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鷲與鷹

正文 第 一 章 文 / 司馬紫煙

    鷲是鷹的一種,巨大而健猛,兩翼展開有一丈多長,能攫掠地上的虎豹牛羊,肆無忌憚,橫行於草原之上,是草原上的霸王。

    石鷲卻是個人,姓石,名鷲。

    他小的時候乳名叫小鷲,父親是流放戍邊的罪犯,母親是個哥薩克--一支在草原上驃悍的遊牧民族。

    石鷲很早就死了爹,跟母親一起在哥薩克中長大,十二歲時,他又死了娘,然後被哥薩克趕了出來。

    因為,他不但是雜種,而且還生具叛逆性,既不守規矩又常常打架鬧事,甚至還調戲女孩子。

    假如他不是年紀太小,很可能會依照族規被砍下了腦袋。

    此後,他就在草原上流浪著,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長大的,更不知道他的本事是從那兒學來的。

    他不能再叫小鷲了,因為他長的又高又大、壯得像座山,有十條牛加起來那麼壯,靈活得如同豹子,但也狡猾得如同狐狸。

    他一半是漢人,一半是哥薩克人,漢人把他當做哥薩克人,哥薩克人則又把他當漢人。

    他自己則什麼都不以為,也不想當那一種人,因為,他那一種都不喜歡,他只是一個孤獨的流浪者。

    他的父親也不姓石,在哥薩克的口中,把他父親叫做石頭。

    因為他逃亡出來時,腳上還帶著鐵鏈,鏈子的後面還栓了一塊大石頭,那是流站中對惡性重大,具有危險的犯人的待遇。

    所以石鷲就決定用石頭作為自己的姓。

    他有一身本事,能打、能殺、能騙、能詐、能偷、能搶,所以他做生意。

    他既不會計算,也不會估價,一件值五百兩的皮裘,他能以五兩銀子的代價就賣掉了,但是他也沒蝕本,因為他的貨品全是不費分文搶來的。

    他很慷慨,常把到手的銀子大把的送人,但沒人說他是俠盜,因為他施捨的對象不是窮人而是女人。

    草原上的流妓、歌女等風塵中打滾討生活的女人。

    他掠奪的對象卻是富人--大隊的客商,維吾爾的王公,天方來的波斯胡商。

    甚至於大漠中成群的馬賊,他照樣敢黑吃黑下手不誤。

    他雖不英俊,但是卻很魁偉,是草原大漠上的美男子典型,腰間多金,出手大方,嘴巴甜,手藝巧。

    什麼樂器都玩得很好,酒量大如海。

    所以他每到一個地方,總有成群的娘兒們歡迎他,為他瘋狂。

    下手打劫時,他穿了風衣,蓄了大鬍子,騎著一匹駿馬,來時像一陣風,去得也像一陣風。

    他沒留過姓名,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因此,有人叫他一陣風,有人叫他龍捲風,有人稱他為鬼影子。

    到了城鎮中,他鮮衣怒馬,打扮得有如一個出遊的王孫、呼盧喝雉,千金市笑,雖然他留名石鷲,但人們卻都稱他為石公子,石大爺,石少爺。

    沒人會把他跟一陣風、龍捲風或鬼影子聯想在一起。

    因為他看準了對象以後,埋伏在草叢,突出一擊,得手就走,快得連他的樣子都難以看清。

    有時商隊中僱有鏢客,自然不甘受損,也騎了馬追去,往往去了六個,倒下三雙,這些人跟他交過手,或許能看清他的身材面貌,卻沒有人能說話了。

    因為他們都已成了屍體,鬼影子不喜歡殺人,但真到要他下手時,他也毫不猶豫,一刀斷首,乾淨俐落。

    他認為一個人的腦袋如果跟身體搬了家,至少,不會再多嘴多舌了,所以他每次都執行得很徹底。

    從無例外。

    ※※※

    鷹是天空中的一種猛禽,其實是一個總稱,有一百多種不同的品類,鷲也是鷹的一種。

    但習慣上,人們一說到鷹,總是指著獵鷹而言,或是在圖畫上見到的那種,體軀不大,能站在肩上。

    一飛沖天,動作如雷,雄健英武,與人一種英雄式的超然感覺。

    郭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將近成熟而不失年輕,相貌堂堂,比一般人略高一點,卻又不高大得令人害怕。

