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五 章 文 / 司馬紫煙
由於動作實在太快,柳青兒又是背向房門而坐,竟渾然未覺。
直到玉芹被點穴倒身下去,發出沉重聲響!
柳青兒才轉過頭問:「玉芹,你?」
但蒙面人已到了身後,伸手在柳青兒背心疾點,使她失去了知覺。
不消說,廚房裡熬藥的吳平,想必也遭了她們同樣的突襲。
蒙面人並不打算取他們的性命,否則,只要出手稍重些,這三個人那有活命的機會。
顯然,他是衝著韓宏來的!
只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制住了柳青兒主僕,便直趨床前,以劍抵在韓宏胸前,冷聲喝令道:「小子,別裝啦!起來吧!」
韓宏昏迷不醒,自然聽不見。
蒙面人並不知情,威脅道:「如果你再裝聾作啞,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韓宏仍然毫無反應。
蒙面人右些懷疑了,韓宏縱然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在這種情勢之下,絕對無力出手反擊。
他只要一挺劍,即可貫穿韓宏的胸膛。
難道這小子不怕死?
蒙面人可不敢掉以輕心,左手並指疾點韓宏「華蓋」「鳩尾」及「氣血」三處大穴,以防萬一。
及見韓宏任憑他擺佈,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才證實這小子不是裝的。
燈光下仔細一看,只見韓宏臉色蒼白,嘴角仍留有一絲血漬,再想到那小廝在廚房守著炭爐煎藥。
終於若有所思,心想:「這小子大概是受了極重內傷,以致昏迷不醒啦!」
蒙面人心知制住了廚房裡小廝,及柳青兒這對主僕,這時絕不會有人闖來,便放心大膽地展開了搜索。
其實,韓宏這間棲身的斗室裡,除了書冊,竹簡,文房四寶,可說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他原本一身之外無長物,儘管近些時日裡,靠替樂坊的姑娘們捉刀,代為作詞譜曲賺了些酬金。
但又花在了柳婆兒那裡,根本沒有節餘,更沒有想到要添置些什麼。
那麼這蒙面人究竟想搜尋什麼呢?
當他正把書冊,竹簡翻得亂七八糟時,忽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老兄,你在找什麼?」
蒙面人聞言猛一驚,忽忙轉頭向房門口看去,只見一位華服公子哥兒當門而立,赫然正是朱丹!
一言不發,蒙面人挺劍就向房門口衝去。
朱丹從容不迫地身形一晃,仍然施展獨步武林的「虛形幻影」身法,使蒙面人的一劍刺空!
但蒙面人卻趁機奪門而出,連頭都不敢回,身如脫弦之箭般疾奔而去。
朱丹並不追他,淡然一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言下之意,似指蒙面人如回身再攻,那就難逃一死,非送命不可。
這倒一點不誇張,那夜在舊宅廢院中,馬平昌就是明知不敵,猶圖逞強,結果喪命在「黑心掌」下。
蒙面人可聰明多了,也相當機伶,一眼便認出公子哥兒是誰,立即佯作全力一劍攻去了。
似乎看準了對方必然施展「虛形幻影」身法,他正好趁機奪門而出,這一著確實稱得上高明。
連朱丹都不得不暗自佩服。
朱丹眼光一掃,見滿屋凌亂,不禁皺了皺眉頭。
他喃喃自語道:「奇怪,剛才那傢伙究竟想找什麼?是有關「琵琶三絕」的線索,還是我送給這小子的那本小冊……」
想到那本小冊;扉頁上雖未標明武功的名稱,但行家只要翻看前幾頁的圖文,即可一目瞭然。
發現它是一種極詭異玄奧的輕功身法!
如果落在見多識廣的人手裡,更能舉一反三,識出它是練「虛形幻影」的秘笈!
不過,朱丹事先動過手腳。
使得到這本小冊的人,一旦照著圖文的方法去練,必會不知不覺地,走火入魔,輕則成殘,重則喪命。
那他為什麼把這小冊送給韓宏呢?
