跟他說說笑笑,有時也跟他一起跑跑馬、獵兔子。呼延孝自以為大有雀屏中選的希望,但是柳中川卻未抱樂觀,他知道妹妹的個兒高,心眼兒也高,雙目平視能見頂的男人絕不在考慮之列。

    杜英豪一來,呼延孝就感到有威脅了。他個子高,比黑鳳凰還要高出半個頭去。

    他也壯,肌肉突出,充滿了一種力的感覺;他也黑,皮膚像擦得雪亮的古銅器,濃眉、大眼,雖不英俊,但是卻有一種英雄氣概。

    這外形上,呼延孝已自歎不如了;何況杜英豪的名氣比他大,神態比他傲,談吐比他有魄力,也比他謙虛。

    世家千第,最值得自傲的是家世門戶,但杜英豪就是這兩樣拿不出來,所以他對自己的出身門戶極為謙虛。他也不談自己的先人如何,祖上有什麼傳跡,他只有自己可談,拿得出來的也是他自己。

    相形之下,呼延孝就更吃鱉了。

    但是呼延孝卻不灰心,他認為自已還是有機會的。畢竟杜英豪與柳小英只是初識,他卻跟柳小英交往已有有半年多了,他要想法子找出自己比杜英豪高明的地方。

    席罷,柳小英邀大家到她香閨中品茶。大家都知道她的目的只是邀杜英豪一個人,所以柳中川就找了理由不去了,別的人也紛紛告罪失陪。

    柳小笑不堅邀,但是對硬要湊一腳的呼延孝倒也沒擺什麼臉色。畢竟她是個尊重的女兒家,也希望能有個第三者在場,免得太侷促;何況,呼延孝也不是個討厭的人。王月華與水青青很識相,這時候該她們告退了,所以她們向柳小英告罪到客房去了。

    呼延孝認為機會來了,笑笑道;「杜兄倒是好艷福,這兩位女伴都是神仙中人。」

    杜英豪居然不反對,很自然地道:「兄弟初出江湖,她們的江湖經驗卻很豐富,有她們照應得力不少。」

    「看她們的情形,這一輩子是跟定杜兄。」

    杜英豪笑笑道:「那倒很難說。她們若是厭倦江湖生涯,想要找個歸宿時,自然會走的。」

    「杜兄捨得嗎?」

    「捨不得也沒法子,我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強留她們一輩子。我一開始就跟她們說好的,她們跟看我,我不會趕她們走,也不會捨棄她們,甘苦患難與共,她們要走,隨時都可以離開,我也不能強留。」

    「這算是什麼呢?杜兄總該給她們一個名份吧!」

    「沒有名份,有了名份就有拘束。我不想限制她們,也不想用名份來困住自己。」

    「杜兄也不想將她們收在身邊了?」

    「是的!我從來也沒打過這個算盤。」

    「那她們不是太吃虧了,一輩子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跟看杜兄,連什麼都撈不著!」

    杜英豪一笑道:「與友相處。若是一定要有所得,那就太沒意思了。她們也不是小孩子,我也沒有強迫她們,她們認為吃虧,大可以離去的,滿意這種生活,大家就守在一起。」

    柳小英臉上發光道:「好!杜兄到底是性情中人,才有這種超俗的胸襟與思想。」

    呼延孝一征道:「小英,你也認為這種行為脫俗?」

    柳小笑道:「不錯!男女之間,為什麼不能交成朋友?一定要用婚姻強拉在一起呢?大家高興,歡歡喜喜的聚在一起,不痛快,也客客氣氣的分手,這是何等脫的胸襟。」

    呼延孝像是咬破了一枚苦膽,一股苦澀之味翻湧直上。他沒想到柳小英會說出這種話的,女人真太難以捉摸了,不久之前,談起男女相處之道時,她還對男人成家後尚在外面拈花惹草表示深惡痛絕,現在居然會變得這麼豁達了,難道她是在討好杜英豪嗎?

