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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司馬紫煙

    他說到這裡,見大家都默然無言的注視他,乃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方今中原多事,滿州人虎眈眈,倔於關外,天子雖然庸弱,忠志之士依然盡忠朝中,國事也未必無可為,島主不思為國家生民造福卻一心覬覦王位,不知是何居心……」

    騎鯨客惱羞成怒,被他搶白得滿臉通紅,不由得狂喝一聲:「住口,這番道理難道我自己不知道,要你來教訓不成?」

    歐陽恩嘿嘿冷笑,半晌才道:「當然,中原盡多忠義之士,那裡用得上我化外之人,多作饒舌。」

    這幾句話是他帶著一種譏諷的口氣說出來的,聽上去似乎平淡,實際上份量卻是極為吃重。

    因此不但璇珠島上人無言可說,就是一代俠士歐陽子陵,也不禁噤口無聲,良久,還是獨醉生較為老練,歎出一口氣道:「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敝人尚擅術數,據一切徵象觀之,朱明氣像已終,目前雖尚苟延殘喘,天命不可挽回,滅亡乃旦夕間事,因此島主此舉,倒未可厚非。

    再者即使滿人得主中原,雖非漢家天下,依然炎黃世胄,歐陽大俠高風亮節,仗俠江湖,不願牽入政紛,則人各有志,自是不便相強,今日之會,雙方都在意氣頭上,必不能有圓滿結果,依愚見不若待之異日再做解決。」

    騎鯨客見謀殺歐陽子陵的事,已或不可能僵持下去,也是不了之局,樂得見風使舵,遂也一改臉上表情道:「獨醉護法之言不錯,諸君遠來,敞島一直未好好的招待,乃請屈駕金龍堂,等諸異日,一切再作了斷如何。」

    歐陽子陵見他仍不把紫貝之事,作一明白決定,方想開口再說,卻見獨醉生飄過來一陣阻止的眼光,知道他一定別有用意。

    他遂改口道:「既是如此,請容告退。」

    說著與左棠、百了等人退出寢宮。

    獨醉生眼睛瞧著騎鯨客道:「在下陪諸位一行?」

    說完見騎鯨客臉上雖浮過一陣狐疑之色,卻並未阻止,乃陪著他們一起走了。一行人慢慢地步下玉砌,快抵達金龍堂前時,歐陽子陵見四周並無閒雜之人,忍不住握住獨醉生的手道:「多謝兄長今日成全,方才在五龍陣包圍中,兄長若乘機出手,小弟斷難招架……」

    他還待說下去,卻見獨醉生面色深憂道:「賢弟且莫說這些客套,目下你我處境都屬險境的。騎鯨客對我已起疑心了。本來他島上之事,無論鉅細,都是跟我商量的,可是今天圍鬥你的計劃,卻在與五龍堂主商定之後,再行通知我!」

    說到這兒不僅歐陽子陵凝神細聽,連身後諸人也集了上來,獨醉生忙止口不說。

    左棠見狀會意,忙低聲朝大家道:「諸位雖也心切此事,但如此實為不妥,大家還是裝著行路,聽獨醉生先生邊走邊說吧!」

    眾人依言分開,獨醉生才接著道:「適才圍斗之際,他也數次目示我出手,但我都裝著沒看見,心中益發動疑,此人心計縝密之至,連我也出乎意料,我在這兒失去信任倒不打緊,只可惜培育數載的計劃也一舉落空了。」

    這幾句話將大家都說得莫名其妙,如墮入五里霧中。

    只有天外玉龍才智超人,聞言笑了一下道:「兄長絕世高人,所以甘心屈居騎鯨客之下,當然別有用心,依小弟看來,大概是老狐故技,只是不解兄長與騎鯨客何以結仇如此之深。」

    淡淡數言,其他人依然不解其奧竅,瞠目莫知祈雲。

    只有獨醉生卻大吃一驚,良久才道:「賢弟見微知著,我對你除了佩服之外,簡直找不到第二句話了。此刻金龍堂已到,為防騎鯨客再生疑惑,我不便再作勾當,今晚二鼓咱們還是在竹林中見,一切都等那時候再商量決定吧!」

    說完向大家拱手作別,回到山上去了。

    這裡群俠等進了金龍堂,多心急知歐陽子陵那句老狐故技究竟是指什麼?辛紅絹最忍不住,拉著歐陽子陵道:「師兄,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快說出來吧,人家都憋死了。」

    歐陽子陵笑著道:「這是蒲留仙聊齋上的故事,是說有一個富翁,他家裡空屋子很多,有一天,來了一個老頭子向他租賃花園中的空房子。

    過了幾天,這富翁到花園去玩,見空屋中笑語喧鬧,可是推門進去,卻又看不到一個人影,遂知道來租房子的都是成氣候的煉狐。所以他揀了一個晚上,命人在空屋周圍架了柴薪硫黃,一把火把那些狐精都燒死了。」

    「這老富翁的心真狠,可是跟獨醉生有什麼關係呢?」

    這又是辛紅絹沉不住氣,她在師兄面前,始終天真得像個小孩子!