所謂右其師,必有其徒,這就要說到「虛幻尊者」的性格了。
「虛幻尊者」一生沒有交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因為他生性多疑,從不相信任何一個人。
即使朱丹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也不敢將畢生絕世武功,傾囊相授。
他仍然留了兩手,唯恐朱丹青出於藍,勝於藍,萬一有一天背叛了他,無以制住這個年輕人。
然而,對「虛幻尊音」多疑的性格。朱丹倒是盡得真傳了,完全承襲了他師父的作風啦。
那天一早,朱丹來訪時出手試過韓宏,根本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種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
但他並不完全相信。
為了獲得進一步的求證,他故意以那本小冊相贈。
目的是要試探韓宏!
一連多日,朱丹在暗中監視韓宏的一學一動,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韓宏根本沒有練小冊上第三章的身形和步法。
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他大部份的時間都在樂坊中廝混,似對那小冊不屑一顧。
這情形,使朱丹對自己的判斷起了懷疑,可是本性使然,他仍不放棄對韓宏的暗中觀察和監視。
他在無意間發現,暗中監視韓宏的竟另有其人。
而這個人竟是個神秘女子!
神秘女子十分謹慎小心,一連守株待免了兩天。
今夜,終於按捺不住,採取了行動。
她是女扮男裝,以蒙面人姿態出現,先制住了守在廚房裡熬藥的吳平,再仗劍闖進了屋裡。
沒想到螳螂捕蟬,尚有黃雀在後。
正當她各處搜索時,朱丹突然現身了。
神秘女子能一眼便認出朱丹,想必也不是等閒之輩。
不過,她頗有自知之明,心知絕非朱丹的對手。
當機立斷,決心奪門逃出,她不必逞強。
其實朱丹早知她是女扮男裝,而且是位年輕貌美的少女,所以才會手下留情,放她一條生路。
或許這是憐香惜玉吧?
朱丹終於在枕頭下,找出了那本小冊子。
他不禁搖著頭笑了笑,揣入懷裡。
然後,他為韓宏解開受制的三處大穴。
但是,韓宏仍然昏迷不醒!
朱丹不願久留,心知柳青兒主僕,及廚房裡的吳平,只是被普通手法制住昏穴,一個時辰之內就會自然清醒,不必管他們了。
因為今夜他尚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去做。
於是,朱丹從容不迫地離去了。
半個時辰後。
最先恢復知覺的是吳平。
由於他是被蒙面人出其不意制住昏穴,當即昏迷過去,醒來根本莫名其妙,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還以為自己守在炭爐旁,打盹睡著了呢!
炭火已熄,幸好瓦罐裡熬的藥未乾掉!
吳平忙不迭用碗盛了,急急端到屋裡去。
進屋一看。
柳青兒和玉芹分別倒在床邊和門旁,使他不由地大吃一驚,險些失手將碗掉在地面上了吳平趕緊放下碗,蹲在柳青兒身邊,用手輕推著她:「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蒙面人下手不重,柳青兒受制的穴道,經過半個多時辰已自行解開。被吳平推了幾下,立時清醒過來。
她忙撐身坐起,一時也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很窘迫地笑了笑:「噢,我大概打盹睡著了……」
可是,當她發現玉芹昏倒在門房,不由地住了口。
玉芹不可能在門旁打盹睡著,必然是出了事。
至於出了什麼事,她一點也記不起!
只好像背後被人點了一下,隨即便失去了知覺。
「玉芹……」
柳青兒驚呼一聲,急忙過去察看。
玉芹被她一推坐起,就失聲驚叫:「有人……」
柳青兒忙安撫她:「沒事了。玉芹,是怎麼回事?」
玉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回想了一下說:「我剛要出房,突然有個蒙面人闖進來,當時我大吃一驚,以後的事就不知道了……」
好在床上的韓宏安然無恙,他們總算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眼見滿屋一片凌亂,以為是宵小闖入,大不了損失一些財物而已。
究竟損失了些什麼?
必須韓宏醒後,親自清點後才能知道。
但韓宏一直沒有醒過來。
他們這裡是沒事了。
可是,這一夜長安城裡,可不太平!