    他的談吐溫文,學識見聞都很淵博,是個濁世翩翩的佳公子。

    他的舉止從容,極有教養,然又精明幹練,他不但家學淵源,而且還從十多位名師學到獨特的技擊功夫。

    武林中門戶之見極深,尤其是一般的名家,對於自己的所學心得視同拱壁,很少傳授外姓子弟的。

    一個人能兼得一兩家之長已屬難能可貴,同時兼得十幾家的精心傳授,聽來是不可能的事。

    郭英卻是唯一的例外。

    因為他有個很出名的老子。

    鐵翅雕郭子奇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總捕頭,名義上雖然隸屬刑部,卻不歸刑部管制。

    因為他的官階累功而進,比刑部正堂大人還高,直接受命於皇帝,自成一個體系,獨立衙門,僚屬遍及天下。

    他的衙門是不公開的,用各種身份作為掩飾,他的部屬也沒有固定的官銜,然而在必要時,一亮身份,見官大一級,就是各地的督撫重鎮,對他們也要客客氣氣。

    因為他們能捏住地方大員的小辮子,一本御狀告進宮裡,那怕貴為總督,也照樣革職查辦。

    事實上也的確有一名總督,兩位巡撫被郭子奇扳倒下來,親自帶來了密旨,摘下了頂戴,解送入京受審。

    當然,本身行得正的官兒不會怕他。

    但是,好官兒也不跟郭大人起衝突,郭子奇對守身方正的地方官特別尊敬,那怕對方出了天大的紕漏,也都會設法協助擺平,不使他們受到冤屈或埋沒。

    郭子奇告的狀固然厲害,但是對人的推薦也同樣能為當朝所重,因為他持論公正,消息正確,不偏不枉。

    郭子奇的差使自然很不好幹,沒有兩把刷子固然難以勝任,有了本事沒有良好的關係也極難事事順利。

    郭子奇干了十多年,卻越干越出色,得力於他的人緣佳,對江湖朋友尤其肯賣交情,而且大部份都是受過他好處的。

    所以他的獨子郭英銜父命登門求教時,誰也不好意思藏私,留下絕活兒不教。

    郭英卻也著實能幹,從小跟著父親學辦案,十八歲已經能獨立辦一些大案子了。

    歷練了七八年後,他在名義上雖是父親的副手,在一般人的看法中,卻已強過了他的父親。

    沒有人會說郭英有個好老子,卻常有人羨慕郭大人有個好兒子,這句話傳到郭子奇的耳中,他也只有笑笑。

    因為他自己也沒法子否認這一點。

    郭英的外號都比郭子奇神氣,老子只不過是鐵翅雕而已,兒子卻已被人稱為鐵翅神鷹。

    ※※※

    鷲的生活範圍在草原大漠上,鷹的蹤跡卻遍及天下,每處行在。

    郭英雖然生活在京師,但往往為了查一件大案子,追緝一夥大罪犯,足跡遍及天下。

    他來到了大漠下,碰到了石鷲。

    他不是為了緝捕石鷲來的,石鷲雖是強盜,犯的案子卻太小了,還不值得郭英出來偵辦,更何況石鷲出手俐落,沒有案底,也沒人瞭解底細,大多數的案子,失主都自認晦氣根本沒往官裡報。

    因為他只是一個人,劫掠的對象都是大戶,出手也不會太狠,不至於叫人傾家蕩產,那些人也丟得起。

    只不過,石鷲比郭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沒有特殊的原因,很難把他們拉在一起,交成朋友。