    歐陽子陵笑了一下道:「你別急,當然有關係啊,那些狐狸燒死了,可是老狐狸並沒有死,他朝富翁恨恨地說了一番話就走了,富翁起初還怕它來報復,可是過了很久,始終不見動靜,也就把這件事淡忘了。」

    「又過了幾年,富翁家中來了個老頭子,自誇胸懷六韜,善知天命,認為富翁命中有九五之尊,勸他揚竿而起,以成大業,富翁將信將疑,慢慢被他說動了心,老頭子又替他出去召集人馬,果真稱起王來了。」

    「起初在老頭子的運籌帷幄之下,的確打了幾次小勝仗,佔領了好幾座城市,這一來富翁更認定自己的命中注定該做皇帝,對老頭子更加言聽計從。」

    「朝廷見賊勢強大,當然不敢再輕視,忙派大軍前來掃蕩,兩軍對峙的時候,老頭子卻神奇的失了蹤,六軍無主,況且本是烏合之眾,一仗打下來,賊兵大敗,富翁也被俘了。謀逆有據,當然免不了滿門問罪,株連九族,富翁在臨刑時,才記起老頭子正是當年火中餘生的老狐,利用借刀殺人之計報了滅門之仇。」

    歐陽子陵說完了,大家才喘出一口氣,也就懂得了獨醉生所以甘心幫助騎鯨客的目的了。

    百了禪師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即此仇字,使得人做出許多稀奇古怪的行逕,獨醉生與騎鯨客之間,不知道有什麼天大的怨恨,要如此報復呢?」

    左棠哂然一笑道:「破家之恨,奪愛之仇,世界上只有這些事才能令人屈志埋名,以圖一快,據老朽考察,大概還是後者居多。」

    歐陽子陵早就看出獨醉生和島主夫人之間的暖昧,聞言知道左棠也看出端倪,他宅心忠厚,不願意在事情真相未白之際,胡亂猜測人家的隱私,故以會意的朝他一笑。大家也都懂得他的意思,遂絕口不再談論這件事,好在不久之後,黎奴已將晚飯開出,大家都入座用飯。

    少年俠士心中惦記著二更與獨醉生之約,所以匆匆的吃過飯,就推說比鬥辛苦需要早作休息。

    一個人回到房中,聽到外面更鼓二敲,悄悄地推開窗子,像一溜輕煙似的竄入黑暗中,直向竹林而去。

    這是一個陰深的長夜,竹雖是四季長綠的植物,可是在地下,依然鋪滿著枯黃的竹葉,歐陽子陵唯恐驚動了別人,所以走時非常小心。

    他躡身提氣,彷彿是一抹輕塵,在枯葉上居然不帶一絲聲響。

    走到那日獨醉生練劍的地方。

    四周圍黑忽忽的,不見一個人影,顯見得獨醉生還沒有來,他只好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到來。

    又過了片刻,林中若然一響,一條黑影瘁然奔至,少年俠士弄不清是誰,慌忙舉掌自衛來人已自發話道:「賢弟!是我,快跟我到金龍堂去,騎鯨客這賊子夠陰險的,他在金龍堂的牆壁中,秘密埋了炸藥,現在已派遣了五龍堂主前往發動燃爆,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歐陽子陵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得再做客套,而且更嫌竹枝礙路費事,一鶴沖天,向上拔起四丈多高,穿出竹林上空,然後腳尖一點竹尖,飛也似的向金龍堂趕去。那片刻時間,黑壓壓的金龍堂已然在望,可是他的眼尖,突然看到牆根有人晃亮火折子。

    少年俠士是真急,相隔還有丈餘,突然劈出一掌,將火折子打熄,然後拚兩指,直點上那個人的靈台穴。

    他含憤出手,勁力何等霸道,可是來人身手下弱,斜腰擰身,居然躲過這一指,然後抽劍長身,「毒蛇吐信」,一劍刺向門面。

    歐陽子陵這才看出他是靈龍堂主嶺南畸人鄭永南,他面帶猙獰的說道:「好一個中原大俠,原來你那天下第一的名號是靠暗中傷人賺來的!」

    鄭永南劍招凌厲,勁力奇強,歐陽子陵的護身罡氣根本擋不住,迫得低頭躲過,一面在懷中掏出七情環與他交上手,一面大聲地叫道:「左老前輩,老師父,你們快出來,屋子裡不能耽,牆裡面有火藥!」

    鄭永南劍招一換,橫掃千軍攔腰砍到,口中卻笑著說:「歐陽小子,你恐怕喊遲了,我們是四面一齊點藥線的,這時恐怕其他三面都已經點上了,再過一下,你等著欣賞那驚天動地的一響吧!」

    他的話沒有講錯,果然在屋子的另三面都亮起了火光,歐陽子陵又急又怒,手中七情金環拚力一招,迎頭攻去,口中喊道:「你這卑鄙的賊子,我跟你拚了。」這一招其快無比,鄭永南躲避不及,只好橫劍一攔擋住。

    可是佛門至寶,何等堅硬,鄭永南的精鋼百鏈長劍,嗆鯽一聲,斷為三截,而一隻執劍的手,也虎口震裂,酸麻不已。

    他忙飄身退後道:「小子好強的手勁,鄭大爺不陪了!」

    說完回頭就走,歐陽子陵顧不得追敵了,又在門口大聲地叫他們快出來,背後急風響處,三顆鐵彈子夾擊而至。

    隨著鐵彈而來的是一聲低喝:「小輩,招打!」

    少年俠士聞聲回頭,依然仗著七情金環將三顆暗器擊碎,抬頭一看,天、玉、銀三龍堂主都站在兩丈開外,滿臉猙獰地望著自己。

    而這時堂中卻咻咻地接連飛出好幾條身影,原來是左棠辛紅絹,百了師徒,曹一江父子都聞聲出來,而那座金龍堂卻很奇怪,一直迄未爆炸。

    歐陽子陵見大家無恙出來,心中十分欣慰,倒是那三人臉上露出狐疑不決的樣子,這時騎鯨客夫婦率著一批人也趕到。

    望著他們一個個都好好的,心中也很吃驚,沉聲問天龍堂主一籌莫展畢立民道:「畢堂主,這是怎麼回事?」

    畢立民恭敬地道:「啟稟堂主,我也不知道,除了鄭堂主那邊被這小子攔住不及點燃火線外,我們三個人都把藥線點著了才離開,就是不知為什麼沒有爆炸。」

    騎鯨客極不相信地說道:「那火藥是我早埋好,怎麼會沒效呢?你們確實把藥線點上了麼?」

    三人正要答話,突然暗中又躍出一個人來,滿臉痛苦之容,手撫胸口,朗聲道:「島主不要怪他們了,他們的確是燃上藥線的。只是火藥已被我用水灌潮,所以不曾爆炸,因為我覺得這幾位都是中原堂堂正正的俠義人士,不應該用這種方法對待他們。」

    騎鯨這才知道他的一項陰謀又告破滅,又氣又怒,大聲喝道:「於鈞,我從海上將你救起來,一直拿你當自己人看待,想不到你吃裡扒外,恩將仇報,你、你還有什麼臉來見我?