尤其是平康里巷中,幾乎鬧得天翻地覆。
首先是秋娘落籍的樂坊,來了七,八個江湖人物,指名要秋娘陪酒獻唱。
偏偏城裡的金大戶今夜宴客,早幾天就訂下了秋娘,使她分身乏術。
這批外地來的江湖人物,可不好說話。
任憑老鴇兒打躬作揖,陪盡不是,說盡了好話,他們一概不理,非要秋娘來作陪不可呢。
老鴇兒一見情形不妙,趕緊用緩兵之計,一面向他們敷衍拖延,又一面派人急向黃捕頭求援。
黃捕頭尚未趕到,那批江湖豪客已等得不耐煩了,自行到各房間去搜索遲遲不露面的秋娘。
老鴇兒攔不住,只好命保鑣們出來阻止。
這一來,雙方便起了衝突,隨即大打出手。
保鑣們那是對手,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一個個頭破血流。
幸好黃捕頭親自帶了十幾名捕快趕來,才使那批江湖豪客知難而退,全都從後院牆溜了。
但是,這批人在出了平康里巷不遠,就遇上了「凶煞」,連出手都來不及,便悉數被殺了。
京城重地,發生如此重大血案,黃捕頭這下可有得忙了。但各處搜查了一夜,也查不出絲毫頭緒。
倒是秋娘真的嚇壞了。
事由她起,加上不久前曾被馬永昌挾持,使秋娘再也不敢留在長安,徵得老鴇子的同意,決定暫時她先到鄉下去,避避風頭再說。
這兩天發生的事,韓宏完全不知情。
因為他昏迷了三天三夜。
韓宏醒來時,發現是在自己的寓所裡。
他望著屋頂,由模糊而轉為清楚,才看到屋裡有了一點改變比以前乾淨多了,也白亮了,灰暗的牆上又糊上了新的白紙。
那些書冊、竹簡也經過整理,很整齊地排列著。
韓宏不禁奇怪,也有點難以相信,自己的那個小廝吳平不會那麼勤快,幫忙洗衣煮飯的秦媽沒有這麼風雅。
她代韓翻整理過一次臥室,卻把他的書冊弄得七零八落,許多竹簡古籍的繩子被她弄斷了,又重新穿過。
卻整個地攪混了,尚書訂在詩經裡面,害得韓宏自己整了十幾天,才算把一切恢復原狀以後再也不許她動了!
那麼,今天是誰替他整理房間的呢?
他整理了一下記憶,終於記起了自己是在青娘的家裡,陪著開國侯李存信以及大司馬一起飲宴時昏倒的。
想必也是他們送自己回來的,想想實在不好意思,那兩個人都是貴極一時的顯宦,因為傾慕自己的才華,才折節下交的。
而且己卻在他們面前意外失儀,自己一向就是因為行止德薄,被士林所輕,韓宏對這一點倒沒放在心上。
他對那些勢利作態的文人圈子,以及那些酸氣仲天的迂夫子們,實在無法領受,不來往還圖個清靜。
但是李侯與侯大司馬的這次丟人的事,翎卻他百口莫辯,若是傳出去,更能坐實以前的輕浮之名……
想到這兒,韓宏不禁十分懊惱的,是柳青兒一定對他十分失望,今後再上柳婆子的家去,不知要如何地挨白眼了。
思念及此,韓宏但覺五內躁煩,忍不住大聲地喊叫道:「吳平!吳平!給我端碗水來!」
「來了!來了!」
聲音根清脆好聽,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韓宏倒是一怔,自己家裡沒有年輕的女孩子呀?