    這特殊的原因就是大漠之王--伊加拉汗。

    伊加拉汗被稱為大漠之王倒是名不虛傳,雖然不是正式的封號,卻也沒人能否認。

    他是維吾爾的王公。

    維吾爾人是草原的主人,跟哥薩克人一樣是以遊牧牛羊馬匹為生的,他們信奉伊斯蘭教,頭上纏著長長的布巾,所以又稱為纏回。

    他們是以部落為主的群居民族,部落的酋長就是王公,名義上受著朝廷的節制,但實際上都是獨立而自主的,各有他們自己的法律與生活方式。

    不納糧,不完稅,官府也不管他們。

    伊加拉汗是回族部落中人數最多,實力最強的首長,他的財富也最多,他已不再過遊牧的生活了。

    他帶了一批戰士與姬妾,經常巡行各地,名義上是視察保護他的子民,但實際上卻沒人清楚他在幹什麼……

    他好武,據說是回疆的第一高手,但沒人知道他究竟是高到什麼程度,因為沒人跟他交過手。

    他也經常舉行召開競技大會,邀請大漠上的好手參加,不限種族、不論階級貧富,訂下很高的獎賞。有時竟可高達黃金萬兩。

    所以,這雖是回疆的較技,卻也頗不乏中原的好手參加。

    只不過說來令人很洩氣,獎金雖然高,卻極少叫外人奪去過,差不多全是伊加拉汗的手下奪了標。

    伊加拉大汗的手下並不限於回人,漢、蒙、回、藏、天竺、波斯,那一種人都有。

    他用人只是看重才幹。

    伊加拉大汗的門客也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

    醫卜、星相、機關削器、土木工藝、熔金冶鍛,凡是具有一技之長的都會被延為嘉客,享受著王侯般的奢侈待遇。

    只不過伊加拉汗所用的人,不但是最好的,而且還是與眾不同的。

    只有一種人在伊加拉汗那兒吃不開的,那就是謀士,伊加拉汗不用謀士。

    因為他有個絕頂聰明的女兒,有四個精於計謀策劃的妃子,這五個人是他的智囊團,已經足夠應付所有的問題與困難了。

    伊加拉汗曾經自豪地說,他這五個智囊,每一個人都能抵得上一個諸葛亮。

    三國時劉先主得一臥龍就能與魏吳三分天下,他有五個孔明,無怪乎能把他的王國治理得固若金湯,進霸中原了。

    石鷲與郭英的碰頭是很戲劇性的,在伊犁城的大市集上,石鷲看中了一個美麗的女人脖子裡掛著一串寶石項鏈。

    那是由大小十七粒晶瑩奪目的黑寶石串成的,最大的一顆有板栗大小,橢圓如梨,就是個大外行也看得出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石鷲決心要把他弄到手,他行事向來只憑高興,全不問對象是誰。

    但是因為項鏈佩在一個美麗的女人頸上,石鷲就不好意思當眾搶劫。

    他只有遠遠地盯著,等人少一點的時候才下手。

    那個女人似乎很有身份,市集上每一個人都對她很恭敬。

    而她卻特別對買東西很感興趣,在市集上逛來逛去,選了一大堆的綢緞衣料以及首飾脂粉,吩咐送到集祥客棧去。

    那是伊犁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

    石鷲心中一動,搶先到客棧中,租下了一間上房,向夥計打聽了一下,倒是毫不費力氣就有了結果。

    那個女人竟是伊加拉汗的第三名王妃雅麗絲,是回疆有名的大美人。也是伊加拉汗掌理財務的大臣。

    她是回疆最有錢的女人,據說她隨便走到那兒,都有一隊駱駝載著馱子跟著,滿載著金銀財寶。

    石鷲對金銀財寶特別感興趣,他看中了那一串項鏈,他在屋子裡叫了酒飯,吃了早就睡了。

    等到天交三鼓時,他又悄悄地從窗子裡出來,悄悄地掩到雅麗絲王妃所住的單院中,王妃剛好要入浴,一件件地把衣服脫了。

    她最後才解下那串項鏈,跨入到盆裡。

    石鷲在屋頂上趴著,掀開了一塊屋瓦,看看下面的一切。

    雅麗絲王妃是個很美麗的女人,玉腿修長,腰肢纖細,前胸豐隆,一身的皮膚細白有如牛乳。

    可是石鷲對這位活色生香的裸美人居然毫無興趣,他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恰當的時機,直到雅麗絲把項鏈放開在一面的桌子上,他才像一塊石子般的落下去。