    我一掌劈了你。」

    話完後果然一掌推出,勁力奇大,不意於鈞身後也推出一掌,兩力相觸,砰然一響,發掌相救的是百了大師。

    他功力似較弱,當時退出數步,騎鯨客卻身子朝後一幌,雙方都極感驚奇,尤其是東來諸人中。

    方知騎鯨客稱雄璇珠,名下無虛,這是他第一次出手,連三龍堂主都驚奇萬分,他們一直都知道島主功力絕頂,敢情這也是第一次領略到,不由得臉上浮起得色!

    這其中惟一不動聲色的是於鈞,這位大義凜然的漢子對目前生死關頭似乎毫不在意,依然痛苦地說道:「於鈞自知身負島主重恩,但也不能抹殺良心做事,思前顧後,惟有一死相殉,尚望島主,打消稱王之念,則於鈞死得其所矣!」

    說完用手放開心頭,一把匕首已連根插入,方才被他用手掩住,所以看不清楚,此刻他一咬牙,又將匕首拔出,血雨橫飛,人已頹然倒下,一條正義凜然的漢子,就此遽爾消亡。

    大家都悚而動容,辛紅絹掩面不忍睹,歐陽子陵熱淚盈眶,其他三龍堂主也不免感慨之至。

    只有騎鯨客面色鐵青,一掌又劈向地下喝道:「違我島規者,即以此誡。」這次大家都沒有注意,掌風所及,於鈞的屍體頓時化為粉碎,血肉也模糊,根本不具人形。

    辛紅絹第一個看不順眼,拔劍就向騎鯨客刺過去,口中還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大混帳,忠言逆耳,更還毀屍洩憤,姑娘非宰了你這武林敗類!」

    騎鯨客對她刺來的劍完全不放在心上,舉掌再發,一股勁力硬將她推回去,口中還冷冷地說道:「辛俠女最好不要隨便出口傷人,我在自己的島上懲罰叛徒,外人還以少干涉為妙,真要打的話,你還夠不上格。」

    辛紅絹果然被他的掌風逼回了十幾步,還虧左棠一把將她拉住。

    鬼見愁見了乾女兒吃了虧,可沉不住氣了,跨前一步道:「騎鯨客,看樣子今天不見真章是辦不到了,多講無益,你我掌上見高下吧!」

    騎鯨客沒有理他的話,卻把眼睛看著天龍堂主畢又民,這傢伙心計深到了極點,他知道左棠的功力,跟他打起來倒不一定輸,可是贏得也相當費力氣,他還要留著力氣,對付歐陽子陵,哪年輕人才是真的不好鬥。

    畢又民懂得他的意思,本來在五龍堂主也屬他的功力最高,所以也跨出一步道:「在下領教一下左老前輩的高招吧,您叫鬼見愁,我叫一籌莫展,我們似乎都是屬於令人頭痛的人物,不知道是您叫我發愁呢,還是我叫您一籌莫展。」

    畢又民的語氣雖詼諧,用意卻不簡單,他也曉得左棠成名有年並非僥倖,所以想先引得對方先發怒,心浮氣躁,動手時功力當然會打折扣。

    可是左棠是何等人物,又豈能上這個當。

    他輕描淡寫的回答道:「很好,畢堂主願意賜教,當然歡迎,反正今天我們要是得不到勝,也很難把命留下,第一下大家倒不必顧忌什麼點到為止,總之打到躺下動不了才分勝負吧!」

    畢又民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心說這老頭兒還真陰損呢!話既叫他扣上,不拚命還真不成,好在大家都是陰柔的功夫,碰就碰吧。

    遂他不再客套,翻一掌「春風暗渡」,朝他的肩上柔飄飄的拍去。

    左棠早就準備了,也就「丁香吐枝」迎上,兩股陰柔之力相撞,雙方都是衣袂飄飄,可聽不見一絲掌風。

    然而功力畢竟有個深淺。

    畢又民論修為或許可以與左棠一相抗拒,可是老頭兒新服玉芝,又被打通了生死玄關,那境界就高了一層。

    是以畢又民發覺到自己的掌力被對方消彌無形後,對方的餘勁卻依然傳來,心知不妙,好在他應敵機敏,立刻收掌,側身用卸字訣將來力化去,然後不再較功,卻展開游魚身法,配合精力苦練的缺月掌法接鬥。

    左棠卻試出功力勝人,懶得多用招式,左一掌右一掌,儘是綿綿不絕的攻勢,一掌厲於一掌,望之雖不奇特,招招卻無一平凡,都是逼得人家必避必閃的,這種全憑力道的打法,最耗人元神的。

    是以畢又民一方固然駭異他渾厚的內勁,另一方面心中也未曾不竊然自喜,暗道:「由你這老頭子拚命來吧,等你打累了,可輪到我收拾你了。」

    如此在一面打一面躲的情形下走了七八十招,左棠的勁力似乎不繼了,他出掌的次數已然減少,每一掌的力量也沒有先前充足了,而且隱隱聞喘吁之聲。

    東來諸俠中都替他非常著急,辛紅絹與歐陽子陵尤其憂於形色,可是他們又怕弱了左棠的名頭,始終不曾上前插手幫助,如此再經過二十幾招攻閃後,左棠更加不濟了,不但額際現汗,身手更見呆滯了。