    呼延孝越想越不是味道,忍不住道:「若是每個人都像這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柳小英笑道:「也不會人人如此的,天下也只得一個杜英豪,別人沒他這份本事,就不夠資格談這些。」

    呼延孝一聽直了眼,柳小英這是存心在嘔他了,幸好杜英豪笑看道:「我也沒打算一輩子這麼混下去,等我能定下來,我也打算成家立家,規規矩矩地過日子,目前在江湖上闖湯,我卻不能娶妻成家。」

    柳小英道:「為什麼呢?」

    「因為我不想害人。我這樣子闖禍下去,朝不保夕,今天不知道是否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要是有了老婆,豈不害她一輩子守寡,所以我還是晚點成家的好。」

    呼延孝尖酸地道:「那也沒關係,寡婦再嫁的很多。」

    杜英豪笑道:「不錯!假如我有個老婆,我若是年紀輕輕死了,我希望她改嫁,尋求下半輩子幸福,但是在我還活看的時候,我卻希望老婆只是我一個人的。」

    「杜兄這話太妙了,活看不希望妻子他屬,死了不能說話時,卻又為她的幸福看想,要她改嫁。」

    杜英豪道:「不錯;這就是我的心思,也許呼延兄以為我太狡猾了、太自私,但這的確是我心裡頭的話。」

    柳小英感動地道:「杜兄是至情中人,才會公開說出心中的話。世上沒有一個男人希望妻子改嫁的,但是那些偏君子卻不敢說出來,裝出一付情聖之狀,說一些口是心非的話。」

    呼延孝氣結地道:「小英!你是在說我?」

    柳小笑道:「你說過那種話嗎?」

    「上個月我們去打獵時談過的,我說我若年輕夭折,一定立下遺書,第一件事就是看令我的妻子他適……。」

    柳小英笑笑道:「不錯!我記起來了,你還說過你若愛上一個女孩子,絕不自私地只想佔有她,若是有個男子比你更好,你會自動退出。」「不錯!

    這是我說的,也是我心裡的話。」

    柳小英問道:「杜兄,你的意見呢?」

    杜英豪想想道:「我可沒這麼好度量,若是我真愛那個女孩子,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追求,若是她已嫁給我,說什麼我也不放手。」

    柳小笑道:「難道不為她的幸福看想嗎?」

    「我認為不會有人更能比我使她幸福。」

    「這是你的想法,你也要替對方想想的。」

    杜英豪道:「這是我對自己的信心與保證,除非我的老婆的確愛他,跟他私奔了。」

    柳小笑道:「那你又將如何?」

    「不怎麼樣,我趕快再找個老婆,比前一個更愛護她,免得她又跟人跑了。一個女人若是肯背夫跟人私奔,那總是我有什麼對不住她的地方,我要檢討一下自己。」

    柳小英再問道:「難道你不難過、傷心?」

    「那總有一點的,可是我不會因此失望、垂頭歎氣,更不會因此終身不娶來表示我多情,假如對方不在乎,我不是白作踐自己嗎?假如這使得對方也很難過,負咎終生,那就更沒意思了,好離好散,大家都快樂。」

    柳小英神情一振道:「呼延兄,你聽見了,這才是一個男子漢的胸襟,你的那套愛情論調雖然很令人感動,但聽起來就很虛偽。」

    呼延孝叫道:「那是我真心真意的話。」

    「好!就算你是真心的,那也太幼稚、太孩子氣、太娘娘腔,你該向杜兄學學。」

    呼延孝忍無可忍,厲聲道:「好!杜英豪,你是天下最大的英雄,你一來,我呼延孝就狗屁不如了,可是我偏不服氣,非要鬥一鬥你。拔劍,我在前院等你。」

    他回身就跑,叫聲已驚動了很多人圍看過來。呼延孝已經握看他的一對銀槍,擺定了姿勢叫道:「杜英豪,你過來,你要是不敢,就跪下磕三個響頭,承認你是貪生怕死的儒夫、孬種。」

    眾目睽睽之下,杜英豪泰然地走了過去,自然而然跪了下去,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誰也沒想到杜英豪真會跪下磕頭認輸的;可是他跪下之後,輸的竟是呼延孝。他臉色蒼白,拋下了手中的銀槍,低看頭,不敢看任何人,一聲不響地走了。群眾一陣歡呼、激賞,把杜英豪抬了起來,杜英豪發現磕頭認輸也是一項最具威力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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