    那屋頂雖然很牢,但是石鷲的身子也很重。他運氣的時候,固然可以掛在白楊的枝椏上不掉下來;但他吐出氣,放鬆勁道的時候,就像一頭死牛那麼沉。

    此刻他就是吐氣收勁,那死牛般的身子把屋頂壓破了一個大洞,筆直地掉了下來。

    掉在浴盆之前。

    雅麗絲的浴盆是她自己帶來的,很大,大得像個小小的池塘,而這池中盛著的不是水,是兩尺來深的牛奶。

    她那牛乳般的膚色就是用牛奶洗出來的。

    她每到一個地方,除了要一大堆的人替她帶著那口用銀片打成的大浴缸外,還要有專人趕著五十頭壯健的母牛,以備隨時有新鮮的牛奶來供她作沐浴之用。

    任何一個女人,若是在洗澡的時候,被一個陌生男人闖了進來,一定是嚇得先怪聲大叫,然後是盡量設法掩蓋身上一些重要的地方。

    但雅麗絲畢竟是王妃,而且是伊加拉汗的王妃,她沒有像一般女人那樣。

    當石鷲自天而降,站在她面前。

    她只是微微地笑著,而且有意地搖頭看上身,使她一對半露在牛奶面上的豪乳誘惑地晃動著。

    她看著石鷲,然後冒出一句話:「喝!好結實的一條漢子,你是漢人還是哥薩克!」

    石鷲怔住了,他身材結實,有不少女人對她說過相同的話,但那是女人們躺在他鐵似的胸膛上說的。

    或是在他洗澡時為他擦背的女人,會如此神往地讚美他。

    從來也沒有一個女人坐在澡缸中,而他卻衣衫整齊的狀況下對他說這句話,而且後面還加上了一句他最刺耳的問話。

    因此,他一鼓眼道:「都不是,老子就是老子。」

    王妃又給了他一個迷人的微笑:「那也沒關係,我也不過隨口問問而已,只要你是個健壯的男人就夠了。」

    石鷲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雅麗絲笑道:「因為我喜歡健壯的男人,尤其喜歡健壯而又膽大的男人,你知道嗎?

    我一直就在等你來。」

    石鷲更是怔住了:「你是在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雅麗絲妖媚地笑著:「是的!在街上你一直對我看著,我很高興,因為最近的男人膽子越來越小了。兩個月來,簡直沒人敢正眼看我一下,所以我故意暗示,告訴你我住在這呢,那可是為了方便你。我本來是住在伊加拉的行宮中的,我怕你沒那個本事到那兒去!」

    石鷲生氣了道:「天下沒有老子不敢去的地方!」

    雅麗絲這次卻歎了口氣:「又是一個不怕死的傻瓜,你是第二十九個對我如此說的人,但是前面那二十八個都死了,死在那些衛士的劍下。漢子,別以為你的身子學過幾天功夫,比起伊加拉的那些衛士,你可差多了,你要找我,還是在外面的好!」

    石鷲心裡好窩囊,原來這個婆娘看上他了。

    他不是魯男子,對著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也萌起過抱在懷中的慾望,不過很快就打消了念頭。

    因為他有個原則,劫財不劫色。

    他喜歡漂亮的女人,有時是用錢去買,有時是人家看上了他,兩廂情願地好一場。

    但是絕不從女人那兒沾任何的便宜,那怕是一分銀子的饋贈,他也不肯接受的。

    今天,他是為了這一串項鏈來的,他要這條項鏈,就不能再要這個女人了。

    因此,他也歎口氣道:「老子可不怕伊加拉的那些衛士,改天老子就到行宮找你去,不過老子可得把話說在前面,你得要自己情願,老子不是採花賊,從來也不對女人用強。」

    雅麗絲笑道:「這個你放心,伊加拉從不干涉我結交新的朋友,只不過他的衛士們不喜歡有陌生人闖了去而已,只要你能通過那些衛士而來到我的地方,你就安全了。」

    說著,她已從牛乳中站了起來,伸出了兩條手臂,似乎要來抱他的樣子。

    石鷲的心跳立刻加速了,呼吸也變粗了;呆呆地注視著她身上的某些地方。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也跟許多女人上過床,但卻從沒見過一個女人的毛髮有如此旺盛的哩。