    辛紅絹忍不住,剛要上前替他下來,旁邊百了禪師一把攔住道:「女施主不可造次,瓦罐不離井上破,我們寧可見他戰個力脫而死,也不能插手壞了他一世的盛名。」辛紅絹只得淒然無言上步。

    這時畢又民不再躲閃了,不時接上個兩三掌,覺得對方果然勁道大減,心下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左老前輩,名將自古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你的掌勁的確不凡,只可惜年紀老了,後勁不繼,不過你把這一世盛名交代在這璇珠島上也不算辱沒,拿命來吧?」

    最後一句話剛離嘴,雙掌一翻,十成勁力朝左棠胸前壓到,看得旁觀各人呀然出聲驚呼。

    可是左棠他一咬牙,反掌相迎,依然接下了這一掌,不過人卻連連的後退,不住大口呼吸喘氣。

    畢又民見他以強弩之末,居然還能勉強接下他這一掌,心中略感意外,再一看他那狼狽的樣子,不由得更形狂傲。

    他長笑了一聲,口中還是早先所維持的虛偽禮貌都沒有了:「老傢伙還真不錯,你再接這一掌。」

    說完用足十二勁力,「直掃黎庭」,漫天澈地的掌勁,再撲向左棠的前胸,這一擊他是存心將老頭子收拾下來。

    旁邊的人幾乎把一顆心都緊得跳出腔外,辛紅絹更是嚶嚀驚呼,緊靠著歐陽子陵,別轉頭來,似乎不願眼見這白髮老翁,血染荒島。只有島上的人面呈喜色以待。

    說時遲,那時決,就在大家悲喜不一之際,決鬥場中已立分生死。

    一聲輕響過後,一條身影飛出兩、丈遠近,叭達一聲,掉在地上,眾人放眼望去,不是白髮蟠蟠的陰掌鬼見愁,而是大家都以為必勝的天龍堂主畢又民。

    左棠此時卻全收起方纔那種萎疲的樣子,精神矍爍,神定氣閒,哈哈長笑道:「生薑還是老的辣,畢堂主仗著一種怪異的身法,欺負我老頭子血氣已衰,老夫外號鬼見愁,那會真的那麼傻,把力氣耗完,坐以待斃不成。畢堂主心脈已斷,內腑全碎,大概是回身返術了。

    各位假若認為老夫手段過於毒辣,不妨當眾擺份公道,只要真能佔住個理字,老夫立刻自裁以謝。」

    老頭子大概是越說越氣,此刻鬚髮皆動,璇珠島上的人一看這老傢伙的確厲害,傷了人,得理還賣乖。

    不過方纔的拚鬥實在是畢又民先弄狡猾,事後又趕盡殺絕,屈在己方,嘴皮子實在是硬不起來。

    騎鯨客倒底經過風浪,冷冷地說道:「左老武師似乎太客氣一點,不見生死不散,本來是你自己提出的,畢堂主技不如人,死了怨他自己,敝島等一下少不了要替他了結,此刻大可不必在口頭上賣弄什麼!」

    這句話不冷不熱,說得恰到好處,左棠倒是不能再講什麼,只得默然退下。辛紅絹一把拉住他的胳臂,眸中星淚未乾,卻又嬉皮笑臉地問道:「義父,你壞死了,幹嗎裝得那麼像呀,你知道人家為你耽了多大心事!」

    左棠見她誠摯之態,嬌憨感人,心中十分激動,撫著他的長髮微笑道:「傻丫頭,你哭啦,多害燥,怪爹爹不好,下次我要假裝時先告訴你好不好?」

    辛紅絹趕緊擦掉了眼上的淚珠,嬌笑道:「不要,下次再也不要您出手了,誰要找您麻煩,叫他衝著我來好了,我不行有師兄接著,您這麼大歲數,不要再為我們隨便跟人家動手了。」

    他們這兒干父女倆纏夾沒完,根本把強敵環伺,現在還在人家的勢力範圍內的這會事兒給忘了。

    騎鯨客這會兒可真耽足了心事,五龍堂主已去其二,鄭永南被歐陽子陵震傷了手,現在不知道跑到那兒去了。

    目下羅天生與沈述民不足持,功力高的總護法獨醉生,也不知道現在躲在那兒,而且他自從歐陽子陵來了之後,一切的行動變得那麼可疑,甚至可能會倒戈相向。還有幾個倚以為重的高手都已派出辦事,雖用飛鴿傳書召回,他們是否能在這緊要關頭趕回呢?看來只有自己和妻子尚堪一戰,可是對方高手雲集,真要來個群打群毆的話,那虧是吃定了。

    他在島上經營二十幾年,凡事順手,從未遇見此等扎手的事,沉思半晌,把沈述民叫過來,附耳吩咐了一番話。

    看著他離開後,臉上堆下一層勉強的笑容,道:「在下擬請歐陽大俠賜教!」語畢,從腰間撤出長劍,色作烏金,雖在黑暗中猶放墨綠光華,寬有四指,左棠識貨忙對歐陽子陵說道:「此劍名叫奪魂,本身能斬金斷鐵外,劍尖尚能放出迷霧傷人,賢侄必需小心應付。」

    歐陽子陵點頭理會,小小翼翼拔出龍泉,獻劍作禮,口道一聲:「請!」兩方就開始戰開了。

    青年俠士心知大敵當前,不敢怠慢,一開始就以大羅劍迎敵,可是騎鯨客招式怪異,無論攻守,都反乎常例,為中原之未見。

    因此這兩個人交上手二十餘合後,雙方都心折於對方雄渾的內勁與奧秘的招數,連旁看的人都覺得此會不易,張目忘神,莫知所以。場中是靜靜的,除了偶而金鐵交接時的響聲外,連刀刃劈風聲及腳步聲都聽不見,可見雙方修為之高與他們臨敵之專神。

    四十幾招過去了。

    歐陽子陵的大羅劍發揮最高的威力,每一招式都是暗含無窮的神勁,然而騎鯨客都能從容的化解,而且反攻出招式,詭異莫測。

    騎鯨客臉色鐵青,頷下的短虯微微顫動,神情是莊重的,只有這時候,他才能表現出一代梟雄的氣度。

    旁觀的人更緊張了。

    只有一個人例外,這人從開始直到現在,她一向都是冷靜得如一尊石像,是以很少引起別人的注意,她便是騎鯨客的妻子璇珠島的島主夫人。

    雖然在她面前已有兩件血淋淋的慘劇發生,雖然她的丈夫現在正跟人作生死的惡鬥,這些情形都不能改變她的冷寂,美麗的臉龐上平靜得如一池止水,這冷漠的女人在想些什麼呢?