吳平那小子雖然才只十五歲,可是童音早易,說話時啞啞的,像只大雄鴨,絕不會有這麼好聽的。
門簾掀起,一個窕窈俏麗的身形,一張佻達而伶俐的臉,素白的手,端著一具漆盤,放著一個瓷碗進來了。
臉根熟悉,是玉芹,青兒的貼身侍婢。
韓宏吃了一驚,忙坐了起來道:「玉芹!怎麼是你在這兒呢?」
玉芹笑著道:「韓相公,人家都侍侯您三天了,到今兒才知道是我呀?」
韓宏又是一怔:「什麼?侍候我三天了?」
「可不是三天,您那天在席上暈了過去,可把大家給嚇壞了,幸好李侯爺把了脈後,說不要緊。
您只是郁氣積存,再加上突地氣急攻心而已,要是憋久了倒很討厭。
幸而那一衝,把病源整個地帶了出去,目前只要善加休養,再用藥補一下就好了……」
「我……一躺就是三天了?」
「是的,李侯爺說藉著這個機會,好好給您打打底子,所以他一面用藥給您順氣平血,一面給您安息補神,在藥裡加了幾味寧神劑,讓您吃了就睡,侯爺說這樣會好得快。」
韓宏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地道:「真不好意思,為了我一個人,累了你們大家了吧!」
「我們倒沒什麼,憑姑娘跟您的交情,待候您本是應該的,倒是李侯爺,對您可關心著呢!前兩天他就該回去了,為您耽誤了兩天行程。
天天都來瞧您,為您診脈,今天實在不能等了,他來把過脈,說脈象已穩,最多再有個一兩天就能復原了!
他還把個叫興兒的小廝留下照顧您,自己才啟程回三原去了。」
「這……就太不敢當了,我怎麼好意思,對了……你家姑娘呢,她……」
玉芹笑道:「姑娘衣不解帶,在這兒足足侍候了您三天,今兒是因為侯司馬大人邀她一塊兒去送李侯,才先回去換了衣服,梳洗一下。」
韓宏沒想到自己這一病,居然會引出這麼多的麻煩,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惠我者多,何以為報!」
玉芹看了他一眼道:「韓大相公,您這一病,的確累著一些人,李侯與我家姑娘是不必說了。
侯大人每天陪著李侯來問訊,還有我,也陪著姑娘,為您忙了三天,多少也有著一點苦勞吧!」
「是的,玉芹,我知道,我會記得的,我將來一定會找個機會報答你們的。」
「韓相公,我們對您這樣子盡心,倒不是施不望報,每個人都期望您將來能有所報,特別是我家姑娘,至於如何報答,相信您自己明白的。」
這一番話把韓宏說得怔怔了,點了一下頭:「我明白,你們都要我去混個功名。」
玉芹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韓大相公,你若是這麼想,那就不必勉強了。」
「難道你們不是要我去謀求個出身?」
玉芹道:「不錯,我們是希望您能振作起來,去求取功名,去爭取前程,可不是要您去混!李侯說您的才華博功名當能如取草芥,我不敢批評他的眼光不准,但是他說您考試落第是主考官不識文!
我卻要反對!根本上,您的態度就不夠真切,只是抱著混混的心理,換了我是主考官,我也不取這個人。」
韓宏不禁一驚,冷汗沁然而下,連忙道:「是!是!玉芹,是我失言,我只是口中說說而已,真到去做時,我是會很認真的。」
「不是這麼說,您是心裡對這件事不當真的,所以才會說出那個混字,言為心聲我……」
韓宏沒想到這個小丫頭竟右這麼深的觀察力,平時只覺得她慧黠可人,今天才知道她的內涵之深,忍不住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
玉芹右點不好意思地道:「韓大相公,是我太放肆了。我只是個下人,不該說這種話的。」
「不!不!你該說,而且說得對極了。玉芹,你說說看,我還有那些地方不對的?」
玉芹笑道:「這我怎麼知道呢?不過有一點,我想可能韓大相公還沒聽過,前兩年有位楊度楊大人,外放了考官,到各地去主持舉試。」
韓宏道:「我知道他,我的鄉試就是在他手中取的,很有點學問,聽說現在已經升為禮部侍郎了。」
「那位楊大人有多大學問我不知道,不過恰好有人在我們那兒為他餞行,閒談時聽他說了一番話,很有意思!
他說他取士首重實學,有些人才氣縱橫,文章華麗,所談的卻是治國的大道理,若是考丞相,他一定拔取在頭名!