    而這一片濃密的毛髮在潔白如牛奶般的小腹上,更是特別的顯眼,能引起人們最原始的慾望。

    不過,他很快地就想到了那串黑寶石,這是他今天來的目的。

    石鷲有個原則,絕不貪心,一次出手,絕不多取。

    所以他只退了一步,撈起了那串寶石項鏈,丟了了一句話:「你--改天我一定到行官去拜訪你!」

    話才說完,他的身子像一枚沖天炮似的向上拔起,穿過那個他落下的破洞,落在屋面上,正想離開,卻又呆住了。

    因為他發現有三個女人,站在他的周圍,把他包圍起來了,而且,至少有十六件兵器對準了他。

    這三個女人都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而且從月光下看,她們也都很美麗,她們的手上戴著發光的金鐲子,在月光下閃著光。

    但是她們的一隻手掌中握著寒如秋水的圓月形彎刀,另一隻的每一條指縫中都夾著一枚暗器。

    石鷲吸了一口氣,他對於打鬥已經是行家,往往不必動手,他已知道對手的強弱。

    這三個女的看打扮似乎是雅麗絲王妃的侍女,但是石鷲卻知道她們都是絕佳的技擊的高手。

    每個人的身上、手上,都發出了一股無形的殺氣,石鷲估計著,一對一,自己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一對三,那是絕對沒勝算的。

    不過,他所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只是想離開,那就容易多了。

    石鷲對自己特殊的輕巧身法極有自信,他曾經會過許多以輕功而著名的成名高手,輕而易舉的就把他們給比了下去。

    以他那魁梧的身軀而言,想練好輕功是不可能的,但石鷲卻是專門喜歡向不可能挑戰的人。

    石鷲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最大的好處就是決不猶豫,立刻去做,那是一個優點,他不會因拖延而耽誤了進行。

    但也有個缺點,他沒有機會去多作考慮,失之草率,因而為自己惹來了很多麻煩。

    現在就是這樣,他一決定要走,連半-那都沒耽誤。

    他雙腿一屈,兩隻手臂向下猛扇,身子已向飛鳥似的再度拔起,直升夜空,竟然有十來丈高。

    對這一點,他很自傲,他相信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徒手拔起這麼高。

    那三個女的自然也不能。

    但他卻沒有考慮到對方都握了滿掌的暗器,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這些暗器的。

    他的耳朵聽見了颼颼的風響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感到身上中了三枚利器,勁力很強,雖然他已運足了氣,這些利器仍然刺進了他的肌膚,使他感到一陣疼痛。

    也就因為這一陣疼痛,使他身形失去了控制,打橫著掉了下來,扎扎實實的摔在屋頂上了。

    屋頂自然承受不起這麼重的負擔,嘩啦一聲,他整個人又掉了下來,然後又是嘩啦一聲,他竟仰著臉,摔進雅麗絲的浴缸中。

    他在牛奶中掙扎著要起來時,忽然被一條軟綿綿的腿壓住了。

    原來雅麗絲還在浴缸中望著,她伸出一條腿攔在石鷲的胸膛上,發出了格格一陣嬌笑:「漢子,你可是又想通了,捨不得我又回來了!」

    石鷲自出娘胎以來就沒這樣窩囊過,這一跟斗可是栽到了姥姥家了,滿肚子的怒火都發了出來。

    他既顧不得禮貌,也講究不起風度了,單臂一掀,想把那條腿掀開。

    那知道雅麗絲的動作比他更快,雪白的玉腿微屈,染得鮮紅的腳指甲在他的胸前台穴上輕輕一點,一股酸麻的感覺鑽入骨裡,已被制住了穴道。

    身子往後一倒,腦袋也偎進了牛乳中,咕嘟嘟的牛奶往他口裡灌。

    他想閉上嘴,可是這婆娘的點穴實在神奇,居然制住了他全身每一處筋絡,連嘴巴都不聽使喚了,不由自主地灌飽了一肚子的牛奶。

    直到他脹得快閉過氣的時候,才被拉了起來。

    還是那張美麗的臉,不過石鷲看來已不那麼銷魂了。

    她已披上了一件綢緞的斗蓬,就像提小雞似的把他從浴盆提了出來,然後左右開弓,劈劈拍拍,一連打了他十幾個大嘴巴子,不輕不重,每一下都火辣辣的。

    直到石鷲的嘴角滲下了血水,她才停下手,由石鷲的胸前掏出了那串黑寶石項鏈,狠狠地罵著:「殺胚,娘娘我這麼一付國色天香的容貌,你居然不屑一顧,卻去看中了這個玩意兒。你要是盡點心力,把娘娘我侍候好了,娘娘一高興,說不定還會把這個送給了你呢!」