    沒有一個人肯解答,也許包括她自己在內。

    決鬥進至白熱化了。

    青年俠士的劍招已演至七十幾招,這是石破天驚的當兒,騎鯨客的怪異攻勢略受阻遏,他此刻大部份的時間,用以封架,因此響聲較多,火花也不住在空中迸發,可是他未露敗象,神情也異常鎮定。

    不過假若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期待的神色,期待著他安排好的一件事。

    驀而遠處的夜空中傳出一陣海螺的鳴聲,騎鯨客臉呈喜色,伸手在囊中摸出一樣東西脫手向空中擲出。

    那是一顆夜明珠,珠光將四周的情形照得很清楚,可是他這一連串的舉動使他疏神防備,歐陽子陵的劍乘勢切入,直刺左肩。騎鯨客急忙退身,已慢了一步,劍尖劃過他的肩頭,嗤的一聲,割破外衣,現出兩分深的一道血印,騎鯨客根本不顧肩上的傷痕,飄身而退。

    羅天生和島主夫人隨著他退後。

    歐陽子陵不清楚他們鬧的什麼玄虛,沒有追擊,而這時四處忽然火炬通明,湧出無數披甲仗矛的黎人,緊緊地包圍住他們。

    騎鯨客臉上浮起一陣憤怒的獰笑,長喝道:「歐陽子陵,你大概不知道標槍穿心的滋味吧,馬上你就會嘗到了,沈堂主,傳令發動!」

    沈述民手上持著一枝標槍,銅柄銅尖,大約有七尺長短,聞言脫手,帶著一聲呼嘯,直朝歐陽子陵射到,而其他的黎人也是暴喝如雷,無數的槍枝,像雨點般的密集,直飛向他們身上而來。

    這些黎兵並不同於一般普通的軍兵,他們在山上從小就熟練標槍的使用,再經騎鯨客訓練了幾年,加之以嚴格的武功基礎,所以他們的標槍無論在準頭上與腕力上,俱是不容輕視,尤其是沈述民對歐陽子陵射出的那一支,強勁霸道,無與倫比。

    天外玉龍一瞧標槍來到近前,他因為身後有人,不敢跳起躲避,橫心仗劍劈去,一代奇俠心眼步法自然不差,正好迎著槍尖,將鋒刃削去,然後伸左手,剛好握住槍桿,舞起一團槍花,將黎人射來的標槍格落不少,歐陽恩、辛紅絹等人當然也如法施為,各接住一桿標槍抖動開來,才算堪堪保住,再者他們身上穿著猩魈皮所製軟甲,對於這等兵器,恰能抵禦,只要能防住頭腳就可。苦就苦在曹化鯤化鮫兄弟,他們本來技業較差,又沒有軟甲保護,因此過了沒多久,曹化鮫大叫一聲,一槍透心而過。

    歐陽子陵怕化鯤再有失閃,一掠身到他身邊抖搶護住,同時大聲叫道:「我們集在一堆很危險,大家向邊上闖出去。」

    眾人只顧撥槍護體,忘記了突圍這件事,聞言猛然驚醒,各人仗著槍就朝四周散開撲去。

    辛紅絹、左棠、歐陽恩直衝右翼,那些黎人泯不畏死,—挺著長槍前來阻擋。左棠這下殺出了真火,掌擊、指點、槍挑,如人無人之境,一剎那之際,就有二十幾人倒下,可是其餘的黎人不但不退,反而上得更兇猛。

    辛紅絹仗著輕功卓越,她棄槍用劍,就如一隻綠色的燕子,劍光閃處,紅血湧冒,就有人慘呼倒下。

    歐陽恩接住了沈述民,展開他的扶桑劍法,鬥成一團。

    另一邊老和尚師徒與曹一江父子也打得落花流水,老和尚出家人不願殺孽,他找上了銀龍堂主羅天生。

    嶺南畸人鄭永南去而復回,接著窮和尚打了起來,曹一江父子則仇恨刺心,迎著黎人狂殺,血透衣衫,依然不覺。

    歐陽子陵目睹橫屍遍地,心中十分不忍,仗劍衝向騎鯨客喝道:「島主亦一時人傑,驅使這批無知愚人,為你賣命,算是哪等武林人為,在下非要你還出一個公道不可。」

    騎鯨客眼見自己標槍毒計又告成功,只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曹化鮫,而珍逾性命,列為基本實力的黎軍死亡枕藉,不禁目眥須張,大喝一聲:「本島主二十載經營,毀於一旦,歐陽小子我與你誓不兩立。」手仗奪魂劍砍殺過來,交手兩合,突然一按劍簧,劍尖透出一蓬黃煙。

    歐陽子陵早聽左棠交代過,當然不會上當,身體拔起空中,運掌一揮,那蓬黃煙直湧向一堆黎兵,頃刻就迷倒了許多。

    天外玉龍身隨劍下,織天羅地,劍光罩定騎鯨客頭上灑下來,騎鯨客力揮奪魂劍,老樹枝椏,總算擋過一招,搭上手,又狠戰成一團。

    這時島上螺角齊鳴,原來在山下的許多人,也都持著武器奔殺上來,這些都是屬於三流的江湖人物,武功雖不太高,可是要比黎兵們強多了。

    他們有的近身槍鬥,有些卻在遠處以暗器招呼,他們這種戰法實在缺德,一個人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應付這麼多的敵人。