但他只是衡文取士,選的是郡縣小吏,所以把那些志大氣豪的廟堂之才刷掉了……」
韓宏又是一怔,這的確是他前所未聞之宏論,因此忙又問道:「他還有沒有進一步說明呢?」
「有的,席間也是有人為他以前主考的標準提出詢問,他才有那番說明,自然也有人不服,說科學取才,本就是選拔國家的楝才,說他不公平。」
「他怎麼說呢?」
「他說丞相楝梁,不是一步就登上去的,科舉及第後,要從七品小吏做起,從事的只是教化百姓,治理地方的事務,那才是做官最基本的學問,如連基本都沒弄懂,就去談治國之道,是浮而不實,好高騖遠,不足為選。」
韓宏一下子呆住了。
玉芹問道:「韓大相公,您認為這個看法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有理極了!難怪我那次考不上,正是犯了這個錯誤,那次也是他為主考,我還埋怨他不識真才!
卻不知自己犯了大錯,總以為自己的書讀多了,無不通之道理,把經世致用的學問忽略了。」
玉芹笑道:「韓相公,您如果認為他的話有道理,那就得趕緊下點苦功在這方面,因為今年的大主考又點了他,您要想金榜題名,至少得合他的意。」
韓宏卻神色一黯,搖搖頭歎道:「晚了!遲了!」
「怎麼會晚呢?要三四個月後才考呢!」
「考期雖在三四個月後,但應考的名冊卻必須要在期前呈報,檢竅資格,並不是跑了去就能考的。」
「那您就趕緊去報名呀!」
「上那兒去報呀!我得先回昌黎的老家去,因為我的資格底案在那兒,由那兒的郡官具冊呈報核准後,貢院才會安排我一個號棚,而我此刻回到家裡,名冊早已具送到長安了啦!」
玉芹道:「趕回去是來不及了,可是總有辦法的吧?我知道有些路遠的士子,如果一第不中,不趕回去了,就留在京師等待下一次,他們又是怎麼弄的呢?」
「那是預先就辦了登記的。」
「您以前沒辦登記呀!」
「本來是辦了,可是後來我灰心於仕途,缺了一期未考,郡裡就把我的名字勾掉了,所以必須我自己回到家鄉去,請求恢復考籍,才能有效。」
「這麼說今年是來不及了?」
韓宏一歎搖搖頭道:「至少今年是來不及了!」
「可是李侯跟侯司馬早上談起這件事還很為您關心。」
韓宏道:「他們又能如何個關心法呢?」
玉芹道:「詳情可不太清楚,好像是要我家姑娘提醒著您用點功,在今年的秋闈上爭它一口氣。」
韓宏歎了口氣:「他們一個是武官,一個是世襲公候,對科場的事太隔膜了,以為我具有了舉子的身份,就一定能參加秋比京考似的。」
正說著,卻聽得門口人聲嘈雜。
玉芹道:「一定是我家姑娘回來了……哎呀!糟糕,這是為您燉的人參茶,只顧著說話,好在還有點溫,您快喝了吧!
若是給姑娘知道了,可要罵死我了!」
她忙把蓋碗拿起,硬要餵著韓宏喝下去。
韓宏正感舌焦,心頭也空空的,這一碗參湯卻來得正是時候,一口氣骨都都地喝了下去他身心頓感舒服多了,但又有意猶未盡之感。
因而他便問道:「還有沒有?」
「熬好的沒有了,人參倒是還有幾枝,都是李侯拿來的,是真正的吉林老山野參,每枝都有大拇指粗細,說要每天燉了給您補一下,不過這玩意兒很費火候,至少要燉上四五個時辰呢!」
韓宏聽了又是一陣感動,他知道像那種老參是極為貴重的珍品,貴不去說了,有時拿了錢還買不到。
萍水相蓬,即蒙如此相待,這份情實在太厚重了。
玉芹還在看著他發呆,又問道:「韓相公,您若是還要喝,我就給您燉去,不過李侯爺說過。
補品補體之虛,要慢慢來的,每天喝一次就夠了,多了也沒用。」
韓宏這才警覺道:「我不是要喝參湯,我是肚子餓,想看看有什麼可以讓我果腹的呀!」
玉芹笑了起來道:「有!有!姑娘早就為您準備好了,昨天就熬了一鍋江米蓮子粥,我這就去給您端來。」
「別去了,我已端來了!」
這是柳青兒的聲一曰,她的手上端著一個小火爐,爐上一口小細陶砂鍋,正在冒著蒸蒸的熱氣。
玉芹忙上去要接下道:「姑娘,您回來了,怎麼自己下廚房去端爐子呢?可別燙著了!