    她這兒越罵越高興,比手劃腳,斗蓬又敞開了,露出了那美好的身材,但石鷲卻只能呆呆的發怔。

    他心中暗暗地詛咒著,把這個女的罵了個千萬遍。

    雅麗絲好似有虐待狂,她一跳而前,把石鷲又從地上提了起來,石鷲閉上了眼,不知她又要如何地作賤自己。

    那知雅麗絲卻把他從地上提起來,捏捏他胸前的胳臂上肌肉,對他的健壯似乎十分的激賞。

    她拖過一張椅子,讓石鷲坐好了,然後又戮了他身上一處穴道,使得石鷲的口舌頸部都能行動了,但手腳仍是軟綿綿的無法動彈。

    她自己卻在對面的胡床上斜斜地躺了下去,側著身子面向著他,做著一個挑逗的姿勢。

    石鷲無法不承認她是個尤物;也無法遏制那自心頭升起的那股原始的慾望,可是他更記得的是先前挨的十幾個耳光,熱辣辣地,每一下也似乎烙在他的心上。

    石鷲不是第一次挨揍,小時候跟他母親住在哈薩克群中,那些小孩兒常欺負他,到把他惹火了,展開反擊,拳打腳踢,揍得那些小鬼們鬼哭神號。

    然後一定是他們的大人出來,兩三個大人一起來對付他。

    在十歲時石鷲已經有一身蠻力,一個大漢已經很難制住他,所以那些哈薩克們總是兩個人架住了他的胳臂,一個人左右開弓,摑他的嘴巴!

    如是者三,終於打出了他心中仇恨的火焰,在一個夜晚宿營的時候,他懷了一柄尖刀,摸進了那個傢伙的營帳,對準那傢伙的肚子上戳了一刀。

    這次禍闖得很大,幸虧那個族長是個很講理的人,而哈薩克也是一個尚武的民族。

    問明了他殺人的原因後,拒絕了族人把他吊死的要求,但族裡不喜歡他的人太多,族長不願再留下他在族裡鬧事,把他驅逐出來。

    從那時候開始,石鷲對於要摑他耳光的人,總是懷著極深的恨意,只是以後很少有人能那樣打他了。

    十五歲時,是他最後一次挨嘴巴。

    那是一個漢人的惡霸在欺侮一個女孩子被他看見了,為了打抱不平,跟人衝突了起來。

    那傢伙練過拳腳,而且手下還有不少聘來的拳師,石鷲敵不過對方人多被人捉住,綁在一根木柱上。

    那個惡霸狠狠地摑了他十幾個嘴巴。

    然後又將他關在地牢裡,石鷲咬著牙,在牆角上磨斷了繩索,悄悄地逃了出來,先在屋子的四處都放了火。

    然後趁大家都在忙著救火的時候,他撈了一支長矛,由背後刺進那傢伙的後心,再把他挑進了火堆中活活地烤成了焦炭……

    一直到今天,將近有十多二十年了,石鷲才再度嘗到了被掌摑的滋味。

    雖然打他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但是石鷲心中的怒火卻越來越烈,烈得從他的眼睛中往外噴。

    但雅麗絲卻不知道石鷲的過去,她似乎有著挑逗男人的特別興趣。

    因此她也無法分別出怒火與慾火。

    她只看見石鷲是滿臉脹的都通紅,目中似乎有火焰噴出,以為自己的挑逗已經收到了絕對的效果。

    他心中在得意地笑著,而且也把道具準備好了,那是一支長長的皮鞭與一柄小巧而鋒利的匕首。

    她伸手抓起了長鞭子唰的一聲,鞭梢落在石鷲的胸膛上,落手很重,把石鷲抽得整個跳了起來。

    因為這一鞭也同時解開了他被制的穴道。

    雅麗絲很有把握地解開了這個俘虜的禁制,顯然地,她也很有把握,認為足可控制他的行動了。

    石鷲的手腳能行動之後,果然如雅麗絲所料,像頭猛獸般的撲了過去。

    雅麗絲的嘴角仍然保持著一絲柔媚的,充滿了誘惑的微笑,因為這是個她所期待的動作。

    她是個很奇特的女人,她的情慾需要是粗獷的,獸性的,而且還是狂暴的征服性的,所以她才喜歡壯健的男人。

    這與她的體型、容貌以及身份都是矛盾的。

    她是大漠之王伊加拉汗的妃子,身份太高了,伊加拉汗的部屬對她敬若神明,大漠的遊牧青年雖也健壯,但懾於伊加拉的威名,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更不要說對她侵犯了。