    歐陽子陵對騎鯨客不分上下,左棠游刃有餘,歐陽恩略佔上風,老和尚不願傷人,羅天生看準他這一點,放開自己的門戶,一心拚命,老和尚倒一時奈他不得。這是一個混戰的局面,混亂中依然有一個人漠不動容。

    那是島主夫人。

    驀而,島上起火了。

    首先是騎鯨客的寢宮,然後是山下,由於許多人放棄了戰鬥去救火,顯見得那是個重要的地方。

    突而一聲獸吼,很多人聽得精神一振,那是金兒,本來它被養在遠處的獸欄中,不知是誰將它放了出來。

    神獸狻猊週身刀劍不入,用來對付黎人的確妥當,它的利爪到處,慘呼之聲不絕,黎人的心目中不怕死,但怕神,見了這隻怪獸,以為觸犯了神怒,紛紛地逃竄。窮和尚的腿上中了一支流箭,只好退下,由左棠接住了鄭永南。

    歐陽恩的扶桑劍法已逼得沈述民手忙腳亂。

    騎鯨客形如瘋狂,拚命纏定了歐陽子陵,他是恨毒了這年輕人,一座固若金湯的島嶼,一片千萬財富的經營都毀了,毀在這個年輕人手上,他恨不得活生生的將他吞下肚去。可是,他假若能夠平心靜氣的想一下,毀滅他的,應該是他自己那一份偏激的個性與野心。

    不過還有一件更令他憤怒的事情呢!

    混亂中有一個白衣的身形飄落場心,高聲地宣佈道:「各位朋友,璇珠島今天是毀定了,你們到這兒賣命,不就是為著富貴嗎?貴是無望了,島上的財富現在可都是無主之物,各位還不為自己打算,一個勁兒的拚什麼命!」

    大家抬頭一看,講話的是島上的總護法獨醉生,這般下三流的江湖人,那還顧得什麼叫道義,一盤呼嘯,紛紛地四敵搜括去了。

    連僅剩的三龍堂主羅天生、沈述民、鄭永南,也愕然收手。

    獨醉生提著一個革囊,慢慢地走到左棠身畔,觀看騎鯨客與歐陽子陵的拚鬥,一面將手上的革囊遞給他道:「老前輩,這裡面所裝的六個紫貝,大概夠救人用了。」

    左棠滿懷興奮地接過,騎鯨客卻目中噴火的猛撲過來,挺劍直刺,口中罵道:「宰了你這忘恩負義的匹夫,我跟你今世何怨,你要這時候害我!」

    獨醉生飄身躲開,神情激動地叫道:「騎鯨客,難道你忘記了十五年前被你拋入海中,奪取妻子的文弱書生了。十五年來我苦心孤詣地要想報復,可是技藝始終差你一著,所以我只好埋名隱身,等待一個機會,要你嘗盡失敗的滋味而死。天假其便歐陽大俠等人到來,我才促成你的毀滅,你乾脆乖乖地伏劍受死吧!」

    騎鯨客瞼上浮起一層痛苦的神色,回頭望著他的妻子,慘笑道:「原來是他!難怪你一直勸我重用他,勸我聽他的話起兵稱王,原來你們是有計劃地想毀了我。可是你知道嗎?我雖然將你搶了過來,我始終是愛你的,我的一切作為,也是為了你,不是你想做皇后,我會去爭天下嗎?

    想不到這十五年來,你從未愛過我,目前我雖然是一敗塗地了,可是你別得意,我在死前也要殺了他,讓你痛苦一輩子!」

    說完挺劍又刺向獨醉生,劍招凌厲狠毒,專門找致命的地方攻擊,甚至放開自己的要穴不顧,這種拚命的打法使得獨醉生手忙腳亂,一點辦法也沒有,形勢頗為危急,歐陽子陵見狀正想出劍救助。

    卻見一直冷漠的島主夫人突然伸手,射出兩點銀光,無聲無息,其速無比,眨眼功夫,已刺入騎鯨客紫府,天台二穴,入肉無聲。

    騎鯨客手中劍嗆然落地,狂吼一聲:「琴芳,你好狠的心,我教了你天下無敵的蝶鏢,想不到你竟然用來對付我……」

    底下的話還沒說完,這一代梟雄鐵塔似的身體,委然倒地。

    大家都被這突然來的變故驚呆了,良久始吐出一口氣。

    獨醉生興奮地走到島主夫人,不!應該說是他從前的妻子身畔,拉住她的手歡然道:

    「芳妹,我們今後可以無拘無束地在一起了,芳妹,你高興嗎?」

    冷漠的女人此刻臉上現出一種悲慘的神色,望了騎鯨客的屍體一眼,緩慢地說道:「是的,我很高興,一身恩怨愛恨俱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你學了這麼多的東西很不容易,好好地活下去吧!」

    聲音越來越低,獨醉生聽出她的語氣不對,慌忙抱住她道:「芳妹,你說什麼?……咦!

    你怎麼啦?芳妹!你說話呀!芳妹,你……!」

    獨醉生叫破喉嚨也沒有用了。

    這冷漠而美麗的女人,用蝶鏢殺死了騎鯨客,也結束了她自己的生命,纖手移開的時候,她的胸口插著一支蝶形的小鏢,誰也不知道她在什麼時候偷偷插進去的。在她的袖子裡飄出一片素絹,上面血跡盈然地題著二十八個字的絕書!