快給我。」
柳青兒笑道:「這點事情都做不好,那還得了,你別管我了,去拿杓子跟碗來,記得可要先洗乾淨!」
玉芹答應著下去了,柳青兒放下鍋子,先用布擦了手,然後摸了摸韓宏的頭,含情脈脈地道:「君平,你感到怎麼樣?頭昏不昏?」
韓宏握住了她的手:「我躺了那麼多天,總是會有點昏沉沉的,只要起來活動一下就會好的。青娘,聽玉芹說我這次足足昏迷了三天!」
「可不是,那天可把我嚇壞了,你又吐了好多血,幸好侯爺,他的醫道精良,救治得法,否則可難說了。
君平,你也是的,平時看你挺達觀的,怎麼會突然想不開呢!」
韓宏只右長長地一歎。
柳青兒又嫣然地一笑道:「不過侯爺看了你吐出的血塊後說,這是多年的積鬱,已非一日之根。
且喜這一激,倒是把病根吐了出來,以後只要好好調養就行了。」
韓宏覺得在這個題目上談下去,太沒意思。
再者,此刻柳青兒就坐在他的榻上,兩人耳鬢廝磨,從未如此接近過。
他忍不住,用手攬著她的肩膀道:「青娘,這三天你都是一直在我這兒守著我,那可太苦了你了。」
柳青兒一笑道:「也沒什麼,其實這三天倒是我真正的休息呢!再也不必為著應酬人而強顏作笑。」
「對了,這三天你不回去,你娘答應嗎?」
「娘當然不太高興,可是侯司馬跟侯爺都有了話,她也不敢不答應,侯爺說她把你給氣病了,要拿帖子叫地方來辦她,判她個侮辱斯文的罪,可把她給嚇壞了。」
韓宏忍不住笑了道:「想不到李侯爺也怪會唬人的,居然能想出這麼個罪名來。」
柳青兒道:「他貴為侯爺,要想辦一個民間的老太婆,根木不需要任何罪名。」
韓宏忙道:「李侯卻不是那種仗勢凌人的人,他也只是嚇嚇那個老婆子,並不會真辦她的。」
「我知道侯爺只是嚇嚇我娘,不會真關她的,否則不必去想罪名了,他只要吩咐一聲,地方上也會立即照辦的,侯爺嚇她,主要還是為了我們的將來。」
「我們的將來?」韓宏驚喜地問。
他與柳青兒兩心相許已非一日,只是為了柳青兒的身價奇昂,贖身無力,所以無法長相守。
現在李侯爺出頭,大概是有希望了!
果然柳青兒笑笑道:「侯爺知道我們的事,很想成全我們,他拿錢出來為我贖身,再讓我們在一起。
在侯爺他說來也並不是件難事,但他卻認為這不是助友之道,相信你也不會肯接受這種安排。」
韓宏眼眶一紅道:「青娘!這是他敬重我,不願意讓我有受恩惠的感覺,但是我為了要跟你在一起,任何條件都會接受的。」
柳青兒的嬌軀一陣顫動,熱淚盈眶而出,她也不去擦拭,用濕轆轆的臉頰磨著韓宏的臉龐。
她口中哺喃,直是低呼著:「韓郎!君平!你對我太好了,給我太多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對待我的,我的身子是污賤的……」
她的確是在內心充滿了感激,韓宏雖然落魄潦倒,但他卻是一個十分耿介而有原則的人。
雖然接受了平康里巷中娼家的饋贈,但那是他以詩章換來的,那些娼家所得的好處遠超過她們的奉贈,所以韓宏受之無愧。
此外,他是一介不苟取的人,也有些暴發的商家,為了想附庸斯文,以重金為酬,想請韓宏贈一詩一文,或是代詩捉刀。
韓宏都嚴詞拒絕了。
他雖窮,卻不為富貴所役,一身傲骨是不肯出賣的。
但是為了她,韓宏卻肯犧牲自己的原則,在第三者看來,也許會不齒此舉,認為韓宏沒出息。
只有柳青兒知道韓宏說出的話是多深的情意,難怪她要感澈心脾了。
可是韓宏卻不滿意了,他用手抬著柳青兒的下頷,用另一隻手為她抹去淚痕,莊嚴地說道:「青娘,你說這種話是不知我了!