    所以她一直都在寂寞中,一直都在找機會尋求刺激。

    可是,她又那麼美、那麼嬌艷,有如一朵盛開的玫瑰,雖然有色膽包天的登徒子不惜一親芳澤。

    可是他們面對著這麼一朵花似的美人,只有憐愛之心,怎麼也硬不起心腸來對她粗暴。

    石鷲的闖入使她好高興、好興奮,她別出心栽,設計了一連串的陷阱來激怒他、誘惑他,終於達到目的了。

    石鷲的擁抱是那麼有力,幾乎把她肺中的空氣全都擠了出來,也幾乎使她的肋骨壓斷,然而雅麗絲卻感到無限的滿足。

    她閉上了眼睛,準備接受更狂暴的侵襲以及更多的滿足。

    當石鷲粗暴地把那件外氅從她身上撕裂的時候,她興奮得全身都顫抖著,可是她的心卻在癢著。

    接著所發生的事,卻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當她分開了雙腿,做了強烈的暗示後。

    石鷲卻把她翻了過去,俯面壓在胡床上,她的心裡更是猛烈的跳動著,以為石鷲喜歡另一種方式。

    那也是最原始,最獸性化的姿勢,除了人之外,幾乎所有的動物都以那種方式進行性愛的。

    但接著卻是一陣椎心的痛苦以及清脆的皮肉接觸聲。那是石鷲舉起了蒲扇杖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結結實實在打她的屁股。

    這個畜生,簡直不是人,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做得出這種事情。

    第一二下時,雅麗絲還能以一種新的刺激的心情去欣賞,到了第五下時,她已經無法忍受了。

    他還以為石鷲也有毛病,喜歡用這種方法來調情,培養情緒,所以她還能叫著:

    「夠了!夠了!死人。難道你要把我打死了不成……」

    石鷲的話使她的綺念全消:「你這兒的肉厚得很,打不死的,媽的!老子自出娘胎以來,最痛恨的就是挨耳光。你這頭母狗,居然敢摑老子的嘴巴,媽的,老子打爛你的騷屁股,叫你以後無法再偷人……」

    口中罵著,手下卻沒停,已經打了十七八下了,雅麗絲知道不對勁,但是卻已無法反抗了。

    而且連叫的勁兒也沒了,只有哼哼的份兒。

    石鷲足足打了五六十下,直到自己的手掌心都熱辣辣地痛了,他才提起了雅麗絲的頭髮,像捉著一隻死狗似的,碰的一聲,又摔進了水盆。

    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推開窗子跳了出去。

    到了院子裡,他像是做了一件最痛快的事,抬頭向天哈哈大笑了幾聲,把胸中那股子的窩囊氣都吐了出去。

    不過,他才笑了沒幾下,就立刻停住了。

    因為周圍站著三個執刀的女孩子,就是先前在屋頂上把他逼下去的那三個,每個人的手中仍然是握著那亮晃晃的圓月彎刀。

    漠然而無表情,冷冷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似的,石鷲心中一沉,他知道麻煩還沒完。

    剛才已經動過手,他知道這三個婆娘不好惹,但是石鷲也沒有驚愕,他是那種砍了腦袋都不叫痛的鐵漢。

    所以,他也是冷冷地瞧著她們,冷冷地問:「你們幹嗎攔著我的路?」

    一個女孩子冷冷地道:「執行大汗的命令,殺你!」

    「殺我?為什麼,既沒偷東西,又沒偷他老婆!」

    那女孩子道:「凡是從娘娘屋子裡出來的男人,一律予以處死,這是大汗賦予我們的任務。」

    石鷲忍不住又大笑起來:「伊加拉這老王八倒想得好,他以為殺了每一個睡過他老婆的男人就能不帶綠帽子嗎?他應該把那個婆娘殺了才不會再有這種煩惱。」

    那三個女孩卻沒有讓他多說,三柄如同雪片似的飛進來,刀勢十分凌厲。

    石鷲的長劍還插在腰裡,卻連拔出來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對方的刀來的太快,他忙於閃躲化解,無暇去拚命。