    「屈身從賊十五年,無顏見君偏又逢,妄心耿耿明日月,天上人間會相見……」短短數言,何異子規啼血,杜鵑哀鳴,獨醉生剛一看完,抱著她的遺體,像中箭哀狼似的叫一聲:

    「芳妹!」早是口噴鮮血地倒了下去。

    船在乘風破浪地前進,孤獨的海鷗戀戀追隨著船桅,彷彿是那位烈女的英靈,在默默地送著他們前進。

    船艙中,獨醉生拿著酒杯,一口喝完了樽中的苦酒,然後涕眼滂沱,唏噓地訴說著那一番椎心刻骨的往事。

    「我那年二十歲,琴芳十八歲,我們結婚沒有到半年,因為我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婚後感情尤具融洽,父母都亡故了,留下的家庭足夠我們愉快地活一輩子,這種日子該是人生最美的了。」

    獨醉生的聲音充滿了神往的回憶。

    「琴芳天性活潑,我也喜歡山水,我們曾經結伴玩了很多地方,虎丘山上,西子湖畔,人間天堂的蘇杭,都曾留下我們的歌聲足跡。

    後來,琴芳說她一生都沒有見過海,我也嚮往著那萬頃碧濤,我們立刻就到了祟明,剛好有只大海船要到廣東,我們就搭上船走了,誰知災難就從這兒開始。」他的聲音雖仍含著歡樂,卻已滲進一絲悲哀的成分。

    「船行出海三四天,我們充份地領受到大海的遼闊與壯大,尤其是在晚上,我們倆席地坐在船頭上,聊備一二味小菜,淺斟低酌,念起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句,直覺得天上人間,但羨鴛騫不羨仙了。」

    「第五天,海上突起了風暴,我們的船在風雨中飄搖著,形勢十分危急,琴芳緊緊地抱著我,我們倆都沒有一絲的恐懼,因為我們畢竟可以死在一塊兒啊!生已同衾,死得同槨,能選這碧蕩無際的大海作歸宿,與所愛的人從容就死,也是人生的一種樂趣啊!」

    獨醉生感慨地倒了一杯酒,其他聽的人也屏息凝神。

    辛紅絹緊傍著歐陽子陵,深深地被他們偉大的愛情所感動著,也惟恐失去了身傍的人兒,它的心,也深深地繫在他的身上啊!

    獨醉生一仰頭,又喝下一杯苦酒,皺著眉頭,繼續敘述他的往事。「船依舊在風浪中顛搖著,突然奇事發生了,我們都看見不遠的海面上浮著一葉小舟,那小舟小得僅可以載兩個人,在狂風暴雨中,照理說早該翻了。可是那小舟卻穩如磐石,上面坐著一個三十幾歲模樣的大漢,滿臉虯髯,他,就是騎鯨客!」

    獨醉生說到這個名字,獨自表露出心中的恨意。

    「船上的人看到了他,一致認為是龍王的化身,紛紛跪在船頭上請求救命,求了一下,他果然將身一縱,輕飄飄地從小舟跳上了我們的大船,船上的人更以為是天神了,叩頭如搗蒜,祈禱愈加虔誠。

    只有我與琴芳,因為喜歡遊歷,見聞較多,心知必是什麼武功特別卓越的江湖異人,他等大家祈求了一下,才到後船去掌舵,果然在他的駕駛之下,船平穩多了。大約過了三個時辰,風浪已停,他才與船上的人一一相見,同時宣佈自己的名字叫做騎鯨客,不是龍王化身,也不是天神下凡,只是一個學過幾天功夫的平凡人而已。他雖是那樣說,可是船上人對他的恭敬卻並不因而減低。」

    「我跟琴芳平時都喜歡看紅線女聶隱娘等劍俠故事,也是很佩服朱家郭解等遊俠的生涯,所以對這位騎鯨客可說是不勝孺慕之至,而他也對我們很和易,誰又知道他在笑臉後,藏著禍胎呢!」

    獨醉生說到這兒,臉上充滿了一片憤恨之色!

    「當天晚上,我們在船頭上欣賞海景,琴芳纏著他講他行俠海上的故事,我也在旁邊出神地聽著。

    可是我發現他的眼睛常盯著琴芳看,琴芳長得很美,我們在外面玩的時候常會遇到這種事,因此我也不其在意,這賊子在那時已立下陰謀了。」

    「我們在船頭上玩了很久,最後夜很深了,我們才告別準備回艙房睡覺,經過船舷,忽然被浪打得一側,我和琴芳都立足不穩。

    突然我覺得有一種很大的力量把我推向海中,當時我根本不懂武功,如何抵擋得住,一聲救命還沒叫出來,人已掉下海水中了!

    我稍懂得一點水性,等我從水中把頭掙扎地冒上來時,大船已走遠了,幸而這一陣大風浪,在海上飄浮著許多木塊,我夠著一塊大木,伏在上面,飄流了一夜,第二天,才被另一隻海船救起。」

    「我猜測我墜海的原因,一直想不透那一陣推我下海的力量是從何而來,騎鯨客離我很遠,他只有意無意的朝我一拂手。

    直到我遇見了一位異人,拜入門下,才知道騎鯨客祈用的是拂空掌力,他的目的當然是為了要奪占琴芳了。」

    「我回到家中,常思念起琴芳,觸景傷情,每一樣東西都增加我對琴芳的懷念,最後我對一切感到灰心了,存心棄家訪道,終於在中條山中,遇見了一個走方郎中,那時我正好在患病,那個郎中治好了我的病,也傳了我一身技業與各種學問。」

    「十二年後,我的師父去逝了,我也開始走遍天涯海角,尋訪騎鯨客的下落,更想一見我失落的妻子琴芳。」

    「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從一個海盜的口中,采知騎鯨客落腳在璇珠島嶼!立刻乘船走訪,我深知他武功了得,深恐不是敵手,棄了原來的名字不用,更名獨醉生!我的面貌經十數年憂傷侵蝕,改變了很多,我相信騎鯨客一定認不出來了。」