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我不重視這些的,我要的是你的心,一顆皎潔的心,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懂嗎?」
他用手搖著柳青兒,她柔順地點點頭。
韓宏大聲地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告訴你說,我要娶你,名正言順地娶你,而且我娶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柳青兒!
不管是什麼時候,或是什麼方法,我都要娶你,這番話永遠都不會變的,青娘,你懂嗎?」
柳青兒又點點頭,強忍著淚水。
韓宏這才放鬆了握住她一眉頭的手,長吁了一口氣:「那就好,以後別再說那種話了,只要你的心是潔白的,你的人也就是清白的……快說下去,李侯要你娘如何?」
「他跟我娘講理,說我已經替我娘賺下了幾十萬錢,早已把價償還回去了,要娘准我脫籍,還我身體自由。」
「這個……你娘答應嗎?」
「李侯以權勢相逼,娘若不答應,李侯就要送她入官究罪,何況還有司馬侯大人在旁說項,這兩個人,那一個動動嘴唇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只有答應了,不過她懇求稍延幾個月,等今年秋後。」
韓宏道:「為什麼要等秋後?」
「京比在即,各路的舉子雲集長安,這段時節是我們那兒最熱旺的季節,娘要求我做滿這一季。」
韓宏輕輕一歎,他雖然不滿意,但又可如何,只能問道:「李侯他們如何說呢?」
「他們自然答應了,李侯畢竟不是仗勢凌人,無理取鬧之輩,他們認為在道理為我爭得自主,才能讓我們日後在一起時,心情上寬鬆一些,才幾個月,你就等不及了?」
豈只是在心情上寬鬆一些,在別人的觀感上也不一樣,娼家從良只有兩途,一個是由人贖身買出,那始終是奴婢的身份,為姬為妾,由人決定,即使是納為正室,也難受人尊敬,因為她是買來的。
另一途則是自己暗中貯滿了身價,取得了身主的同意,脫離娼籍,完全成個自主的人,這當然困難得多。
不過在地位上卻能受人尊敬,因為她是經過一番奮鬥,掙扎著脫離苦海的。
柳青兒雖然入籍多年,可是柳婆兒太厲害了,她很難落下什麼私房體己錢的,客人有所饋贈,柳婆兒總是變了方法弄了去。
所以她雖然有心,卻一直沒有儲下多少,再加上她為人頗有俠心,有幾個錢,還要去周濟貧苦,幫助同行的姐妹,一直沒有存下來。
但是她很走紅,在平康里巷,纏頭收入最多的,除去正常的例賞之外,客人另外所加的饋贈,積起來也足可抵幾個身價了,所以李存信以此為爭,雖是動了些權勢,也有威逼之意,但在道理上也說得過去。
韓宏只能輕輕一歎道:「幾年都等了,幾個月自然是熬得過的!只怕到時候你娘又變了卦。」
柳青兒一笑道:「那她可不敢,李侯已經交付了興兒,在一兩天內把文書券署妥當,註明日期,先行畫押,交司馬侯大人保管,到時候娘再敢毀約,可是自找苦吃了。」
韓宏這下子總算是放定了心,居然一跳下地,將柳青兒抱了起來道:「青娘,再過幾個月,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這太好了!」