    而且,他也知道現在她們是真正地要殺他,先前在屋頂上,她們的戰法似乎只是阻止他離開,逼他重回到屋裡去。

    石鷲還幸虧是從小就在挨揍中長大,而且那些哥薩克人在動手時,對他毫不留情,有人硬是想一刀要了他的小命。

    所以,他在徒手避刀保命這方面,特別有經驗,往往在兵刃臨身之際,能以些微之差避開。

    不過,他的處境卻十分凶險,因為這三個女孩子不僅落刀凌厲,而且對於聯手合攻,著實經過一番配合訓練,移形補位十分嫻熟,不讓他脫出包圍圈。

    石鷲支持了片刻工夫,身上已經挨了好幾刀,雖然不足以致命,卻也夠他受的了。

    而且石鷲知道這種情形也拖不了多久,只要再挨上一刀較重的,手腳一慢,他這一輩子的英雄歲月就將結束了。

    不過,還好,他的命實在大。

    因為在屋中的雅麗絲突地發出了一聲驚叫,叫聲中充滿了驚惶與恐懼,像是遇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情。

    雅麗絲的武功在伊加拉汗的王國中,據說是排在前五名之內,而且她見多識廣,通曉文墨,足智多謀。

    所以,伊加拉汗才能容忍她的不貞,讓她出來找點刺激。

    能夠叫雅麗絲發出如此驚叫聲的事情,必然不同凡響,而這叫聲也絕對不像是裝出來的聲音。

    所以那三個女的都為之一怔,居然放過了追殺石鷲的行動,一起撲向窗口,就在這時候,窗子裡也掠出一條人影……

    不!該說是鬼影才恰當。

    因為這絕對是個鬼,一個常見的無常鬼。

    他的目中閃著綠色的光,長長的紅舌伸出口外尺許,舌尖上還滴著血,雪白的牙齒也在發光。

    身上披著白袍,枯瘦的手中提著哭喪棒,口中還發出噓噓的聲音。

    走路時腿不彎,一跳一跳的。

    鎮上有所城隍廟,那是在這兒聚居的漢人所建,但因為廟前就是大集場,所以廟中所塑的無常鬼的形象,大家都很熟悉。

    回回們不拜神佛,可是他們在廟前趕集,對這個鬼像早已有了深刻的印象,平時不在乎,因為它是不動的塑像。

    但在這月夜,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倒是真能嚇人的,那三個女孩子雖有一身的好武功,但她們也怕鬼。

    總算她們的膽子比一般女孩子大一點,沒有立刻嚇得昏倒下來,但也發出了一聲驚叫,回頭急急地逃跑了。

    雖然白無常是漢人的鬼,但是對她們而言,也同樣是恐怖的,倒是石鷲沒有太吃驚,他看見無常鬼握著的哭喪杖,勾著一串項鏈,正是他想下手的目的物。

    他自然也知道這鬼是人假扮的,目的跟他一樣,也是為了這串黑寶石的項鏈而來的。

    只是自己剛才只顧為了賭氣把雅麗絲揍了一頓後,忘記把項鏈也帶走了,倒叫這傢伙揀了便宜。

    白無常掠過他的身邊,動作很迅速,石鷲也急急地追在身後。

    賊不空手,石鷲自出手以來,沒有失過風,自然不甘心叫別人撈了便宜,他要把東西弄過來。

    可是這鬼影滑溜得很,等他也跳出店房的圍牆時,居然失去了蹤影,石鷲倒不著急,他也不怕這鬼溜掉。

    賊要回賊窩,鬼自然也要回到鬼窩,這地方的鬼窩只有一處--那座城隍廟。

    城隍廟在荒郊,面前那一片大廣場在集市的日子是人山人海,但此刻卻靜虛得不見半個人影。

    石鷲毫不考慮地闖進了廟門,來到大殿中白無常的位置,無常鬼剛歸位,顯得很匆忙。

    白袍的衣襟都沒繫好,臉也平偏向內,不是跟他的同伴黑無常正面相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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