    「到了島上,騎鯨客果然接見我,那時他正在需人之際,求才若渴,我施展手法擊敗了好幾名高手。

    騎鯨客親自下場跟我較量,他果然技高一籌,然而對我異常賞識,立刻委以重任,我也見到琴芳了。

    她不再是一個天真的少婦,個性變得異常冷漠,我知道她還是愛我的,只是騎鯨客也很愛地。我們很少有機會敘舊,然而大家都在商量擊敗他的方法,最後我想憑功力打倒他是不可能了,惟有仗別人的力量,促其速敗。」

    「所以我幫他經營島務,挑起他的野心,替他培植黨羽,就是要他滅亡,我看準他相貌陰騖,不似人君,然而我哄他、騙他,琴芳也鼓動他,使他不自覺地墮入殼中。」

    「直到歐陽賢弟來了,因於你有渡七險山道的功力,我知道治他的人來了,所以我誠意的與你們結交。那天晚上,我從琴芳處探知紫貝的藏處,乘你們在打鬥時去取了紫貝,同時我心知他必不能免,又放火燒了他的庫藏,離間他的黨羽。

    果然他死了,是琴芳殺死了他,我的仇恨報了,可是琴芳也死了,這仇恨的代價是多麼大啊!」

    獨醉生結束了他的故事,已是淚下如雨,東船西舫悄無言,船仍在破浪前進。

    雲南點蒼的摩雲山莊上,仍是充滿了一片暮氣。

    上官雲彬跟徐亮兩個人是酒不離口,杯不離手,喝醉之後,佯狂罵座,幾乎要跟每一個人打架。

    只是他倆對小老弟歐陽子陵倒沒有失去信心,每天都要在嶺上眺望一陣。無非道長較為達觀,每天跟雪老人與李不問研究密宗的心法,有人問他說:「假若藥取不到,您只有個把月好活了,還那麼虛心好學幹麼?」

    他只淡淡的一笑,不作回答。

    諸葛晦住在來鳳閣上,那兒還掛著崔玨的玉笛,每天都要撫弄一番,有時皓月當頭,他也會吹奏一曲,不是白頭吟,便作斷腸詞。

    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戀愛,滿以為月圓花好人長壽,誰知道造化弄人,好事多磨,如今棒打鴛鴦兩分離,怎不愁腸百結呢!

    陳一鳴瑟崔萍結了伴,兩個老頭兒對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只希望女兒能夠無恙而還。

    莊佑最閒,他功力未失,可是琴丟了無法再彈,棋道無人能匹,劍掌對著一大群失去功力的廢人也是玩不開,把個四絕神君真是憋絕了。

    有時他真想找上天山去跟七毒天王打一架,可又心切義子,不知他何時歸來,百無一聊中,只好教小和尚明月的工夫來消遺,可是捉拳弄仗的又怕刺激大家,只有每天大清早,一老一少,跑上莊外山坡上去練。

    這是歐陽子陵走後兩個月的清早,老少兩人又趕到山坡上,先做了一下吐納工夫,然後開始練掌。

    莊佑自己先把自己得意獨創的龍形八式演了一遍,然後叫明月跟著練。

    小和尚天資聰穎,悟性過人,一招一式,雖然火候尚差,但功架步法,卻一點也不苟,尤其到最後兩招,「龍飛於天」,「亢龍有悔」,更是精妙絕倫。

    看得莊佑不住地點頭拈鬚誇道:「成!小禿子,再過兩年,江湖上算有你一號了,你的師父了性大師,人稱伏魔尊者,一生仗義除奸,綠林宵小,聞名喪膽,你可不要跌了他的名頭。」

    小和尚見提起他師父,想到伏魔尊者慘死莊中,眼皮子紅紅的,有點想哭,忽然看到山道上跑來兩個和尚,一老一少,身上補補綻綻,年紀輕的那個尤其髒,身旁卻不倫不類地跟著一條似狗非狗的怪獸,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瞪定他們。

    窮和尚哼哼銜銜地走到跟著,看見明月,像發現了寶貝似的,張手舞腳地跑過來,咧開嘴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總算讓我找到一個同行了,我說小師弟呀,你在那所大廟得意呀?我欠了這位金毛狗大爺的幾塊牛肉,讓它成天追著我要債,你行行好,借我幾兩牛肉,把它給打發走吧!」

    明月見他一雙手滿是泥垢,要來拖自己的衣服,忙一晃頭躲開了。

    那個窮和尚卻又大叫起來道:「啊呀,小師弟你怎麼溜呢?看在同是三寶弟子份上,你也該幫幫忙的呀!」

    明月見他瘋言瘋語,滿口胡柴,伸手又要抓人,不由得瞪起眼道:「你一個出家人,怎麼會欠一隻畜牲的肉,滿嘴巴不乾不淨,算是那門子的三寶弟子。」

    窮和尚嘻嘻一笑道:「小師弟,你背著人還不是偷肉吃,何必裝得那麼假正經呢,說真話,半斤牛肉你是借不借呢?」口說著,手又抓上來。

    莊佑早已沉住臉,用手一揮道:「真人面前裝什麼假?回去吧!」一股勁風匝地而起,窮和尚還真聽說,連翻帶滾的向後直退,十幾步後才一屁股坐在地,窮和尚哭喪著臉說道:

    「老施主您可真兇啊,怎麼說打就打呢?牛肉不給也沒關係,犯不著出手傷人呀!哎喲!我的腰痛死了,老施主,我這要是成了殘廢,你可得管一輩子的飯呀!」

    莊佑不理他亂叫亂嚷,卻向一旁沉臉不動的老和尚道:「打了小的才能逼出老呀,師父!

    您怎麼甘心看著徒弟挨揍呢!」——

    舊雨樓掃瞄cndy001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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